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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史讲坛:金陵八家

 鸿墨轩3dec 2012-09-25

艺史讲坛:金陵八家

近日南京因张艺谋的电影而又一次受到关注,看过《金陵十三钗》的诸位应该对电影里的插曲《秦淮景》颇有印象,众位“谋女郎”用苏州评弹的方式演绎出一段深深打动观众的场景。其实早在明末清初,南京就因为一批活跃在此的画家而受到关注,在这些画家中,有八位因一个概念而被画史铭记,他们就是“金陵八家”。

  虽然关于“金陵八家”的构成各画史有不同说法,先后出现了多个版本,但本文中所指的皆为由活跃于清代雍正、乾隆时期的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提出的以龚贤为首的“金陵八家”。他们分别是龚贤、樊圻、吴宏、邹喆、高岑、叶欣、胡慥和谢荪。这八位画家都是明末清初在金陵聚集的遗民画家。他们的人生经历非常相似,而绘画风格却迥然不同。因此,“金陵八家”可视为金陵画家群体的一种泛称,而不是画派之称。

  明末清初的几十年,是历史上所谓“天崩地解”的时期,朝代更迭、社会动荡、观念碰撞给当时每一个中国人以深刻的影响。都说时势造英雄,越是社会动荡,越能产生流传千古的人物。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期,由于长期的封建割据和连绵不断的战争,使这一时期中国文化的发展受到特别的影响。秀骨清像的“画绝”顾恺之、随性风流的“书圣”王羲之皆出自此时期。明清交替时期虽不如魏晋南北朝朝代更替那么频繁,然而这个时期的绘画,却是大师云集、流派纷呈,并形成了绘画史上一个群峰竞秀的局面。以董其昌为首的松江派和以“四王”为首的娄东、虞山派,代表着当时画坛的正统。如执画坛牛耳的董其昌及身为京官而参与了宫廷许多重大的绘画活动的王时敏,都在当时受到众人拥戴。这些主流画派有许多“粉丝”,董其昌的画连康熙、乾隆都倍加推崇,清朝曾出现过满朝皆学董书的热潮。与他们相比,“金陵八家”多为遗民画家,对待世事多是一种不妥协不抗议的状态,大有当年魏晋时期隐士的风范。

  高士“金陵八家”

  和同时期的别的画派相比,金陵画派与一般民众结合得更为紧密,其院派工整、细腻的画风,较之文人野逸一派的风格更易为大众所接受。虽然他们个性迥异,却都安贫乐道,洁身自好,在当地享有“高士”之名,这也是八家合称的一个重要因素。

  “八家”中有好几位都效仿魏晋时期的隐士,周亮工曾赠诗曰:“兄弟东园户自封,不教人世见全龙。陈灯梦稳长桥雨,破砚欹磨近寺钟。白堕荒唐胸五岳,青来迢遞笔三峰。北山云树萧条尽,老去朝朝拜废松。”说的即是“八家”中的樊圻与其兄樊沂。诗中描述了他俩隐居寺畔陋室,闭门谢客,与山林寺庙朝夕相伴的生活行径,以及尽情抒写三峰五岳,以寄托不事北廷,怀念故国的思想感情。

  作为“金陵八家”中最负盛名的一位,龚贤可谓命途多舛。其早年正逢明王朝社会动乱频繁,内外交困的时期。此时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所以其早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直至晚年,社会趋于稳定,龚贤开始在南京的清凉山隐居,专心于绘事,并开始卖画为生。

  另一位过着隐士般生活的画家是胡慥。有关其生平记载极为简略,熟知金陵画家的周亮工,在《读画录》中也只有寥寥数语:“石公善啖,腹便便,负大力拳勇。”“惜哉未六十而殁”。但从胡慥自己的题画诗中,可窥见其志向一斑,如在一套《山水》册中自题诗曰:“闲身闲看白云间,更爱青山懒出山。隐坐草亭流水畔,只听钟磬落人间。”他借山水景色尽情抒写了自己的心胸,即向往桃花仙源,寻访避秦隐士;不恋浮世功利,愿做世外闲人;日与白云青山为伴,坐听流水钟磬之声。其情其意,亦是一位高士的内心独白。

