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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三

 鸿墨轩3dec 2012-10-07

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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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句法原则与应用

    古典诗词的句法功能主要体现为通过隐喻语言来显示意象密集,隐喻语言亦通过凸显意象和意象密集来完成其自身的幻象造型。隐喻语言的基础是神话思维、直觉感应,借助的是想象、联想所致的内在心理连锁感应,而非外在的语法作用。语链上的搭配体现为点面孤立显示与并峙结构特征,隐喻语言的句法核心是对等原则。

    句法的对等原则离不开对句,对句有句意对与句式对两种,二者相融相存,前者侧重于对句实质内容,后者侧重于对句外在形式。

    句意对在古典诗词中显示为同质对应与异质对应两类对句,前者呈现隐喻语言的装饰性功能,后者体现隐喻语言的象征性功能。同质对应是指同质同种事象遵循一元排列规则,上下两句间事象作同种反复,在横向组合轴上凸显出“同质等价值”,由此产生的感发合力使事象、意象间获得隐含关系,完成隐喻语言的装饰性功能。如陶渊明《归园田居》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上下句同质同种“乡村”事象、意象一元并列,虽无外在之关联,却蕴涵其内在的隐喻关系,共同兴发感动出一派宁静安适的田园生活情调。赵师秀《约客》中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上下句以同种同质之“春景”一元并列,以春天特有的生机盎然等价景象,借助“感兴等价值”,使诗行所具现的景象化意象体获得隐喻世界的内在关联。韩翃《酬程延秋秋夜即事见赠》有“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星河秋”与“砧杵夜”、“一雁”与“千家”两意象群看是无外在关联,实则借助旅人与闺妇同一相思恋远之伤怀情调,在对等原则导引下,获得同质意象感兴之内在统一。类例另如李白《送友人》中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杜甫《春望》中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赵嘏《长安晚秋》中的“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等等。

    句意对另一类对句——异质对应,即异种异质、相反事象的二级对立,上下两句间事象作异种对照,在横向组合轴上集中凸显出“异质等价值”及由此引发之巨大张力,其感兴合力更为强烈,事象、意象间因对照反射而生发新生意境,使隐喻语言的象征性功能得以实现。如《古诗十九首》之一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胡马”、“越鸟”——异种,“北”“南”——异质,两组意象体虽反向对立,但二者却以感兴等价值之“乡恋之情”而统一,在比照中展现出象征意蕴:依恋故土乃生命之本能。陆游《游山西村》中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二者在空间感觉上存在异质,“疑无路”与“又一村”在心理感知上存在对立,但由此激发之张力却促使二极对立悄然统一于对等关系之中,继而引发“绝处逢生”之象征感悟:否极泰来乃宇宙人生亘古不变之定律。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中有“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鸟来鸟去”、“人歌人哭”句内是相反相存,句间“鸟来鸟去”与“人歌人哭”、“山”与“水”对应,为异种异质关系。意象组合体以凸显的二级对立,昭示大千世界同种演绎异质之变迁:鸟来鸟去,山色依旧,人歌人哭,水声依然。对等关系滋生出深层的隐含关联,从而获得富有历史感之象征顿悟:生态变异而宇宙永恒。相似例句如骆宾王《易水送别》中的“昔日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杜甫《秋兴》中的“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陆游《雨夜》中的“心游万里关河外,身卧一窗风雨中”,等等。

