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功臣
一、铁血宰相 “当我在议会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还要听那些稚气和激昂的政客们说一些 很奇异的傻话,这个机会给了我几分钟的却并非我所愿的闲暇……当我当大使的时 候,虽然只是一位官员,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上等人;但是一当了内阁大臣就有一 种作奴隶的感觉。……人们同时聚集在这里,但是之所以聚来的动机却各不相同, 他们的争吵就不足为奇。……他们以自相残杀为乐事,这是采取这种体制的必然后 果。……这一群只善空谈的人是不能治理普鲁士的。我们必定要抗拒这群人,他们 没有什么灵气却过着过于舒适的生活。他们性情愚钝却狂妄自大……我用这个”愚 “字(用其普通意义)也许用得不太得当。他们也还算聪明,也还有些知识,是德 意志大学教育的优质产品。然而这些并不能说明他们就很懂得政治,如同我们当学 生时一样——制度其实有的还不如我们那时懂得多!说到外国的政治,拿他们一个 一个地说来,都是些不懂世事的孩子。说到其它事情,当他们齐聚于议会中时,都 变成了小孩子。” 这就是俾斯麦写信给他少年时代的朋友莫特利的信。在他执政的头几个月里, 他就怀有这样一种态度。他看不起这群人,看不起他将与之奋斗的理想家们,但是 他却认为这群人中有些人还是有知识的。谈论起欧洲的有关事情,他觉得自己比其 他任何人都强。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内心很痛苦,因为他要不停地与自己顾及体面的 感觉相斗争。从前遇到他看不顺眼的事他定会毫不保留地回击它,如今他却不再这 样锋芒外露了;从前他可以明论他的对头,在他当议员时,也常常会将演说台当成 战场,在他当一个外交官时,也可以在报告与书信中论战。从此以后他却不再如此, 他开始隐藏他的思想与计划,不让那些代表们晓得。不然的话,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让外国人知道,所有的计划都得重新制订。他一出来执掌大权,他又开始独来独往 了。 有一张柏林的报纸说了一番恭维他升官的话,他见了后极为诧异,文章这样写 道:“他初出来做事时,是一个乡绅,有适当的政治知识,无论在见解还是在学问 上他并不比其他受过教育的人们更高一筹,他在议院的名声在1849年与1850年达到 了最高点。在他的演说常常露出自己是个粗扩而残暴的人,将一些事情看得很淡。 有时他好说一些俏皮话,常流于粗俗。这样的一个人何曾发表过一个政治观念呢?” 众人的眼光确实有些瞧不起他,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在最后十年间为和平 起见做了哪些重要事情。他的许多行为,虽不是教士的性格,却是极为秘密的。弗 莱塔格在《边疆报》中撰文说:“即便是一个有更大魄力的人,一旦与议院的强大 势力相碰,也会触礁沉没的。我们可以让俾斯麦这样做一年。”不愧为诗人的预言, 他掌权有二十八年。 这时在他身边有一个人极为留心观察他,常怀疑他的神经有问题。过了几个星 期后,他的一个下属这样写道:“俾斯麦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神经病,有时我看见他 不太在意自己行为的结果。例如当他给报馆发布训条的时候,思想犹如一匹奔腾的 野马,使记录的人往往赶不上他的口授。柏林的外交界有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不会长 寿的,因为他从来都不注意休息。” 如今俾斯麦做每一件事,都会用很科学的方法很平和很迟缓地细细考虑一番。 打定主意后还要从各方面进行分析和试验后才很小心地进行。不久前他曾给罗思说 过这样一封信,说倘若他大权在握,群众们肯定会说:“现在我们要向魔鬼还债了。” 他的对头们会猜想他会有激烈且糊涂的举动,他决意要这些人失望。他一到任先取 消了1863年的决算,就用这种手段同议院停战。他还同那些老自由党们磋商,准备 从他们中选几位人阁。他提议时的状态甚至比提议的内容更令这些人惊愕。有一个 议员有些瞧不起俾斯麦,神斯麦却并不怕他,认为他不过是一个无什么意识的君主 党,但是他却同这个议员长谈,好像是很了解君主的举动,却又很批评君主,事后 这个议员会对他的朋友们说些什么呢?还有一个名叫厄特克的自由党议员,他说与 俾斯麦初次见面时,原先认为俾斯麦定会是“一个奴性十足的贵族,一个游手好闲 且又喜游戏人间的赌徒。谁知几分钟后,我对他已完全是另一种印象,他并非如我 所料想的那样。……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有力气却很轻柔地走到门口,极其客 气地欢迎我。同我拉过手后,随手将椅子拖过来与我坐下,他带着令人喜欢的微笑 对我说,‘好呀,原来是你,有失远迎了’。他随即说,自从那次他很激烈地反对 那些在街头闹事的民众以来,时局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在法兰克福学到了许多 东西,他极力地咒骂《十字报》,他那些骂人的语句是我所从未说过也从未听过的。” 俾斯麦的许多对头猜测他待人会极没有礼貌的,然而他却另有手段来对付他们。 他会很客气地接待他们,态度显得极为开诚公布。这位厄特克既非一个小官吏,也 不是一个作小生意的,又不是在乡下俱乐部谈政治的那类俗人。他是黑森的诸多领 袖之一,是一个律师,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来访受到了俾斯麦的盛情款待。厄特 克为此也满心欢喜,这并非是因为俾斯麦是以首相之职来迎接他,其实这位和气的 首相还是一位普鲁士的贵族少爷,因为在那个时候,自大无理是地主乡绅们的传统。 人们都以为俾斯麦仍会以这种态度对待别人,殊料他却打破了这一印象,一反常态, 举动极其自然。他会当着对头们的面,讲反对自己党派的话,说他们太过火了,表 示他既不会因为现在人们称呼他“大人”而就变得古板,也不像一个贵族公子那样 只讲理想。他表示自己是一个深知人情世故的人,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却仍是 个模范的普鲁士官员。 对俾斯麦初掌政权时期最为关注的人就是施勒策,在这段时期,他有好几次机 会同俾斯麦喝酒。施勒策写道:“俾斯麦很透彻地上演着他的滑稽戏,尝试去惊吓 君主与各党派。他将任何人都敷衍得很好,这让人觉得极有趣。他正在尝试劝说君 主对兵役期限问题让步,他对上议院将他提议的问题讲得极为严重,他期望能够将 他们唬住。……对于下议院议员们,他有时会用很毒辣的手段,有时也不然,他的 一切举动的目的就在于让他们答应他的提议。对于德意志的各内阁,他却使他们相 信,君主也难以阻止他那新执政的加富尔主义。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是以他那天才 般的能力给人心目中留下了一个伟大的印象。让人们称赞他是个男子汉!” 他虽然在他的尝试中饱尝了许多苦处,但目前他对人还是极其客气的。在他执 掌政权才一个星期,他就利用一次开议会委员会的机会,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事。当 辩论的时候,他打开自己的雪茄烟盒子,拿出一小条橄榄树枝给他的对头们看说: “这是我新近从亚威农拾来的,准备送给民众的党派,作为议和的纪念品。现在我 却觉得这样做的时机还未到。”尽管他表现出蔑视的神情,但却说得很客气,好像 是从捡榄橄树枝的地方带回客气。过了一会儿,这个政治上的行家改变了腔调,说 报纸所控诉他的话(报上说他用谋划宣战,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使人们不关注于国 内的纷乱)都是不实的,他接着往下说道:“我们诚然难以避免在德意志境内发生 的战乱,但这并非我们的过错,德意志不顾普鲁士的自由主义,却只顾发展它的势 力。南部德意志诸邦很想无拘无束地实行他的自由主义,所以没有人愿意将普鲁士 的地位交与他们!普鲁士必须聚集兵力,为这样好的机会准备,好机会已经来来去 去有好几次了。自从数次与维也纳订立条约以来,我们的边界定得不好,不适合于 一个强健的政治体制。关于时局的许多重大问题,并不是靠演说与大多数的议案就 能决定了的(这原是1848年与1849年的大错),惟有用铁血政策方能解决。” 这样的话是他站在一张绿桌子旁边,对着一二十个议员和几位阁员说话时说出 来的,并不是有人激他说的,表面上看来是临时的即兴演说,实际上是早已预备好 的。尽管当时并无速记员将这话记录下来,但是当这句话如一阵野火烧遍德意志时, 当报馆和人民将这句话的节奏变为“铁与血”且发表出来,造成或真或假的恐怖气 氛时,俾斯麦并不否认他说过这句话。 但是他却悔用了这两个字。十四年前俾斯麦当议员时的第一次挥拳,同现在他
当了内阁主席的第一次挥拳相同,都是挥在了空气中。这一次也与前一次一样,得 罪了全部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对头。罗恩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知己,当他俩一 道结伴回家时,罗恩也责怪他说这种话,他说:“它原是新鲜的有香味的题外话。” 俾斯麦对一个议员解说这件事情时说:“我的意思是说君主需要军队。我的演说其 意并非是要帮助德意志问题再向前迈进一大步。这不过是对维也纳与慕尼黑的一种 警告,并不是要以武力反对其它德意志诸邦。‘血’就是指‘军队’。我现在才明 白我应该小心的选用字眼。”俾斯麦所说的话中以这一句最让人注意,却是他最后 的战略错误。 君主读到这两个字眼也觉得很是恐怖,他在巴登受到了王后的指责,等到了王 后的生日时,又受到了来自太子与太子妃的指责。他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宰相充满了 担忧。这位新宰相不过在一个星期以前对他宣誓过效忠,而且他还答应过皇后要对 他严加约束。王室诸人甚至包括路易十六、斯德拉福与波林雅克等都对这话极为生 气。巧的是说这话时正值王后生日的那一天,所有的庆贺生日的欢乐都消失了。俾 斯麦预料到他的演说会在巴登带来什么效果。君主虽未写信也未发电报给他,但他 仍能猜到君主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想像过了几天,威廉从巴登回来,耳朵里装满了 怎样的一些警告与责备。所以此时俾斯麦秘密出行,开始用手段来对付君主。事前 他既没有告诉君主也没有告诉内阁,打算赶在君主回来之前准备到半路上去见威廉。 在买车票时他遇到了温鲁,他是一个自由党的成员,他认识俾斯麦。他俩住在 一间车厢里,二人很谨慎地谈些关于时局的话题。等车一到朱特博,俾斯麦就下车 了,说是要去探望一个亲戚。下去后他坐在一所未盖好的车站里,“在黑暗之中, 坐在一辆小车上。”四周有许多工人和不相干的人。他问一个驾驶员,君主要坐哪 一趟火车时,这位驾驶员很粗暴地回答了他的话。当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就与 凡夫俗子并无什么不同。他向来主张人们向他那个高贵的阶级致意,却好像不要人 们向他的官阶致意。此时此刻那个人人都知道的主张铁血政策的人,那个全世界都 在谈论的人也是全世界都在指责的人正坐在一辆被推翻的小车上,等候着君主的到 来。 那时普鲁士君主乘坐的列车还只是一辆普通车,俾斯麦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 坐在一间灯光很暗的单间里,看起来很沉闷的样子。当俾斯麦请君主允许他解说政 局的时候,君主拦住他说道:“我很清楚这件事情的最终结局将会是什么样。在奥 本巴拉兹,就在我的窗子底下,他们会来杀你的头,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来杀 我的头。” 俾斯麦似乎看到在君主的背后有奥古斯塔的影子在闪烁,他回答说:“陛下, 那么再后来呢?” “再后来吗,我们都已死了!” “是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会死了!我们迟早是要死的,还有比这样死更 体面的吗?我应该为我的君主我的领袖奋战而死。君主愿意以您的血来祭奠上帝所 赐给您的权利吗?为了上帝的恩泽,拿自己的身体与牺牲生命作赌注,无论是死在 绞架上抑或死在战场上,这之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君主切勿想到路易十六,他在 活的时候和死的时候都是一个懦夫,在历史上也并非是一个出色的人物。陛下还不 如想一想查理一世,他为自己的权利而战,战败后,不动声色地走向绞架,带着一 种王者之气从容就死,他在历史上永远不失为一个高贵的人物。陛下已没有别的路 可走,只有奋斗。您是不能投降的,哪怕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您都必须抗争到底!” “我越是这样说,君主的精神就越发振作,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军人,决 心要为自己的王位与国家而奋斗。……他是一个普鲁士军官中的模范,如果不是为 了自己,他是不会畏惧死亡,会去拼命打仗,会听从一切命令。但是当要他为自己 而斗争时,他却畏惧那些在他之上的人们或是害怕世界对他的指责,这时他就会变 得很懦弱。当他在巴登为夫人祝寿时,他已失去了自信,现在我的鼓动下,在不过 几分钟之内他的自信又恢复了,也开始高兴起来。……我们还未到柏林,君主的兴 致极高,浑身充满了劲,从他对那些前来迎接他的大臣与官吏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 这一点。” 俾斯麦是在事过三十年后写这段,事情的前后变化犹如一出戏剧那样令人惊异, 这件事也是俾斯麦的诸多杰作之一。这次他并不是强逼一个对头投降,也不是强逼 他的君主主战,他不过是尝试弓;诱这个发怒的君主改变立场转而赞同他的演讲, 然而他自己却也认为这番演说是不该说的。俾斯麦坐在那辆小车上,觉得良心上有 点过意不去。他虽然可以对一个对头承认他不该说“铁血”这两个字,但是当他已 经作了一个星期的宰相后,却不向君主认错。所以他激励自己要努力说服君主。威 廉的好战心被俾斯麦所激发,为将来的局势打下了基础。 即使俾斯麦的所有手段可以归功于他天生的机警与善于谋划,但这却也是他内 心最深处的感觉。从他最初的几次决斗起,俾斯麦一直是作好活到老,战到老的准 备。他生平没有一次会害怕过要牺牲生命。这位宰相的勇猛却是极其真实的,君主 原是个军人,浑身都是胆,他是最能真实地领略俾斯麦的胆识,这也是激发君主的 一种最有力的武器。 君主只要一犯懦弱病,俾斯麦就用这种良方来治他的病。 二、君臣之间
“我与亲王不合,这个人必定要用一些细腻的手段来对付。”这是俾斯麦所说 的;说这话时,威廉已经当了摄政,在俾斯麦未当宰相的前四年,易主之后,他为 了自己对格拉赫指出种种为难之处。那时最重大的问题是,他是否适合于普鲁士。 施勒策(带着又是爱他又是恨他的心情)却不敢说他是适合的。君主是惟一的普鲁 士人,能否把普鲁士交给他,让他用政治手段去摆布?第一是要先抓住威廉,现在 则是要把威廉抱得紧紧的。俾斯麦对付威廉的手段就如同一个有手段的男人对付他 所爱的女人一样,晓得他不能完全相信她的爱情,如同一个创造家对付一个资本家, 要依靠这个资本家供给他的资本来制造新机器——因为俾斯麦就是一个建造家。在 这两个人的奋斗之中,彼此又是相互需要的,在不声不响的奋斗中(这两个人的性 格是完全不同的),在他们的并不是为权利而只是为自制的奋斗中,在这样无穷大 规模的争雄之中,每个人都各有一份功劳一份责任。我们难说哪一位更劳苦功高一 些。一位是年纪较老且只有一般才智的君主,却要任用一位年纪较轻的人作宰相, 还要事事迁就他,他不过是一个贵族公子,却有极高的天赋,是位才子2 一位是有 勇有谋的政治家,却常常要忍受一位犹豫不决的君主,读者试分析一下哪一方更为 难些?那位骑马的老年人,时常不信任他所骑的那匹骏马,而那匹骏马却也时常不 甘心受羁勒。 他们君臣二人讨论国事时,各抒己见,因而往往是尚未讨论出什么结果便不欢 而散,每当这时两人便恨不得立刻分道扬镰。但是当彼此都不能再忍受的时候(更 多的时候是以此作为一种灵敏的手段),作臣子的就会告诉君主说他要辞职,君王 就恐慌起来,赶紧让步。他们也有狂怒地相持不下的时候,一般文字记载的只不过 是些小规模的争吵罢了。 早在俾斯麦与君主尚未得权之前,俾斯麦还在当大使时,就已预料到今天的这 种情形。今天当他每日与君主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就用比较宏观的手段处理事 情。他饱阅人情世故,论及他的特长,那就是他极善于出入宫廷。有时他是一个军 人,但他常常以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自居,不然的话他会使君主害怕的,君主此时已 有七十二岁了。尽管君主已到了古稀之年,然而却时不时的大发脾气,有时甚至会 一气之下将公文揉成一团。君主发过怒后,俾斯麦微笑着思考着这纸公文,看着揉 成的那个皱橙团,觉得有意思极了,如同一位大画家看到画像上的皱纹会觉得更有 趣味。俾斯麦不过是新近才学到这样的本领,那就是遇到君主发脾气时一定要保持 镇静。他并不怪君主。因为他知道君主是个直爽的人,不象味特烈威廉那样口是心 非——这位君主会欺骗他的大臣们,会拿这一位大臣打那一位大臣。威廉一世却不 是这样,这位愿承担全部责任的君主会无条件地信任他的。 俾斯麦在担任国事的时候,深知君主的性情,所以他认为君主不是那种乘人之 危的小人。但是君主却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了解了俾斯麦的为人,等俾斯麦在 宰相一职上已作出了许多成绩后,他才把他的许多成见抛在了一边。他与俾斯麦携 手办事,本是不甚情愿的,所以在开始的那几年,他的那诸多皇亲国戚和朋友们都 竭力想破坏他们的君臣之交。一开始的政客们就派亲信的人去面见君主,求他免去 新宰相的职务。这位老君主眼看着他的人民并未对他表示同情感到十分难过。在早 些时候,有人恨他,称他为“需弹亲王”,他却不在乎别人的态度;现在正处在所 谓的自由时代,他又开始赢得这样的同访。他任俾斯麦为宰相之后四个月,有一个 军官,原是君主的老朋友,写了一封信给君主说道:“人民是忠于陛下的,但是他 们也会牢牢地抱住他们的权利不肯放手……我乞求上帝的恩惠,请它免去一种可怕 的误会所带来许多不利的后果! 这样的话语使他发怒,反抗使他更为执拗。他带着一种少年人的怒气写信回复 这位军官,并在他认为重要的语句旁加注了两三行密圈加以强调。他回信说道: “我一向都是这样说,说我绝对信任我的人民,因为我知道我的人民也信任我!但 我贬斥那些想通过我的手使人民不再信任我,不再爱戴我的卑劣行为。……人人都 知道有人要想达到这一目的会不择手段的。……我不是已经让了四百万吗——我真 的是很不幸!……一个人这样利用他的权利,就是说将决算减少到这等地步,有如 将所有国事都停下来不办,只配将他关在疯人院里!我来问你宪法里头有哪一条说 到凡事只有政府让步而议员们决不让步?” 这是一位君主写给一个不做官的人的信,我们相信,只有在他的良心被搅的不 得安宁时,他才会写出如此愤怒的话来,这位虔敬的人正是为了他的宰相同上帝争 论。 当有紧急情况发生时,他每次都必定要先呼吁上帝,然后才肯将给君主的信发 出。在耶稣诞辰那一天,君主送给他一条手杖,他将这比作“艾伦的棍子”,可惜 这个比喻并不太妙。凡是有较大的计划等待决策时,俾斯麦总是会先慢慢地同威廉 商议,随后才将决定权夺到自己手中,在尚未决定之前,俾斯麦又要很周密地观察 君主的心态。他写信给罗恩说道:“君主的心在那一边。…,君主的感情是反对我 的。”当动员令尚未发给罗恩之前:“明天一定要君主发布号令,否则一旦拖到复 活节前的那个礼拜日,他的主意又该变了。”过了几年他又说道:“我也没有什么 别的想法啦,这样总是不停地同君主争论,我实在不想干了。” 威廉开始并不欣赏俾斯麦,俾斯麦同样也不喜欢威廉。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才能 超过君主,所以往往会骄傲自满,其实俾斯麦的为人就是这样。在他少年的时候, 他喜欢仔细观察他所见到的人的身体状况及气色,到了年龄稍大一些时,他就开始 研究他人的学识,以便使自己知道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会胜过这个潜在的对头。在威 廉当储君及以后作君主时,等到再后来他俩成为共事的君臣时,俾斯麦开始存有两 种感情,若无这样的感情他是绝对不能忍受他所处的地位的。再以后俾斯麦的心态 又发生了变化,开始将君主视作封建制的主人,又视君主为父。俾斯麦结婚不久曾 写信给他的夫人说:“我已宣誓效忠于他的血统。”现在俾斯麦每天都与威廉接近, 似乎要成为君主的保护人,他那封建制的忠诚精神,范围也越来越广。况且这种精 神在一见到须眉皓白的君主的威重天颜时会变得更加浓厚。俾斯麦到了晚年会对君 主说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如同父与子,当父亲发脾气或做一些任性的事时,作儿子 的必定要无可奈何,只有甘心忍受。俾斯麦说这话时却忘记了在他少年时,他却并 不很敬重他的父亲。 在他慢慢地使君主听他的话的那些年间,他却逐渐体恤让步于他的君主。威廉 死后,他的这种感情愈来愈浓,正与他憎恶威廉二世相反俾斯麦说得更加煽情,意 在留给后人看。在头十几年间屡次出现危机的时候,俾斯麦常趋向于他那性情执拗 的君主,那时他还有机会亲眼看见威廉的勇猛——在战场上纵横及后来几次遇到暗 杀临危不惧的时候。 威廉只怕一件事,那就是王后的关于“战略方针”的批评,俾斯麦憎恶那些干 预政事的女人,尤其憎恶奥古斯塔,这种憎恶是从三月间的那一天在波茨坦的仆人 的大厅与她谈话时引起的。无论他怎样敬重王室都无法减轻他对王后的憎恶之情, 俾斯麦有时也会很宽容女性,会说“女人也有女人的权利”,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他 的厌恶。 俾斯麦说过,他同奥古斯塔之间的斗争是“我生平最恶的恶战”。奥古斯塔的 潜力是充分发挥于枕边与帐里的,她会对君主说俾斯麦是如何如何地瞧不起他的夫 人,是如何如何地说她的坏话。除此之外她别也无计可施,如果她有任何政治观点 或印象的理由来反对俾斯麦,那么即使是她打败了也是可嘉的;然而她却除了空泛 的人道主义借口外,就没有任何可以摆出的理由反对俾斯麦。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 她害怕再有一个1848年,在她的心目中,她认为俾斯麦会给她的丈夫带来不利的影 响。然而她却没有想到三月间发生的事原是她的错误,并非俾斯麦之错。不肯听从 她的计划,要保留君位给她丈夫的也是俾斯麦;她诬陷他有种种卑劣的动机,所以 既不扶持他,也不肯将保存君主权利的功劳归功于他。 俾斯麦那多疑与愤世嫉俗的性格使得他总以为许多人要与他作对,但在奥古斯