  而和樊圻兄弟一样兄弟同负盛名的是高岑与其兄高阜。高岑不仅善画山水,还精于水墨花卉,为人清高,仪表堂堂,“须髯如戟,望之如锦裘骏马中人”,却淡于功名,“早年即厌弃举子业”,偏爱信佛,年少时与法门道昕游伏腊寺,也能正襟危坐,不露丝毫浮躁之气,其出世脱俗志向可见一斑。

  除了弟兄都是雅士,金陵画派中父子相传者也很多,“八家”中的邹喆就出身于绘画世家。他自幼生长在以编织草鞋为生的清寒寂静之家,但他甘于寂寞,轻贱繁华,不慕邻家的富有,一心守节寒门,是一位安贫乐道的志士。其画宗其父,山水工稳而有古气,富简淡清逸的情趣。

  当然,“八家”之中也不乏豪迈之人。吴宏曾不辞劳苦,北上河南开封,寻访战国魏都的遗迹,凭吊古代壮士,缅怀先人伟绩。这无疑开阔了其胸襟,为他增添了很多豪迈的气概。周亮工赠诗云:“幕外青霞自卷舒,依君只似住村虚,枯桐已碎犹为客,妙画通神独亦予。”

  “八家”中另两位叶欣和谢荪的记载较少,只知叶欣性格孤僻,不怎么与人交往,其笔法刚硬,自成一格;作品有《山水图册》、《山水册》等。谢荪擅长画山水、花卉,作品有《青绿山水图轴》等。

  有关八家之间的交往,画史记载不多,但从一些合作画幅、相互题画及书信中,仍可看出他们之间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龚贤与樊圻曾合绘过一套《山水》册,各画六开;龚贤曾在樊圻作品上题诗作赞,如天津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樊圻《岁寒图》轴。南京博物馆藏的《寇湄像》轴,则是由樊圻画像,吴宏补图。不过八家虽有交往,但并未结成画社,风格也是各不相同。

  风格迥异的“八家”

  以“造物”为师的龚贤当然是最有特点的一位。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攻进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接着,福王朱由菘即位于南京,建立南明朝廷。然而次年(1645年),就发生了惨烈的“扬州十日”,“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矣!”一位经历了清兵屠城的幸存者亲眼目睹了这一惨无人道的暴行,由一个官宦子弟变为落魄悲苦的前朝遗民。身世的凄苦,让他发出了“壮游虽我志,此去实悲辛。八口早辞世,一身犹傍人”的感叹。这位身世凄苦的幸存者即是之后“金陵八家”之首的龚贤。

  龚贤最擅长的是山水画,他师从宋元诸家,并且能脱古人的窠臼,提倡写生,多游历见闻,所以他的作品有着清新的生气,并一改自董其昌以来的陈腐之气,山水又重归描绘真实的山川秀润的道路。他的作品内容也多取材于南京当地的风光或是游历所见,大多描述的都是真实景致。在现藏于北京故宫(微博)博物院的《溪山无尽图》跋文中曾写道,“非遍游五岳,行万里路者不知山有本支而水有源委”。充分阐明了他“造化为师”的艺术创作理念。

  大约从1647年开始,龚贤由金陵而扬州,再由扬州而海安,最后由海安而扬州,这一段漫长的漂泊流离生活,对他的绘画艺术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是他艺术活动的一个重要时期。这一时期,他对于社会生活有了许多体验,并且十分勤奋地从事绘画艺术的创作,还利用在扬州的条件,饱览了扬州一些巨商大贾所藏的古代大师的名作,并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和临摹。龚贤后来回忆起在扬州时期的生活时曾经说过:“广陵多贾客,家藏巨(钜)镪者,其主人具鉴赏,必蓄名画。余最厌造其门,然观画则稍柔顺。一日,坚欲尽探其箧笱。每有当意者,归来则百遍摹之,不得其梗概不止。”可见其对佳作的一片热忱。而他的作品所画的许多自然景色,在实际生活中其实是平凡的,但他常常能把这些平常片段画得诗意盎然而耐人寻味,表现了画家对于自然的细致体验和吟味。

