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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在喊你回来

 樱桃小丸子1998 2012-10-01
 作者:于小鱼  一
周周从七岁那年开始变得不爱说话,每天傍晚,他就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哨子发呆。起初周周会在天黑后狠狠地吹上几声,后来那哨声越来越弱,再后来,他只是把哨子轻轻地咬在嘴里,默默地想着心事。路过的人都会带着怜悯的语气小声地嘀咕:这孩子,想他爸爸了。
周周的爸爸在村子里是个了名的巧人。村外有个小煤窑,村里的好多男人都在那里卖力,养家糊口。周周的爸爸会做哨子,他给工友们做了几十对,每对哨子都能发出不同的音色,村民们把这些哨子叫成平安哨。下井的时候,工人们就把自己的哨子套在脖子上,另一只,留给家人。每到晚上,都会有家人在井口吹上几声哨子。工人听到自己家人的哨声,就会在井下回应。吹一个长音,就代表平安无事,吹上几个短促的声音,就是要加班,井上的人们甚至能够通过短哨的次数知道要加班几个小时。每天天黑后,那不同音色的哨响就像是一段段优美的小夜曲,幸福地飘荡在小村庄的夜空。
周周记得,那天村里有好多人都发了疯似的涌向村外的煤窑。天黑后,有人把目光呆滞的母亲搀回家,周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夹杂在满屋子混乱的人群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鸟。
后来周周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让我骑马,妈妈总会侧过脸跟他说,爸爸累了,在外边休息,睡醒了,他就回来。
六年后,周周的妈妈和上了初中的周周商量,村里的大李自从妻子离家出走后,自己拉扯着三个孩子也不容易,不如,让他们搬过来一起住。周周说,是那个总是虚情假意地帮我们干活的大李么,我早就知道他没安好心,除了他以外,你嫁谁都可以,你要嫁他,门都没有。
那是周周第一次顶撞母亲。母亲擦了擦眼泪,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周周不是不体谅一个女人独自养育他的辛苦,只是从他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开始,就对那个大李异常地反感。他曾听村民们说,那次塌方事故大李和死神擦身而过,村民们听到井下明明传来的是周周父亲的哨声,可拽上绳子后,拉上来的却是大李。
在周周眼里,大李简直就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那次周周看大李一个人在周周家的地里干活,他走上前去抢过了锄头说,以后少管我家的闲事,你是不是想当我后爸。
周周完全没有想到,大李在那一刻,竟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周说,我爸那时候总是让我在他背上骑马,你让吗,你让我骑我就答应你和我妈结婚。
周周把大李拽到自己家的巷子里,指了指巷子的尽头:爬到那里,再爬回来,我骑在你背上。
那天街坊邻居都在巷子里围观。周周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当他把沉重的身体压在大李背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这个中年男人骨骼间发出的咯咯声响。那是一条一百多米的小巷子,大李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手掌和膝盖血肉模糊。
家里尽管多了不少人,可气氛依然透着窒息般的沉闷。周周从没有正眼看过大李和他的孩子们。吃饭的时候,总是等周周和母亲先吃完,大李再带上孩子们狼吞虎咽地打扫残局。有一次大李看见兄妹三人和周周扭打成一团,拉开后,大李把他三个孩子的大腿抽得青一块紫一块,后来大李发现孩子们的嘴里不停地流血,心疼地咬着牙给他们拔掉了牙床上的玻璃茬。
是的,周周用锤子把一只罐头瓶敲得粉碎,偷偷地放在三个孩子盛满米饭的碗里。
周周用无比敌视的心态,和大李一家人就这样熬过了三年。那天晚上,大李一根根地抽着旱烟给家里人开会:咱家的孩子多,都去考高中上大学,我把房子卖了都供不起,我看咱家也就周周是个苗子,让他去上学吧,你们三个找个合适的机会上个班赚点钱贴补家用。
那次大李的语气不容争辩,三个孩子有的哭出了声,有的摔门而去。
从那天后,尽管周周还是一直直呼大李的名字,却再也没有给过大李白眼。
周周上高中后万万没有想到大李会一路从乡下走到县城去看他。那次,大李给周周带了十几个苹果。
周周说,大李,你以后别来了,别的家长看学生都开着车,你大老远走这里来,同学们怎么看我,再说,为这几块钱的东西也不值得。
大李说你娘告诉我你最爱吃家里的果子,一摘下来我就送来了,没有农药的。大李一边说一边给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双运动鞋:我也不知道是啥牌子,到镇里买了双最贵的给你穿,外面不像家里,年轻人都爱美,穿上它咱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人家说这是好鞋,不讲价,我把坐公车的钱添上还真够了呢。
大李离开时,周周望着大李略显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说些什么,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没有说出一句话。
后来母亲给周周写了一封信,她说那次大李走回家后特别高兴,他跟我说,周周今天一直把我送到了门口,这孩子多懂事啊。
周周上了大学后,家里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因为其它的孩子也面临成家,大李在煤窑里做起活来没日没夜,甚至有好多时候都休克在井里。有时候姐姐会来学校偷偷给他送生活费,姐姐说千万不要告诉妈妈,这些钱是老两口给我攒的嫁妆钱,我爸说结婚早两年晚两年没啥,周周考上大学不容易,这些钱先背着妈妈给你花,在外面别太拮据了。
那天姐姐给周周捎来的,还有大李的一封信,周周一边看着信,心里一边泛起多年来误解大李的内疚:周周,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可有些话我要告诉你,否则我将来很难瞑目。那次塌方,你父亲很快地找到了狭窄的临时逃生出口,井上的人们听到你父亲的哨声后很快递下了绳子。二十多个工友都被拽了上去,当地下只剩下我和你父亲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再次塌方的声音,我们都谦让着让对方先上,你父亲跟我大吼着说来不及了,快走,你家三个孩子,我只有一个。我这一生都觉得愧对你的父亲,今生就算为周家当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周周和姐姐说,别让……大李再去井下加班了,年纪大了啊。
姐姐说,快了,他说等你毕了业就好好休息。
可周周分明是在毕业前夕接到家里的紧急电话的,赶回去的时候,人们还都在井口往下喊着大李的名字。周周冲到井口拼命地吹着那只珍藏了多年的哨子,不知道大李还能不能听见周周在井口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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