塔一事上,我们却要体恤他的确受了她二十六年的苦。因为他的对头是个女人,并 且贵为皇后,而他却毫无抵抗的武器,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无论什么时候,君 主一旦受了王后的蛊惑(君主往往是在用早餐时,被奥古斯塔为达到某种目的所写 的信函所激动),俾斯麦就能看透君主的内心所想。最初俾斯麦如果问君主这是不 是王后幕后所指示,他得到的惟一结果不过是“君主说一句很尖利的否认的话。即 使是真受了蛊惑,君主也会板着脸不承认的。” 当街斯麦动员君主来反对王后时,他就会将这一剂药用许多离奇与恭维的话包 起来。1865年他与君主在加斯泰因讨论奥地利条约,这一次又有许多来自各方面的 反对俾斯麦的政策。君主于是对俾斯麦说,他刚将这件事秘密地告诉过王后。俾斯 麦回家,对君主这样处理国家大事感到十分绝望,然而他却预料到君主会有此等举 动,将来也定会破坏他的计划。于是他坐了下来,亲笔写了一封信(因为他不信任 别人办这样细致的事情),这是一篇较长的要求信,信中写道:“倘若陛下认为办 这等重要的国事须要格外的小心细致,使我又想提起刚才陛下告诉我的话,如有冒 犯我恳请陛下饶恕我。……我同陛下一样相信王后陛下会对您所告诉她的严守秘密 ;但是由于过分信赖血缘上的亲戚,从科布伦茨却有许多消息传到维多利亚王后或 太子与太子妃那里,或传到魏玛或巴登,我所严守的秘密就会一下子泄露开来。仅 此一件事就足以使弗兰茨约瑟夫皇帝不再相信我们,这会破坏全局的。这样破坏的 结果,将是不可避免地要同奥地利交战。” “倘若必要宣战,这是由事情本身的状况和君主的责任所决定的,而并非由那 些包藏的祸心所致,奥地利也不会给陛下以最后可以承认的权利。倘若我想陛下以 前者的原因而宣战,那我会带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和较为自由的心态。我请求陛下相 信我不仅仅是为了有利于陛下的事业起见,也是为了有利于陛下的高贵人格起见而 作此想。也许我的顾虑是毫无意义的,即使真的是这样,陛下喜欢不顾我的顾虑, 我该想是上帝在指导陛下的心,我决不会因此而不尽全我的职责。但是我还是想要 让自己的良心满意,我恭敬地请求陛下是否可以让我发一电报,传信差回到萨尔茨 堡。只要借口说有紧要的内阁公事,就可以传他回来。明天一早,可以派遣另一个 信差,不然仍派遣那个追回来的信差,也无不可。……我深信陛下有宽恕的美德, 所以我也相信陛下即使不同意我的提议,也会宽恕我的,我之所以这样忠诚不二地 为君主做事,不仅仅是要尽我的职责,更是要使陛下的高贵人格得到满意。” 五十年前,一位政治家认为有必要要给一位君主写这样的一封信。如果不是依 靠这位政治家,这位君主将不过是历史里头的一个充数的罢了!当我们一面读这封 信的时候,我们难道不作这样的想像,一个出入宫廷的人不是求得荣华富贵就是乞 求君主的恕罪吗?此时由于在加斯泰因进行的事情,写这封信的人盘算了许久,他 希望会有个圆满的答复。他奋斗了许久,终于获得了君主的同意。无论是上帝或是 良心、责任或是国事的需要,全与这许多国事无关。他不过是一个棋盘上的好手, 走了几步让人琢磨不透的棋,将他的对头赶人一个角落里要吃掉他。当他正在同他 的主人磋商条款的最棘手的问题时,他感觉这样不停地与君主争论实在让他倍感心 力交瘁,眼见他的计划遭到破坏,因为这一切都已被宫廷的闲谈所泄露殆尽。他想 到一个计划就这样的被闲言碎语从一个国家传到另一个国家。倘若奥古斯塔将这个 秘密告诉了维多利亚王妃(太子妃),王妃就会传到她那英国母亲那儿去(指英国 女王维多利亚)。英国女王就可以写信给维也纳或德累斯顿,就可以用外交手段或 由仇敌之手,破坏全盘计划。我们能责怪俾斯麦越来越瞧不起君王吗?我们所诧异 的就是他仍是一个君主党! 因为在所有的亲贵中几乎没有一个是扶助俾斯麦的。脏特烈常常会反对君主的 小心谨慎,他也是受制于他的夫人的(夫人的知识比他高);他将许多极好的英国 观念介绍给普鲁士,却既无力量又无勇气同国人抗争以使国人接受。只有一次他显 得很凶,那是在俾斯麦颁布法令限制新闻自由之后,一次太子与太子妃出巡,在但 泽受到公众的欢迎。在市政厅的欢迎会上,他壮着胆子说道:“可惜我到这里的时 候,正值政府与人民不和,我听说这件事后非常诧异。所以此时的法律我并不清楚, 事先我也没听说此类事情。” 君主读到他儿子的这篇演说(普鲁士各报都有刊登)很是生气,并不是因为太 子作民主党的演说家,而是因为他自己是一个接受过纪律的军人,相信这样一来, 服从命令本是陆军的基础,如今这一点也濒临危险的边缘。十年前他自己诚然也处 过这样的位置,但是却从未让他的忿怒走出自己的屋子之外。他记得当克里米亚之 战时,他也是默默无语地服从命令,他的儿子今日竟当众宣布异议,这令他更为愤 怒。俾斯麦在干什么!君主现在这样发怒,宰相是很容易劝动君主重重惩罚太子。 君主有权传太子回来,将他迁调以示惩罚,甚至于将他幽禁在炮台里,对于这些俾 斯麦全都想到了。但是俾斯麦却反过来劝说君主宽赦太子,他是不是要讨好太子呢? 不见得!俾斯麦或许是这样想的,一旦加罪于太子,反倒给太子添了光荣!君主很 喜欢从《圣经》中引经据典,俾斯麦对君主说:“您对付这位少年需要极为小心。 当您在发怒的时候,切勿贸然决定一件事情,一切都应从国家大事为重,假若少年 的弗里兹同他的父亲发生争执,人们会更加同情儿子的。但是就我个人而论,太子 是应该有言论自由的权利c ”他就是用这些小心谨慎的字句,调停了父子间的矛盾。 他现在最恨俾斯麦,有许多贬斥俾斯麦的反对民主党政策的言论,且不肯再去 听内阁里的不同意见,那是因为他会坚决地反对俾斯麦。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们俩 人再次会面时,俾斯麦问腓特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到内阁来,因为再过几年,内 阁就会是太子的了,太子应该发表意见,这样就可以容易过渡。 这句话使太子如同遭受电击一般,俾斯麦说“他相信(据我看来是这样),我 想把路先铺好,以便于我过渡一下去听从于他。我有好几年都不能忘记他说话时的 那种骄傲的口气。我还看见(俾斯麦三十年后写了这件事情)他的脖子向后微倾, 那张发红的脸向左斜着看我。我竭力忍着我的怒气,想到卡罗斯与阿尔巴,我回答 说我的过渡是指朝代……我在心里期盼他不要幻想有一天我会作他的阁臣,我从来 都没有这种想法。他的怒气来的也快,消的也快。最后他说的几句话却是很和气。” 我们想像这两个人站在一间阴冷的大厅里的情景,当时他们都穿着军服戴着佩 刀俾斯麦觉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他那傲骨受到了摧残!从未有过什么人这样 蔑视他。热血沸腾,使他刹那间想拔刀相向,然而他却默默地忍了下来,忍受他的 羞辱。他猜度自己对头的想法,强迫自己低声下气地说:“我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三、持不同政见者
俾斯麦有许多对头是因为血统关系而反对他,此外还有许多对头是因为志向、 性情等原因而反对他,也有许多是因为理念的不同而反对他。后来俾斯麦将这些对 头分为第一等、第二等及第三等仇人。 他只同罗恩一个人是完全和谐的。俾斯麦同任何阁臣、军捞出入宫廷的人、各 党派的首领之间缺乏实实在在的信任。据他看来,《十字报》和路德维希格拉赫都 太过于极端。而自由党却又看俾斯麦是个易走极端之人。俾斯麦惟有对罗恩一人才 表现出男子汉应有的大度与交情,并不受一些不同的见解所干扰。有一次,他准了 罗恩六个月的假期,心里本是很不情愿的,他说:“如果我没有你的政治法权的扶 助,是很难进行下去的,因为我们俩相处的时间是最久的。” 他找乔特尔来帮他的忙,这个乔特尔是一位音乐家,也是乔安娜的朋友,俾斯 麦因此也极为信任他。不料几个星期后,他们之间就有了冲突。乔特尔写信劝他说, 关于丹麦问题,他必须得到舆论的帮助;他又说,倘若俾斯麦与他意见相左,他宁 愿回去当一个音乐家,而二人交情依旧。第二天,俾斯麦就传他来问话,他“低声 细气,虽然是很受扰动”地说道:“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呢?倘 若你妄想你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变我的决定。我索性告诉你,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是 不能做这样的事啦。…你对我了解颇深,且很早就了解我的为人,难道你能够想我 同一个小军官一样粗心躁气地办这样的大事,你不知道我要在上帝面前对我的行为 负责吗?我一想就无法忍受,只要一想就会有两个夜晚失眠,无法安睡。你的辞职 是毫无理由的……我要你体会你是怎样伤了我的心!‘乔特尔立即请求宽恕,要收 回他的信。俾斯麦说:”这样一来,我们俩之间什么芥蒂都消除了。……你若是再 与我意见不同,你不要写信,要和我面对面的商谈。……“ 俾斯麦就是这样的孤立无援,这个朋友和他已有十五年的交情了,同他夫人相 识却远不止十五年,如今却是在作俾斯麦的属员,要必恭必敬地上他的奏折。他对 事情的见解与普通观念相同,这一点却使这位政治家难以安寝。但面对报纸的指责 他却不为所动,他忿忿地想:布鲁图,你也来反对我!这件事虽最终被粉饰好了, 然而他们二人的交情却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很难如从前一样。乔特尔不能如施勒策 一样赢得俾斯麦的敬重,他永远不过是个有才干的帮手,是一个擅长音乐的人。 外交部中所有的人都反对这位总长,但这对俾斯麦来说却是“不必烦心”。当 他得知驻扎外国的使臣们反对他的时候,他会在一个新的区域采取自卫的办法。出 使佛罗伦萨的乌泽多姆和驻巴黎的戈尔茨都想当外交总长,他们直接写信给君主, 低毁外交总长的政策。但是君主对他的外交总长是深信不疑的,君主将这些信交给 俾斯麦,由他自己去答复他们。如果是在腓特烈威廉时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在以前俾斯麦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也曾写私人信函给君主和格拉赫反对他自己 的上司,如今他当上了宰相后,却不肯容忍这样的事发生。这位有天才的人,带着 特有的自信,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基于道德之上的。戈尔茨与乌泽 多姆所作的事是不能与他从前所作的事相提并论的,他是不允许他们也做类似的事 情的。戈尔茨伯爵原是他派驻巴黎的。他给戈尔茨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可以说是同 类信中的一个独特范本,在这封信中,他可以将公事与平时的问候混在一起,天衣 无缝。他这样写道:“没有人会这样反对总长的见解和报告,但是你的报告并非是 习惯意义上的报告,你的报告颇有些像总长的奏折,劝君主采取一种反对的政策。 ……如此的见解冲突会误事的,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因为这样的冲突只会导致犹豫 不决,据我看来,无论什么政策都比犹豫不决的政策要好。……我很看重你的政治 见解。同时,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傻子。我也准备接受你指责我说这纯粹是自欺欺 人!我告诉你,我在最后两个星期所努力做的事就是你的报告中的提议,你听着, 你的心里将会为我的爱国精神与见解所佩服!” “但是你既然已坦白地说出你想攻击现在的政策,你说假若你能做得到反其道 而行之,我怎能打定主意将我内心最深处的思想告诉你呢?……倘若要使国家的利 益不受损害,我作为一位外交部长是要绝对地开诚布公,连同我的政策的最后一个 字,都要对巴黎驻使讲得明明白白。我要推倒与其他阁臣、参政间的一切障碍,包 括那些在暗处运动的障碍,及其与两院、与报馆、与外国宫廷的障碍。但是必定不 可以因为阁臣与使臣竞争,以一宗陷害我所管辖机构的纲纪而增加障碍。……今晚 是圣诞夜,下属们都告假走开了。我很少写这么长的信,无论给谁写信,我都不会 超过这封信的四分之一长的。今天,我之所以写这么长,是因为我拿不定主义是否 应写公事信给你……用你的报告的疏远腔调。……倘若你推翻内阁,你必定要在这 里和在报章内推翻,当反对党的首领,不能以你现在的地位推翻。你既然要决意推 翻这一切,我就要以你自己的格言作指导。当爱国主义与朋友交情相冲突时,必定 以爱国主义为重。我会使你相信,我的爱国主义是很强固很纯粹的,交情虽不能与 之相比,却仍然可以是很好的。” 这样的一封信足以使写信人收兵!俾斯麦虽是真的有些发怒,却仍是用很高明 的手段,敬词加上恐吓,使得这封信更具有威力,并且表示作为朋友他会感到很伤 心。他的恐吓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却足以让他的劲敌晓得,倘若戈尔茨果真要尝试 来推翻他,戈尔茨今后恐怕不会有好日子过。因为俾斯麦晓得戈尔茨是君主所喜欢 的人,所以他就用官话来拒绝他。像是一粒药丸,外面包上一层糖衣,使得戈尔茨 误以为他的长官敬重他,赞誉他。这种方法使戈尔茨满心欢喜,因为这位驻使一向 是喜欢听别人的恭维的。这封信(我们只引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很有美术家的才能, 如果我们再仔细地观察一番,就会发觉我们如同在一座古代石像四周走了一遭并仔 细察看一般: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封信就足以证明俾斯麦不愧为一个有名的外 交家。 有人也曾以辞职来麻烦这位眼光犀利的长官。什列斯维希的总督是君主的朋友, 也是俾斯麦的一个老朋友,他因为不堪忍受外交部不停地干预琐事而申请辞职。俾 斯麦回信说道:“我是非常愿意将你的要求辞职的批准皇与君主的,但是有一点我 要请你注意,假若君主派你当外交总长,派我当什列斯维希的总督,我愿意申明在 先,我会很严谨地奉行你的政策。……并不做任何让部里感到为难之事。……假若 我处在这种情形下,动不动就宣布心力交瘁,也许我早就该隐退了,赢回表面上的 安闲,同时我由于听从君主之令和为国尽力而得到的心安理得也都丧失贻尽。…… 所以我请你承认我的这封信是同你友好的、秘密地交流,我本来是更愿意同你面谈 的。” 这是一位主张“铁血政策”的人吗?这就是善于诱人人圈套的俾斯麦。 他在对待他的对头——自由党们态度却大不相同,他对他们有时说些藐视的话, 有时说挖苦的话。俾斯麦同所有的19世纪的独裁者一样,都认为自己是站在公道与 合法的地位上。他打算违背宪法从而使陆军得利,他就开始重新解释宪法;他特意 做了种种无意义的细微的区别。他私下里也定会发笑的。有一件事是宪法里头不相 符的三个内容,他就没法乘机而人,在这其中查找漏洞。在1848年,他曾经愤怒地 亲眼看见被推倒的专制国家,如今又被建立起来了。他在议会上很坦白地说:“国 家机器是不可能停止不动的,法律的冲突就会变作权利之争,无论是谁,只要他大 权在握,那么他喜欢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去吧。” 将这句话换一个角度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强权是在公理之上的”——当要 解决一些疑难问题时,俾斯麦是非常相信这句话的,然而他却不会那么傻,不会从 自己的嘴里说出这句话。他为自己辩解说:“我并没做过什么,我只不过指出一件 事实而已。” 俾斯麦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迈出了大胆的一步,这使他如同身处悬崖峭壁边上。 随即他为上院布置通过毫不更改的预算,下院于是宣称这个议案是不合乎宪法的。 俾斯麦站了起来,请议员们下午三点钟到宫里来。在宫里他对议员们宣称,君主已 决定实行改革,于是解散了议会。所有的普鲁士报纸都为之哗然。有的要求对宰相 应加以权力上的限制,保守党们认为还不如免了他的职务。议会解散后,只剩余十 一个人,柏林人戏称,这么少的人真可以将他们装在一辆街车里头。 过了六个月,又召开会议,这一次俾斯麦采用了更毒辣的手段,当下报馆的议 论与演说冲突得更为激烈。路西亚在一段文章中是这样描述俾斯麦的,他说:“他 的大胡子还是褐色的,与他头上的几缕短发一样。他站在阁臣的桌子旁边,魁梧的 身材显得精力充沛,样子很威严。他在闲暇间的态度、举动及言谈都带点挑战的样 子。他将右手放在裤袋里,这令我回忆起那些在学生们奋战时性情暴躁的见证人。 ‘他在言谈举止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挑战的意味。他现在讲话比第一个星期更加流 畅,那时他尚未最终决定是利用议会抑或是反对议会来维护自己的统治。施勒策写 道:”那时,他讲话时还略带点口吃,没有两句话是互相联贯的,那是因为他一个 人同时要骑两匹马!“ 现在他却趾高气扬地说:“政府认为需要宣战时就宣战,议院无权做出决定。” 有一次他说:“普鲁士国(四年前的今天出生了一位储君,这是一件很让人注意的 巧合的事情)尚未奉行它的使命,并不预备只作你们议院的装饰品而行事。”他说 这话是在回月27日,他所说的储君就是君王的长孙,也就是后来的威廉二世。 过了若干年后,俾斯麦表示自己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远远胜过那些在议院里与他
相对抗的人们。我们要在后来的五十年历史中寻找凭据——如同在今天看已经过去 的五十年一样,一切都已成往事。从前欧洲所致力去建立的功业,在欧洲战事前后, 在各国所发生的诸多事情,大部分都记载在普鲁士的少年进步党的计划之内,所要 求的不过是“以君主为元首的共和制”,也就是英国的君主立宪制。进步党与他们 的同盟(最早的社会民主党)就如同俾斯麦给莫特利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才干是 有的,不过却无从事外交的本事。”这帮自由党昨天还是受制于一个专制君主之下, 并且国家同学识的积累增长是分道扬镇的,因此最初自然是缺少历练的。自由党的 人们是有一定才干的,都受过高等教育,只可惜不是实干家,又缺乏创造性。这帮 理想家们常常是坐在椅子上用两只眼睛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在他们面前的 却是一位真正的实干家,他能用更加深速的眼光细致地观察现在,尝试着用以往的 策略来对付现在发生的一切。 进步党中以菲尔绍最有意味,他比俾斯麦年少几岁,外表文弱,生长于中下层 的持人道主义的社会中。他勤奋好学,少年时比俾斯麦更有大志,同俾斯麦一样有 很强的分析问题的能力。我们拿他三十岁时所写的信与俾斯麦在相同年龄时所写的 信作个比较。(这两封信都是讨论大致相同的问题),我们不难发现,这位很早就 声名鹊起的大博士、有名的科学研究家却比不上那位闲散的。虚无的、什么事都不 想做的贵族公子。菲尔绍的思想是很空泛的,充满了妄想,也有些鲁莽的意味;俾 斯麦却不然,他的思想全都是经过细致地盘算而得出来的。菲尔绍多次对他父亲说 他有一种感觉,但却往往将这些感觉深深地隐藏起来——他所渴望的全都是感觉。 他所自信的那些很强的感觉,却接连不断地被那些无法付诸实施的观念全部来自于 外部的力量所扫荡一空,被某些潮流的东西卷走。“我是一个科学家,自然从属于 共和党;因为要按自然律例所限定的诸多要求和人性的要求做事,只有在共和制的 国家里才有实行的可能。”少年俾斯麦的信却是言之有物的,有甄别,信中常流露 出一种傲慢之情,文笔带有很深的感触。菲尔绍的信全是临时的口头之语,由于他 的官职起见,他答应不做那些在政治上捣乱的事,如同1849年3 月间,俾斯麦剃去 了胡须,改变装束一样的合乎情理。这两个人到了三十岁时都变成半路出家的政治 家,那时的俾斯麦不过是一个二等的地主,而菲尔绍却已经是一个病理解剖学的泰 斗,况且菲尔绍还是一个少年医士的时候就已因发表过多场有影响的社会评论而名 声在外。此后悍斯麦从国家内部情形出发研究政治有十五年之久,菲尔绍却潜心研 究纤维病理学;后者虽有些政治上的天赋,却最终败给了一个了解欧洲国情的人, 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足为怪。 他们俩人时常在议会里辩论不休,彼此都认为这样做其实是徒劳的。当两个极 赋天才的人却为一些互不相干的事在极力地糟踏自己与国人的时候,真让人难以理 喻他们到底是怎么啦? 俾斯麦说道:“现在有一个人略微知晓一点解剖学,正面对听众口若悬河地发 表演说。他在政治上对方才作演说的那个成员表示同情,私下里也与其人友好相处。 然而对于解剖学,他却没有那位议员懂得多。在这些听众面前,这个演说家(辞令 之妙也不如方才那位议员)可以很自信地说出几句关于解剖学的话。这个议员本来 就是一位解剖学方面的专家,自然听得出这个演说家哪些地方说出了破绽,但是他 要驳斥这许多破绽,是否只有在那些同样极为了解解剖学的听众面前才能将其驳倒?” 菲尔绍说道:“我但愿宰相能够获得那些欧洲的许多外交家们都极为看重的很 高贵的地位,如同我在我的专业中所获得的成绩与荣誉一样。他的政策是无定规的, 有人称他根本就毫无政策……他可不晓得什么是民族政策,关于民族政策他一无所 知。” 俾斯麦反唇相讥:“我承认这位议员在他那领域中获得的地位,我也承认就此 事而论他确实要胜过我。但当这位议员一旦抛弃自己所擅长的专业,且在未受过任 何历练的情况下来侵犯我的领域时,我就要告诉他,就政治而论,他的见解我是并 不看重的。诸位先生,我在想如果非让我说出口的话月p 么我说我的政治知识要比 他强得多,我并非讲夸口的话(众人大笑)。这位议员说我不懂得民族政治,我且 将这民族二字删掉,反说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政治。据我看来,这位议员是没有任 何一点政治知识的。” 这两人的唇枪舌战如同两个戏子在化妆间里争吵,各人夸各人是如何如何地重 要,是如何如何地受众人的欢迎。没有什么比俾斯麦与菲尔绍的争吵更让人感到小 气和斤斤计较的。有一次菲尔绍对他人说,他认为宰相说的话是靠不住的,俾斯麦 听说后勃然大怒,非要与其决斗,菲尔绍写信告诉俾斯麦说不想与他决斗,这一次 的主动挑战是俾斯麦少年时血气方刚的最后一次发作,这时他已经有五十岁了。 当他一旦大权在握、得心应手的做事时,建立起来的功业就更令人称道。西姆 松这样评价他说:“这种政策是一个不是诗人的人在偶然间忽得灵感而作的诗歌。 我们可以将俾斯麦比作是一个在绳索上跳来跳去的人,之所以有许多人称赞他月B 是因为他不会从绳索上跌下来。如果我们对所有跳绳索的人都这样赞美的话,是不 会合每个人的雅好的。”俾斯麦说:“我大可不必对雅好与正当这两个问题讨论。” 他就是常常运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那些对头们,但是当他一旦要动用国家这个 利器时,就显示出他是一个富有阅历的人,许多国家大事是可以用一些势力的因素 来解决。俾斯麦认为冲突的最好结果就是运用独裁制的可能,其实是因为他并不想, 或者说是不再去想二十五年前所渴望得到的皮尔或奥康尼的地位。像他那样的自信 和他那样的把持政权,其实是一个独裁者的属性。所以当他在后来约有几十年的立 宪政府的时候,他觉得不如那冲突不断的四年间做起事来那样顺手。凡是与民众权 利有关的事他都是毫无顾忌的;他觉得同从前的猎熊一样,不晓得什么是危险。在 “这样沉闷的国中如同普鲁士一般”还能有这样冒险的事,他很为自身暗暗庆幸。 参政们的仇人们现在开始报仇了,从前没有哪一个政府元首像他那样在用人上 如此劳心,因为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他认为思路不够规矩的都被罢免。他一到任 就立即开始清除那些在司法界和行政界有自由见解或是被怀疑为有自由见解的人, 在最初的四年间,就有一千多名官吏被免了职。当进步党的议员替那些被免职的官 员们求情,下一步该免职的就轮到这些议员头上。乡团的自由党军官们被罢免,市 长、市政厅参议、彩票员、银行办事人员。公用的种痘人都被扣除一半薪水。司法 界的官员们有的受了惩罚,有的被减了薪水,有的还被取消了养老金。 最后他才开始集中力量对付报界。他学习俄国,颁布了报馆条律,比拿破仑的 政策还要残酷得多。有一家报馆刊登了一篇抨击政府的文章,他认为仅让其停版几 天难解心头之恨,他给这报馆列出种种罪状,责令让其永远禁止出版。当他做这些 事的时候,都以所谓的道德的名义作装饰品,还要引据一些宪法的条文作扶助,以 使“近年来由于党派或感情的潜人人心的并非出于自然的激动,将让步于比较安宁 与较少成见的心境。”俾斯麦最后一招就是称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上帝和道德让 他这样做的,这样君主就会相信他这样做也是比较合乎公道的。而且他也只有同样 的解释才能让乔安娜满意,因为她的母亲还健在,这位老太太在精神方面的追求还 是与从前一样,俾斯麦至今还记得这位老太太关于匈牙利革命给她女儿写信的内容, 并且他也记得当初是怎样答复她的。他用不着以这样的借口来宽慰自己的良心,他 看不起这许多人,只要他掌权,能驯服他们就足以让他十分满意。 相对于自由来说,俾斯麦更热衷于权力,就这一点而论俾斯麦是一个德意志人。 四、奥地利受挫
