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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翼为什么会放荡不羁?行为艺术缘由考

 苏迷 2012-10-28

张献翼并非从小就献身任诞事业。在《列朝诗集小传》中,钱谦益说他中年以前“不失为儒生”,“后乃狂易自肆”;在袁宏道与其的一封尺牍中,又将他归于“周密”、“规矩”之列;而在《四库提要.读易纪闻》中,又说他的这部书“盖亦积渐研思而始就者”,进而发问:“殆中年笃志之时,犹未颓然自放欤”?

由此看来,张献翼的任诞行径,大约在中年之后。

那么,为何他会从一个“周密”、“规矩”之人,转为“颓然自放”、“狂易自肆”?

且让我们来看看张献翼一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打击。

《万历野获编》说:“吴中张幼予,奇士也,嘉靖甲子(1564)与兄(凤翼)伯起、弟(燕翼)浮鹄,同举南畿试。主者以三人同列稍引嫌,为裁其一,则幼于也。归家愤愤,因而好怪诞以消不平。”

这条记载很重要,张献翼青年与兄弟同赴科举,却因为三人不能同进,大哥为尊,小弟要爱,老二则上不上,下不下,正好被尴尬裁掉。这就埋下了他中年以后任诞行世的种子。

仅仅这条记载还不够。实际上,少年时代,张献翼就以“天才”鸣世。《列朝诗集小传》说他:“年十六,以诗贽于文待诏,待诏语其徒陆子传曰:‘吾与子俱弗如也’”。文待诏,即文征明,当时吴地文坛的第一把手,竟然对一个16岁的小杂种推许如此,可见张献翼实在是鲁迅文学院少年班名列前茅的同学。

在张氏三兄弟中,张献翼早年名声最噪。“入赀为国学生。姜祭酒宝停车造门。归而皇甫子循暨黄姬水、徐纬,刻意为歌诗,于是三张之名,独幼于籍甚。”(《列朝诗集小传》)

不但有文坛老果果登门拜访,且所交结的皇甫子循诸人,都比他年纪大出好一截,均是当时文坛中坚。在《百一诗自序》中,他说:“张子少多长者之游,大父行者半,丈人行者半,垂髫齐年者屈指无几。”从小他就和祖辈、父辈年纪的士人交游,同龄人却寥寥无几,这是早熟智者的习惯,觉得同龄人太NAIVE,于是喜欢跟更成熟的长者交游。这使张献翼的智力、才力与名声获得更快成长,同时也可能使他沉溺在一种被娇惯的氛围中——长者对早慧少年,总会多些称许、宽容和放纵。

张献翼少年得志,大却未必了了。屡次科举失败后,他灰头土脸回到老家,自此不求功名,后来偶尔上书朝廷,想建点议,也没人甩。赵翼《陔余丛考》记:“张幼于亦有《会试移期议》一篇,谓国初定鼎金陵,在南北之中,故定期二月会试。后都北京,远三千里,宜移在三月。然终明之世,未尝改移也”。张献翼的建议其实有一定道理,只是对“今上”而言,他只是个小角色,他的意见,并不比蝼蚁的叫声更响亮。

少年得享令名与中年郁不得遇的落差,让张献翼鬼冒火。他在给昆山王令启的一封信里说:将我看成国士的人,多半就是国士,将我看成众人的人,多半就是众人,“每以自嫌,亦以自慰”。这话透出骄傲,也透出反叛,更透出凄凉。于是他“碌碌不能辟世,聊复玩世”。(《答陆工部淮上书问》)

仅仅没有功名,不受朝廷重视,也还罢了,经济上捉襟见肘更让人鬼冒火。而对明代拿不了官方薪水的士人而言,如果不是老爷子传下良田千顷,或者“降格”去经商做陶朱公,那么迟早要面临经济问题。

袁宏道曾写诗送给张献翼,说他“家贫因任侠,誉起为颠狂”。这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你现在穷,因为你爱宴大宾;二是你现在有点小名儿,因为你疯扯扯。

从侧面我们还能找出一些张献翼经济不景气的证据。冯梦龙《智囊全集》记:“长洲谢生嗜酒,尝游张幼于先生之门。幼于喜宴会,而家贫不能醉客”。多寒碜,又喜欢请客,又没经济实力,真是四一先生的作风啊。而前引《万历野获编》:“慕新安人之富而妒之,命所狎群小呼为太朝奉”,则说明张献翼对自己经济状况的不爽和自嘲。

