多少行以内才算小诗?存在过不少分歧,近年来渐渐取得共识:即上限在十行左右。台湾诗人张朗在《小诗瑰宝》(1996年出版)序言中指出:“对‘小诗’所定的标准,是十二行以下。”另一位台湾诗人文晓村在另一本小诗选集《葡萄园小诗》(1997年出版)的序中,意见也基本相同:“既属小诗,便不宜过长,三行以上,十二行以内,应该是一个合理的界域。”
十行以内算小诗则是大陆诗界的共识。著名诗人于沙对此作了这样的综述:“诗评家们,把小诗的建行定在一至十行之内。”(《于沙小诗选》卷首小语,1998年出版)。著名诗人杨星火主编的专刊小诗的《琴与剑小诗》(1997年创刊),也申明只登1—10行的小诗。我拥护这一看法,并在《小诗杂识》一文(刊于1993年《中外诗歌研究》杂志)中为此提出了一点承先启后的理由:“我倾向于十行以内算小诗的看法,为了保持现代口语的自然,为了包容略为复杂的情境,让它超过旧体律诗一两行,对发展现代小诗是有利的。”
似乎可以说,十行作为现代小诗的界限,基本上已成为海峡两岸华人诗界的共识。
三、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改革开放也体现在诗歌精短化迅猛发展,小诗创作实践空前繁荣兴旺上。如果说以前写小诗只是个别人一段时间兴之所至的行为,如今逐渐形成一些群体较长时间持续钻研的现象。
此一现象和它产生的成果,已引起越来越多的人注意。80年代初“沙(鸥)八行”现象开始崭露头角,写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八行体佳作。90年代初又出现了“梁(上泉)六行”现象,他把大量创作的六行体诗称作“六弦琴”,为小诗创作照亮一个新领域。与此同时,上海诗人李疑“为了寻求一种民族的时代的新诗形式”,在小诗中创造了一种“十句诗”体,规定“每句必须是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语意”。1996年1月重庆创刊的《微型诗》刊,有两点与众不同:一是它不专注小诗中之某一体,而是以弘扬小诗中最短小的三体(1—3行诗)为职志;二是不突出个人的成就,而强调集体的创造,赢得了海内外诗人(特别是老诗人)的支持。至今《微型诗》刊已连续出版五年、39期,出版个人微型诗专集26册,出版《微型诗500首点评》,五年来累计刊发微型诗近万首(次)。
但从十行内小诗各体进行较全面的创作探索而论,却不能不提到1998年出版的《于沙小诗选》。诗选中收二行诗113首,三行诗30首,四行诗64首,五行诗2首,六行诗3首,七行诗5首,八行诗23首,九行诗6首,十行诗21首。各行体诗中均不乏佳作,可见作者对每一诗体的探索是严肃认真而非滥竽充数的。这种对小诗内诸诗体(除一行诗外)的全面、完整的创作实践,在中国新诗界中,于沙是第一人。因此,我认为他对小诗发展作出了可贵的、空前的贡献。在他的这一感召之下,我在1999年出版的以小诗为主的《穆仁诗选》中,也仿照《于沙小诗选》把1—10行体的小诗习作按行数多少依序排列。我相信:像于沙这样愿意对小诗诸体加以探索的诗友,可能会越来越多。
四、蓬勃的小诗创作实践孕育着小诗的理论。这种来自实践的理论不同于闭门造车的个人玄想,多少反映着小诗的实际,有助于我们对小诗美学价值的认识。《于沙小诗选》对此作了扼要的综述与引用,值得关注小诗者的参考。
小诗在当前新诗改革中的地位与作用。“松散、臃肿、冗长、无耐读耐悟耐回味的灵句,是新诗的通病。小诗却具有片言明百义、滴水见阳光的魅力。提倡小诗,写好小诗,多写小诗,也许可以为拯救新诗凿出一条路来。小诗,是诗中之诗。小诗,不可小看!”(于沙)
从文体学角度看小诗。“小诗,是一种特殊的文体。这种文体所具有的外在形态的最主要的特征是:浓缩、凝聚、精炼和大跨度的跳跃。这一切,可以简括地表达为一个字:短。”(谢冕)
从诗美鉴赏角度看小诗。“小诗的最大特征,是它的瞬时性:瞬间的体验,刹那的顿悟,一时的景观。它使读者从有限中领受无限,从瞬时中妙悟永恒。小诗是阳光下的露水,情绪中的珍珠。”(吕进)
从创作角度看小诗。“小诗是生活的浪花,是思想的闪光,是情感的流云。它们能以奇巧的构思,从一个局部、一个侧面来反映时代,歌吟生活,抒发感情,做到以一驭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张永健)
