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七旬的陈继儒从厚厚的古籍堆中抬起头来,看了眼来客,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孩子满头大汗,眼里透着崇拜。耆宿大儒礼节性地问了问来意,对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来人叫袁骏,名重其,苏州人。三岁那年,袁父溺水而亡的时候,弟弟尚未出世。母亲吴氏不惜自毁容貌,而抗拒婆家之命,誓不改嫁,坚持独立抚养两个孩子。所幸吴氏读过一些书,倒是可以给袁骏兄弟作一些启蒙。袁骏粗通文墨,便开始给人抄些书稿文字,贴补家用。前些时日,因念及母亲的寿诞即将到来,便想着乞请名士为母亲写些文章诗赋,一来以彰母节,二来可充寿礼。“吴越名士,自是以陈公居首,小子冒昧,迢迢赶来,还望陈公不吝赐字。”
陈继儒听罢,想起自己烧衣冠断科举时的托辞,原也是供奉老母,不禁心有戚戚,沉吟片刻,对袁骏说道:“令堂高节,汝亦大孝,莫不如广请儒士,辑而成篇,其节其孝,天下昭昭。篇可名霜哺,霜谓令堂之艰辛,哺言汝之孝行,此篇可自吾始也。”
有了陈继儒的号召,又经陈继儒引荐而得到董其昌、钱谦益、吴伟业、袁枚诸名流的题咏,《霜哺篇》的进展一帆风顺,这本“杂志”一年一刊,连续出版近60年,围绕着“节”“孝”两大主题,遍得6000余明末遗民之墨宝,诗词曲赋、书法绘画尽在其中,终成煌煌大作。诚能感天,袁骏在乞请诗文时,靠的就是跪求,扑通一声跪下去,长跪不起,终感动高高在上的名流们,自陈继儒始,一发不可收,几乎所有名人都为其供稿,书画界“四王”之王翚、王鉴恽,另有恽寿平、吴历、宋曹;戏剧界袁晋、徐士俊;“毗陵四子”之邹袛模……众多题跋手迹和印鉴款识堪称一部书法篆刻大典。
关于《霜哺篇》,还有一个有趣的后续。一百四五十年后,袁重其后人、乾隆嘉庆年间苏州府著名藏书家袁廷俦,同样也是少年丧父,由慈母抚养成人。袁廷俦成人后,遍请当时名家五百余人,仿效其先祖袁重其,又编《霜哺遗音六卷》,也算是造化弄人。此番文坛轶事,今人看来别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