整个德意志看见普鲁士国内的冲突都非常高兴,然而这种冲突却使政府的势力 日益巩固。反动派的一些小邦们主要让议员们辩驳预算。博斯特将在萨克森,为民 族之战而任由民间举行庆祝活动,并且任由少年的特赖奇克激烈的演说去鼓吹德意 志自由,以激怒他那在柏林的同事们,维也纳显得尤其高兴。西摩林赞助一个立宪 计划;勒克堡找出德意志问题的解决办法;有一个从前当过革命党的“平民”受到 了绞刑,因他发展了一个为自由与正统主义的计划——用这个计划可以使奥地利与 德意志在十分钟之内就可言归于好。 哈布斯堡朝代的心脏开始跳动,这对那些革命的波兰人来说极为有利,那时他 们看到俄罗斯与普鲁士正在订立同盟。1863年春天,波兰反对俄罗斯之所以得手, 一是因为戈尔查科夫在俄都网络了一批亲波兰派,同时也是由于那些顺应西方自由 趋势的使徒们,能够在民族自由的口号下,掩盖着他们反对俄罗斯的真实意图。拿 破仑三世也对自由表示出极大的热情,因为法兰西妇女们都喜欢肖邦那激动人心的 令人痴迷的爱情音乐。不久这件事变得很紧张,居然还有下最后通碟的消息,如同 在1854年那样。也许在普鲁士的手中有最后的决定权。俾斯麦正在做些什么?此时 他立刻同俄国皇帝订立了陆军条约,要夺取这个机会,紧紧地拖牢沙皇。 英国大使对俾斯麦说道:“欧洲绝对不会让普鲁士帮助俄国。” 俾斯麦很平静地问道:“谁是欧洲。” “诸大邦们。” 俾斯麦接着问:“诸大邦会联合起来吗?”大使不作声!俾斯麦花了十二年的 功夫才想出这种局势,这个局势在三次重大的危机中会导致相同或相似的联合。他 会在晚上花好几个小时细细斟酌所写的一百多篇提要、报告与书信判断这种局势会 出现的种种可能。现在他就如同一个象棋国手一般迅速、果断、自信地施展他自己 的布局。 自由党在议会中大叫道:“俄国人宣战,我国的政府却不顾四五千万英里的面 积会遭受战事摧残卜…普鲁士人罕有为这样的一宗政策而流血卜…我们被卷人以人 为猎的惨事中去,这种牵累是何其的无谓,这会令全欧洲所厌憎!”当特韦斯膝、 沃尔德克及菲尔绍等发表这种演说时,俾斯麦就会很客气地问:“一个独立的波兰, 肯不肯让他的邻国普鲁士得了但泽与杜伦……不惜将国家利益让与别国,这是一种 政治上的疾病,是德意志所独有的。” 这两句话使这两件事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外交而言,俾斯麦是正确的。他所要 做的事,反对波兰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与俄罗斯亲近。一个中兴的波兰很可能与俄 罗斯及法国联盟以危及普鲁士。但是如果普鲁士不让俄罗斯对波兰担忧,并给以一 定的帮助,亚历山大就难以在当普鲁士与奥地利作战时帮助奥地利。俾斯麦很便宜 地就会买到俄罗斯的友谊,他的办法并非要付出一场战争的代价,或者是任何流血, 不过是签一个字,被波兰商人仇恨罢了。他从华沙接到一封宣布他死刑的信,是装 在一个盒子里用黑白带子捆的,另一封是从巴塞罗那寄来的,上面这样写道:“革 命宣传委员会,已传你到堂接受审判。委员们一致同意定你死罪,决定于下月第一 个星期内执行。” 俾斯麦一生不知畏惧为何物,这是他武士精神的最好体现。他就是这样勇往直 前、孤身一人、坚定不移地向着目的地前进。如果没有这种精神,他就无法将两院 的恐吓、君主的疑心、王后对他的反对、请朝廷的恶意攻击、许多大使的阴谋、外 国革命党给他定的死罪、还有不久就要发生的狂妄理想派的手枪事件,这诸多障碍 置之不理。假若他的根基并不稳固,假如他所做的事都是错误的,他的胆识过人仍 是德意志人文官的榜样,也是诸多有胆量的人的模范。在他以后,许多领袖及诸王 侯们皆因缺乏这种胆量而变得悄无声息了。 维也纳讲阴谋,波茨坦讲胆量,如今维也纳的人们倾向于虚张声势的恐吓,当 他们那些日耳曼兄弟狂怒咆哮时,奥地利的大臣们打定主意对此付之一笑。当他们 读到俾斯麦的计划时,他们已经开始微笑了。俾斯麦到任不久就曾对克罗来伊说道 :“我们两国的交情,不是变得更好就是变得更坏,这一点是在所难免的,普鲁士 是愿意我们的交情变得更好,但是如果贵国的内阁却不愿迁就我们,我们就不能不 考虑别的可能,并为之作准备。……奥地利能够选择或抛弃它现在的反对普鲁士的 政策,或抛弃一宗有名誉的条约的观念。你要相信我们,我们更想保护你们。你们 若是不理睬我们的话,不理睬我们的想法与期望月p 么我们想要做的事就是使你们 相信,你们的选择必定是大错。”自从脓特烈少年时代以来,还未曾有过一个普鲁 士人对奥地利大使说过这样的话。虽是如此,这位克罗来伊骨子里还是极为称赞这 位宰相的,况且他是个匈牙利人,犯不着做这无谓的争吵,所以他很客气地以问作 答,说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找赔偿?” “最自然的办法就是你们把重心移到布达佩斯。”俾斯麦用一句极其聪明的话 就把这位伯爵的嘴给堵住了,因为克罗来伊是个比较好的匈牙利人,必然存在着这 种想法,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不久之后俾斯麦又对另一位维也纳派来的大使说 :“我绝对反对用兄弟们‘自相残杀’这个字眼,我所承认的惟一政策就是一种不 调解的政策,一拳对一拳,重重地击打。”这种话传到维也纳去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维也纳的大臣们微笑着说:“那个人得了很重的精神病。” 奥地利的策略就是要更换德意志联盟的形式。要设立五个总理,以奥地利为正 主席,普鲁士为副主席,此外还要设立一个无权力的代表议会,由德意志诸议院选 派。当俾斯麦以退席进行恐吓时,奥地利并不占优势。现在奥地利开始提议宣召全 部的王侯,然后在法兰克福召开会议,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觉得自己的位分提高了 一些。“我们都是上帝恩赐的王侯们,一切将由我们来商定。”弗兰茨约瑟夫忽然 拜访威廉。在加斯泰因作他的贵客,难道来加斯泰因拜访老年人来挖掘矿泉吗?他 提议成立一个帝国议院。议院有王侯们的议院,还有一个人民的议院。奥地利皇帝 请普鲁士王跟他同去王侯们的议会,这个会议很快就要在法兰克福召开,其他王侯 们也已经应邀赴约。老王威廉很想去赴会,这令弗兰茨约瑟夫很是高兴。 可惜这位很让普鲁士王痛恨的宰相,即使是在奥地利的山中,也不肯离开老威 廉半步。俾斯麦晚年时写道:“1863年8 月2 日,我正在加斯泰因,此刻我正坐在 一颗松树底下,在我的头顶上有一个长尾白头翁的鸟巢,我手中拿着一块表,正在 计算二分钟内这两只白头翁会捉几次虫子给小鸟吃。当我正在冥想这种鸟会有何用 处时,突然看见山溪对面威廉正一人独自坐在板凳上。”他回家后就看见君主来了 一封信,让他去讨论奥帝来访一事。“这真是太迟了,假若我少花点时间去研究那 些自然景物,早一点看见君王,那么奥帝的提议在他的心里留下的印象自然是不同 的。” “首先,他未曾看到这样的突如其来的邀请,这样短期的邀请实际上是毫无礼 貌的。也许是因为奥帝的提议,这就意味着诸王侯的一致同意,所以威廉老王会觉 得很高兴。……伊丽莎白皇后也逼我去法兰克福,我回答说:”假若君主决定要去 的话,我也会同去,替他做些事情;不过这之后我就不再回来当宰相啦。‘这位王 后对于前途显得很没信心,不再劝君主反对我的见解,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君主劝 住不再去法兰克福。当我们到达巴登的时候,我心里还想他一定已经相信我的见解 了,不料一到巴登,萨克森王就以全部王侯的名义再次请君主赴会。我的君主觉得 难以再次推脱,他屡次说,有三十多位在位的王侯们——还派了一位国王来当信差! ……哦费尽了力气,弄得满头都是汗水,最终才劝住他。他躺在榻上,不由得流出 了眼泪。我为了使他坚定地拒绝到会也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时我已精疲力竭,差点 就站不起来了。当我走出那间屋子时,身子晃得很厉害、脚步不定,精神状态也乱 得很。当我从外面开门时,竟把门把手给弄断了!“当他将这封信辞不人会的信交 人送走时,将一个盛有玻璃盅的盘子打落在地。”只有这样,我才能释放一下自己! “ 这样一来,俾斯麦与威廉的冲突就在所难免了。俾斯麦拿话来恐吓伊丽莎白的 母后,说君主简直一点也看不出来奥地利是在讨他的便宜。俾斯麦慢慢地使他明白 过来。当普鲁士的宰相正在观察那一对长尾巴的白头翁时,他一半是个自然科学家, 另一半却是个手握大权的执政家。当他正在算计小鸟们要吃多少只小虫子时,君主 却正在与奥帝商谈。四个星期之内(倘若弗兰茨约瑟夫称了心愿的话)威廉又会在 德意志诸王侯中坐在第二把交椅上。老王威廉因为他们派了一位君主来当信差请他 赴会,他却不得不推辞,所以难过地流出眼泪来。就连俾斯麦这位铁打的人,虽然 劝说君主成功,却也累得了一阵子的精神病,且必须打碎点东西才能够呼吸。一个 是世袭君王,一个是宣誓效忠的大臣,现在他们俩个人开始构建一座宏大的德意志 大宅,眼前却有许多障碍,好像他们永远都不会成功。 这就是奥地利要在德意志仍坐第一把交椅的最后一次尝试,随后就发生了什列 斯维希——霍尔施坦事件。 五、犹太人拉萨尔
那时,在欧洲无人能与俾斯麦的睿智相匹敌,并且这时的帝王们既缺乏想像力, 也缺少实干精神。弗兰茨约瑟夫缺乏阅历;拿破仑三世的精力已消耗怠尽;亚历山 大又太笨了;威廉、维多利亚。维克多埃马努埃尔等诸王都是中等之才,缺乏实施 自己决策的能力;格拉德斯通与狄斯累利都不掌握实权;戈尔查科夫太好虚荣;加 富尔虽有真才实学,名声威震四方,然而在俾斯麦登台时,他却刚刚去逝。只有在 普鲁士还有一位有天才的人,这个人就是拉萨尔。他虽然没有很大的党派作后盾, 并且是一个革命派,也没有一些吸引他的大对头注意的观念和势力,他却很快赢得 了俾斯麦的认可,之所以将他们两个人拉在一起的不是别的,而是同为天才的巨大 的磁性吸引力。 俾斯麦是心思与体魄都非常强健的人,他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走到今天这个状况,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一个实于家,以实干代替空洞的理想,他对待任何事情, 只看重事态的轻重却不甚看重观念。在这个实于家豪情万丈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他已经快年过半百了。拉萨尔看上去是一个风度翩翩、性情柔顺的男子,好像一匹 被驯化了一半的阿拉伯马。他的脸型瘦长、两眼炯炯有神,虽刚刚超过四十岁,却 好似什么事都已做到了尽头一般。作为一个大画家,他所有的激情都消耗到他那奇 异的画笔之下,他是一个有想像力且富于思想的人;他从一个理想的梦幻世界逃人 到这个现实而功利的世界里,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他还是运用那些善于辞令的语句 与别人打交道,而并非用拳头。他的两眼永远盯着未来——这就是拉萨尔。俾斯麦 是地主阶级的代表,经过冒险的少年时代之后,他回过头来看他那合乎流俗的生活, 这是由于他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在他掌握国家大权时,是不讲求什么道德情操的, 只要是有利于他的国家,无论是与哪一个民族、无论是与什么政体的国家,他都可 以与之联手的。拉萨尔是个犹太人,是个无国籍的人,他的少年时代是极为艰辛困 苦的,而他正是从这种逆境中慢慢地爬上来。他与他自己的阶级作战,同他的承继 者们发生冲突。他受自己情绪的煽动,使他为并非养育他的祖国而奋斗,使他为他 所不属于的阶级而奋斗。当俾斯麦开始做事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牺牲;而拉萨尔 却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孤注一掷。俾斯麦凭借职务的升高而逐步巩固自己的地位;拉 萨尔却身限囹圄丧失了本属于他的自由与健康。俾斯麦三十二岁时就开始过上了他 的门第所给予他的那种生活,而在这时候拉萨尔只有二十二岁,却在开始全部抛弃 他的门第所给予他的生活。 这两个人有着两种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却被同一种激情所感动。这个社会党 的犹太人与那位波美拉尼亚的贵族公子都有着一副挣挣傲骨,并且胆识过人,也都 愤世嫉俗。在这两个人的心中都是由于这种动机产生揽权的渴望。这两个人都不晓 得什么是害怕,都不肯迁就于自己的上司,都不会实实在在地恋爱。俾斯麦特别痛 恨势力强大的奥地利,痛恨程度甚至超过对并不强大的普鲁士的热爱。拉萨尔极其 憎恶第三等级,超过对第四等级的同情的程度。故而俾斯麦在那群普鲁士贵族少年 中,既不想要什么朋友,也得不着朋友;拉萨尔从最下层中爬上来,既不找朋友, 也找不着朋友。俾斯麦并没有去过那种常常出入宫廷的那些人们的生活。这两个人 都痛恨他们所属的阶级人们的器量陕隘,而且他们都好讥讽、好骂世。 侮斯麦喜欢插手一些国家大事:他喜欢为君主做事,拉萨尔却喜欢为民众做事。 俾斯麦就好像生活在一座坚固的城堡中,虽固若金汤,却常常听见头顶上有着一个 人的脚步声,他的命运注定是要在这人的控制下生活。拉萨尔虽听不见头顶上有脚 步声,但是他的城堡却是架在空中,这将会在今后许多年里使他的神经处于飘摇状 态。俾斯麦是在与诸列强下棋,而拉萨尔却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为自己应表演何 种动作而冥思苦想。所以,由此可以得出,俾斯麦是被胸中所怀的大志所影响,拉 萨尔却是被虚荣所影响。所以拉萨尔能够以成功和期望为乐事,他在这其中能看见 更远的将来,超过俾斯麦所能看到的;俾斯麦想要得到的很少,他看重的是事实而 非表面的东西,所以他会很注重培养自己的忍耐性。可以从比较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俾斯麦的寿命必定长于拉萨尔,而拉萨尔享受的快乐时间也必定多于俾斯麦所能 够享受的。 他们俩人一见面,在世人尚不甚了解他们各自的价值之前,彼此就已了解彼此 的价值。假若俾斯麦和菲尔绍决战而死于1863年,他的名声就决不会大过拉多维茨, 这个人如今早已被人们所淡忘。拉萨尔虽比俾斯麦小十岁,然而一开始做事,就死 于同别人决斗中。他这一死,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随他一道逝去。谁知这“拉萨尔” 三个字至今仍被许许多多的人民所崇拜。他的死去却使他更加扬名四海,因为他想 实行他的理想,但是实行那一天却不知何时才会到来?俾斯麦已达到他那明确的目 的,他的功业仍是纯粹德意志的。 促使这两个人会面的就是同市侩派们的斗争。俾斯麦需要凭借势力来反对宪法 ;拉萨尔却是靠发动民众。俾斯麦手中有权势这把利器,他把这把利器强行加给民 众;而拉萨尔却是有民众听他指挥,民众在那儿大吵着要这种利器,拉萨尔却无从 给予他们。他们俩人都想当独裁者,指挥他人;他们都厌恶自由贸易,无论是货物 还是理想,都厌恶那些主持自由贸易的自由党,在这一点上他们俩人的格言还是极 其相似的。1862年9 月俾斯麦说道:“权力问题很容易变作势力问题。”1862年4 月拉萨尔这样说:“宪法问题其实不是权利问题而是势力问题,这些用条文写出的 宪法只有在充分表达当今社会中诸多有关势力方面的问题时,这样的宪法才能显得 宝贵并且持久。‘当拉萨尔由于说出这句话而受到别人的攻击时,他对此的答复很 有些像俾斯麦。他说他并非是要将强权加于公理之上,他并不是定一条伦理学的假 定,不过是记载一件历史事实。拉萨尔的感觉是与俾斯麦相同,都是很强固地趋于 强权的政治,所以他在一本戏里头,让西金根(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影子)这样说道 :”只有利剑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它可以使所有伟大的事业、所有我们所追求的幸 福如愿以偿。“ 既是这种情况,我们就会毫不惊诧普鲁士的伯爵们在上院与他一致同意;我们 也不奇怪《十字报》这样写道:“这是一个实在的人物;自由党既无刺刀,又无拳 头,也没有天才之能来打动别人。”因为这时反对党的目的,只在于将工人拉到他 们这一边来月「诱他们脱离进步党。有一个保守党成员这样问道:“我们能责怪工 人们不扶助并不为他们办事的政府吗?”俾斯麦立即将这个意思付诸实施。他派一 个委员团去专门研究有关养老金的问题,改善工人的生存环境;他还请议员们“讨 论一个问题,国家处在如同雇主的地位上,是否能够先作个榜样,制订作工章程, 好让其他的雇主们有个依据。”他接着往下说,在尚未辞退工人之前就要事先制订 好有关工人的薪水标准,公断工人间的纠纷,成立工会组织,为工人制订医疗保障 制度。在他当上宰相的六个月之后就有这样的社会计划,在1860年与1870年之间, 当时在欧洲还没有哪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规划。俾斯麦的这些做法都是与拉萨尔的要 求相符。 你斯麦之所以这样做并非出自一颗爱民之。D ,而是出自于对中产阶级的痛恨。 因为国人反对他的政策,他也曾尝试过介绍给民众社会改良的观念以收笼民心。那 些富足的雇主们在议会中宣称他们自己是人民大众的朋友,拉萨尔在他的书信中和 他的演讲词中极力地反对这帮人,怒斥他们的双重的道德标准。听了这些斥责的话 后最为心喜的莫过于宰相俾斯麦了。这时已经有人说拉萨尔才成立德意志工人联合 会,原反对党的傀儡布赫尔关照他说:“你要小心!就事实而论,你这样做是在帮 政府说话。现在让你出头讲这些话,不久他们就会收拾你的!” 拉萨尔同俾斯麦一样都是在革命时代生长的,这就在他的性格上留下了一条永 远洗刷不掉的记号,他办事从不对他人设防,从不问他的同盟们是从属于什么政党, 只要是他的仇敌的仇敌,他就同他们携手。他是一个社会党人,却胆敢当着公众的 面去亲近那个受众人指责的外交总长。这两个人对于外交政策的许多见解常常是不 谋而合的,拉萨尔要一个统一的德意志,他的这种想法却是在俾斯麦之前。在1849 年间有许多身穿官服的人从法兰克福来到波茨坦,想为日耳曼寻求一位君主,拉萨 尔讥笑他们这样做是只是徒劳往返,为什么不简单地颁布敕令说明有日耳曼存在。 因为他的眼光只放在群众身上而并不在诸王侯身上,他认为德意志统一只是个种族 问题,而并非朝代问题。从1850年到1860年整整十年间,促使俾斯麦成了一位职业 议员,使他在1860年写了他那关于德意志议院的简报;同时拉萨尔承认不必剥夺请 王侯的土地也有德意志统一的可能。他与神斯麦都一致赞同反对奥地利一匈牙利, 他们认为这两个国家的二千六百万人民并非属于德意志种族,他们会阻碍德意志的 统一。这两个人对于这个问题是殊路同归的,因为拉萨尔并没有见俾斯麦的诸多著 作,从而建立起自己的见解,用以对付奥地利。 对于拿破仑三世,拉萨尔与俾斯麦两人的态度又是相同的。拉萨尔虽然反对拿 破仑三世的专制,但是一旦到了危急的时候,他是宁愿与法国联手来抗击奥地利, 而不愿与奥地利联手来反抗法国。拉萨尔所发表的公函与傅斯麦所写的私人信函确 实有相同的效果,他在公函中这样写道:“拿破仑三世若是按照南方的民族主义而 对欧洲进行重新划分的话,我们在北方也应该作同样的事;假使他解放意大利,我 们就该夺取什列斯维希;普鲁士只有这样才能够得以洗刷奥尔米茨之耻。……普鲁 士若还是犹豫不决,作观望状,那不过说明了这个君主国不再能解决一件民族的事 情了。”拉萨尔与俾斯麦所不同之处就在于,拉萨尔会动辄将民族派的招牌亮出来, 这对于他这个捣乱家来说是大有稗益的,而俾斯麦却是一个外交家,民族派的招牌 对他来说是无甚用处的。