  “金陵八家”中的另一位大家是“写尽自然之风韵”的樊圻。他也以山水创作为主,师法董、巨及宋元诸家,间作花卉、人物。他的山水作品一般也有两路风格,一是带有青绿山水意思的细路,还有就是水墨山水粗简的一路。他的作品到处洋溢着自然的气息,若认为龚贤的山水能得自然的神韵的话,那么樊圻的作品则是写尽自然之“风韵”。现藏上海博物馆的《江干风雨图》就是其典型的代表作品。描绘了一派江南水乡的美景,岸汀浮渚,层林远岫如诗境一般,从画面上看采用平远的布景手法,从画面的左下方一丛树开始向画面的右边中间延伸,有房屋、桥舍等,构成了画面主体形象。更远之,山脊曲延向画面左上角,组成画面的主体走向,也是气脉所在。中间大片留白即为江水荡漾,碧波万顷。具备方向的波浪及向右微微倾斜的树木将风的存在描摹得极其生动。樊圻的技法与龚贤有很大的不同,对于点与染的层次追求并不繁复,但其典型的细线长皴和色彩使画面显得更加贴合自然的真实,具有很强的艺术冲击力。

  金陵八家中另一位以山水画为主的画家是吴宏,他亦是从宋元诸家入手,画风与樊圻较近,但其用笔较之樊圻更显尖峭,凌厉。他笔下用碎乱直线造型的山石显得凹凸有致,个性十足。其书法也如同山石皴法一样不拘一格,锋芒显露,飘逸自如。他的作品以写实见长,南京博物院藏的《柘溪草堂图》便是其代表作。此幅以白马湖东岸一水村为蓝本的作品笔墨挺健,景致平远,是中国美术史上的佳作。他的《负郭村居图》(现藏天津博物馆)、《江城秋访图》(现藏旅顺博物馆)也都是典型的“金陵风范”。

  比较而言,邹喆则是“八家”中较粗简的一路,作品传世也少。他的作品与樊圻、吴宏相比,打破了他们惯用的平远、深远之法,笔墨接近明人的气格。可能是受其父亲传派的影响,其笔意刚劲凝练,色彩淡雅秀丽也是很为人们所称道的。对比他两幅作于不同时期分别藏于沈阳博物馆和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山水图》,便可知其对于真实景物描绘手法之高超。这也是“金陵画派”在清初画坛上非常典型的风格,这种风格也是他们的作品具有经久魅力的主要原因之一。

  “八家”中的叶欣则是以布局称道画坛,其用笔轻细着色淡雅,陆心源在《穰梨馆过眼录》中贴切地记述为“绣澹精微四字,堪为荣老传神点睛”。南京博物院藏《山水》扇面可见其作多以干笔淡墨皴擦,着墨不多而深秀之情毕现,可惜他的作品今日已属罕见。

  金陵画家中的高岑同样也画山水,却有两路画风,一路是粗笔,有沈周的风范,例如《千里江山图》(现藏辽宁省博物馆)、《山水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另一种则是细笔风格,最为常见,传世的也多是此类作品。这类作品最具“金陵风气”,和樊圻、吴宏的风格相近,如《青绿山水》(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但其作品相对另两位的来说要沉稳得多,细微处透露着仇英的遗风,且具有深厚的自然情趣。

  “金陵八家”虽不算久远,其中几位画家的存世作品却很少。谢荪的山水还能在故宫博物院看到,其《青绿山水图》构图采用深远和高远方法,用笔非常工细,山石树木都以石青石绿渲染,具有典型的吴派遗风。胡慥的作品则更为罕见,吴湖帆先生曾在自己所藏的胡慥扇面题跋上说“其山水决无仅见,观画中九友之张尔唯尤为罕有”。即便如此,从这幅《山水图扇》(现藏南京博物院)中仍能看出其典型的“金陵之风”,用笔也是粗简一路,较之樊圻有过,较之吴宏不及,其皴法也多细直线,但不如吴宏之硬挺、峻峭,多一些温和。

  反潮流的“金陵八家”

  “金陵八家”主要活动于明亡清兴的百余年间。这个时期开始从明末以来因战乱带来的萧条中好转过来,社会秩序趋于稳定,人们的生活也开始逐渐地进入正常化。但是,一部分汉族地主阶级对于满清的统治依然心怀不满,渴望恢复明王朝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批不愿与朝廷合作,隐居山林之中的“遗民士人”。