    句式对即句式构成形式上的同位对应,强调对句的“精切”性。使用得当,能极大促进句式对等原则的发挥,使隐喻语言的装饰、象征功能得到深度强化。如陆游《初春吴江归舟即事》中有“明月吹笙思蜀苑,软尘骑马梦京华”,作为紧缩句之对偶,呈现高度陌生化之特性,主语缺失,省略介宾结构(在“明月”里、在“软尘”中),阙略因果关联词(因“吹笙”而“思蜀苑”,因“骑马”而“梦京华”),然同位词语对应十分严整、精切、从而淡化因陌生化所至之疏离感,使对等原则得以顺畅体现。吴嘉纪《五月初四夜》中有“宿烟孤馆树,啼雨五更鸦”,对句语序错综、成分阙略,主语“树”、“鸦”置后,“宿烟”、“啼雨”前置,“孤馆”、“五更”以介宾结构(省略介词“在……”)充当定语修饰主语。正常语序当为“(在)孤馆(里的)树宿(于)烟,(在)五更(时的)鸦啼(于)雨。”对句奇特陌生化至极,然同位对应精切工密,对偶浑然一体,在极大程度上了消除因陌生化带来的隔阂感,推进了对等原则之体现。古典诗词陌生之构句法与对偶之组句法,目的只有一个,旨在“凸显意象和意象密集”。两对仗句之所以语序颠倒、成分残缺,意在凸显“宿烟”、“啼雨”两个主要意象,密集对句中六个孤存词语的“等价值”意象。“宿烟、啼雨”——凄迷之哀,“孤馆、五更”——孤栖之叹,“树、鸦”——寥落之恨。以之对应的主体“等价值”心境,则为羁旅之愁。而“宿烟啼雨”显然为主导意象,为运思之起点,精切的同位对应必不可少,轻易破格不得,否则对称平衡极易被打破。诗仙李白生性旷达,不喜羁绊,一生少事律句,其《登金陵凤凰台》中颈联“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州”,欧阳公评曰:“‘杜子美(杜甫)不道也。’予谓约以子美律诗,‘青天外’其可与‘白鹭州’为偶也?(邵博《邵氏闻见后录》)”按句式工密之规,“青天外”与“白鹭州”确实同位对应不工,形式美上亦显失对称,观其意象层面,因“青天外”是一主观推演之陈述词,其独立意象差强人意,与“白鹭州”不相匹配,致使语言意象缺失一角,失去对句浑成之有机性,以致亲和凝聚之力减弱,致遭后人诟病,殊非妄语,当不为过。前人对律句之同位对应极为仰重,尽力避免采用陈述句式,强调句式构成的实字拼合技巧,留下大量既能凸显意象、亦使意象密集之对偶佳句,如温庭筠《送僧东游》中的“灯影秋江寺,篷声夜月船”,陆游《秋山》中的“十里烟波明月夜,万人歌吹早莺天”,黄庭坚《寄黄几复》中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等等。其呈现之对句艺术,实为古典诗词连续性句法活动最高成就之代表。

    4、律绝组句

    律绝组句涉及诗行群构架,其连续性句法活动有自身之特质,除独立句型外,其对句构成一般呈现为两类句型:并列复合句与主从复合句。对句组合归纳为三种类型:对句一句型,对句一意型,对句意远型。

    所谓对句一句型,指的是上下句同属于一个句法结构,内容上常呈现为因果、顺接关系,下句从属于上句,反之同然,亦或下句紧接上句,时间上一前一后等等,排除并列平行关系。如欧阳修《碧澜亭》中有“危楼喧钟鼓,惊鸿起寒汀”,“危楼喧钟鼓”是原因状语从句,修饰主句“惊鸿起寒汀”中之谓语“起”,前因后果,对句构型为主从复合句。黄庭坚《和外舅夙兴》中有“短童疲洒扫,落叶故纷披”,皆“落叶纷披”之因,致“短童疲扫”之果,前果后因,句型同然。方回《瀛奎律髓》评曰:“先言扫,后言落,十字一句法。”贾岛《寄宋州田中丞》中有“相思深夜后,未答去秋书”,方回赞云:“初看甚淡,细看十字一串,不吃力而有味。浪仙专用此体,如‘白发初相识,秋山拟共登’,如‘羡君无白发,走马过黄河’,如‘万水千山路,孤舟一月程’,皆句法之变也。”另如杜甫《送杨六判官》中的“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李白《听蜀僧濬弹琴》中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欧阳修《初见淮山》中的“朝来汴口望,喜见淮上山”,元稹《遣悲怀》中的“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等。

    对句一意型,即上下句在语法上呈现并列复合态势,重复表述同一含意之对句构型,意在呈现诗性表现的多重效果,与对句一句型合称“正对”,前人谓之“互体”效应。罗大经《鹤林玉露》:“杜少陵诗云:‘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上句风中有雨,下句雨中有风,谓之互体。杨诚斋诗云:‘绿光风动麦,白碎日翻浪。’上句风中有日,下句日中有风。”黄庭坚《和外舅夙兴》中有“蓬蒿含雨露,松竹见冰雪。”方回析云:“如蓬蒿之人含雨,不如松竹之足以见冰霜也。意当如此,两句原只一意。”此类佳合偶句多以互相包容之意象来呈现诗家语多重审美之功效,上下一意,妙合自然。周密《弁阳诗话》云:“对偶之佳者,曰:‘数点雨声风约住,一枝花影月移来。’‘柳摇台榭东风软,花压栏杆春昼长。’‘天下三分明月夜,扬州十里小红楼。’‘梨园弟子白发新,江州司马青衫湿。’数联皆天衣无缝,妙合自然。”然此句式若过度强调硬性对偶,易致负面效应,导生“合掌(同义词相对,句意重复)”弊端。《蔡宽夫诗话》云:“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病。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等语,若非前后映带,殊不可读……”宣尼、孔丘同名,获麟、西狩同义,悲、泣同感……合掌之弊,多为人力之限,非句式之过。