而且拉萨尔原师从于黑格尔与费希特,所以他的理论与言 行多带有哲学的基础,这就大大超出了以马基雅弗利为师的俾斯麦的需求。拉萨尔 称:“这个玄学的民族,这个德意志民族,得了这个大锦标,得了这个至尊无上的 历史名誉,这一切都是要感谢那充分的、主观的和客观的历史符合整个民族的发展, 因此就能够从简单的、精神上的民族观念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王国,因此能够通过 思想而产生客观实在的物质。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很像上帝创造世界!……今天的 这件事变作一种宗教,在德意志统一的这大的、人心所向的招牌下,这件事激动每 一个高贵的德意志人的心。当整个德意志都在鸣钟欢庆德国诞生的那一天,我们也 在同一天欢庆贺费希特的正节,这是他的精神与物质结合的佳节!” 俾斯麦对拉萨尔的文章的装模作样的派头表示出极大的宽容,他将拉萨尔的这 篇文章牢记心头,并从中推敲出自己的结论。他也曾经读过这位新领袖恭维他的话 :“悍斯麦对于宪法有着极为准确可靠的知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的许多见 解与我自己的诸多学理完全和谐。他很了解一个国家的真实宪法,他对此的了解并 非是从写在纸上的文字得来的,而是从客观现实的环境中得出来的。”没过多久, 拉萨尔虽然在莱茵地区的一次规模极大的会议上当众大胆地说:“进步党在同法兰 克福的诸王侯们调情,以使俾斯麦坐卧不安。……假若我们要同俾斯麦交换一下子 弹的话,即使在开火的时候,公理也会强迫我们说道,‘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 其它人都不过是些老太婆’。” 俾斯麦尚未读到这些话时就从索林根收到拉萨尔的电报,拉萨尔称那里的官兵 们禁止他开会,他在电报中写道:“身为进步党的市长带领十名宪兵,每人都佩有 枪支和刺刀,蛮不讲理地解散了我所召集的工会。我对他们这种不合法律的做法提 出抗议,但抗议无效。参加集会的工人有五千多名,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不以武 力反抗。请您尽快给予一个合乎法律的满意的解决办法。拉萨尔。” 说来也巧,这封电报来的极是时候。因为几天前俾斯麦正在动用手段反对诸王 侯的议会,会上曾为德意志联邦会议要求介绍普遍平等的选择权。他将这封申诉不 满的信交给司法官们。拉萨尔为此专程谢访。在后来的1863年到1864年冬天的这段 日子里,拉萨尔拜访过俾斯麦不下十几次,也许次数还要多一些,每次见面他们俩 都会谈好久。许多年后,他也十分乐意对别人谈起他与拉萨尔的交往。一次在帝国 议会上他这样说道:“拉萨尔的个人魁力在许多地方深深地吸引着我。所有与我交 往的人中,我认为他可以称得上是本领最强、为人最和气的,他胸怀大志。……我 们常常是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每一次我都极为痛恨谈话的告终。……我猜测他对 我的印象也相当不错,认为我是一个有睿智且愿意倾听别人说话的人。” 这是两个堪称当代最有魄力的德意志人的谈话,谈的是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就是德意志是否可以以王侯为单位而统一呢?亦或是以民众为单位而统一呢?他 们两个人的谈话都与那些根本改革派所说的非此即彼的办法相分离。拉萨尔如今看 出德意志共和是根本不可能的,俾斯麦也不希望实行只创立诸邦王侯的联合会。他 们在私下里也都不认为被自己视为最有利的解决办法只是一腔空想。 俾斯麦说:“你为什么不同保守党联手办事,是因为你们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可 能被人选吗?我们的利益与你们的利益是并肩前行的,你从你的观点出发而为之奋 斗,如同我们从我们的观点出发并为之奋斗一样,都是要反对那些市侩派们企图夺 取政权。” 拉萨尔答道:“大人,只是这一次劳工党与保守党似乎有联盟的可能;我们并 肩前行,然而我们并不会携手走得太远,也许以后我们会很激烈地反对对方。” 俾斯麦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就是我们两人之间中哪一 个能够同魔鬼在一起吃樱桃?这我们将来就会晓得!” 就事实而言,他们俩的争辩与拉萨尔的计划内的两点有关,却都是俾斯麦为自 己的利益起见而想实行的。在此之前,他曾就国内人人享有选举权而发表自己的看 法,他说:“在一个国家里有许多关于君主制的传说。忠于君主的信念会使自由派 的市侩们的势力宣布告终,而导致人们公举君主派的代表。普鲁士人民是忠于君主 的,只是那些选举章程人为地作了限制,阻止他们发表自己的真实见解。”俾斯麦 认为现在向普鲁士介绍普遍选举尚为时过早。倘若他走的太慢,拉萨尔就会走的越 快。拉萨尔尝试劝说俾斯麦介绍普遍选举,不仅仅要向德意志介绍(届时再介绍— —因为这两个人都相信必定要先有一场大战,然后才能重整德意志联邦制)而且要 用一道敕令,立刻将普遍选举这一观念介绍给普鲁士。然而俾斯麦认为这样做时机 尚未成熟。 拉萨尔给俾斯麦写信说道:“我该怪我自己,因为昨天我忘记了一定要再说一 遍有关选举权资格的事,一定要将其推广给全部的德意志人。这对政权来说是一件 巨大的利器!这样才可以真实的道德征服德意志!至于有关选举的技术而言,昨天 晚上我又读了法国立法史。这种技术对于我们的地位来说是无任何价值的,即便如 此我也很想经历一番,现在我可以给予你所想得到的东西——‘有符咒的灵验秘方 ’,这可以阻止人们规避投票与分散选举票。我绝对相信我的建议是很有效力的。 我要同你讨论的选举技术和其它一些要事。我静候你的约见,恳求你约见的时间最 好安排在晚上,并且一定不要让别人打扰我们。” 在这封信中透露出二人的一些亲密的语气,并很显然能从中看出这次约见是谁 最先提议的。让我们想像一下,一个虽有四十多岁但仍较年轻的人给一位尚未到五 十岁的较老者写信,然后他们相约见面,其时俾斯麦正躺在一把交椅上,边吸烟边 倾听那位热心客人的谈话,随后俾斯麦企图用一句戏语如“有符咒的灵方”来激恼 拉萨尔。在这封信里,有多处显示出这两个人都极为爱好的精神决战。这封信写过 五天后,就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打乱了他们二人的交往。这件事就是普鲁士 开始攻打丹麦,拉萨尔变得更加焦虑不安:“我原本不想再烦扰你,不过由于环境 所迫,我却不得不这样做,请你务必原谅我。上个礼拜三我曾给你写信说我有你所 需要的有‘符咒的灵验秘方’,我想我们下一次的谈话应该得出一个定论,这是刻 不容缓的,我将冒昧地于明天早上八点半来拜见你。” 这个人竟是这样地热心,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吸引他一直 向前,可要将他引人他所从来不敢期望的境地!可惜俾斯麦此时正在打他的仗,看 来这个普遍选举权的问题只好暂且后置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拉萨尔却由于被指控为大逆不道的谋反罪而站在法庭受审。 他在最高法院上说道:“我不仅仅只要推翻宪法,也许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我就完全 可以将其推翻。我能为此而孤注一掷!如今牌都摆在桌子上呢。因此我在这个严肃 的地方告诉诸位,很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俾斯麦将如皮尔一样,实行普遍选 举与直接选举!” 皮尔这位英国政治家的名字,似乎有一种庄严的回响,但在法庭上却没有一个 人能听得出其中另有的意味。拉萨尔以其独有的睿智,用这样精彩的话来剖析了这 位无人能够理解的宰相。他说出二十五年前移斯麦所奉为模范的人的名字,从前降 斯麦称他之所以不愿作官的原因,那就是在普鲁士他无法作皮尔的角色。这两句话 是俾斯麦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封信中写到的,只有他的几个亲戚知道这封信,其余的 人却是不晓得的,也许写这封信的人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他却晓得以前他的确是 常常将皮尔、奥康尼、弥拉波等人装在心里的;当他读到这位犹太革命家是如何大 胆地为自己的反政府罪行辩护时,俾斯麦是从内心里敬重拉萨尔。俾斯麦的心声拉 萨尔自然是无从得知。 俾斯麦有两条计划是跟着拉萨尔走的,拉萨尔这位社会党人引导这位反动派的 宰相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引导俾斯麦扶助生产合作社,要求政府给予一亿元扶助 款,并且还要大规模地创办国有事业。拉萨尔的意图就是要按照新的马克思学说来 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俾斯麦的目的在于扩展国家权力,用以巩固这个君主国。 这两个问题与那个普遍选举权问题是相同的道理,都是要用相同的方法来达到不同 的目的。过了许多年俾斯麦谈论起这许多方法时说:“这是一些重要且颇有深度的 方法。”但是如今他只不过感谢拉萨尔送了他一本有许多新的发展观念的小册子罢 了。 但是俾斯麦这样做却并不能让拉萨尔满意,他认为俾斯麦应该将这本小册子送 给皇帝,以便让威廉也能够晓得“什么样的国家还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现在他却 变得真正有些让人心烦,为了这件事他竟要求见宰相。他的态度显得有些急躁,这 令俾斯麦很不高兴。俾斯麦并未因此而打断与拉萨尔的交往,不过从此之后他们的 交往却比以往发展缓慢了些,直到有一年发生那次导致致命伤害的决斗之后,俾斯 麦就再也未见拉萨尔。 到了春节,拉萨尔的活动却是更加频繁,他亲自组织了西里西亚的穷苦纺织工 人们所派的代表团与君主会面。这在普鲁士的历史上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大事。当这 个代表团与君主会面之后,在前厅遇见了俾斯麦。他问了这些职工们好几句话后说 道:“我想你们下个星期恐怕还是吃不到烧鹅这样的大餐。”那些可怜的职工们, 站在大厅里瑟瑟发抖,简直像一群乞丐,惟恐自己在君主的金殿里那光滑的地板上 滑倒。随后宰相同他们聊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带有恐吓色彩的俏皮话。这时俾斯麦 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这几句俏皮话本意是想借机拉近君民关系,然而如今却使君民 的隔阂进一步加深。拉萨尔的住宅装修得极为华丽,当工人们去拜见他时,这些工 人们站在昂贵的土耳其地毯上和那些石雕像之间觉得手足无措,很是不安。这些穷 苦的人民看见拉萨尔在各种演讲的场合上都会穿有一些新颖华丽的背心,这使他们 很不舒服,认为拉萨尔与他们并非同类。 但是俾斯麦却用很严厉的手段来限制那些官吏们的许多社会特权,他要求新近 成立的工党附合他,并且他还要同四个社会主义的著作家保持密切关系,当然除了 拉萨尔之外。这四位作家中有一位就是布赫尔,他曾经因反抗纳税而被贬出境后又 被赦免回国,后来便成了《北德报》的诸多办事人之一,这《北德报》是俾斯麦的 政府机关报。另一位是布勒斯,他曾写过一首诗,诗曰:“我们用红色来绘画,我 们画得很美,因为我们是在用专制家们的血做颜料!”他也在《北德报》里作事。 李卜克内西到这家报馆则是在布勒斯之后。俾斯麦委托布赫尔去请马克思人这家报 馆马克思却不肯从命。李卜克内西不久就离开报馆,因为他知道布勒斯受了政府的 贿赂。布赫尔在报馆里整整呆了二十年之久。当我们看见俾斯麦作这样冒险的尝试, 从他敌对的阵营里招募新兵时,我们仿佛又看见那个疯疯颠颠的贵族公子的身影。 俾斯麦是国家社会党的一员,有一次一个地方行政长官在处理关于西里西亚纺 织工人的穷苦情形时,只听雇主的一面之辞,让俾斯麦大为恼火。他问这位长官, 为什么办事不站在公道的立场?如果是公道办事,就能够正确处理这些事情,而不 应只听雇主们的一面之辞,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俾斯麦认为这个人缺乏断事之才, 于是提议革掉他的官职。随即他又派一个委员会专门研究工人工资问题、养老状况 及其它一些帮助工人的方法。工人这方面的需求“需要一个能明白事理的人仔细倾 听,这个人还必须维护工人们的利益以反对雇主。”同时俾斯麦还劝君主自解私囊, 拿出七千元钱,按照拉萨尔的计划,试着发起一个生产合作社,以便“可以广泛推 广这种作法,尽管会花费许多人力物力,但是我们从中也可以多长些阅历。”这个 合作社是需要注册的,并且享受行动自由。这一点是促发工人积极性所必需的,享 有了这种权利,就可以使工人既可拿到工资,又可以得到卖出货物的余利。俾斯麦 痛恨自由党,又盼望有一个新的同盟,就是这样才变为普鲁士的第一个国家社会党。 这年夏天,为了一件名誉的纷争拉萨尔决定同别人决斗,最终死于一个游手好 闲的人的枪下。在政府宣布反对国家干预社会事务时,俾斯麦在报告中插入一段文 字:“织工们的食品多以洋葱汤加盐的稀饭为主,只有很少量的肥肉,咖啡也已减 少到最低量,这些仅够他们养命。”报告中称,由于各处都争相效仿,向国家求助 援救,国家是不可能—一照顾到的。俾斯麦读到这里,停下来大笔一挥在旁边注道 :“难道国家就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不再帮助了吗?国家能帮助!‘俾斯麦就是用 最后这五个字表达他所有的发展的意志。这五个字就是他与拉萨尔常常讨论的回声, 也就是那年冬天,拉萨尔所引诱他讨论的。 六、什列斯维希——霍尔施坦问题
“我现在虽是在这里当宰相,但只不过是箭房里尚未射出的最后一支箭。若是 你肯担任这样的职责,将斯堪的纳维亚打成一片,并成立一个帝国,我就肯统一德 意志。将来我们要成立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一德意志同盟,势力之强大足以统治全世 界。我们有着相同的宗教和相同的文化渊源;我们的语言也相差不远。我想请你告 诉国人说如果他们不肯照我说的去办,我就会让他们动弹不得,否则当我决心攻打 其它一些地方时,我的背后会有一个极大的仇敌。” 这是俾斯麦写给一个老朋友的信,这人是丹麦人,有时与俾斯麦结伴打措。他 的这封令人惊愕的信似乎只是在与他的老朋友开开玩笑。这个丹麦人是布利克森伯 爵,如今在丹麦任宰相一职。我们可以猜想他会将这封信读上两遍。倘若他晓得俾 斯麦的为人,他就会知道俾斯麦绝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疯子,也不是一个妄想家, 而是一个善于打算的人,一个实干家。乍看这封信以为不过是一个糊涂的政策,细 细想来却不然。大约在四百多年前,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三块土地原是联合的,统 治人原是从波美拉尼亚来的。这封信不只是说笑话,也许是一封警告信。因为俾斯 麦的目标向来都不会在乎那些绝对得不到的东西。他今日的警告只是为什列斯维希 一霍尔施坦而发的。 这两块小地方就如同德意志身上的刺。在最后五十年间,什列斯维希一霍尔施 坦的群众的意见与态度就是一个指出德意志渴望统一的寒暑表,因为这两个小国要 永远合而不分。搜寻整个欧洲四百年前的条约,其实并无人注意,就连什列斯维希 人与霍尔施坦人也不注意。有人对丹麦君主的男女储君与霍尔施坦的公爵们很是费 了些脑力。现在这样的一位君主死了,继续君位者就在什列斯维希与霍尔施坦及其 它地方宣誓,称要忠于新的宪法,与作劲敌的民族主义者发生了冲突。有一个叫奥 古斯腾堡的公爵将他的土地卖了二百万元,他的儿子发现卖契有漏洞,就利用现在 的争端,溜回他祖先的领地写了篇宣言书,一开始就说“敕谕我的臣民”,让人民 宣布他为什列斯维希一霍尔施坦公爵。 谁知他的身边就有了一个埋伏好的普鲁士人,这个普鲁士人不太在乎这两块地 方的德意志特性,他们当了德意志联邦会的会员后,不过替反对普鲁士党增加了势 力。这个普鲁士人却很注意增加普鲁士的势力。一方面他虽然知道如何去利用那些 渴求德意志统一的多数北方人的热心,然而他的思想的中心却在于:“怎样才能将 这两个侯国变作普鲁士的两个省?”他的结论如下:“我常常坚信这个道理,如与 丹麦进行私人交往联络的话,肯定会比现在的交情好得多;作一个独立的元首肯定 要比这私人的联络好的多;但如要同普鲁士联合的话,肯定要比作一个独立的元首 好得多。只有发动事变方能达到这一点。他既然是马基雅弗利的高足,所以必须要 先同丹麦进行交涉,再用这个奥古斯腾堡来反对丹麦,随后再与奥地利交涉——期 盼一直胜利到底。 即使这种政策并没有把全部的详细计划都考虑进去,至少也是一串珠子,串起 所有事情,并且预先将串珠子的绳子制好了。当1863年中期这件事变得越发紧急的 时候,整个德意志都在欢迎这个奥古斯腾堡的少年公爵决定从外国手上夺取一块德 意志土地。俾斯麦在国事会议上站了起来,提议夺取这两国的土地。威廉听后抬起 头来说道:“但是我并没有在这两个侯国的权利。” 俾斯麦说:“从前的大选侯,腓特烈王在普鲁士与西里西亚有过什么权利?全 部霍亨索伦族都是开拓疆土的人。” 君主听后默不作声,太子举起手来直指上方,好像在说这个人是否神经上有问 题。诸臣们都不作声,连罗恩也不吭声。会议接着讨论当日的公事问题。后来俾斯 麦读议事程序时发觉自己的提议并未被列人其中,秘书解释说这是君主吩咐删去的。 “君主好像认为我这样提议是中饭吃得太饱的缘故,其实这样想是不应该的,我认 为他喜欢不再去听我所说过的话,但是我必须将我的提纲列人细则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写道:“如今我办理外交事务的手段与我以前打水鸟的 手段是如此相似,都是先用脚小心地试探一下,然后才能够放心地站在那堆青草上。” 他很感谢什列斯维希事件的起落,这样他就可以操作奥地利,首先将奥地利拉到自 己的这一边来,随后再甩开奥地利,最终将奥地利一脚踢出联邦议会之外。假使不 是杜伯尔、柯尼希格雷茨的胜利,当然不可能实现的。但是这条路会使他走到欧洲 的悬崖峭壁边上。他常用一双眼睛来观察欧洲列强情形,这双眼睛也如驯狮者的一 双眼睛一样,常常盯着他的君主。他有过几次差一点儿就要失败,但是他却有着层 出不穷的鬼把戏,每次都使他化险为夷。在土耳其有一句谚语:好运总是喜爱那些 有德行的男子。如果这句话是真理,那么俾斯麦必定是一个极有德行的男子,因为 他的运气总是特别的好,尤其是这一次耍手段的运气好。 假设此后他还是想单枪匹马的攻打丹麦,就会先惹怒欧洲来攻击他,然后惹怒 奥地利来攻击他。所以他不会这样做。他告诉维也纳的外交总长勒克堡伯爵说他愿 意独自担任所谓的解放两侯国的任务,这是当时最合乎德意志民情的举动。他用这 些恐吓的话来迫使勒克堡伯爵附和他。当他一旦拥有这样有势力的同盟后,就不会 再去理会德意志联邦会。对欧洲各国的种种疑虑与不安,俾斯麦都—一安抚好。欧 洲相信由于这两个德意志强国之间存有的敌视使哪一个国家都不会取得绝对的胜利, 这样就会让欧洲很安心。俾斯麦就是这样一箭双雕,一方面让奥地利作自己的同盟, 另一方面使欧洲保持中立。这样一来世界大战就可以避免,普鲁士要联合奥地利对 丹麦作战。在战事尚未实施之前,俾斯麦如此写道:“在奥地利尝试重新整理德意 志联邦议会之后两个月,当无人再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奥地利对于对丹麦作战一事 极为高兴,这不就是我们的一大胜利吗?今年夏天所要办的事是我们十M 年努力所 未能办到的。奥地利已经采用了我们的计划。然而在去年十月,奥地利会当众耻笑 这个计划的。奥地利愿意同普鲁士联盟,却不愿意与符腾堡联盟,奥地利将接受我 们的帮助。倘若今天我们掉过头来不再去理睬奥地利,那就意味着奥地利的内阁就 要倒台。从前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柏林来指挥维也纳,法兰西也来巴结我们。我 们的讲话在伦敦与圣彼得堡都很有分量,这是近二十年所未曾有过的。我们的力量 并非来自报馆与两院,而是来自强权政治,来自我们应有的实力。如今我们的力量 尚显软弱了些,忍受力也不够,还不足于成就大的事业。……其实我并不太信任奥 地利,但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是需要它的帮助与附和。至于将来是否要与它分道扬键, 以什么理由分离,那只是将来的事,现在先不要考虑。” 这一段话是弓咱俾斯麦在1863年耶稣圣诞日那天写给巴黎的戈尔茨的一封长信。 通过这封信我们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要在自己的劲敌面前大摇大摆。他的这封信完全 是他个人的自白,因为当他说“我们”二字时,实际上指的是他自己。 俾斯麦在尽力争取君主的支持。在这番奋争之前,俾斯麦在议会中也极力抗争。 从他与民主党的争辩中,我们可以看出,要想同一个议院联手办事,是难乎其难的。 除非每个国家都是这种情况,与政府国议院协手,即便如此,这之间还有许多难以 克服的问题。 菲尔绍说:“我们要赶紧去告诉君主,危险就要来临了。宰相在这么短的时间 内就改变了那么多立场、观点……他在还没有罗盘的情况下就开始向外交这个大海 洋里疾驶……他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他根本不明白人们的呼声……他用粗暴地 手段破坏了德意志与普鲁士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利益……这就是他的弱点。他将灵魂 已卖给了魔鬼,这注定他永远也逃不出魔鬼的手掌。 俾斯麦说:“今天这个有三百五十名名议员的议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却不 能指挥这个可以富兵强国的政策,不能对政策所制订的计划奉行到底。……所有那 些并非专家的政客都会知道在棋盘上每移动一粒棋子将会对全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政治并不是一门准确科学。……我不怕民主制度;假若我害怕民主制度,我就 不下这盘棋了。(这时有一名议员喊道:”一盘棋!一盘棋“!)假若议院不肯投 预算票,那么我们就要无论哪里有钱都要抓来一用。”议院随即投票否决了关于借 款作战费的提案,俾斯麦一怒之下解散了议院,直到第二年才重新召开议会。 这时双方的冲突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俾斯麦制定了许多与他的政敌们相反的措 施。菲尔绍是个科学家又是个无神论者(他不信奉宗教)。那时我们原可以盼望俾 斯麦这位信奉基督教的政客应该将那位不信奉教的(指菲尔绍)交给魔鬼,然而最 终却是菲尔绍将俾斯麦送到了魔鬼面前。 俾斯麦一方面在议院强行实施君主给予他的权力,另一方面他却利用议院来限
