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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弑母,是“谋杀”还是“成全”?

 昵称936669 2012-09-29

“孝子”弑母,是“谋杀”还是“成全”?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孝顺精神,一直是中国人民的传统美德,可是毒杀了生母的邓明建却得到了“判三缓四”的轻判,他的行为再次将“安乐死”的话题推到了风口浪尖。

 

“面对蜂拥上门采访的媒体,邓明建很害怕。提到他20年的孝子行为时,邓明建痛苦地转过脸:“我现在是个杀人犯,我不配当孝子……”他仍旧没有从弑母的阴影里走出来。”

 

2012年5月30日上午8点,轰动羊城的邓明建弑母案在广州番禺区法院开庭审理。一年前,邓明建用农药将生母毒死,被番禺区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法庭上,43岁的邓明建神情木讷。最后,法官宣判“邓明建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时,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痛快死去是母亲的心愿

 

2011年5月16日,全身瘫痪的冉再芳已经绝食3天了。这天早上,冉再芳要求儿子邓明建请假。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她终于跟自己说话了,邓明建赶紧请了假,回到了租住地。可是,等他将饭菜端到母亲床前,想给母亲喂饭时,冉再芳却再次咬紧牙关不肯吃。邓明建跪在床边,声泪俱下:“妈,您吃一点吧!”躺在床上的冉再芳断断续续发出痛苦地呻吟,3天了母亲不吃也不喝,邓明建请来的医生也被母亲轰走了。

 

看着躺在床上消瘦痛苦的母亲,邓明建心痛不已,他又端了一盆温水来,想帮母亲擦身,让她觉得舒服一些。刚刚走到床边,冉再芳却一把抓住了他,“儿啊,妈真的不想活了,你看看我这么痛苦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是个孝子,听妈的话,给妈买瓶农药成全了我吧。你不买药,我也决定一直这样不吃不喝饿死得了。”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跟邓明建提出这个请求,求死的想法冉再芳早在1992年就有了。

 

1991年9月的一天晚上,全家正在有说有笑地吃晚饭,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母亲冉再芳从凳子上摔下,四肢抽搐,脸上的肌肉一阵阵痉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喔喔”声。邓明建吓坏了,迅速将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的诊断为重度中风,脑袋里淤积了大量血栓,全身瘫痪。此后经过一年治疗,冉再芳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体也有一些好转,却还是落下了个半瘫。而就在母亲冉再芳中风前,邓明建的父亲邓国早就因为身患多种疾病,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了。

 

时年53岁的冉再芳半瘫后,仅可以勉强拄着拐杖行走,上厕所也需要有人搀扶。儿子为自己的病已经倾家荡产,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只能拖累儿女的废人。除了中风引起的半瘫,她还患有类风湿、肌腱炎、关节炎。1992年8月,几日连着阴雨,各种病痛因天气加重,冉再芳觉得全身像针扎一样疼,还伴着抽筋,她躺在床上疼痛难忍,突然想到死了就可以解脱了。“我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呀!”她在床上呻吟着说。站在床边无措的邓明建哭了,身患多种疾病的老伴也哭了。从此以后,每到疾病发作疼得厉害时,冉再芳就会重提想死的念头。

 

2010年5月,邓明建的父亲因胃癌去世。冉再芳伤心之余,一死了之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6月,邓明建和妻子决定带母亲一起到广州打工。

 

来到广州之后,陌生的环境和气候的巨大差异令冉再芳觉得很难习惯。因为水土不服,开始一段时间,她常常上吐下泻,再加上原本就疾病缠身,邓明建常常需要背着母亲奔走在诊所和出租屋之间。

 

来广州半年后,冉再芳的病情开始恶化。2011年2月,新年刚过,冉再芳摔了一跤,从半瘫成了全瘫,吃饭、洗澡、上厕所全部都只能在床上完成。她想死的要求,一再遭到儿子的强烈拒绝,冉再芳开始尝试自杀。一天,她说想吃水果,让邓明建留下一把水果刀,可是等到儿子和儿媳都出了门,全身瘫痪的她却发现自己连举起刀都很吃力,更别提自杀了。那一刻,她明白,想死,只能说服儿子。