对“小诗中的小诗”(或小诗的最底层领域),1—3行微型诗的界说与补充。“微型诗是从小诗中生发出来的一个分支。由于人们业已习惯的小诗句式是四行的绝句,因此,比小诗更小的微型诗的句式,是一至三行。‘螺蛳壳里做道场’,要求着一种更为精细、精审与精制的艺术营造,同时也开拓了生活与诗的新天地。”(《微型诗》创刊辞)
五、麦芒是诗的精短化的一个追求者,只是生活经历不同,走向精短化的道路各异。他是从一行体的微型诗起步,走向精短化的。1979年10月号《诗刊》发表了他题为《雾》的一行诗:“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不久,他即与另两位一行诗作者(黄淮的《雷》、鲁行的《鼠》)为全国所知。可以说,这也是诗的精短化显示出的引人注目的力量。之后麦芒写过不少小诗,出过《麦芒小诗》等诗集。直到1998年读到他在台湾《葡萄园》诗刊发表的《岁月履痕》那组四行诗后,他的名字再一次引起我的注意。如今读到他的《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知道他在一段时间内集中力量探索四行体的写作,而且写出了一些佳作,我认为是值得肯定的。
四行体诗古称绝句,流播人口的佳作甚多。常见的手法,不仅有句句紧密衔接“起承转合”如贯珠的作品(如李白《静夜思》、李商隐《夜雨寄北》),也有四句分两组(前两句展示意象,后两句揭示意境),各有侧重又相互配合的作品(如苏轼《题西林壁》、朱熹《读书有感》)。要探索现代四行体,仔细研究一下古代绝句名篇是必要的。 《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中写得较好的作品,也说明虽四行也不能只用起承转合一种模式硬套。如以下两首近于“起承转合”式。
《一九五七年》:“55万顶帽子 / 在空中飘飞 ∥ 她在寻找—— / 意 中 人”。以拟人化手法写重大事件,灵动蕴藉,别有情趣。《一九六六年》:“一场大火 / 烧了十年 ∥ 不见 / 消防队。”用火灾喻十年浩劫,形似夸张荒唐,实则贴切巧妙,令读者发会心微笑。四行贯串,浑然一体。
另三首诗则属于四行两组、分工合作了。《母校》:“父亲的父亲在这里读书 / 儿子的儿子在这里读书 ∥ 书声—— / 不长胡须”。前两行上、下延伸的重复,都有点明“母校”的含义,颇与“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异曲同工之妙;后两行出人意外地逸趣横生,且寓老校常与青春伴的含蕴,堪称妙笔。《老照片》:“一眨眼 / 在笑声中定格 ∥ 照片上 / 我们永远年轻”。意象意境,分节并列,却又相互交融,贴切自然。《输液》:“点点,滴滴 / 滴滴,点点 ∥ ——悬吊在 / 忐忑不安底心尖”。前两行写形,后两行传神,形神俱备,日常事象也就动人心魄了。
《雨中》一诗却不属以上两种表现模式:“无伞的人 / 比有伞的人跑得快 ∥ 最先抵达幼儿园的 / 是——母亲!”其中前后两行并不是像上面诸诗那样是合写的一个题旨,而是丰富得多,前两行写的是处境不同反应各异,后两行写的是母爱。不同的内容决定了不同形式。形式是适应多姿多彩题材而变化的。
以行为基准的新诗,行的排列组合也值得加以注意。沙鸥的八行体就有多种排列法,仅据其诗集《情诗》中作品统计,除了常见的2222(《新月》)、1313(《送站》)、44(《望云》)三种分节排列外,还有1421(《青城山红叶》)、332(《索桥》)、242(《桃色的云》)等三种。稍加品味就可发现:“沙八行”的六种分行排列不是随意的,它们在表现时空跳跃间隔、情绪转换、突出强调等方面发挥了微妙作用。相形之下,麦芒四行体诗仅有22、4两种分行排列法,似稍嫌粗疏。
总起来说,不管几行体的小诗,都应注意诗歌精短的质量要求。形体短易,内蕴精难。要力求做到内容上的精炼、精粹、精悍、精辟、精灵、精美,首先要在题材的选择严、开凿深、提炼精审等环节上下功夫。缺乏人生内涵可供咀嚼、美的价值可供欣赏的事象,都不宜作小诗的材料。如果选材不严,短而不精,即易涉于粗滥,一不小心就会砸了自己的锅了。(原载2001年夏季号沈阳《中国诗人》诗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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