制、恐吓君主。他说惟有一种强硬的外交政策,那就是打仗方能够堵住那些反对整 治陆军者之口。他又用符咒来迷惑住在柏林的克罗来依,并用威胁的话语来恐吓维 也纳的勒克堡,对他大谈民族主义的德意志情调带有革命的倾向。在维也纳上议院 的人们获得的消息比较确切,有一个议员耻笑勒克堡的报告中并不符实。他说: “我们要同普鲁士的内阁联手去打仗,这是全世界的人们都不以为然的事,然而我 们却要做!俾斯麦的胜利会使他国的人们清醒!普鲁士政府在本国公然地宣布要去 开疆拓土。普鲁士刚刚偷吃了西里西亚尚未来得及消化,却又对这两个公爵国垂诞 三尺,居然还要我们的军乐队出去大吹大敲地陪同他们进行!那么试问一下,我们 的军乐队应该奏什么调呢?” 普鲁士国王如今是左右为难,一方面被俾斯麦的催迫,另一方面还要时不时的 接受他最亲近的人的警告。这来自两方面的力量令他迟疑不决。他眼看着野兽在他 面前闪过,却又不敢去抓它。有一次,他很郑重地问他的宰相说:“你不也是一个 德意志人么?”就在俾斯麦感到很绝望地时候,他写信给罗恩说道:“有一件事我 是十分地困惑,君主竟不赞同这场革命。君主是宁肯相信他的对头也不信他的巨子。 听上帝的意思,再过上二三十年,这件事就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我们子孙 们却不然。……除非是奇迹出现,否则这盘棋必定会输,我们都对此有着不可推卸 的责任。…上帝知道普鲁士还会存在多少年,若是上帝知道普鲁士将要亡国,我的 心里真不知有多难过。”俾斯麦就是这样不停地念叨着上帝,他只有在特别迷茫或 是遇到特别棘手的问题时才会乞求上帝的帮助。 到了后来,俾斯麦终于说服了威廉,决意与弗兰茨约瑟夫联手作战。此时俾斯 麦尚未打定主意,究竟是要替谁去征服这些别国的土地。他还要别人接受这种观念, 那就是称这场征服战争为“公道的战役”。这场战争说是要解放这两个公爵国,实 际上最终是大大有利于德意志联邦议会。当这位外交家第一次开火之后,还是不肯 安静下来。他匆匆地给罗恩写了一个字条,上面写道:“在岛上的士兵只有两个中 队,人数是不是太少了些?……假若我们的炮兵守不住海峡,我们的军队就会成为 笼中之鼠。而驻在霍尔施坦的士兵又太多了。我们为什么不派些士兵来守住这个岛? 对你谈论这些军队事问题请你不要见怪。”假若罗恩给他上政治性的提议,俾斯麦 会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责任更加重大,大过任何一位军长。这场战事原本就是他所 想出来的,也是冒了险的。 俾斯麦的军队在三个月之内便攻下了杜伯尔,占据了全部的领土,一直到亚深。 伦敦方面召开议会,要求先停战。俾斯麦特别关注巴黎的态度,对拿破仑三世讲了 些空泛不着边际的话语,但愿法兰西此时保持安静!现在俾斯麦只能与他人合作, 替奥古斯腾堡公爵说话,目的就是想通过公爵来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企图。俾斯麦 借助于律师的鬼把戏,强迫公爵让给普鲁士许多权利,这样足以使奥古斯腾堡公爵 一开始便无甚势力。 在伦敦的会议上各种不同的意见也愈来愈多,这种情形使事态随时有可能向着 相反的方向转变。俾斯麦不得已又将公爵宣召到柏林。在他设法让公爵与君主及太 子盘桓了一整天之后,直到快到半夜的时候,他才同公爵相见面(这也是启示或暗 示的手法之一)。见面后俾斯麦提出两个很新鲜的要求:两个侯国都不能容许留有 自由党捣乱者。在这之前,公爵已毫无犹豫地接受了他们提出的全部条款(因为他 只想统治他的国家),现在在他与威廉会晤之后,公爵觉得自己的地位已基本巩固。 于是对于俾斯麦这次的要求,公爵第一次发表自己的见解。他说,按照他的“宪法” 条款,他必定得要求他的臣民们答应全部条款。难道这个傻子在君主的宴席上喝了 太多的香摈酒,以至于更加神智不清了吗?他在他所已经答应的条款之下还要附加 条文,他想使这些条款作废吗?谭斯麦打定主意,决定要将所有的土地都归普鲁士 所有。他立即运用他的技巧,以证明所有的奥古斯腾堡的权力都是无效的。他认为 这种地位的情形与事实有极大的不符之处,因为他曾这样写道:“我在政坛上呆的 时间越久,我就越不想相信人谋。” 这场战事的第二个阶段时间很短,只是在七月份的两个礼拜中进行的,终于奥 普两国取胜。这两个公爵国的土地如今都被普奥这两个国家所掌握,现在惟一要解 决的问题就是怎样处置这些土地。普奥两国的君主为此专门在兴勃隆宫里相会过一 次。两位君主与俾斯麦及勒克堡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四位同盟为他们的胜利果实而 激动不已。威廉坐在那里,也许是良心发现,显得有些不安。勒克堡也是这样,他 本是个简单且直爽的人,根本不会玩这样的把戏。弗兰茨约瑟夫与俾斯麦却是很镇 定地坐在那里,表情从容。在他们俩人的心里是要打定主意相互欺骗。 俾斯麦说:“现在历史已经将我们紧紧地联合在一起,如果以后我们还会联合 在一起的话,德意志就会处于我们的领导之下。这在政治上抑或是在朝代的发展上, 对我们彼此都是大有稗益的。只要我们联合一天,德意志就在我们手上一天。…, 假若我们共同所获得的土地不是在霍尔施坦,而是在意大利,又假若伦巴底归我们 两国共同支配,那么我绝不会试图去劝说我的君主相信我们的想法,应该反对我们 之间的联盟。” 弗兰茨约瑟夫说:“你的意思是要将这两个公爵国变成两个省呢,还是关心普 鲁士将在这两个国家之内获得多少权利?”威廉听后并不作声。 俾斯麦回答说:“陛下当着我的君主之面问我这句话,让我很高兴。我也很想 知道君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威廉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实际上在那两个公爵国内 并无什么权利,我也不能要求任何权利。” 这场戏演得可真是好看!两国的宰相都不想出头,只有强迫他们的君主出兵舌 战。通过士兵们浴血奋战的土地,这两国的君主却不知如何去处置。他们之间互不 信任,相互猜疑,却也只有用宫廷中所用的冠冕堂皇的话表达出来。那位年纪较老 的君主,说他在这两个公爵国里并无什么权利,实际上他越是这样说越就令人生疑。 威廉这样说也表明了他并不承认,换言之也就是并不支持俾斯麦采取的这场军事行 动。这两国的君主都装出很客气的样子,彼此互尊称“您”,“陛下”及“贵大臣” 等敬辞。会谈之后,他OJ开始享用早餐,餐具一律是金银制品,显示着至尊无上的 高贵。那个沮丧的宰相,尝试着用哈布斯堡地窖里藏着的上好佳酒来浇灭他心头的 不快。 七、会见拿破仑三世
国内的冲突已越来越激烈,丹麦之战不但没有平息人们的骚动,相反却犹如火 上浇油。议员们不肯答应整顿陆军,政府在这时却宣称整顿陆军给国家带来什么样 的好处。但是自由党却不难证实其实整顿陆军并未开始,他们之所以反对的焦点就 在于到底是用强权来治理国家还是用公理治理国家。直到普鲁士在战场上打胜仗后, 问题还是没能解决。1865年1 月,人民的代表们又在议院里相见,这一次神斯麦显 得极其谦和有礼。在这场战争胜利后,俾斯麦待人温和了许多,不再动辄挖苦别人。 而在战争胜负未决时,他待人却是极为严厉的。自由党们是绝不可能对诸事不闻不 问的。他们说:“政府不过是随着舆论的趋势走!”俾斯麦听后立即反驳道:“假 若你们不通过这第一次借债就可以征服杜伯尔与亚垛,那么现在我盼望你们不通过 借债来创建一只普鲁士海军。”议院与政府之是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普奥两国的争执也是这样,奥地利不愿意所征服的土地归普鲁士所有,而是想 把这个地方变作德意志的一个独立联邦。维也纳新上任的外交总长曼斯多夫伯爵是 出身贵族,却不甚配作一个政治家。他为人乐观,品味高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然而私下里却也是一个阴谋家,如同十年前图恩伯爵在法兰克福一样。俾斯麦对在 柏林的克罗来伊说:“你看看,我们站在两位公爵国之前如同两位客人,面前摆好 了丰盛的宴席。但是其中的一位客人由于自己的胃口不太好,就很严厉地禁止另一 位肚子已经很饿的客人去吃酒席。对我们来说,只有等待时机,现在我们还是能够 友好相处。” 到了夏天,维也纳方面对普鲁士越来越不放心,看上去似乎都要到了绝交的地 步。俾斯麦此刻的心情很不平静。这一次的最终目的,也是他为之奋斗了十五年的 目标,如今就要实现了。他在一次政事会议上,镇定地令人不可思议地说道:“时 机是利于一战的,但是作为一名大臣却不能去劝君主走这条路,只能由君主自由决 定。” 当威廉摆脱了兄弟国之间相互残杀的恶梦之后,又来到加斯泰因。他嘱咐神斯 麦要将与仇敌之间的隔阂弥补好。这发生在1865年,是在兴勃隆谈话一年后也就是 诸王侯召集会议的两年之后。现“房子的裂缝已经用灰给塞好了,”他们的“胜利 成果”也已被划分:霍尔施坦与劳恩堡割让给奥地利所有,什列斯维希归普鲁士; 两地的主权将是联合的。奥古斯腾堡公爵如今是被完全撇开了。欧洲诸雄们半是取 笑,半是生气地问道:“你们两国之间的盟约是永远不会分离吗?”俾斯麦回答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玩纸牌赌十五点,我只是在胡乱地赌,许多人都对我表示诧异。 布洛梅伯爵曾说过若是想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最妙不过同他赌十五点,我想我愿意 请他看看我赌十五点。我输掉几百元钱,其实我应该领些公款作赌资的,因为我是 在为公办事;这次赌牌我耍了点小把戏,因为他一直认为我是个极爱冒险的人,事 实上我并没有那样冒险,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让步。”条约画了押之后,有人猜测 俾斯麦会这样对布洛梅说道:“太好啦,这在以前我是从来都不会相信一个奥地利 大使愿意签押这种条约!”那时奥地利国内发生内if,在异族的列强中奥国无什么 同盟,所以奥国才肯签这样的对普鲁士极为有利的条约。到了后来,当奥地利又以 二百五十万丹元的价格将劳恩堡卖给普鲁士时,俾斯麦甚是高兴地说道:“奥地利 会因这一次交易而被世人所不耻,买人的那一方是很体面的,而贱价出卖的那一方 却是被人所轻视的!” 自从经历这一场战争之后,俾斯麦因为国家开拓疆士有功而被君主封为伯爵, 与丹麦交手之后,威廉以黑鹰宝星赏赐俾斯麦。俾斯麦写信给他的夫人,发表自己 真实的感情,他说:“最令我感激的是君主很诚恳地拥抱我。”据他看来,威廉所 能够赏给的最高等的徽章都算不了什么,至于五等爵的新徽号又当月论。他认为自 己为家族争了光彩。他一向都是带着很骄傲的心清去看他的祖先的画像,常以门第 为荣。在这之前,我们也曾介绍过俾斯麦家族住在玛赤的时间要比霍亨索伦家族久 得多。在那些与他同阶级的贵族公子中,也有许多身居体面之职,当他为了实现自 己的大志而不得不逼着自己去作大官时,在他的心里常常浮现出这些享有特权的人 们的面孔。他还有一个较为次要的动机,那就是要在他自己的阶级的人们面前作个 好榜样。就事实而言,有爵位的贵族们大都很自大,往往看不起这些乡绅们。 对俾斯麦来说他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徽章,他俾斯麦已在欧洲名扬四海,无人不
晓。但是他的夫人却不行,夫人只不过是遥远的波美拉尼亚乡绅的女儿,在上流社 会中会被人看不起的。现在却不同了,如今她给别人写信时便可以称自己为伯爵夫 人了。不仅如此,这个爵位对他的子孙来说也受益无穷,因为他们也可以写伯爵了。 这个爵位给他带来的诸多实惠让他甚是满意,超过以往所得过的任何官职,也超过 王后们及帝王的友谊所能给予的。他所关切的只是他的至亲至爱,其余一切都是无 所谓的。俾斯麦今年正值半百,在他二十五岁辞官不做的时候,他在给朋友们的信 中曾这样概述他的将来时说:“在羊毛市上的人们若是称我一声‘男爵爷’,我宁 愿便宜三元钱卖给他们。” 当俾斯麦读君主向他解释为何封他这个爵位的书信时,他心中禁不住大笑君主 的自鸣得意。这是他费了两年的心血,领着君主一步一步向前走,才成就这样的战 果。而现在这位老王却称:“这是我的朝廷策略的妙算结果,你不过是在很谨慎地 奉行罢了。……你的亲爱的君主威廉。” 如今秋后大算账的时候就要到了,在即将来临之际,俾斯麦更加留意察看拿破 仑三世的动态。这位法国人民的帝王和他所统治的臣民们都很嫉恨普、奥这两个德 意志强国言归于好。英国最先开始提议,要成立一个强有力的联盟,反对统一的德 意志。俾斯麦认为要想知道拿破仑三世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只要见上一面才会知 道。俾斯麦刚刚在加斯泰因与一位皇帝谈过,现在又从这个海边避暑地来到了另一 个海边避暑地,他想用一种“咒语”将另一位皇帝迷惑住。俾斯麦的这次旅行,很 像是在敌人的阵营里散步,他住的地方距皇帝的离宫很近,夏天时拿破仑三世就将 此宫作为行宫。俾斯麦叫人传话说,他之所以有这次非同寻常的旅行,为的是他的 夫人,她的身体很不好。俾斯麦这样说只有乔安娜一个人相信,她写道:“最初我 心中很是沉闷,因为我怪自己为什么为了这次旅游让俾斯麦费了这么多功夫,而事 实上我却一点儿也没有明白这次旅行有什么益处,也不会对它报有什么希望。我看 我若是住在汉堡,相形之下,情况会好的多。”通过乔安娜的这几句大实在话,我 们可以得知,俾斯麦已不再是那个初婚时的他啦,他已不肯再将一些政治事件告诉 自己的夫人了。 去年他孤身一人住在比亚里茨,难道不比这个时候快乐得多吗?他与丹麦签订 合约之后曾到过比斯开海湾住过几天。那时那里并没有皇帝,他的夫人也不呆在他 的身边,他的惟一的同伴就是那位美貌的奥洛克夫人和她的丈夫。俾斯麦同这对夫 妇洗海水浴、骑马、听音乐,过得消遥自在。从那一次罗恩吹号角将他从比亚里茨 召回至今已有两年了,这期间他与这位美貌的俄罗斯夫人相见过6 次。俾斯麦在信 中只称呼她“凯西”这个名字,这就会令人想到她是一位俄国的王爵夫人。他曾给 他的夫人写信,用一种半梦半醒的腔调诉说自己过得多么快活,他在信中写道: “我的小宝贝。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过得多么快活,真像是活在仙境梦境之中。在 我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大海,楼上飘来凯首演奏的贝多芬的音乐,天空晴朗, 万里无云,房子里也没有一滴墨水,让我完全的放松卜…这时如果有人给我送来公 文,我就要逃人比利牛斯的深山里去。说到底我是不会在鲁本这块地盘上购置房产, 我们不如选择伊朔克斯或是与达克斯相近的地方。当我一想起在巴登和巴黎需要生 火取暖时,这里的太阳却烤得我们脱掉大衣或绒布衣。昨天我们躺在海滩上享受月 光之美一直躺到十点钟,今天我们又在露天下吃早饭——就天气而言,上帝实在是 太偏爱南方了……我急于想得知你的近况。” 这个德意志人,当他在外国人的社会之中的时候,当他有一位自己所赞赏的美 貌女郎相伴在海边渡过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的时候,当他能够在一种环境中尽情 享受生活的愉悦时,这一切都是他那乡下的森林所不能给予他的,这令他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开心。远处是天水合一,近处有波光细熟的水面。阳光、大海、美人—— 这是一个德意志人的梦境。 这一次的旅行却大不相同,有他的夫人及两位小姐相伴(两位小姐都贵体欠安), 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满肚子都是些政治谋利,与海边的那次旅行果真大不相 同。在比亚里茨有位有名的作者梅里美,他对俾斯麦的了解程度甚至比许多德意志 人都深,他这样刻画俾斯麦:“俾斯麦过于机警,不像个德意志人。他具有外交天 赋,也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伟大的德国人。有时他显得有些不够聪慧,实际上他却 极为机敏。”一年后他又写道:“这个大人物筹划的真是天衣无缝,我们与他相争 实在是不智之举。直到我们也拥有了可以与他对抗的先进武器后,才可以与他较量, 不然的话,我们要在他的手下受许多难堪的待遇。”我们对俾斯麦这个政治家的赞 美要多过对这个文学家的赞美,这是必然的。俾斯麦是个极善于改变的美术家,顷 刻之间他就会取得自己所需要利用的面目。他能否以同样的手段欺骗这个拿破仑三 世吗? 他们几个人在高坡上走着,俾斯麦显得精神里烁,双目有神。他边走边十分小 心翼翼地嘱咐身边的人,每一次转身都要在皇帝的左边。拿破仑三世与俾斯麦相比 显得格外衰老,他脸色暗黄,驼背,双目无神枯槁。实际上他只不过比俾斯麦年长 几岁,相形之下身体状况却如此相异,无法不让人诧异。拿破仑三世的一只名尼禄 的小狗紧紧跟随着他们。只要仔细观察他们各自的神色,任何人都能推断出五年之 后他们定会交火。 但是仅仅从这两个人的谈话中,我们是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法兰西皇帝得 了膀肌病,身体变得很虚弱,最怕又有什么新战争爆发。他在少年时却不是这样, 几乎是“每过几年就要打一次仗”。倘若现在非要打仗不可,他宁愿在地中海边或 威尼斯打,可以为意大利,为民族的自由打上一仗——同时还可以替自己多少赢点 势力!法国人的愿望就是这样理想与事实的结合。但是这样的两个目的只能通过同 奥地利打仗才能达到,拿破仑三世认为应该扶助普鲁士,这样做对自己有很大的好 处。他认为这样扶助普鲁士会给普鲁士以强大的后盾,他应该要求普鲁士给他什么 报酬呢? 拿破仑三世想要什么?俾斯麦屡次问自己。他不可能送给他任何一块普鲁士的 土地。这个法国人对奥地利也不会太感兴趣。因为拿破仑三世不肯说话,所以他就 谈到比利时,他用几句简短地话就将大势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人既然不想要外国 的土地,我们就很难将外国的土地送给他。”他随即说到法国与瑞士,又说到在莱 茵河岸的德意志土地,又说到德里弗斯与兰道。这两个人走走停停,每个人的话中 都带着弦外之音:“我们不可能送给你土地,但是你若是想自己去取的话,我们也 不会阻拦你的。”拿破仑三世也不说出取土地的话,他说的都是大概的话语:“我 们很欢迎一个不断扩充的普鲁士,废除一切农奴制度。”俾斯麦也是空泛地回答: “一个胸怀大志的普鲁士是很看重与法国的友谊的;一个心灰意冷的普鲁士就会与 别国订立同盟,来反对法国。况且我们不能创造时势,我们只能等待时机的成熟。” 拿破仑三世说道:“等到环境使你们愿意同我们保持一种更加亲密的友谊时, 你的君主就不会有顾虑地同我谈话了。” 他不能再往前说了,俾斯麦也就此打住,因为威廉严格禁止他谈有关联盟的话 题。俾斯麦是否愿意将这次谈话的全部内容都告诉威廉?他只将君主能够接受的内 容告诉他,并且还要用君主所能明白的话语。俾斯麦一旦掌握政权后也不再像以前 那样开诚布公了。听他谈话的人应该知道多少,他就告诉对方多少。他对待君主也 如同对待他人一样,这时他并不想让威廉知道已经到了与奥地利打仗的程度。“我 的大致印象是整个法国朝廷的心境都是很利于我们的。”在他的报告中说得都是一 些模棱两可的话,与刚才所引的谈话很相符合。我们从蒙在脸上的面纱看过去,看 见他的灵魂在闪光。我们知道这位政治家是如何不顾及舆情,不顾君主的意愿,不 顾欧洲的意愿,不顾一切地要同他的德意志兄弟打仗;我们又看出他又是用了什么 手段来安慰强大的法国。 俾斯麦与拿破仑三世两人都有彼此欺骗的意思,我们到后来才晓得比亚里茨会 见究竟是谁上了当。1870年的枪炮胜仗虽未决定普法两国的胜负,但两国的交往却 从此中止。 八、遇刺
