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里的陆逊湖,是一位平静而仁厚的母亲。 春天,她用满湖的柳丝抚摸我们,黄牛短笛的怀抱其中,苏醒的春色便勃勃然沁入你的心脾。夏日,她用满湖的红荷碧藕款待我们,纵一叶小舟,荡漾其中,悠悠怡然,大有《采莲曲》的韵味。一到秋天,她便满怀地期待着,用她那湖底密密匝匝的白莲藕诱引你。入冬呢,她则安详地微笑着,怀纳那些勤劳的渔人…… 多少年了,一群又一群湖滨的孩子就这样在她的怀抱中长大,习惯了,就像孩子之于母亲。平平静静、不惊不诧。于是,我们便幽幽地想:陆逊湖啊,你怎不弄点奇伟呢?后来有一天,一位老渔人告诉我:“陆逊湖可有一番来历哟。你晓得古三国吧?吴国大将陆逊就曾在此大败蜀兵,此湖因而得名。湖中有一种大鱼,叫敢鱼,勇猛异常而气量短小。要捕到它,往往是既鱼死又网破,从没捉到一条活敢鱼的。这种鱼是周瑜的怨气所化啊。唉!既生瑜呀何生亮?!”老人一腔吊古的幽情。良久,他又神秘地说:“不过,湖上最为神奇的还是水中金字塔哟——它是成千上万的黄姑鱼码起来的。见到它,难啦!须大富大贵的人才有缘分。” 从此,我便对陆逊湖多了一层敬重,且更有一份期盼,期盼自己大富大贵。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始终没有富贵起来,水中金字塔也就渐渐在我心中被磨成了一个童话,淡了。 我们一如往日,象一群游击队员,游弋于陆逊湖上。一样采莲摘菱,抓鱼挖藕。 一个春日的上午,我划着一叶小舟,荡在湖上。小船刚绕过一片水草,忽见不远处水面上波光鳞动,且听得水花欢响。我疑心是什么鱼在水草上“扑籽”(鱼儿扑打着产籽)。便悄悄地划过去,渐渐的,我看到黄白相间的鱼儿,在水面上翻打着。不是一条,是好多条,啊不!是一群,啊啊不!是好大好大好大的一堆。我看清了,那是一色的黄姑鱼。我骤然意识到,陆逊湖上的奇迹出现了——这一定就是黄姑金字塔。顿时,我浑身一阵阵发起抖来,且觉呼吸急促,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这种“鱼摆子”使我好长时间无法自抑。 我屏住喘息,瞪大眼睛,蹲下身子,趴上船头,让船悄悄然更接近一些鱼群。啊,真是金字塔,真是的!那是几百条黄姑鱼在游动中垒起来的。乍一看去,就象一座小小的金山从水底直往上长。透过清澈的湖水,我估计它的底部大约有两米左右,次第向水面递减而成为一个锥形。细细看去,但见所有的鱼儿都腹朝里,背朝外,头朝上,尾朝下,一层一层从里到外,一批一批自下而上,井然有序地组成一个整齐的塔形。整个外形黄中间褐。鱼儿的扭动与波光的折影,又把这座塔弄得闪闪亮亮,斑斓多姿。更为奇妙的是,整座塔又是活泼多变的。每条鱼都划动着双翼,摆动着尾巴,悠悠晃晃的向上游动着,间或有几条忽地一下钻进塔心。如此这般直至露出水面,亮出它们黄白色的肚皮,于是一层层水花溅起,一圈圈涟漪荡开。这种极有规律的变化,真是我惊诧万分,这极象人类表演的团体操或集体舞。如此表演大约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然后渐次沉入水底,消失了…… 好多年了,这一奇观依然象拷贝一样存留在我的脑海。使我一直惊讶于它的非凡,且真的也深信自己的福份。 后来,我读到澜沧江边蝴蝶会,非洲的蛇会,澳洲的蛙会,于是也就不觉得它特别的奇了。只是常常想,竟何以至此呢? 诗人但丁说:“自然是上帝的艺术。”奇妙啊!好多现象我们看到了,甚至于非常熟悉了,但理解了多少呢?我们往往满足、依赖甚至炫耀于这些现象,谁对它作更深层面的探究与理解呢?!哦,多么深刻的肤浅! 陆逊湖啊,水面之上,你风平浪静,水面之下,你却如此奇诡。那么,你能告诉我水中金字塔的奥秘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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