 

2011年3月的一天,前一天晚上刚刚下过雨,简陋的出租屋前一片泥泞。妻子华素英吃完饭就去上班了,邓明建把热好的饭再次端到母亲床前。阴湿的天气让冉再芳旧疾复发,全身瘫痪的她不停地呻吟。看着走到床前的邓明建,冉再芳示意他坐下。“建儿,妈现在治病一个月就要上千,小杰上学一个月也要五六百,你为了我连班都上不好。妈这病是个无底洞啊!一瘫都20年了,原来妈希望能好,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妈活着是个累赘,你是个孝子妈知道,妈想了很久了,求你给妈买瓶农药喝了吧,我活着这么疼真不如死了痛快呀!”冉再芳一字一句地努力说出这段话,然后大口地喘着气。“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虽然母亲说这样的话不止一次了,他还是慌得“扑通”跪在床前:“钱总能慢慢挣的,没事,儿子从来没嫌你拖累我们,儿子养父母这是天经地义。你要是喝药死了,叫我哪有脸还活在世上!”

 

2011年5月16日,望着已经绝食3天的母亲,邓明建心疼不已,突然想,如果自己有一天变成了这样,希望活下去吗?答案是不会。这样的活不如痛快死了,可以不再忍受疼痛也可以成全家人。他突然觉得一下子理解了母亲想死的想法。于是,他决定顺从母亲的意思,出门买回了一瓶农药。当他把药递给母亲时,冉再芳根本没有力气打开瓶盖,她把农药递给邓明建,示意他打开。邓明建抖着手打开了瓶盖,将瓶子递给母亲,然后闭上了眼睛。母亲最后说了一声“谢谢”,仰头将农药喝下,等邓明建再睁开眼时,母亲嘴上淌着白沫,已经死了。那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20年的孝行感动乡邻

 

今年43岁的邓明建出生在四川省阆中市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中有4个孩子。因为家境贫困,作为长子的邓明建没有读完小学就开始去外地打工。1990年,邓明建的勤劳孝顺打动了同乡华素英,1993年2月,华素英不顾家人劝阻嫁进了这个穷家,二人领证结婚。这时,邓明建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唯一的弟弟因为家境贫困只好“倒插门”“嫁”了出去,照顾父母的责任全都落在邓明建身上。

 

1991年9月,母亲冉再芳突发中风后,为了照顾患病的父母,邓明建夫妻俩决定不再去外地打工。妻子华素英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每天中午趁休息时间赶回家给公公婆婆做饭,邓明建则选择了拉人力三轮车,这样时间相对自由,可以随时回家照顾父母。夫妻俩十分勤俭节约,妻子华素英怀孕后都没有歇工,坚持打工到快要生产。

 

为了治好母亲的病,邓明建到处求医问药,每天蹬三轮拉客时也不忘向客人打听哪里有治疗瘫痪的名医良药。一有可靠的消息,邓明建就会立即背上母亲赶去求医,有时也会把医生请到家里诊治。可是,虽然多次住院,也去过不少地方治疗都疗效不佳,每月夫妻俩不多的收入也大都花在母亲病上。

 

一次,一个老中医给冉再芳开了一服外敷草药方,为了省钱,当天下午邓明建就坐班车赶到了几十里外的乡下山林采集草药。采完药后天都黑了,没有班车回阆中市,邓明建只好徒步走回市区。夜越来越深,别说是行人,路上连车都少见。邓明建又饿又累,这时看到远处有车灯的光亮,赶紧跑过去,在路边挥手,希望能搭一段路,但是货车没有停下,而是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于是,邓明建一直步行,终于走到了靠近市区比较繁华的路段,可以租到车了。可是,想想50块钱的车费,邓明建摸了摸口袋,最终还是没舍得。他咬牙坚持走下去,整整10个小时,当市区慢慢在朝阳的红色光晕中苏醒,邓明建到家了。进了家门,他才发现脚上穿的那双旧解放鞋已经磨平,脱下鞋子,两只脚共磨出了8个血泡,用针挑破,鲜血立刻染红了半个脚掌,钻心的疼。他强忍着熬好了药,一瘸一拐地来到母亲房间。冉再芳看着儿子没有洗去灰土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流下了眼泪,“都是妈拖累了你呀,建儿啊,我对不起你,妈不治了,你让妈死了吧。”邓明建给母亲递过手帕,安慰母亲:“养儿防老,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治好你的病,我都得努力。”