  “金陵八家”就在此时应运而生,他们身上或者说骨子里都多多少少地带有“遗民”色彩。他们多没有在仕途上谋求生机,而只是醉心于绘画,遁迹于山林,以诗画相酬唱,以此来缅怀逝去的“故国”,来描绘秀丽的山川,来排解心中亡国后的悲伤情怀。所以他们的作品都有一种清新静谧的气质,不染世尘,有着很强的艺术欣赏价值。当时举国上下皆以“南宗”画为体为尚,以师法“元四家”为荣,以南宋院体(北宗)为“恶习”,并认为北宋画法也须用元人妙处加以改造的气氛中,唯 “八家”能无视时俗,坚持宋体,不与众同,从而形成了不同于“正宗”派的独特画风。虽然他们都隐居不仕,较少参与社会活动,在当时并未形成巨大影响,其反潮流而行的作品却留在了艺术史上,并影响着后世画家。在冲破当时摹古之风和摆脱派系之争上“八家”颇为努力,也成果斐然。

  龚贤在这方面的主张最鲜明。他的山水技法在吸收古人长处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尤其是对墨色的把握,已臻化境。他用墨色的变化来表现远近、明暗之分,充分体现了事物的自然神态,这类墨色淋漓的作品,后世多统称为“黑龚”,目前传世及流通的也多为此类。例如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的《夏山过雨图》就是龚贤作品的典型代表,明显的细碎点皴加上层层晕染,形成了清新静谧的气质,具有一种静谧之美,丝毫感觉不到人间烟火气。这是对宋人“积墨法”的重大突破与发展,开创了新的山水画风,对后世影响颇深。刘海粟称其“下开苍黑山水,形成流派”,李可染、傅抱石、黄宾虹都曾学习其画法,其中李可染还渗以西画法,开新一代山水画的法门,这是后话。除了“黑龚”,还有一类“白龚”,是指以干笔淡墨勾描皴点,另加上星星点点的浓色,通幅明秀,较之于前者的墨色浑厚淋漓显得更加明快动人。如故宫博物院藏的《木叶丹黄图》。

  樊圻的山水画,多绘家乡风光,景色明丽,充满蓬勃生机。后世鉴赏者对其画风有多种评论,秦祖永《桐阴论画》说他“笔墨工细,穆然恬静,深得宋元三赵遗意”。高岑的山水画则更加风格多样。其作品有仿宋人的,如《秋山万水图》轴(藏南京博物院);也有近元人的,如《秋溪策杖图》轴(藏故宫博物院);还有借鉴吴门诸家画风的,如《山水》卷(藏故宫博物院)。有人说南北二宗是水火不可相容的,但是这条禁律在高岑这里被打破了。现代山水画家陆俨少是位融南北二派于一身的大家,而高岑则要比他早300多年,不得不让我们佩服古人。胡慥传世作品稀少,吴湖帆曾在收藏的八家册中胡慥的一开册页的题跋中写道“(此乃)绝无仅见”之作,道出了他作为收藏家的自得之意。出身绘画世家的邹喆,其水墨花卉勾勒敷染,有元代王渊遗风。而在刻画大松奇秀时,用笔却十分拙朴,不求甜俗,尤为世人所重。

  “金陵八家”的艺术成就对后人有很大影响,许多绘画大师继承和弘扬了“金陵八家”的画法,使水墨画得以长足发展。此外,其与世俗文化联系也很紧密。黄宾虹先生说金陵画派是“纱灯派”。因当时南京地区商业较为发达,商家们会在重要的节日,于店前挂上画有山水、花鸟、人物等精美图画的灯笼来招揽顾客,形成一时风气。“金陵八家”中的樊圻、吴宏、胡慥等皆有美人(侍女)画传世,风格全是纱灯画一路。在当时以董其昌为首竭力提倡南宗画的盛大势力下,他们还能坚持宋、明院体画的传统,紧紧与世俗生活、市民的美学趣味相结合,创造出具有南京地方特色的绘画,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虽然黄宾虹等也指出其存在“甜”、“媚”、“板滞”等缺点,但这都不能否定他们在艺术上的特点和成就,而这种成就也是其历史阶段所造,再难复制了。(聂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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