如果张献翼真的穷到如被政府洗劫,那么他也不可能任诞,早他妈饿死了,还穿什么大红衣裳,嫖什么妓啊?偏偏他似穷非穷,前面说过,张献翼家养舞童班子,若真穷困潦倒,肯定养不起。因此张献翼的经济状况,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康阶层。而这个阶层的文人,恰好有精力来坚持搞些荒唐事儿。否则就只能像曹雪芹一样喝着情人送来的米粥,在破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写自己的小说。

除开物质上的逼仄,更有精神上的攀比及颓败。

《列朝诗集小传》说张献翼“晚年与王百谷争名,不能胜,颓然自放”。

王穉登,字伯谷、百谷,与张献翼同居苏州。钱谦益对王氏评价不俗,“吴门自文待诏殁后,风雅之道,未有所归,伯谷振华启秀,嘘枯吹生,擅词翰之席者三十余年”。

同在苏州,地方文坛的老大王百谷当了,张献翼只能当老二,甚至老二都当不上,作为当年文征明“钦点”的接班人,多么痛苦!实际上,早岁被文征明“钦点”的事,影响了张献翼一生。在死前三日,他“遗书文文起(震孟),以遗文为嘱。”这个文震孟,不是张献翼的亲戚,也不算其至交,只不过是文征明的曾孙。张献翼的“托孤”(所撰文章就是他自己的孤儿),透出了浓浓的“接班人”未能“接班”的惆怅。

名声上跟王百谷拼不过,张献翼在私生活上也要拼一拼。王百谷搞名妓马湘兰,张献翼也要搞名妓赵采姬——他在一个中秋写了“试从天上看河汉,今夜应无织女星”的诗送赵小姐,让其名冠北里。

爱较劲!张献翼到老都不改这个脾气。他的忘年交袁宏道最后也受不了,在一封对张献翼嬉笑怒骂的尺牍后,两人再不来往。这封《与张幼于》也成为文学史上的名作,在今天,张献翼之所以偶尔还会被人提起,多是因为这封尺牍。

这封信里,袁宏道不顾自己比张献翼小几十岁,实话实说:哥子,说你颠狂那是抬举你。你真配得上颠狂二字么?如真是颠狂者,我得喊你老师,哪里还敢喊你哥子!……说到谈名理,当世也就李卓吾是我对手,你哥子就算满身是口,呵呵……

这些不客气的话一定深深伤害了张献翼的骄傲,他们从此没再通信。可以大胆推测,对张献翼样的狂者而言,被好友伤害了的骄傲,只会在日常生活中以更膨胀的形状溢出。

实际上,张献翼与当时名流结交甚多。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当他发现自己终身都不能达到名流朋友的成就或名望时,他只能用任诞颠狂来掩饰内心的失望与落寞,所以紫衣狎妓,生祭友尸,假面看人,白眼阅世。

除了前面说的皇甫汸、沈德潜、袁宏道、王穉登、刘凤等人外,张献翼交游者还有归有光、王世贞、汤显祖、江盈科、徐繗、沈懋学、黄姬水、朱曰藩、陈履等。(如要一一细述其交结之事,文章将冗长不堪,以后再专门写篇《张献翼交游考》)。

凡俗世人多目之为妖怪,为胎神,张献翼却把自己比作“客星”:(他和清龚自珍一样,都爱活用东方朔的典故)“倘奉使敭历湖海间,星郎访客星所在,仆或当之。”(《答韩行人书》)

对自身才华的信任,让张献翼找到抵抗舆论、坚持任诞的理由。在给老友皇甫汸的一封信里——这也是《文起堂集》中最后一篇文章——张献翼写道:

“先民有言:才高于人,众必非之……爱弟夭亡,何心天地。一犬吠形,毁谤山积……颜氏云:不容,然后见君子。韩退之云:动辄得谤,名亦随之。今幸见忌者,不能不置我于司勋淳父之间也”。

基于这种认识,张献翼终于“抗愤而不顾,遂放浪自弃,与世阔疏。”(《答韩行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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