 

除了到处为母亲寻医问药,夫妻俩也悉心照顾着母亲的饮食,为冉再芳专门开小灶做营养餐。1994年,在邓明建夫妇的悉心照顾下,冉再芳恢复成了半瘫,邓明建的儿子也在这一年出生。

 

1995年,儿子邓宇杰一岁多了,孙子成了邓明建父母的希望。那时,冉再芳恢复成半瘫后身体没有继续好转,需要靠药物治疗维持,而同样身患疾病的父亲也需要坚持吃药。老少三人每个月需要不小的开支,夫妻俩一商量,让华素英到广州一家鞋厂打工,邓明建一边照顾父母和儿子,一边继续蹬三轮养家。

 

到了2000年,6岁的邓宇杰慢慢长大懂事了,邓明建把父母和儿子托付给了住在附近的舅舅一家,来到广州和妻子一起在鞋厂打工。夫妻俩除了基本的生活费,每个月一发工资就要赶紧全部寄回老家,作为父母和儿子的开销。

 

2008年下半年,舅舅在电话里告诉邓明建,他的父亲常常胃痛难忍,邓明建立刻回家,带父亲到大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中期。虽然没有什么挽回的希望,邓明建还是带父亲去化疗、放疗。2010年5月,父亲最终还是病逝了。

 

送走父亲,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为了给父亲治病借了两万多的外债,经济压力更重了。经过再三考虑,邓明建决定背着母亲去广州打工,毕竟在那里挣得多一点。

 

6月初,邓明建帮母亲洗漱一新,为她换好了衣服,背上她出门了。他把母亲背上公交车,然后从公交车背上火车,又从火车背到广州的公交车上,几千里地,最后把母亲背到广州番禺一个偏僻简陋的出租屋里。

 

为了缓解母亲发病时的疼痛,邓明建会细心地为母亲按摩,除此之外,他还要经常背母亲到附近的医院打针、输液。2011年1月的一个周末,他的妻子在厂子里加班,邓明建一个人背着母亲到诊所。下车后到了诊室才发现,口袋里的几百元钱被小偷洗劫一空,他只好又把母亲背回家。回到家后,邓明建很愧疚没有给母亲看上病,而冉再芳面对儿子失声痛哭。

 

弑母案背后的争议与反思

 

2011年5月16日,冉再芳喝下农药后当场毙命。邓明建跪在床前痛哭流涕,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告诉了母亲的死讯。华素英匆忙赶回家,两个人出门买了些纸钱和贡品,给母亲穿好了寿衣。邓明建给厂长刘建明打电话说了母亲去世的消息,询问该怎么办。刘建明建议他先联系殡仪馆,殡仪馆给出的答复是要想火化,必须由当地的居委会或者就医的医院出具正常死亡证明,可是,这两点邓明建都无法做到。于是他再次给刘建明打电话询问。刘建明想由厂子帮他出具正常死亡证明,可是又觉得厂子没有这样的权力,于是他打电话给当地的治安联防队,治安联防队的回答是邓明建的工厂没有这样的权力。

 

下午两点,邓明建想了想决定将母亲的死告诉当地公安部门,希望公安局能出具正常死亡证明。可是,民警从他紧张慌乱的表情中感到很蹊跷,随即来到邓明建的住处,提取了冉再芳的唾液,经过化验,唾液里含有大量的有机磷物质。

