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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保护没有建筑师的建筑?

 物物而化 2012-10-06

前几天,一位西班牙老太太自己动手把教堂墙壁上的破损耶稣像“修复”了,所有看了前后对比的人都惋惜地笑了,那样的结果,不可能是画的原貌。而在中国的山西大同,似乎正在发生同样的事。

从2010年开始,山西大同就发出了投资百亿恢复古城风貌的消息,最近一段时间,除了修缮原有古建筑之外,工作推进到了拆除破旧民居的阶段。这些民居,由于长时间承受着人口的压力,再加上近代历史造成的产权和居住权分离,长期缺乏合理的使用和修缮,面目变得相当残破,看着让人心酸,似乎不拆掉、不重建,是对普通人生存权的迫害。但仍然有一些声音,希望对这些民居进行整治,尽可能保留它们原有的格局、形式和风貌,而不是简单地推平重建一些由建筑师设计的仿古式民居。

这让我想起前一阵子一个关于城镇老建筑保护问题的讨论。当时有一个问题被提起:“保留老屋是谁的需要?”建筑师刘晓都回答说:“应该说是城市的需要。是每一个在城市生活的人的需要。”另一位建筑师,侯正华补充说: “属于‘你现在可能不知道你需要’的那种需要。”

被老妪错误“修复”的壁画《戴荆冠的耶稣》

被老妪错误“修复”的壁画《戴荆冠的耶稣》

这些所谓的“老屋”、无名的老建筑,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居。对于民居的价值,中国现代建筑界的认识来自于梁思成先生那一辈的调查和研究,刘敦桢先生通过《中国住宅概况》(1957年)一书比较系统地介绍了全国各地的民居概况。1964年,梁思成、王其明在北京科学讨论会(中国学术界在1949年之后的第一次国际会议)上发表了名为《浙江民居》的论文,这篇论文引起了来自44个国家和地区的中外学者的注意。巧的是,在这一年,美国人对民居的认识也发生了重大转变。

那一年的11月9日到次年2月7日,三个月间,在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名为“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的展览。发起人伯纳德·鲁道夫斯基(Bernard Rudofsky)向关心现代艺术的人们展示了一些出自底层社会、欠发达地区、第三世界国家的建筑和构筑物的照片。作为一次有关建筑的特展,除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前言,这里几乎全是照片和图注,建筑表达本不可缺少的平面图、剖面图非常有限。照片中,有巴别塔、荒野中规模惊人的剧场,有的住宅在巨石、猴面包树里,有的小房子围聚在一起以匪夷所思的密度占据了整座山,其中有些是用动物的粪便、泥巴、土坯、砖、布、编织物、死的或活的植物建造的。你不能因此否认它们是建筑,它们的规模、精细的程度、图案的复杂性和利用气候特点改善室内环境的功能却都达到了当时想象力的边界。

更重要的一点是,出现在这个展览中的所有建筑都尚未在西方建筑史中有过自己的位置。比如,河南洛阳附近村庄里的窑洞,在平平的黄土地上间隔着开着一个个方形的洞口,这实际上就是窑洞的院子,而在阴影里的窗子和门后面,住着一户户人家。那组1930年代飞机低空航拍的照片,显示了辽阔大地上的这些窑洞位置。

展览再轰动,时间也是有限的。差不多同期,伯纳德·鲁道夫斯基出版了名为《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简明非正统建筑导论》一书,收录了这次展览的内容,他毫不留情地批判了整个建筑史“偏重政治和强权”的观念,——“我们所知道的建筑史更多地偏重于社会的发达程度,它相当于那些掌握着权利和财富的建筑师的作品,为那些特权而建造的建筑作品选,……却没有涉及小人物的建筑。”这本书成为建筑学的必读书之一。

这些“小人物的建筑”遍布天南海北,在乡村也在城市,在城中村里也在大杂院里。它们是一些“朴素的生存驱动”的建筑,虽然在建筑艺术观念里,仍然充满了对“信仰驱动”、“政治驱动”、“利益驱动”的建筑的热爱,最贴近日常普通人需求的总是落在了后面。可这些建筑的存在,是对阶级状况、生存空间、地理形态的真诚回应,是历史的遗物,也是现实的证据。

如果没有这次针对公众的展览,使“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受人瞩目,可能边远地区的建筑形态将永远是人类学家、社会学者和少量建筑史专家自娱自乐的领域。不过,有了那次展览也太晚了,照片上展示的很多建筑到那时已经消失了。

眼下,中国对于城市和乡村的改造让我们那些“没有建筑师的建筑”消失得更快,每个人,每时每刻,可能都像1964年那场展览之前的人那样,在意识到这些东西的价值之前就错过了它们。那些尚未进入视野的建筑有多珍贵,不可估量。

很多建筑师们从它们身上发现了“生活的艺术”、“近乎完美的审美”和“罕见而优秀的感知判断”,并且获得了设计灵感,甚至得到技术上的启发。比如建筑师刘晓都,他所在的URBANUS都市实践设计事务所,2008年的时候在广东南海为“万科房地产公司”设计建造了一座为低收入人群居住使用的“土楼公舍”,几位建筑师仔细研究了土楼的形式,在整圆的弧线上划分出一个个居住单元,解决了居住空间和交流等不少实际问题。而此前,中国建筑师虽然经常使用传统建筑符号,却很少把乡土建筑的空间形式与现代建筑的用途结合得这么紧密。

回过头说正在恢复古城风貌的山西大同,那里的民居如同一群被贫苦生活弄脏了的人、一群被泥水埋没的宝,在清理、修缮之后它们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真正想让一个城市具有“古城风貌”,是维护和保护好这些真的“古”和“老”的东西,而不是拆掉,再去动手盖一片我们当下的建筑师自以为古城该有的“民居”。那些都是没有任何自发性的无意义的假货,是带着一些古典建筑装饰构件的商品房。

山西米脂县刘家峁姜宅

山西米脂县刘家峁姜宅:窑洞庄园群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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