在1865年间,普鲁士人俾斯麦变成了一个德意志人。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或从前未曾想过要在联邦会中打倒奥地利。在这件事上,怨 恨与自炫超过一个人的理智。使普鲁士处于奥地利的地位上,征服他的劲敌——这 些都是他的血性的冲动在作怪,而并非什么“德意志观念”。德意志已经成为自由 党的一种宗教,他们从前否认俾斯麦信仰他们的宗教,这原是不错的。那时他就已 经觉得自己同莱茵河人和巴伐利亚人都不是同类,而是同维也纳人与萨尔茨堡人一 样。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思将境外的这些人分类呢?今大与十年前他写信给格拉 赫的时候一样,假若他普通政策是要开枪打死这些人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 再过几个月,他就会毫不客气地眼看着千万个萨克森人、黑森人。汉诺威人为他的 战争而战死沙场。他认为阵亡的都是些外国人,只有普鲁士是他的祖国,是他的桑 样之邦。 德意志的历史曾把爱国主义称为德意志人所特有的。对相斯麦来说,爱国主义 在他身上更是淋漓尽致。俾斯麦晚年曾经说过,德意志人效忠于其父母之邦的君主, 最多不过是热爱那一块土地而已。所以俾斯麦的大部分感情是献给了波美拉尼亚。 普鲁士也不过是后来多次征服的土地,这样是不会激起对它的国家感情的。至于科 隆与默麦尔更无同族感情。俾斯麦却决意要热爱普鲁士,并不在乎它的地形是什么 样子,这样是很罕见的,他这样做是由于他看重王室的征服,而对种族问题却看得 无足轻重。他是普鲁士王的臣仆,是勃兰登堡的武士,在他心目中他考虑的只是普 鲁士的扩张,他宁愿如同数百年前一样,征服德意志诸邦来开拓普鲁士,不愿费事 解决德意志族的联邦会的诸多问题。他要当“盟主”,惟有不得已的时候才当“同 列”,这就是在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所决定的!他有许许多多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 都因为诸多因素而最终难以实现。现在他只将眼光盯在他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上,他 只想打倒奥地利,以使普鲁士成为德意志的领袖。他诚然要为普鲁士扩充几个省, 但是他不再以征服为目的。 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想法。乔特尔是一个可靠的见证,十年前俾斯麦对他说: “我惟一注意的是在普鲁士的君位。”现在记录俾斯麦所说的话:“我的最大的奢 望就是要把德意志打成一片,造成一个国家。”十年前,当作一名党员的俾斯麦成 为一个外交家的时候,摆脱了多少反对派的成见,开始计算官职的大小而不顾道德 ;现在他从一个普鲁主宰相变成一个德意志政治家,他又开始以德意志土地着想。 他有一种天生的与众不同的性情,只考虑王室而不考虑种族。无论是现在抑或是将 来他都摆脱不了这样的见解。所以俾斯麦是当代当之无愧的最伟大的政治家,然而 却不是一个先知者。 在这个当口,俾斯麦很高兴让奥地利为难。奥地利认为管理霍尔施坦这么遥远 的一个省很是为难,这就如同管理殖民地一样。奥地利很愿意将霍尔施坦卖给普鲁 士,将威尼斯卖给拿破仑三世,要价四百万意大利银币。如果奥地利不卖出这两处 地方的话,它就是任由奥古斯腾堡公爵捣乱,这样一来就违反了加斯泰因条约的诸 多权利的规定。这个条约称普鲁士在这两个公爵国内享有发言权。现在俾斯麦就可 以指给他的君主看,说什么普鲁士的许多权利都被人侵犯。现在他能够促使跳特烈 威廉再向前迈上一步,他很坦率地说出他的计策。他对法国大使贝内德蒂说道: “君主的性格是这样的,倘若我劝他要求一种权利时,我必须要证明给他看,别人 也正在争取这种权利识有这样,君主才会为之所动。无论有什么人胆敢限制他的法 权,他就会立即做出决断。” 他给奥地利送去了一份表示权利受损的极不满意的公文,不久回文传来,也是 很生气的答复。1866年2 月间,在柏林召开参政会议。普鲁士王在会议上很坚决地 说:“我们不敢去挑战,但如果战争来临我们也绝不会畏惧。”全部的阁员都表示 同意,只有太子持异议。君主说:“这两个公爵国是值得我们一战的,但事前我们 必须仔细磋商并等待时机成熟。我喜欢和平,但不得已要为之一战时,我也会毫不 犹豫的。现在乞求上帝给我们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十八个月前,他在兴勃隆时, 上帝已经让他看得很明白其实他在这两个公爵国内并无什么权利;今天就只以他而 论,德意志联邦会与奥地利的许多权利都已变成往事。 俾斯麦久盼的希望就在眼前,他同太子辩驳了一番,争辩得“很激烈”。同那 天晚上一样,他口说着让秘书实录后,他坐在窗口对乔特尔说:“曼斯多夫若是重 新回头于旧政策,那么我们必定要在他面前卖弄一番黑——红——金。什列斯维希 问题与德意志问题纠成一团,我们必须要同时解决,万不得已要作战的话,也会在 所不惜的。一个德意志议院就会约束住其余的中等邦与小邦。”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若是偶然有个伟大的德意志举动,就会打倒他与他的主人!”随后“他赶快站 起来走了出去”。俾斯麦就是这样打定主意。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想出对策。随后 一件历史上的与之相似的事情忽然又闯进他的心里,让他从历史转人现实。他引据 这段历史反驳了反对派们,随即站起来,发表深藏于他心中的决定。 战事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决意实施自己的决定。独裁者制如今限制得更紧了, 只要代表们喜欢说什么事,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他们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那些 检察官们必要挖苦自由党们,告他们滥用自由言论之罪。于是俾斯麦就派了两个可 靠的副裁判员去办理这件事情。议会得知不禁狂怒,“你可以用普鲁士国家的所有 奖章奖给你的裁判官们,但是这些表面的光辉是遮不住他们那不体面的举动的,也 遮不住世人的眼睛的!唉,这些人伤害的不仅仅是人民,更是国家和体面……这样 的举动会激发悲观人的心态,这是危及国家的。即使是很安分守己的人也开始想将 来只是一个复仇的时代!”这是特韦斯腾在演讲台上大声疾呼的发言,他也是被控 告者之一。他最后的两句话,直指革命。 俾斯麦答:“若是这样我们就应该将议院变成一个上控的法庭,比至高无上的 法庭还要高。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应该给予议员们高过其他公民的特别权力,这样 的特别利益就是那些最善于想像的贵族阔少们也绝不会梦想到的!假若你可以随便 乱说,那么凡是议员都可以讲一些极其粗俗的羞辱人的话!”冲突得不到解决,只 有在这种冲突中君主才愿意任宰相的后盾。于是君主下令解散了议会,俾斯麦对于 这个结局十分满意。 俾斯麦将要采取的第二步就是要拿得住法兰西与意大利。当日拿破仑三世曾与 威廉会面,并约好说一旦情况危机,就请普王立即写信给他。普王称现在就有必要 写这封信了,大使将一切情形都告诉了拿破仑三世;如今确实是时机已成熟。戈尔 茨对皇帝说:“我们不仅仅想得到这两个公爵国,我们的目标是最终建立一个以普 鲁士为首的统一的德意志、法国皇帝答应在战争中保持中立,但他又怀疑普鲁士会 进一步拓展,于是他事先声明:普鲁士若要再进一步拓展,他对莱茵河的土地将会 提出一些要求。对于这个问题,俾斯麦非常谨慎,他派他最信赖的巴里施罗德前往 巴黎。巴里施罗德将俾斯麦的想法告诉了罗特希尔德,由他转告皇帝。俾斯麦就是 这样在办公事时任用他的一些私交甚厚的朋友,甚至任用犹太人。不久以后,梯也 尔在议院中称,北德意志的统一不久将成为事实,要保持法兰西的势力,就必须阻 止德意志的统一,议院中的各邦派无不闻之喝彩。拿破仑三世听后却极为恐慌,自 此以后他就开始盘算奥地利失去了什列斯维希,是否该取偿于西里西亚,不然的话, 普鲁士就会变得太强大了。一个内阁来了,一个内阁走了;一个议院来了,一个议 院又走了,都在那里上演重新划分国界的把戏。带有密码的公文来来往往得十分密 切,都是关于战后列强想发表的种种要求,也许这场战争将不会发生。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位意大利的军长出现在柏林。悍斯麦认为如果将普鲁士与 佛罗伦萨进行磋商的密约泄露出去,维也纳方面一旦知晓后,奥地利就会提出严辞 抗议。他要让奥国的君主激怒,这对他来说是很有用的策略。他既已存有这种目的, 于是就将密约告诉弗兰格尔,弗兰格尔是个最喜欢四处传播小道消息的人。俾斯麦 对意大利军长说:“我希望我能够劝君主答应宣战,但是却不敢保证一定能劝说成 功。”在柏林的全部外国人都警告这位军长,让他不要上了俾斯麦的当,中了俾斯 麦的诡计,但佛罗伦萨方面依然我行我素。当预料到从维也纳方面传来的抗议文书 果然到手时,意大利方面决意要同普鲁士联盟。当普鲁士军队去侵犯波希米亚时, 意大利军队就去侵犯威尼斯。这是一个三个月的同盟契约票。俾斯麦是个德意志的 君主党,他如今却在借助外国军队攻打德意志的哈布斯堡朝廷,且一点儿也不难为 情。 谁知他的同盟预备签字时,威廉却不答应!俾斯麦为此费力劳神,终于得了神 经衰弱病。罗思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我们的朋友,他一连不分昼夜地累了好几天, 精力消耗怠尽,前天肚子疼得厉害,直到今天也提不起精神来,现在他的精神状态 很令人担忧,易发怒、易激动……我今天也是非常着急,因为国家已经到了非常危 急的关头,这时候俾斯麦却被病魔缠扰。”在这几个星期中,他与罗思都很郑重地 想过辞职一事。后来罗恩恢复了原有的信念,劝他的朋友坚强些,要一直往前走。 俾斯麦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你从自己的阅历中就会总结出这个社会是个什 么样子,你就会知道人生所发生的事情,人生的劳苦……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写是由 于灰心所致。我相信这场战争是应该打的,却不知道我能否亲眼看得到,每一次我 都会被这些事情累得精疲力竭。”这个奋斗家很少说这样的话语,带着哲学意味, 字里行间却透出一丝无奈与疲惫。 当他的反对派们纷纷结成团体来反对他、围攻他时,他的精神却很快恢复振作 起来。现在多数的保守党都抛弃他的政策。他们的眼光认为攻打正统的哈布斯堡朝 的君主是大逆不道的,他们认为十六年前抗拒拉多维茨的人现在却变成拉多维茨第 二。路德维希格拉赫有时是他的朋友,有时又是他的保护人。当他们晚上坐在火炉 边喝苏打水,抽雪茄烟时,格拉赫就用上帝的谴责来恐吓他。格拉赫在《十字报》 攻击俾斯麦的政策时,俾斯麦非常生气地反驳说:“我并不是头脑发热,急于将国 家拖入战争的泥潭中受累的人!”俾斯麦对待这位老虔诚家就是说这些气愤的话: “关于这件事情,我必定要跟着自己的方针走。这是我独自一个人与上帝商讨的结 果,并未与我本党的党员们商量过。”“他言辞直率,脸色胀红,怒气冲冲,几乎 没有一句和气的话。‘当格拉赫说希望不要因为他们两个人政见上的不同而导致他 们友谊破裂时,悍斯麦却低头不语。他的不语就是不肯,从此以后俾斯麦再也不同 格拉赫讲了。 太子与太子妃同时行动起来,四处奔走,反对作战,奥古斯塔尤其卖力。他们 这样做就是反对俾斯麦。有一位希望和平的公爵将几封奥国宰相主张和平的信交给 威廉。许多上流人士如查理亲王、森弗特皮尔萨赫、布达施温格、格拉赫,甚至包 括全部虔敬派的人士纷纷出现,如同一个个死鬼从坟墓中钻出来一样,结成神圣联 盟,共同反对战争。在闹得这样厉害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仍是安祥的。就在俾斯麦 吹响战争的号角时,毛奇宣称,奥地利兵力的报告只不过是夸大其辞。但是俾斯麦 还是能够想方设法诱引奥地利首先出兵。俾斯麦知道威廉不肯同意作战的主要原因 是他怕老婆俾斯麦说:“这时奥古斯塔的战略是反对本国的,当波希米亚边界上已 经开了火的时候,在柏林还有多场极其可疑的交涉在进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 王后策划的。” 太子妃的举动更加恶劣。3 月底她写信到伦敦,对她的母亲说:“因为君主叫 弗里兹写信给你,那个恶人就非常生气,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应该知道……那 个恶人说这样做使不得,这样会干预他的计划,说是无谓的干预……总而言之,他 很生气,他现在尽一切努力阻止任何人、任何事对他的干预。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 事,所以我才直接写信给你,这样做虽然有些私通外国之嫌,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太子妃这样做不是阴谋,却是谋反大逆。即便维多利亚公主(即是太子妃)仍是一 个英国女人,那么她也应该从英国阁臣们的传统中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些阁 臣们都绝不会允许外来的王公们干预他们的政事。 俾斯麦已被扰动得如同发热病一样。有一个亲眼看见他的人说,当他吃饭时, 有时就用两手捧住他的头低声说道:“我想我们都疯了!” 德意志的王侯们将干些什么?其它德意志族会跟着俾斯麦的步伐走吗?现在他
开始大胆地利用一些手段来潜移默化地影响舆论。他对德意志联邦会提议,要召集 一个德意志代表会议,会员是通过普遍选举直接选出来。拉萨尔早已不在人世,但 他的几个伟大的观念之一却死而复生。俾斯麦在晚年时写道:“因为受时势所逼迫, 又要同许多国奋战,所以必要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借助革命的手段。我很愿意采 用普遍选举的方法(这是给予自由的最大权利)这样以来我就可以以此来恐吓那些 实行君主制国家,以免他们来干预我们的国家政事——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我 们会不择手段的,无论什么利器都可拿来一用。到了这个时候,惟一的问题就是如 何才能成功?如何才能使其它国家不来干预!” 十八年前还是一名议员的俾斯麦却反对普遍选举权,他说:“一磅人肉与人骨 是不能作为权衡的标准!”芬克曾大声回答说:“灵魂可以。” 俾斯麦现在出其不意地宣布德意志之战,招惹周围的一片哄笑!四年以来,他 一直认为独裁者的手段是违背宪法的,如今却要让步于国人,他不怕让国人耻笑吗? 况且这种让步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他胆怯了。假若将太子所说的话公布出来,众人必 定会欢迎:“俾斯麦即使是在做最神圣的事时也是不虔敬的。一个穷兵领武的宰相 是不可能解决德意志问题的。”连太子都不晓得在1860年就是这个人在他的巴登奏 章里,劝君主召集一个德意志议院。特赖奇克写道:“事情并非如此,并非是如同 用符咒请出来的鬼神来对付一种紧急的需要,其实是在普鲁士的严谨遵守宪法制度 下筹备成熟的,因为这个理由,也为普鲁士民族的坚定意志所扶助,并为德意志人 民的允许而受欢迎——全国人民所久存于心中的观念,就是这样走人政治家的战场 中!……全国人都在想为何普鲁士的政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全国人都惊 讶无比,以至于将自己也弄糊涂了!” 德意志精神战胜了理性!当德意志的理想家在那里谈论道德,说“不是这样” 时,俾斯麦压住自己对议院的厌恶之情,而是理性地决定一切。 无论俾斯麦听到什么,都不如听到维也纳求和那样令人恐怖。奥地利政府也忽 然改变了政策,向普鲁士求和,提议两国罢兵。俾斯麦经历了这一波三折后,再也 受不了如此打击,真的病倒了,他与君主交流意见只能用信函来传递。维克多埃马 努埃尔决定出兵,因为他有拿破仑三世作后盾。奥地利出兵相迎,它不仅仅调遣了 足以抵御意大利的兵力,而且还调动了倾国之师,因为奥地利已晓得在普鲁士与意 大利之间有个秘密约定。俾斯麦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病就不治而愈了。君主在内 阁会议上采取了很强硬的态度,当再一次催逼他时,俾斯麦便按耐不住地跳了起来, 他说:“请陛下相信我,我是不想凭自己的意志来潜移君主对这场战争的态度月p 是与我的性情不相符的,而且与我的信仰不符。我很满意由上帝指导陛下为祖国求 得幸福的热心,我宁愿多多祈祷,也不愿意上些什么奏折陈述利弊。但是我却无法 隐藏自己的看法。我深信我们若是主和,战争的危险也不会因此而消失,也许只不 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战争的阴云就会笼罩在我们头上,到那时一切会更加不利于我 们。……如臣这样的人,在这十六年里对奥地利的政策是再熟悉不过的,奥地利一 直以普鲁士为复仇对象,这是奥地利国家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维也纳内阁一旦见 到对普鲁士复仇的情形更加有利于他们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施。奥地利 的第一次努力就是要在与意大利和法兰西战中争取有利的地位,为他们对付普鲁士 争取到最关键的一步。 这一次威廉又要祈祷上帝,对宗教的信仰会使威廉激动,俾斯麦不说便罢,一 说就说得很透彻。他对君主讲从前的奥尔来茨之事,十六年前,他曾同一人就此事 争辩过,这个人就是今日的君主。老威廉一想到还会失败便浑身发抖。他写道: “你可以告诉曼陀菲尔说,倘若有一个人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奥尔来茨之事,我就立 即退位!” 到了五月初,威廉还是开了动员会,但并未说明就要开仗。奥古斯塔一怒之下 离开柏林,以示抗议。王子原是高级军官,她说这样手足相残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会丧失西里西亚与莱茵河的土地。前王的王后原是巴伐利亚人。对此也很愤怒。有 几位老军官事先得知这次战争将发生在诸民族之间,也表示反对。现在君主与俾斯 麦都同意主战,这一决定却使这两人陷人孤立。君主说:“我知道他们个个都反对 我,没有一个不反对我!但是我宁愿亲自拔刀率军赴敌,也不愿意看见普鲁士让步!” 同时俾斯麦称:“我知道我已十分令人所憎恶——好运气是靠不住的,如同人们的 见解一样。我是拿我的头来作赌注的,哪怕是晚上就砍了我的头,我也要赌到底! 无论是普鲁士还是德意志都不可能与从前一样,这两个国既不能不变而且将来也都 走很长的路,除此之路别无他路可走。” 是的,他的确是在用他的头作赌注的。有一个刺客在随时搜寻他,只要这个令 人憎恶的宰相再次当众露面时,他就会动手。这一年的5 月7 日,俾斯麦病后第一 次离开家,当他与君主会过面后,独自一人从菩提树下大道的中街往回走时,忽然 听到三声响亮的枪声,俾斯麦立即转过身来,看见一位少年又要开枪。俾斯麦跳过 去,一手抓住这名刺客的右手腕,一手扼住他的咽喉,但是这个刺客的敏锐程度绝 不亚于俾斯麦,左手抢过右手的枪,连放两枪。一枪只穿过俾斯麦的衣衫,另一枪 却击中了俾斯麦。俾斯麦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扳住这人的喉咙不放,直到有一个过 路人走过去,还有两名士兵的帮助下才将刺客捉住。俾斯麦虽然觉得有点疼,但令 他诧异的是尚且能走回去,乔安娜和几个客人还在家中等他吃饭。 他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有什么异样,他先进了书房,仔细检察了一 下他的衣裳,随即写了一封很短的信报告君主。随后才出来与他的夫人在二起,他 吻着夫人的额头说:“小宝贝,你不要害怕,有一人开枪打我,感谢上帝,我并没 有受伤。”吃饭的时候,他说起这件事竟像描述出猎时碰见的一件很偶然的事一样 轻描淡写:“我原是个打猎的老手,我对自己说道,‘最后两枪肯定会打中我,我 必死无疑’,然而我却能够安然无恙地走回家去。回到家后,我仔细检查了身上一 遍,我的外套、褂子、背心都有了洞,但是子弹却像在衣服外边溜达了一趟,并未 伤及皮肤。我的一条肋骨有点疼痛,好像是子弹打的,但是不久就不疼了。野兽的 肋骨被子弹打后有时就呈现凹凸的形状,甚至能打断。子弹打后擦去野兽身上几块 毛皮,所以才能够看见子弹所打的地方。我猜我的肋骨也是这样弯曲的,也许是那 两颗子弹的力量并未完全施展出来,因为枪口就紧靠在我的褂子上。” 他向朋友们诉说这件事情时就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那样镇定。他并不向他们解 释说他之所以救了自己的性命是由于自己的胆量与镇定,还有他擒拿刺客的手段。 他是用自己的神勇紧紧卡住刺客的咽喉,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他又可以镇定 地与朋友们举杯喝酒了。不久君主就赶来了,紧紧拥抱了他的宰相。亲王们各怀心 态,许多人聚在宅子里,俾斯麦走出露台,他的夫人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普鲁士人 一向极为憎恶俾斯麦,从未有过成群的人向他喝彩。今天却因为一个刺客开枪却未 打死他,民主党的人们却对他欢呼喝彩。俾斯麦说过几句话后喊道:“君主万岁!” 第二天刺客在监狱里自杀身亡。这个刺客名叫科恩布林德,还是个学生,是半个英 国人,他希望杀了人民的仇敌就可以免了战事。刺客已死让俾斯麦非常懊恼。恨自 己不能亲自处置他。假若俾斯麦的骨架真的是铁铸的,假若他不是有一股不屈不挠 的精神动力,假若他饮弹而亡,普奥两国之间的政治斗争转瞬就可以激发起来,但 是德意志之战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这不是人民之战;也不是两个内阁制造出来的战 争,这只是一位宰相策划的战争,他让那些内阁成员、君主、军长们都跟着他的脚 步前进。假若这几个星期他病倒在床上不能办事,用罗恩的话来说:“据我看来, 普鲁土人会第二次打输了科林这场战役。” 俾斯麦遇刺之后,据乔特尔说:“他觉得他自己是上帝选好的利器,但是他却 不说出这个思想来。”乔特尔是一个敏锐的观察家,天天都与俾斯麦见面。他的话 我们是绝对可以相信的。俾斯麦的这次杀身之险恰恰发生在这场战事之前,这场战 争确实是他一手造成的,虽然并不晓得战争的结局将会是怎样。他认为自己遇刺不 死实在是一种奇迹,难以令人置信,他认为是上帝在保佑他。 九、普奥战争