    对句意远型,即所谓“反对”,上下句看似意远,实则意脉贯通,于深层处隐含关联之句型。黄庭坚《上叔父夷仲》中有“万里书来儿女瘦,十月山行冰雪深”,上下句外在看似句远,实则在对等原则导引下,借助深层隐喻的“亲情”意象所特具之感兴功能,使句式呈现出“点面感发,意脉贯穿”之特质。上句“万里书来儿女瘦”,意象感发功能极强,隐喻主体漂泊它乡,亲人难聚之悲戚;下句“十月山行冰雪深”,其意象感发更为强势,隐喻浪迹异地的客体(叔父)风尘孤旅之艰辛。凭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抒情氛围,将远隔之对句收束拢聚而形成隐含关联。此型句式,甚获高誉,宋人葛立方《韵语杨秋》有精彩评述:“律诗中间对联,两句意甚远,而中实潜贯者,最为高作。如介甫《示平甫》诗云:‘家世到今宜有后,才士如此岂无时。’《答陈正叔》云:‘此道未行身有待,古人不见首空回。’鲁直《答彦和》云:‘天于万物定贫我,智效一官全为亲。’《上叔父夷仲》云:“万里书来儿女瘦,十月山行冰雪深”,欧阳永叔《送王平甫下第》诗云:‘身行南雁不到处,山与北人相对愁。’如此之类,与规规然在于媲青对白者,相去万里矣。”另如杜甫《野老》中的“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柳中庸《征人怨》中的“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沈佺期《古意》中的“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等等,实为律绝对句构架之高格。

    律绝整体诗行群构架,在句法上集中体现为以隐喻语言“凸显意象”为主导,间或渗入逻辑语言“提点”其审美取向,主次分明,相得益彰。绝句截于律句,其整体构架亦从于律句,句法同然。律句意象凸显与意象密集主要集中在律诗当中二联,即对偶联(颔联与颈联)。两联组合须选用不同句式组成对句,高格要求当为正对句式与反对句式交替出现,忌用同一句式一对到底,因同一句式,其同位音组同型,节奏感同类,多重反复,会给人带来节奏感应的麻木,板滞听觉,引发节奏、句意的“弹性疲劳”。如李商隐《无题》当中二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颔联正对,为规范顺接之简单句,颈联反对,为成分省略之紧缩句。杜牧《睦州四韵》当中两联“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颔联反对,颈联正对。杜甫《客至》当中两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颔联为平衡对立之反对,颈联为并列对称之正对。应合句意交替,句式亦由颔联顺序完整之简单句变为颈联语序错综、成分残缺之紧缩句。另如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的“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中的“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中的“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等等。

    古典诗词点面感发类隐喻语言的体现,以律诗之颔联、颈联为典型代表,两联集语序错乱、成分厥略、意象凸显、意象密集为大成,然其意象抒情最佳效果的体现,主体审美趋向的引领,还须“点睛”导流,即运用分析、推论的线性陈述类逻辑语言渗入其间,予以点化。律句逻辑提点一般位于首尾两联。如杜甫《秋兴》之二:“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首尾二联以规范之语法言辞,流畅表达主体之推论陈述。当中两联则集中以倒装句法凸显意象,完成其“悲秋恋远”之幻象造型。“听猿实下三声泪”直叙“应云‘听猿三声实下泪’(金圣叹《杜诗解》)”颈联顺叙当为“伏枕违于画省香炉,隐悲笳于山楼粉堞。”另如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首尾两联为完整、顺畅、合于语法规范之结构,当中两联成分阙略、意象密集、典事浑成,尽显隐喻语言之并置奇观。全诗首尾圆和,意境跌宕飘渺,风格委婉深沉,情调悲怆迷惘。东坡居士赞云:“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黄朝英《缃素杂记》)”。

   古典诗词之律绝创作,实为两类诗性语言体系(隐喻语言、分析语言)融合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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