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今夜,忘了到底喝过几种酒。反正,它们正在我的身体里燃烧,像奔涌的火山岩浆,找不到一个允许迸发的出口,暗地神伤。 然而,思维却异常清晰。纤细的丝缕交织成一张类似几何图案的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各有各的连理。 生活几何,苦乐几何? 【壹】 想起歌者蔡琴的轻叹—— 我只想找个风大的角落/让温烫的眼泪凉透/再悄悄作一个快乐的窝/我要重新愈合这伤口/答应过你/分手的时候/我不会在意,不会在意/只是那么不经意/让香烟迷蒙了眼睛。 此时此刻,醉意迷蒙了我的眼泪。 我看不清楚,想不清楚刚刚经过的来路,所谓“来路不明”应该就是这样解释的吧? 【贰】 有时,随手写下的文字也是一种来路。 明明记得它就躺在地上,还看见了好几次。用着它时却找不到了。一把不被重视的钥匙,自动逃离了。 本来弯一下腰就可以把它捡起来的,然而它却在地上呆了一个星期。我以为它会一直等在那里。其实,生活中有许多类似的错过,只不过被错过的对象时常更新而已—— 或许是一本明知道很好,但迟迟没有阅读的书;或许是一个经常经过,但没有停留的地方;或许是一个人,本以为他的关心可以四季恒温,当感觉寒冷的时候,可以取暖的“等待”已经冰冻三尺了。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丢了钥匙的锁变得无比坚固。抽屉里不过是往日的文字。有些想法写下来,也就结束了。许多时候,文字的作用不是为了牢记,而是通过转移,并借此忘记。 为了记取,或遗忘的文字,互为影像。 【叁】 冬夜冰凉,酒兴阑珊。心底有一股热流,徐徐涌动。在一盏皎洁的台灯下,一半是透骨的寒风,一半是滚烫的记忆。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耳边飘过一句清冷的断句。想了一会儿,似乎是那个永远戴着墨镜的王家卫,在他的电影《东邪西毒》中的一句台词。 温一壶月光下酒。 所谓冰冷,所谓温暖,在一壶酒里冰释前嫌,毫无芥蒂。在那一场时光迷离的旧日影片里,一坛叫做“醉生梦死”的酒,藕断丝连地贯穿了始终。 不论任何片断,这一坛酒都是不可或缺的道具。俨然一场独角戏,戏中的男男女女围着一坛酒,半梦半醒,先知先觉。 东邪黄药师说—— “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酒。他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你说这有多开心。” 西毒欧阳峰却说——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惟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东邪、西毒俨然一面镜子的白天和黑夜,都是一坛酒,都是一场梦。然而他们却互为正反。犹在镜中,火与水终究不能相容。 又是矛盾——但是,无比和谐的矛盾。 【肆】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一个是如此渴望的忘记,一个是那么绝望的记忆。 即使连“独孤求败”的那一剑,都斩不断那些纠缠不休的千丝万缕,你我还能凭什么说“忘记”,或者“记忆”。 醉里挑灯看剑。 醒时把酒临风。 那一剑的风情,在一坛酒香袭人的“醉生梦死”中袅袅婷婷,似是霸王别姬,似是贵妃醉酒。 左右不过一场戏,何必当真呢? 左手年华,右手倒影,一双手或许举得起一坛酒,一颗心却放不下一个人。夜船吹笛雨潇潇,到底是谁的一管竹笛,凉凉地吹? 【伍】 曾在某网站的聊天室流连,有一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忘and望。简单的两个字,因为并肩作战,显得矛盾而统一。 遗忘和希望,握手言欢。 听过台湾歌手小刚的一首歌,《忘记》。在流畅的旋律中,只听见他狠狠地唱道—— “忘记爱情/忘记伴侣/忘了孤寂/忘记眼神/忘记脸庞/忘记身体/忘记呼吸/忘记心跳/忘了自己……”感觉畅快。 很长一段时间里,时常想起他的金玉良言。忘记这个,忘记那个。没承想有一天找来歌词一看,竟然在那么多的“忘记”之前,还有恨恨的三个字——“不能够”。 气馁呵。 【陆】 时常浮现在脑海的两句诗——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在这个冬天温暖了我的背影。浮云、落日、游子、故人,无非一个“情”字,游子将今生锁成一座空屋,故人把思念酿成了一坛陈酒。 有人说,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其实,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有一双力挽狂澜的手吗?你有一双直上九霄的翅膀吗? 终究是回天乏力的凡人,所以“忘记”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句号,像山岗上圆圆的落日。至于还有一两朵浮云遮望眼,也算是明智地——遥望。 只是遥望。 “过尽千帆,过尽千帆……”蔡琴在另一部电影《地下情》中,仍是不变的叹息,有所不同的只是目光开始晴朗。走过雨季,走过破茧而出的空屋,走过时间的帆影,你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除了一意孤行地喜爱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昨夜星辰昨夜风啊! 【柒】 醉生,是这样一种活着——没有向那个值得期待的人承诺过。承诺,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坛子,你只好在里面插满了淡紫色的勿忘我。远远看去,往事如烟。 梦死,是这样一种醒悟——不再期待向你承诺过的人践约。期待,是一块残阳如血的红绸,你可以覆盖,或者把往事打包封存。不再时常想起,但也永远不会忘记。 酒,是这样一种放浪——离开白舵山,将自己放逐到边关塞外,一个人的城市成了废都。一杯酒,一阵风,一场曾经痴迷过的游戏,早已散场。 西出阳关无故人。在渐行渐远的脚印中,终于,读懂了那句忠告——“想不被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麻——醉——“我曾经爱过,嫉妒过,受伤过,也伤害过。” 【捌】 其实,这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古已有之,还被众多文人墨客记录在案。只是那时它有另一更为中国味道的名字:“孟婆汤”。一个善良的老婆婆,以及一个美好的传说。 少年不识愁滋味,即使在年少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句里,也可以轻易地找到“孟婆汤”灌输给我的想象,顺便抄录几句—— 当垂头只为垂泪的时候 劝你想开,不如劝你喝酒。 ——《劝酒》 酒,能醉人 但更多时候,人是不饮自醉的。 也想瓢泼一醉 却不知郁郁为谁? ——《一醉》 那时还不会喝酒,但酒醉后的情形比现在还要明白。 【玖】 喝完了这一坛 “醉生梦死”的酒,在这场英文名字叫做《Ashes of time》(时间的灰烬)中,静静地观看一个关于追逐与拒绝,记忆与逃避的故事。 看过了沉迷的下场,体味了宿醉的清醒,在夕阳落幕之时,一半是故土难离,一半是合久必分——就像王安忆在看完《云门舞集》的演出后所说的—— “散里的聚,离里的归,失里的不忘,忘里的铭刻,又是什么?” 不过是沙责流漫,聚散随风吧。 那个“醉生梦死”的酒坛,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夜晚,零落成泥辗作尘,仍有香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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