 

2011年5月31日,广州番禺区检察院对邓明建批准逮捕,邓明建哭着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其后,工作人员调查走访,对这个家庭有了更多客观的认识。

 

首先是邓明建租住地的邻居和工友们证实,邓明建是个少有的孝子。“每天一早,都是他给他妈洗脸、梳头、擦拭身子。”冉再芳咀嚼不好,邓明建常常买豆腐炖大骨头汤,一勺一勺喂给母亲。每个周末,他都要背着母亲求医问药,才40出头的男人硬是被压得驼了背。

 

邓明建弑母的消息传开后,人们对他表示了同情,熟悉他的邻居、工友自发联名上书请求法院对他酌情轻判。

 

2012年3月,番禺检察院组建了司法团来到邓明建的老家四川阆中。村民证实,邓明建是当地有名的孝子,没有这样的孝顺儿子,冉再芳是活不了20年的。为了挣钱给母亲看病,夫妻俩常年在外,回家的时间极少,唯一的亲生儿子邓宇杰则一直被留在老家。2006年,邓宇杰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但是为了早日赚钱给奶奶治病,最终选择了读职校。

 

邓明建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更是表达了理解和愧疚,18年来,照顾父母的责任主要落在邓明建的身上,“他帮助母亲死亡的行为,不是他个人愿意的”。

 

2012年5月30日上午8点,在广州引起轰动的邓明建弑母案在番禺区法院开庭审理。在看守所待了一年多的邓明建被判缓刑。

 

判决以后,邓明建常暗自垂泪,变得沉默寡言,虽然母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对他的打击仍然很大。审判结束后,夫妻二人很快回老家给母亲上坟。知道自己帮助母亲死亡是杀人行为后,邓明建的心理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面对蜂拥上门采访的媒体,邓明建很害怕。提到他20年的孝子行为时,邓明建痛苦地转过脸:“我现在是个杀人犯,我不配当孝子……”他仍旧没有从弑母的阴影里走出来。

 

因为邓明建是缓刑,每月都要去法院报到,所以夫妻俩回老家几日后必须再次返回番禺,还要接受法院为邓明建提供的心理治疗。妻子华素英表示,很担心丈夫从此患上心理疾病。

 

孝子落下了弑母的罪名,引发了媒体关于“安乐死”和社会医疗保障体系的争议。

 

我国宪法规定,生命权是公民一项最基本的权利,任何人未经过法律许可,均不得非法剥夺他人的生命。邓明建帮助母亲购买、喝农药,导致母亲死亡的行为违反了法律规定,构成了故意杀人罪,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安乐死”在我国乃至全世界一直饱受争议:如“生命权的归属”问题;“安乐死”和借“安乐死”实施谋杀的界定问题;无意识状态下如何判断“安乐死”为个人意愿;类似于冉再芳这样的病人实施“安乐死”是否人道?

 

可是,把冉再芳的死亡仅仅归于“安乐死”实在过于肤浅。如果,邓明建的家不是那么贫困,冉再芳能不在治疗上为钱担忧,或许即使痛苦,她还会选择活下去。事实上,就在死前不久的一个晚上,一家人聊天,冉再芳还曾表示:“要努力活着,看孙儿长大结婚。”

 

我国的农村合作医疗体系从2006年开始实行,但报销幅度最初只有25%,后来逐年增加。至去年,邓明建的老家才提高到45%,再加上报销需要的各种繁琐手续,大部分村民选择的仍然是有病靠忍。

 

邓明建一家没有加入合作医疗体系,因为对于冉再芳的情况,要想享受到医保条件是必须住院治疗,可是长期住院对冉再芳来说并不现实。而且,邓明建夫妇因为生活所迫,长年在外打工,异地就医也无法纳入医保体系。

 

邓明建弑母案暂时落下帷幕,一方面,我们看到了严苛的法律也讲人情,邓明建20年的孝行成为被轻判的依据;另一方面,我们制度和体系的不健全还需要更快更好地解决,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文/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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