就在理想派的子弹开向俾斯麦这个人民的仇敌之后五个星期俾斯麦就号令军队 向自己的德意志同胞开枪。在德意志军队尚未采取行动之前,巴黎方面已在喊叫要 求“赔偿”。拿破仑三世被梯也尔攻击得很凶,开始后悔自己的政策。俾斯麦派人 秘密告诉拿破仑三世说:“假若我一个人可以作主,也许我会为了这件事,犯一点 小小的欺君之罪,把摩塞尔河口南边一小块莱茵河的土地割与法国。因为我作为一 个普鲁士人的成分要多于德意志人。但是,你是知道的,君主是不允许我这么做的。” 拿破仑三世听了这几句话竟半信半疑,在这几个星期里,俾斯麦作了一个很有趣的 比喻,他将自己比作一个驯狮者,把拿破仑三世比作一个英国人:“这个英国人每 天晚上走到狮子笼面前,一动也不动地久久地候着,等着看狮子将那个驯狮者吃掉。” 两三年后,那位不疑心的君主被几件流露出来的事情所惊恐,俾斯麦也承认确有其 事:“即使我的政策因为这几件事情而被置于不利的地位上……那么那也只能不断 地让贝内德蒂与意大利的人们晓得我自己将要走一条不怎么道德的路,但是我的君 主却不愿意,他们必须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地劝说君主,使他不再生疑,如果不是这 样的话,我就无法阻止拿破仑三世的政策。陛下是知道的,我一向未曾尝试做过这 种事情。……法国人认为我尝试去这样做会对我们非常有利。” 在这几个星期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怀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劝君主反对俾斯麦。老 年的密友也纷纷写信给君主,伯特曼霍尔维(后来他的孙子也给这个君主的孙子上 过同类的奏折)在信中说得更加离奇,他不承认这个行为不良的俾斯麦是个德意志 人,他说:“只要还有这个人陪在君主左右,只要君主还任用他,君主就免不了被 别国所误解——因为由于这个人的举动,导致所有别的国家都不相信陛下您啦。… …事态已非常紧急(现在已到了十一点钟),只要是一掷这颗流血的骰子,后悔都 来不及了。”写信的人不晓得已经到了十二点钟了,君主也不知道自己已处在困苦 之中。因为到了六月初,奥地利已经召集霍尔施坦的各阶级的人。俾斯麦责备他们 失信,威廉闻之更是大怒?有一位信仰宗教的王公警告君主,威廉回答道:“奥地 利背约之后就是奸诈,奸诈之后就是失信。我在祈祷中恳求上帝让我知道上帝是怎 么想的。我将普鲁士的尊严放在第一位上,以其敦促我以良心做事!”这位贤主确 实相信了俾斯麦的话,认为是普鲁士的体面受到了用污。南方的乡绅们在多瑞河边, 虽用不同的语言,祈祷的却是相同的上帝,祈求能够保护他们的哈布斯堡的体面。 就在俾斯麦为此劳力劳心之时,忽然觉得心神不宁,这一天早上他随便打开《 圣经》求得一预告,打开的那一页是一首圣诗:“我将为你而欢乐。我将对着你的 名字高唱颂扬之歌,你是至高无上的。当我的仇敌们退去的时候,他们将会当着你 的面消失。因为你保全我的权利与我所要做的事情;你坐在高高的殿堂上,判断公 道。‘乔安娜看见自己的丈夫得了这几句话后,”心安理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这是不足为怪的。乔特尔也记载过这件事,他却不问他自己,也是在那一天早上, 曼斯多夫在他的家里也可能是贝斯特在他的宅子里,是否可以不去占卜是否可以不 找那些相类似的话来安慰自己?是否可以不去相信上帝真的是在帮助他们?当这位 贤良的基督教徒(丢勒”的武士、死神、魔鬼合而为一)请求神圣允许时,同时却 同一个匈牙利军长磋商能否招募一支匈牙利军队来反对匈牙利的正统元首,这件事 却无人注意。俾斯麦确实曾劝过威廉宽恕这一次与1848年的革命党联手之罪,这件 事也无人注意。 当普鲁士军队侵犯波希米亚的时候,他鼓动捷克人起来谋反。他贴出一张告示, 上面对“光荣的波希米亚居民”说,如果普鲁士军队获胜,“时机对波希米亚人与 摩拉维亚人来讲会更加有利,他们就会如同匈牙利一样,按照自己的民俗所欲行事。” 当时多数的德意志王侯都出兵帮助奥地利,普鲁士退出了德意志联邦会,对黑 森拿骚、汉诺威、萨克森等邦下最后通碟,限其二十四小时内打定主意。在这些天 里,俾斯麦访一名记者吃饭,这名记者是从伦敦来的,他们以前并不相识。他们在 一起聊了很久,说了些俏皮话,讨论巴黎的旧事,俾斯麦故意做出一幅很神秘的样 子,这位客人当晚就给巴黎发电,详细描述了这次相会的情景。在下最后通碟的那 个晚上,俾斯麦同英国大使在外交部的花园里散步。他谈起阿提拉,说他当天晚上 是为了德意志而找着他。“说到底,阿提拉是个伟大的人物,他的伟名要超过你们 下议院的约翰布莱特!”当钟敲十二下时,他掏出表来看,说道:“这个时候我们 的军队正在开进汉诺威与黑森,这次战斗同以往相比会更加激烈,也许普鲁士会打 败仗,但是你绝对可以相信我们的军队会奋战到底。假若我军失利,我将不会回来, 我将战死在最后的一次冲锋陷阵中。一个人终将一死,若是战败不如一死了之。” 两个星期后,消息传来,普军已大获全胜,现在普鲁士人的心境与以前相比也 大不相同。自上次那个理想派的刺客暗杀掉斯麦未遂自杀身亡后,有许多人暗地里 用桂叶装饰死者的尸体,以示哀祷。假若俾斯麦被刺死在菩提树下大道,想必不会 有这么多人怀念他。当时有人还私下里编了一本小册子,册子里画了一个表情骄矜 决意复仇的人,面貌酷似威廉退尔,正举枪欲射俾斯麦,本来可以将俾斯麦杀死的, 不料这时有个魔鬼出来干预,站在这两个人之间说:“他是我的!”如今六个星期 后,情形却大不相同。成群的人挤拥在宫门之前,大声欢呼他们的君主。这位君主 在三月间的那几天却要逃出来躲在一个小岛上。君主站在罗恩与俾斯麦之间,向他 的人民表示感谢。当俾斯麦要坐马车回家的时候,许多人却将马卸下去,甘愿以人 代马抬俾斯麦回去。千万人聚在他家门前,其中有一人善意地喊道:“我们欢迎这 位军长在外交战场上的胜利。”俾斯麦同他的夫人站在窗口同人民说话,他居然这 样说:“君主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很正确的。”他的话尾被一阵雷声淹没了,他大声 喊道:“上天开炮恭贺我们了!”这样自大的话不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要想了解 俾斯麦的为人,有这几句话足以胜过任何别的宣传。 俾斯麦向来不求讨好群众,今天他的地位使他更加瞧不起他们。他正在寻求较
为稳固的基地以解决冲突,他决定重新进行选举。在前方开火第三天,他传反对党 的两位首领前来商讨有关事宜,特韦斯股曾在下院发表演说而与俾斯麦不合,如今 他也跑来见他的对头俾斯麦了。我们可以相信他是怀着一种普鲁士人的信服精神, 在国家危难之际前来与宰相相见的。虽然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见到宰相,但特韦斯膝 还是比较满意。俾斯麦同时召见的还有自由党成员温鲁,他们一起共同探讨国家新 局面。俾斯麦同温鲁谈话是在花园里,在夏夜清凉的时候进行的,因为俾斯麦白天 没有时间,温鲁只是谈到了宣言,并未说什么立宪政府的话题。俾斯麦听后激动地 说:“人民通常认为我什么事都能办得到,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我为此会付出多少努 力,这一切有谁能体会到?我不可能劝君主做一切我所想做的事,但是人们却常常 以为我能够做到这一点。君主接着就会说:”这篇宣言与宪法同样不好‘,按着这 样说,一打过仗之后,他们可以裁我的军队!这是做不到的!“ 这并非借口之辞,俾斯麦对着这两个人很率直地转述了君主的话,这就表明他 同威廉明争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温鲁说:“我们现在的局面很像七年之战之前的普鲁士的局面。……但是,我 是很尊敬君主的。……” 俾斯麦说:“局面虽相似,但在位的君主却不同,我们仍然要尽我们的能力去 做……我居然能够劝一位普鲁士君主召集一个德意志议院,我觉得很得意。这样的 一种政策却不是发一番空论。要决定几条议案空话是靠不住,要五十万士兵才能解 决。……我们要同匈牙利、鲁西尼亚、斯洛伐尼亚打仗,并不要同兄弟们打仗。 温鲁说:“人人都很诧异为什么宫门上还挂旗。” 俾斯麦说:“我问过君主几回,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君王听后很不高兴地回答 我说,什么时候动手他自己会做出决定,所以你就知道我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事。 君主快到七十岁了,王后又常常反对我。” 温鲁说:“我们若是打败了,将会发生什么事?” 俾斯麦说:“那时候君主将会退位。” 这几句话如同炸药一样,表示他如同一个游泳的人,一旦跳下水后就不得不用 尽全身气力。现在如何暂且不管,最要紧的是要游到对岸。他和温鲁的对话很简短, 但短短的几句话他就几次说出了君主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十分清楚温鲁会把他说的 话告诉别人。他也知道打败仗对他不利,君主退位也对他不利。当太子对他说有打 败仗的可能性时,他也是凶狠地回答道:“倘若把我判绞刑,那又算得了什么?倘 若那条绞索把你的君位捆在新德意志之上,捆得越来越紧,那就够了!” 出兵三天后,俾斯麦与君主一同来到离柯尼希格雷茨不远的一个山顶上。此后, 最令人关注,令人同情的是打败仗的司令官布涅得克的命运,法兰西皇帝会对他耍 一种很不体面的把戏。普鲁士这次能打胜仗,全仗着太子的师团恰到好处的接应。 乔特尔写道:“俾斯麦骑在一匹栗色大马上。他穿着灰色外褂、戴着钢盔,他的两 只大眼睛放射着光芒,神色非常怪异,令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说的从冰冻的北方来的 巨人!当俾斯麦骑马从大批阵亡的将士尸体中走过的时候,俾斯麦突然变得很有人 情味,他低声对乔特尔说道,‘将来有一天,赫伯特(俾斯麦的儿子)也许这样横 卧在沙场上,想起来令人心痛。”’当炸弹四处炸裂的时候,他哀求军长们把君主 请出火线之外。但是哀求也没有用。罗恩回答说,君主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他们 无权干涉。“军长们都很迷信,他们既然是军人,就不会对君主说危险。那时候我 只是一名少校,他们把君主送到我这里……我的身边就有十个披甲骑兵和十五匹马 正在血泊中翻滚。”他跑上前对君主说:“如果你在这里被炮弹打中,我们打胜仗 的欢乐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请陛下赶快退出战场吧!”君主随后慢慢地向左走了, 走到了一条大路上,不久就被几个山头遮住,远离了敌人炮弹的射程。君主时年已 有七十岁了,有五十多年都未曾见过战争了。俾斯麦劝说君主走开,为的不止是一 个原因。他也许想到了前君主腓特烈威廉的怯懦;倘若现君主中弹而死,他就想到 了继位的人;他也会想到上帝,因为战后,他给他的夫人写信谈论君主一事说道: “我宁愿君主像这样,不愿意他过于小心谨慎。” 当敌军开始做出让步的时候,他骑马过去问毛奇:“我们已经抓住了手巾的一 角,你知道这条手巾有多长吗?” “不知道。至少有三个师团,也许是敌人全军。” 打胜仗之后,有一位副官说了两句话很能总括俾斯麦的问题:“大人,你现在 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假使太子接应得太迟,你就会变成一个大光棍了。”俾斯麦闻 言后并不怪罪他,反而仰天大笑。 十、普奥议和
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到了罗马,教王与大臣们大声嚷道:“世界要毁灭了!” 此后,普鲁士变成了当强盗的维克多埃马努埃尔的同盟。就在开战那天,普鲁士公 开选举了一百四十名守旧派议员。第二天,俾斯麦同太子商谈战事。君主力主和平。 俾斯麦要成立北德意志联合会,来推进德意志统一,这个计划在他心里已酝酿了很 久,他希望太子协助他办成这件事。虽然意见不同,他们却合力办事,立了奇功, 两人都深为感动。这次奇功使他们亲近了许多,以默许的方式和解了两人的矛盾。 太子亲赴俾斯麦的宴会,这是多年来俾斯麦第一次宴请太子。 经历这场战争俾斯麦有机会看清了周围群众的真面目,他说:“我们的群众很 有胆量、安静、服从命令、守秩序;他们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和气,不掳掠不焚烧; 他们很信奉、畏惧上帝。”在信中他对夫人说这完全是真实的,是他亲眼所见的。 在他看来这番话好像是说他的农人们如同慈心的乡绅,他们敬畏上帝,才使他们身 上产生诸多美德,他虽为平民的美德所感动,但与他们其实仍是格格不人的。他虽 贵为宰相,却并不为自己要求特殊待遇。柯尼希格雷茨战后第一夜,他所睡的地方 “不过比粪堆略好些,四周都是伤兵”,后来一位公爵把他带到稍好些的地方。 军长们常让俾斯麦生气。当他一言不发时,军长们反而发号施令。为此他觉得 很难以忍受。有天晚上,一位军长喊醒他,说君主要早上四点钟骑马出去看一场小 战斗,他在床上大怒,气冲冲地嚷道:“这必定是你们过于热心,想布置一种后方 的小战,在君主面前出风头,所以不让我睡觉2 ”有一次刚打完胜仗,他就给他夫 人写信说:“倘若我们不过于苛求,倘若我们不相信已经征服天下,我们会缔结和 约。我要拿冷水浇发酵的酒,让人们明白不是我们独居欧洲,还有其他三个强国怨 恨我们、妒忌我们!” 俾斯麦把注意力紧紧盯在欧洲时,军长们挥动着军刀,要进攻维也纳。在琴尔 纳霍拉召开的那次军事会议上,俾斯麦到得较迟,君主把新闻告诉他,大炮在两个 星期内可到,大炮一到,就向维也纳进军。悍斯麦听后浑身发抖:“两个星期!” 他只是个少校,肩章既无宝星,也无一道红线,他说此话时军长们对他冷嘲热讽。 他劝告君主不必攻打维也纳,不如向普勒斯堡进发就从那里渡丹努比河,敌军走东 面就会处于不利之势,不然就要退人匈牙利不战而自动放弃维也纳。君主看过地图 后,大加赞赏俾斯麦的战略。后来俾斯麦说:“他们虽采用我的计划,心里却不甚 情愿的。……我最担心的就是将来与奥国相冲突,,要避免发生难堪的记忆。…… 普鲁士得胜之师一旦进入维也纳,会很伤害奥国的傲气。当时我与味特烈大王的想 法一致,即使将来有战事,也要守护好此战所得的地盘。…伺奥国开战后,必定要 同法国打仗,这是历史上所不能避免的事。” 几天后又在布隆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提议与维也纳讲和。俾斯麦当面劝谏君 主:“倘若敌军放弃维也纳而退人匈牙利境内,我们一定要追击。只要一过多消河, 我们就不能与后军相接济,最妙莫如向土耳其都城进军,建立一个新的拜占庭帝国。” 俾斯麦睿智镇静,表现出天才的雄志大略,挑起战争的是他,催促战争的还是他, 然而打过一次胜仗后,他却浅尝辄止,收兵待命。因为此时新的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了,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战后十日,他打定主意同奥地利“不索战费,不 割土地”讲和。军长们血气方刚,要向维也纳进军。俾斯麦少校找不出一条更好的 方法来,他是一位有智谋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位军事战略家,同时他又要实行他的 计划以免得君主不高兴。(君主是军人)当军长们告诉君主说悍斯麦少校无精打采 时,威廉有点不高兴。俾斯麦这位政治家只好另想办法。 由于法国的催逼恰在柯尼希格雷茨将战之时,维也纳被迫答应把威尼斯献给拿 破仑三世,只要他能阻止意大利进攻。法兰西皇帝却不愿干预他国的事,只愿给双 方交涉,他对普鲁土的波希米亚大营献策,法兰西愿在中间调和。俾斯麦听后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立刻答应:不要奥地利的东西;由戈尔茨在巴黎处理德意志问题。 他说他预备对这个“高卢种”发一个汉尼拔的誓。这时巡哨兵已与巴黎交换过电报, 危险似乎已不存在。俾斯麦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此,他要称霸欧洲,然而他却万万 没有想到一个庞大的权力出来干预他了,他就是普鲁士王! 威廉尝到了打胜仗的甜头,再加上将军们怂恿,这位爱好和平的君主对土地也
贪得无厌了。他对俾斯麦说:“请拿破仑三世作调停人,普鲁士要作德意志的领袖, 要赔偿军费,要夺取他们的土地。”这就是威廉向巴黎所放出的一箭。但是俾斯麦 从他自己的箭袋里取出第二支箭放了过去,他让大使把详情报告给拿破仑三世。 拿破仑三世被大臣们所逼迫,“很动摇,很灰心”,他做错了一件事,以后怎 么办呢?奥地利与萨克森是一定要保存。法国反对成立一个德意志帝国,在他看来 最要紧的事就是仍使南北分离,无论怎样,至少也要做到表面上的分离。沙皇想乘 机染指,要分享异味并提议开会商谈。这更使拿破仑三世雪上加霜。此时“瘟病” 蔓延欧洲,内阁们得了割地热病,普鲁士军中传染病流行,霍乱病并未能阻止战争 的爆发。 同奥地利讲和,是早晚的事。“因为贪图小便宜,而阻止和谈,是我所不愿做 的……”贝内德蒂的论调又出现了。他开始说:“我不能接受正式宣言,无论怎样, 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商讨。普鲁士打胜仗却也不能割地,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密切 注视普鲁士在比利时的行动。”贝内德蒂给巴黎打电报商讨让步,双方同意了。1866 年5 月27日,和谈会议在尼科尔斯堡宫召开。 普鲁士的将军们打了胜仗,不肯就此罢休,君主受他们的鼓动,也反对俾斯麦 和谈。这是俾斯麦一生最为关键的时刻,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圈圈转。在军事和 谈会议之前;要完全独立地地作出历史性的决定。他平生第一次拥有这样的高度历 史责任感。(四年后在凡尔赛宫,他已不能自己独断专行)这次与奥地利打仗,他 是孤立的。假如他与君主和军长们妥协,他可以递一份报告以保护自己,必要时, 还可以上书辞职,这样可以保护他的名誉。但是他必须要照着自己的意志办事,一 切后果均有他一个人负责,他十分清楚惟有成功,国人才能饶恕他。 这时恰逢俾斯麦患病,他无法穿蓝色军服,挂刀摆出威严神色来,只好穿着陆 军便服在屋里养病,君主与军长们早上骑马回来,他只好在憋闷的病房里接待他们。 他坚持自己的主张,并列出好几个理由。军长们提议乘胜长驱直人,君主对此大加 赞赏。俾斯麦彻底孤立了。他的大脑已连续工作几个日夜了,精神都要崩溃了。他 站起来一言不发,走进卧室放声大哭,不久军事会议就散了。 他最后一次受到这样的感动,是在十七年前,那时候他在作演说,他对议会所 说的最后两句话是“我们走的这条新路,如果能统一德意志,我将对发起人表示衷 心致谢。……但现在还不能够……”俾斯麦为此已奋斗十七年,他从长远利益、多 方面、多角度地来看待这个问题,正是:他解开了一个结,又系起来,又解开,不 以一个单独观念为目的,也不从一个单独的思想为目的。 议会这块拌路石被一脚踢开了,他的国君却挡住了路。十七年前,君主禁止他 镇压革命,他献计用更大的力量!那时国君是一个懦夫,后来成了疯子死去。后来 威廉继位了,他既不疯又不懦,却非常讨厌打仗。他在还未取得最后胜利的时候却 突然产生了霸占土地的念头。俾斯麦这时已成了百病缠身的老弱文官,君主和将军 们不把他看在眼里。事实上俾斯麦是这场战争的发起人,他们原应该感谢他才是。 此时这位老政治家不再发表任何激情的抗议,也不再以辞职来恐吓他们,只是一言 不发地走去,不想听见、看见他们。如同十七年前那场大哭一样。这绝对是一幕杰 出的古典悲剧。 君主疑惑无主,站起身来,将军们也跟着走了出来俾斯麦正哭着,听见他们出 去的声音,凭他灵敏的外交官的感觉,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提起精神把和谈的 理由详细地写下来,并附了一条要求,若不听取他的建议,请君主让他辞职。第二 天他拿着这件公文去见国君。在前厅听说霍乱病已在军队蔓延。他早预料到吃了水 分少而熟透了的鲜果,匈牙利、奥地利将大闹霍乱。他劝告君主,奥地利若受重创, 将与法兰西、俄罗斯联兵共同对付于普鲁士,这就给奥地利留下一个空子,将为它 新的革命开辟一条路。他再一次阐明,普鲁士用不着德意志的奥地利,拿德意志的 奥地利同普鲁士混合起来,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能拿奥地利当作柏林的一个藩属来 管辖。应赶快做出决定,不要让法国先下手为强。 君主说这些考虑还不够,一定要奥国割让西里西亚,再从其他德意志诸邦取几 块零碎土地。俾斯麦对此竭力反对,他警告威廉千万不要分割那几个城邦,不要听 几个靠不住的同盟的话。威廉不过是一个陆军的军官,他不肯让获胜的军队中途停 战,但他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俾斯麦,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个首犯,必 须惩罚!至于那些被他误导而走错了路的,可以从轻发落。” 俾斯麦对此不以为然:“开庭审判不是我们的分内事,我们只管德意志政策。 奥地利同普鲁士争雄,就如同普鲁士同奥地利争雄一样,我们可以理解。我们要办 的事,是以普鲁士王为首领而成立统一的德意志,或者先迈出一步,走向统一。” 俾斯麦从前从未说过这些超越民族的公道和创业道理的好话。八百万德意志人属于 一个国家已经有千年历史,现在俾斯麦要阻拦他们,反对对立与分裂。俾斯麦挑衅 奥地利而引发战争,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治疗伤口。他不要土地,不要赔款,只想 建立起性质相同的一种合于理性的联盟。他排斥过分依赖武力,他看重仔细地打 “算盘”。俾斯麦惟有在尼科尔斯堡,惟有在这个地方,才走近二十世纪的政治思 想。 反对俾斯麦的是生于第十八世纪的威廉,他为不明白俾斯麦的意图而感到十分 生气。“我再往下解释也没用,他已听不进我的话了,我只好走开。”俾斯麦出来 后,最先想到的事是人伍当军官,利剑在手,继续打他以为很糊涂的仗。这想法至 少可以证明他并不是没有勇气。走回去后他又觉得很难受:“不如从窗子跳下死了 完事。这时太子推门走了进来,他把双手放在我肩上,轻轻地说,‘知道我原本反 对打仗,要打仗,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你若感到已经达到目的,要讲和,我愿帮 你同父亲讲话,作你的坚强后盾’。” 不到半小时,腓特烈回来了,他神色镇定地说:“我们辩论得厉害,父亲终于 答应了。”太子这样帮助他的对头,对俾斯麦来说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他在俾斯麦 的奏书上批道:“两军相抗,相持不下,危急关头,宰相把责任交付给我,我暂且 找不着人替代他。我儿子与宰相意见相同,我很难过,却也不得不听从他们。” 这件事很像一幕诙谐剧:老头子很想跳舞,医生不许他再跳,并拿不再医治来 恐吓他。他找不出另一个医生,别无所措,只好接受儿子的劝告,他对乐队点点头, 优美的婉转的音乐嘎然而止。 十一、政治远见
尼科尔斯堡危机过后一星期,在布拉格开往柏林的火车上,君臣两人又开始了 斗气。俾斯麦不许君主惩罚国外的仇敌,君主说即使不能惩罚国外的仇敌也要惩罚 国内的。这时与俾斯麦斗争了许久的极端反动派,蜂拥而至,他们要推翻宪法,至 少也要修改宪法,换句话说保守派的议员们逼迫君主动手拔去新当选的为数不多的 几个自由党的牙。 俾斯麦反对这件事,他对此高瞻远瞩:“不满于打胜仗的德意志人要离开专制 的普鲁士,几个新省会投入反对党的怀抱,我们就要进行的是一场征服普鲁士的战 争,但普鲁士的民族政策束缚了我们,早已走不动了。”现在人们看重宪法,政府 作了不合宪法的事,按照英国习惯,应求民众议会免除追究其责任,此时俾斯麦仍 用当初回国时说的这句话来劝告君主。 打了胜仗还要让他们请罪,君主是不是将俾斯麦当成了懦夫?他为此愤愤不平 :“我不会承认我作错了任何事!”俾斯麦指出:“政府与君主按照这种关系来处 理问题,确是办得对。所谓要求就是要求承认这一层。这是一句颠倒的话,但是君 主也只能懂这样的话。而且这句话必定会加在君主的浩敕里。”俾斯麦回忆说: “时间是很紧迫的,在君主的治示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我很 小心谨慎地说给他听,觉得很疲倦。屋里有三个人,君主。太子和我。……太子并 不是诚心帮我,但他脸上的神气却表现他的见解同我一样。这是为了报答我对他父 亲的态度。……后来君主很不情愿地让步了。“ 四个星期前,太子还是俾斯麦的仇敌,是君主的对头,现在太子将不反对议院 免于对其的追究,他的父亲知道他是一个自由派,但是他却示意给他的仇敌,他就 是这样逼着俾斯麦站稳脚根的。不久,俾斯麦在议会发表讲话:“我们要讲和,要 同他们合力解决眼前许多困难。关于这件事,我绝不履行宪法允许之外的权力。”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听见有这么多人对他持赞同的态度。他绕了许多弯子,接着说, “我们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军队建立的功绩不过增加我们的赌本,与从前 相比,我们一旦输了,就会输得更惨。诸位先生,我们的任务是保持全国一致,事 实上和表面上的一致。你们的眼光要放远一些,留意一下国外,千万别忘了我们必 须同心合力一致对外!”这掷地有声的金玉良言赢得众人的声声喝彩。议院也因此 而放弃权利,不再因为政府的行为不合宪法而弹劾政府。 几个自由党的领袖如拉斯克与芬克等都赞成不必追究。这是俾斯麦预料之中的。 他竭力使自由党分裂。但是在这时,极端自由党同君主一样,不知道这次不过是开 了个玩笑。沃尔德克说,“我们抗议,反对政府不承认我们的奋斗!”菲尔绍也发 表意见:“我们要谨防对成功搞偶像崇拜!”“政治实在是实用哲学,”俾斯麦说, “政治是一门次好的艺术”。倘若在这种艺术中,只有打胜仗才能办到,那么政治 就是崇拜其能得胜的诸多宗旨。柯尼希格雷茨用大炮解决的不止是权力与自由之间 的争论。当一个副官骑马跑上去,对俾斯麦说:“假使太子接应得太迟,你现在就 变作极大的光棍!”这时,岂不标志人们开始崇拜成功吗? 十年后,许多事情都成为历史,悍斯麦当着菲尔绍的面承认:“前十年众议院 毅然决定他们自以为是的事,我很敬重他们,你那时不知这种政策的目的,我也不 能证实这种政策的效果。……即使我能够告诉你,你也可以回答我说,‘与外交政 策相比,我们更看重宪法。’所以我并不想责怪任何人——有时在争吵得非常激烈 的时候,我虽然责备人,其实是并非我所愿的。” 只有这一次,议会的风向变了。在议院与在朝廷的所有保守党都很愤怒,他们 一致要求在和约还未签字前,应多占些土地。现在到了最后的关头,君主要在奥地 利夺回从他手中抢去的东西。一年前,君主曾在兴勃隆宣布他在什列斯维希并无什 么权利,三个月前,他祈祷上帝,求上帝答应他打仗,胜利后,他居然对罗恩说, “这次胜仗使我立刻想再打一场。在东西几省之间还有空隙,我们一定要把汉诺威 与选候的黑森取来‘打成一片’,符腾堡既然已经把霍亨索伦的小领地侵吞了,我 们就要从他们北方取一块土地,归人普鲁士的版图,安斯巴哈与拜尔雷特原是属于 我们的祖先的,无论怎样牺牲,我们必须要取回来!” 俾斯麦骨子里虽不反对君主,却反对另外一些人和事。巴登人跑到柏林买卖市
场来证明强大的巴伐利亚能够阻止德意志统一。巴登人声称只有一件事能够永远和 平,那就是在南方诸邦形成势均力敌的态势:从巴伐利亚割一块地给巴登。巴登人 走后,黑森人跑来,要求割巴伐利亚一块地,以赔补黑森所让出的土地。巴伐利亚 大使诉苦道:“倘若普鲁士要汉堡,查理王妃是会哭泣的。”君主党俾斯麦辩驳说 :“吸若我们那些在柏林的人们会让王妃烦出眼泪来,那么我们什么东西也得不到。” 俾斯麦对付南方诸邦还是相当客气的。他把他们当做将来后宫里最可爱的佳丽, 首先要同他们亲近。他说:“我并不管感情和家庭关系的,我也不要做这样的差使。 君主可以将这件事交给负责公众礼拜与教育的大臣管理。”他最初要巴伐利亚使臣 赔款割地,等到已经使这个巴伐利亚人极度灰心了,才转告他们:“你可以同我订 一个不必割地的和约。” “既然这样,你要什么条件?” “只要你立刻同我签订攻守盟约。”巴伐利亚使臣听到这句话,高兴得一下拥 抱住他,差点流下泪来。俾斯麦与巴伐利亚使臣的这次私下会谈只有两三个人能在 公文中看到此次会谈的结果。当把这些公文锁在他的铁柜里时,他感到十分高兴。 在西方天气喜怒无常,瞬息万变。1866年8 月,拿破仑三世的态度忽然变得强 硬起来,要求恢复1814年的边界,俾斯麦也改变了态度,他对贝内德蒂说:“你若 苦苦相逼,我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讲和,我们不会在德意志民族中独断专 行,甚至把南德意志交给奥地利,或再承认联邦议院。我们会马上联兵,用八十万 军队到莱茵河夺取阿尔萨斯。我们两国的军队已经开始交战了,你的军队还未行动, 你还是权衡一下利弊!”他终于吓倒了法兰西人。但是在1866年夏天几个星期,这 种局势还很不稳定,巴伐利亚宰相赫因罗厄相信俾斯麦提议“割一部分巴伐利亚的 土地让给拿破仑三世,君主若不让步,普鲁士就会与法兰西打起来。”随后,法兰 西从侧面同普鲁士协商,要同普鲁士联盟灭掉比利时。戈尔茨居然赞成这个办法。 九月初,他在柏林处理这件事足足花费一个星期。在这段时期里,俾斯麦四处尝试。 俾斯麦假如没有预知这个新的拿破仑朝代有点不稳固,也许会答应这种方案,无论 怎样,他不要口头的承诺,而要写出书面的提议。他请贝内德蒂起草一个条约草稿, 里面明确地说明法兰西要据比利时为己有。等到极其不利于法国时,他就会从铁柜 里把这个草稿拿出来。 他把法国人视为掌中之物,等到布拉格方面签订和约,等到德意志联盟成立, 战败国奥地利不仅要承认割让三个德意志王侯的土地,并且要解散德意志联邦会, 还要承认美国以北成立一个新联合,此外奥地利还必须答应:在这条线以南诸邦, 一定要联合,与北德意志联盟的民族合并,任由这两个联合达成一个契约,南方的 联合必须在国际上占有一定地位。 这就是在尼科尔斯堡的好斗的政治家的目的——不是割地,不是赔款。十二年 前他曾写过:“奥地利是一个外族。”现在奥地利要在全世界面前承认它是被排除 在德意志之外的。 打过仗后,威廉要特赏他的宰相。俾斯麦已经是一个伯爵了,他还要什么?他 已经有了军长的军衔,还有四十万元钞票。“发动”既是“打仗”的美称,“免去 追究”又是“恕罪”的美名,“津贴”就是“赏钱”的美名,可惜俾斯麦这时候精 力用得太快了,累得几乎要生一场大病,不能享受这笔赏赐。当胜利凯旋的军队进 入国都的时候,俾斯麦骑马跟在君主的身边。威廉和他的将军们都被太阳晒黑了, 却比出发时显得更有精神,俾斯麦却不同,他面无血色,好像是刚从病榻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身体衰弱,精力不支,他伤感地说:“我最好是辞职,我知道我曾为国 家做过许多好事,我应该辞职,把这种印象流传千古,我怀疑我有没有精力去做以 后要做的事。” 乔特尔劝他说道:“你不如在里维耶拉过冬,你的精力不久就会恢复。” “波美拉尼亚的妇女临产的时候,会说:”现在我必须面对危险‘,到了明年 春天,国人的得意心境基本上淡漠了,我若不把国事交给别人,就得自己辛苦去做。 我又不知道找谁接替我职位,只要我的精力复原,还得去担负艰巨的任务。现在我 还不如去波罗的海边住几个星期。“ 一进入国都后,俾斯麦就走开了;在普特巴斯俾斯麦病倒在一家小客店里,有 几个朋友们把他带回家去。他的夫人闻讯急忙赶来,只见他愁闷无神,像从前得了 静脉炎一样。她写道:“政治使他忧愁、发怒,如果他安静不动,看看蓝天、绿田、 翻翻图书,会康复得很快。” 他远离家庭躺在病榻上,如有人提起有关他的事,他不是哭就是骂人。这时国 人正赞美他,称他是筹划与赢得胜利的关键人物,每个人都要向他庆贺。他为国家 操劳了一生,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偶尔翻翻有图片的书消遣。 十二、新德意志宪法
俾斯麦身体略微康复以后就回来了。1866年9 月的一个下午,他口述让布赫尔 草拟一部新的德意志宪法。布赫尔当晚就润色好了,第二天就要在内阁会议讨论, 要赶快送给各邦的大使过目。“印张刚从印刷厂出来就交给会议审议了,有许多还 是湿的。”德意志联盟的宪法,一直都没有多少改变。这个宪法酝酿了十年,拟稿 人却没超过五个小时就完成了,俾斯麦的治国权术全包含在里面,从这部宪法里可 以看到他灵魂的影子。 这部宪法是一部巩固君主制的宪法,并非人民的宪法。这是从上发起的革命的 胜利,实行这种革命反对人民,已有四年之久了。德意志人的自治程度这时还不高, 却不能拿这一层来断定来推理五十年后的情形。我们知道当日指导俾斯麦的并不是 这样一种信任,而是他看不起群众和群众领袖们的缘故,因为他从心底厌恶群众。 在他的心里,这种憎恶与藐视,却并无任何爱或尊敬君权作为反衬。他心里既 不相信戴王冕的人的智慧,也不相信被选举的首领的智慧。他的自重与他的辞世, 使他在整个人生的日常琐事和所有国事中,做出反对群众的诸多决定。他不能与人 联手共事,所以他常独自承担责任,又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是国内最有 睿智的,所以他相信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骄傲、憎厌、大胆。是促使俾斯麦大 权独揽的重要原因。他单独负责任,使他排斥负责任的议院制,这是全体自由派所 要求用以治理新国家的制度。他仅仅想到国家的诸多大权都在他自己身上,这个霸 道人把全部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别人是不会愿意这样做。他规划城堡,好像他永 远能作庄园之主。他很像拉萨尔,因为拉萨尔也是这样把自己看得太重,所以害得 他的很多组织都无法正常发挥作用。 俾斯麦设立联邦议会与帝国议会,即上议院和下议院,使之相互制约。在联邦 议会里,各邦王公们的主权意见可自由发表,他们的大使,同在旧的德意志联邦会 一样,也在会议场列席,以联邦会的宰相为首领,其实他不过是普鲁士外交部长的 邮差。俾斯麦用这种方案使那些不愿受制于法兰克福皇帝或不愿将他们的权力混合 于法兰克福权力之内的人,全部变成新国的君主——其实不过用以遮掩普鲁士的真 实权力罢了。表面上是把立法与司法权都交给联邦议会,其实是仍在普鲁士手中。 这样的国体如同一条船,器械都准备好了,就是水浅行不通,有了“钢甲”,就可 以洋洋自得地放在议院的海面上了,并且不会冒什么风险。 当时的舆论反对这样的计划。投入反对党怀抱的新党不想在新的联盟里有两个 前线,如同在普鲁士一样,他们要人民与政府联合,要有帝国议会负责的大臣。他 最不喜欢这个想法。“在这样一种体制中,没有负责的人,倘若做错了事,大臣的 耳朵就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权力打了一个巴掌。在这样神秘的合作中,有一种权力, 如同一个秘密法庭,常使人们所依赖无法独立。” 作为奋斗家的俾斯麦一向都是大权独揽,刚开始时,他勉强推行了议院制。虽 然难以想像将来他如何结束这种局面,但他却知道将来怎样对付对方的斗争。假如 一位君主并不过分地认为他自己的睿智远胜于他人,愿意听一位有超人本领的政治 家的指导,这样的制度才能够行得通。(即使行得通也是很难推行的)倘若君主们 是骄狂的人,而宰相们却没有独立人格与见解,这个统一的国家,在这样的宪法之 下,只会导致追求权利,从而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互相阻遏。俾斯麦预料到这种情 况,但他却偏挑这条路走,他要么巩固他今天的权力,要么巩固继任的权力,但他 不能两样“兼得”,如果让他在爱国、爱君两者中选择其一,正像罗思所说,他一 定会巩固自己的权力(他认为这样最有利于国家)来抵抗击政党的任意妄为。君主 虽没主见,他却不能不重视,因为君主的优柔寡断,比帝国议会没有主见的危害要 少得多。 诚然有人尝试反对,要使宪法有一个近代国家法权的雏形,所以插人一个公式,
说:“联邦会会长的法令与处置,要以联盟的名义发出来,只有经由联邦会的宰相 签字之后,他就是这样为别人担负责任。”我们要对谁负责?对帝国议会负责,还 是对联邦议会负责?对君主负责,还是对最高裁判院负责?对于所有这样的话问, 帝国议会全不回答。俾斯麦大笑,他是普鲁士人的当家的,在他与任何联邦会的宰 相之间,有个大空隙,他决意去填补这个空隙,决定自己担任这个宰相,而不让萨 维尼担任。因为这个人不愿让人称他“宰相”,他其实不过是一个邮差。兼联邦会 的宰相同普鲁士宰相于一职——俾斯麦就是用这个巧妙的办法把他的对头们的批评, 变为他自己的利益,因为现任联邦国的所有官员在逻辑上都要依赖联邦会的宰相, 所有官员都变成了他的官员,他的下属。 俾斯麦成了惟一的负责人,无人能够说明他究竟对谁负责。他站在争雄的焦点 上,后来二十年间的帝国议会就指挥所有竞争者都反对他。帝国为什么要承认俾斯 麦的计划?假如议会同意,本可以排斥不用它。大多数议员们都是为有利于他们的 俸金而投票,真正为限制议院权力,为民众政治而投票的只有五十三票,民众党, 很像德意志劳工总会,都很明确要求“统一德意志以成为一个民主制的国家,不要 世袭的中央集权,不要受制于普鲁士之下的小德意志;不要受制于奥地利之下的大 德意志。” 这个宪法与普鲁士宪法不同,它不是从上头压下来的,而是人民的选员代表投 票选举的,“人民自身是历史的制造者,他们承担宪法的权利和义务,负一切责任。” 帝国议会不是由普遍与平等的选举所成立的,而是秘密投票而成立的。俾斯麦 曾反对过,他的理由很令人诧异,他说秘密投票与德意志人光明坦白的性格相违背。 拉萨尔曾与俾斯麦争论,普选能否第一次变成实用政治,可惜他已经死了。他与惮 斯麦不曾说明的赌,终以拉萨尔输了而告终,因为俾斯麦希望在普鲁士搞君主集中 制。民主党看出这些苗头,但他们却不能排斥为此奋斗了很久的普选权而被人取笑。 俾斯麦说:“如果普选权没有好处,我们就不必用这个办法。”他不顾大多数人的 反对,排斥议员受薪俸的议案,因为他要在帝国议会中拥有财产和势力。靠罗思和 毛奇的军队实行了他的政策,他的大多数自由党对头就投靠到他这边来,他很看不 起他们,只有十九个自由党议员投票反对他的宪法,说是‘有缺点,限制了人民的 权利。“只有一个代表拉萨尔的诸多观念的社会民主党同那反对的少数党投票。自 从铁血主义战胜之后,宪法国家、人民权利,都缩人背景里了,因为现在统一德意 志不必有奥地利,保守党如格拉赫已经退在后面。 最有势力的党是新的民族自由党,这个党的名称表示两个世界的通融。拉斯克、 特韦斯胜、科尔肯贝克、温鲁,这几位都是普鲁士议会的议员,还有汉诺威的本尼 格森都是领袖;重要的是实业与轮船公司的股东们供给费用,教授们供给公式。俾 斯麦数了一下人数,对于为数不多的几件形式上的事作了让步,看见新国家的灵魂 正在他的联邦会里有完全的势力,很高兴。全会共有四十三票,他虽然只能控制十 七票、但他处在会长地位,比奥地利从前在德意志所操纵的权力还大得多。俾斯麦 写信给罗恩说:“普鲁士王所控制德意志权力,是形式上的,我从不放在心上。但 我把全部精力都用于使他有实权的事上来了,使他的控制成为事实。” 俾斯麦要增加君主、宰相、陆军这三方的权力,在旧议会里所撇开不必奋斗的, 在新的帝国议会里则要开始为此奋斗:代表议会有权不给陆军钱,现在为此争论得 很凶:“一个人苦战五年才能得到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东西,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耗 费了一年的美好时光,牺牲了他的精力……随后那些全然不知这种战斗的先生们, 在这里有这种举动…,我只能请他们读《查理四世》剧本第一幕的最初几场。那时 有一个大臣向哈瑞伯希要几个犯人,他觉得怎么样,贺特斯波尔受了伤很劳累,这 个人对他说了很多关于火气和内伤的话,使他很讨厌。”随后,议员们为帝国议会 要求有投票决定供给军需的权力。如果让他们有这样的权力,就是说议院有权决定 陆军人数。俾斯麦在台上异常生气地说:“假如有一个在柯尼希格雷茨因打仗而残 废的人,问你这几场血战有什么收获?你怎么回答他呢?他对他统一德意志这件事 还没有办到,不久总会办到……但我们已经办到。下议院有投票规定军用供给的权 力,这种权力逐年用下去将危及普鲁士的陆军。……我们所以在普鲁士城堡之外同 奥地利作战,就是要避免危害普鲁士陆军。” 十六年前俾斯麦曾站在这个讲台上演说,反对与奥地利打仗,而所有的自由党 人因为奥尔米茨的国耻,在院里吵闹要打仗。那时俾斯麦大声说,“打过这样的仗 后……你们有胆量面对一个因战争而伤残的人,对丧失了儿子的父亲说:”你们虽 已大受损失了,但你们要与我们同乐,因为联合的宪法已经得救了‘吗?“现在的 议会里也一定有人听过俾斯麦那对的演说,有人回忆起他所说的正是拉多维茨从前 所要的,要在普鲁士统治之下的一种德意志联合用F 除奥地利是在十六年后所办到 的。那时悍斯麦既不是一个伯爵,也不是一个国家官员,他会受到很不公道的耻笑, 到现在,他只能够复述拉多维茨的演说。他的真正原因是他从前反对打仗,而与新 近所引发的战争有相同的目的,那就是制订一个新的德意志宪法。对于此次打仗受 伤的人们,俾斯麦的内阁也不能给他们较好的安慰,不能超过拉多维茨的战争补偿, 现在德意志统一大业还未完成,南德意志的民主党虽然为统一而努力,但不幸德意 志请王公无不表示反对。只有巴登的元首赞同,他是威廉国王的女婿,当俾斯麦召 集南德意志讨论关税联合的时候,他们都反对,以为这么联合”必定造成德国的初 步统一“,当巴伐利亚大使为他的君主的普鲁士劲敌开始喝彩的时候,他脸色很难 看。那时是赫因罗厄王爵当巴伐利亚领袖,曾记载过这件事。他反对巴伐利亚人联 盟,巴伐利亚宫廷与巴伐利亚社会也是这样。巴伐利亚是敬奉天主教的,巴伐利亚 领袖却不断地反对北方的耶稣教主义,因为”维特尔斯巴赫朝的历史地位“,巴伐 利亚什么也不要,只要一个德意志”诸邦的联合“(并不要一个”联合国“),宁 愿与奥地利,不愿与普鲁士结合。柯尼希格雷茨之战后,赫因罗厄在普鲁士与法国 战争上发表观点,曾说:”这两国如果打仗,巴伐利亚与奥地利愿帮法兰西。“直 到1870年初,符腾堡’宁愿变作法兰西的一员,不愿变作普鲁士的一员”。但是在 这个时候,就不用滥用作为乱杀人民的利器。符腾堡的女王是俄罗斯人,却正在那 里阴谋反对普鲁士。赫因罗厄发表他的德意志统一的观点中最妙的证明就是黑森的 大公,这位可敬的先生在1868年秋,以他的大臣达尔维克作后盾,告诉斯特拉斯堡 的镇守官,现在正是法兰西攻击普鲁士的时候,同时这位大公以黑森的莱茵河西边 的海口作为礼物,要求拿破仑三世牺牲巴登,赔偿他的损失。 俾斯麦在等待时机,行动方案快设计出来了,各邦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上面来。 1870年春天,他对符腾堡大使说:“考虑到策略问题,我们与南方的联盟并不稳固, 无论在政策上,还是在其他方面,我们根本用不着与南方联盟。很难说谁是我们最 不友好的仇敌,谁是你们的独立派,谁是你们的民主派。在稳妥的政治家看来,先 来的事肯定要处理的,可以暂缓的事后处理……当我投饵猎鹿的时候,第一个来唤 饵的鹿,我并不开枪打它,等到全群的鹿都来了我才会再开枪。” 十三、遏制法兰西
在最后十年间,尤其是在最后十个月间,俾斯麦的眼光特别关注法兰西,只有 法兰西这个国家才能阻止他,使他难以达到目的。这位外交家志在统一德意志,而 不在于征服法兰西,因为他最得意的就是当普奥交战时,他略施小计便阻止了法兰 西的干预。他是一个性情暴烈的人,他虽然觉得打仗“是人类的自然性情”,但是 他之所以要贵族们协助治国,并不是因为仇视平民,正如他之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 主张将打仗作为改良民族的手段,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带有危险性的打猎,喜欢深人 人迹罕至的森林,也不是因为他喜欢决斗与操练。人们引用他所说所写的话不下一 万句,但是他从未说过,因为要磨练少年,所以才颂扬打仗。在他所写的关于战争 的书信里,他从未说过战争的伟大,只说战争是件很残酷的事。况且他曾在波希米 亚亲眼看见过战争,他后来变得很不喜欢打仗——现在他的儿子们都在长大成人, 他尤其不喜欢打仗。他很郑重地说过好几次(不光对他所想与之缓和的外国人说, 对他自己的亲信也这么说)。他目睹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尤其是见过医院,这使他 对于战争更为审慎。 这种改变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更明白他自己所做的事。他在欧洲的名声 越大,他被骂的范围就越广,他就越看不起军官们的战术。他在作了几个月宰相之 后,说了一句概括的话:“人们的蠢笨,比我所想像得还厉害。”因为他从来不晓 得什么是害怕——这一点他很像Sieqfried ,尤其像哈根——他毫无畏惧的把这剂 毒药(即战争)放在他的药箱里,倘若别的药都无济于事,他决定用这剂最有力的 毒药。俾斯麦成为德意志人中的校校者,不仅仅是他勇猛无比,还在于他的智勇双 全。 俾斯麦认为征服法兰西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利处,相比这下,他更喜欢从外交上 征服法兰西。他有好几次都相信战争是可以避免的。1866年底他对议会说过一番追 忆从前的话:“我们同法国打仗得不到什么,即使打胜也无用。拿破仑三世与从前 的几位帝王不同,他承认和平会有利于这两个民族的发展,法兰西不愿看见德意志 请邦以奥地利为领袖而统一,成为强国。即使是一个推进到莱茵河的法兰西——也 不可能与统一的德意志抗衡……惟有一个与奥地利分离的德意志才能够减少发生仇 视关系的概率。倘若法兰西精明地裁判她自己的利益,我想她也会不愿看见普鲁士 与奥地利的衰落。”十年前,俾斯麦同拿破仑三世在符腾堡谈话时曾说过:“你会 陷在泥里的。” 俾斯麦利用比利时玩弄拿破仑三世足有五年,等到俾斯麦觉得力量充足的时候, 他就劝说拿破仑三世夺取卢森堡,因为这个法国人对土地贪得无厌,看见普鲁士强 大便会着急。拿破仑三世只想夺取土地——尼斯、比都、德里弗斯、兰道抑或在卢 森堡,什么地方都可以。拿破仑三世的诸多要求,大概都是因为他想提高威望。他 并不决意要求得到法兰西所最需要的,却是毫无定见的尝试夺取他临时所想得的。 俾斯麦把比利时献给法兰西,说得尤其慷慨,现在德意志的联邦会已经解散了,他 更能慷慨地拿卢森堡献给拿破仑三世,并赶快宣布普鲁士对于卢森堡的权利已经消 失。荷兰王曾作卢森堡的国王三十年,若得了几百万法郎,就肯卖给拿破仑三世。 俾斯麦以为这是使法兰西满意的最便宜又最便利的方法。俾斯麦想拿一件已成的事 实来对付帝国议会,曾同贝内德蒂示意:“赶快在买约上签字,随即通知我们。” 德意志人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德意志都在大喊,绝不亚于从前对什列斯 维希——霍尔施坦的计划那样大喊,他们喊道:“这块土地,历史上原是德意志的, 绝不能落到我们的世仇之手。”法兰西尚未做好准备,普鲁士的参谋部就要打仗。 俾斯麦阻拦打仗,他公布与南方诸邦所订立的攻守同盟条约以警告他们的对头;同 时他激起荷兰的恐惧,他绝不肯对荷兰王说明他到底想干什么。当一位机灵的匈牙 利军长忽然改变话柄,谈到与法兰西打仗的前程,俾斯麦也不会因人家的出其不意 的提问而说出实话来。这位军长说道:“当他晓得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时,我至今 还能记得他的两眼怎样发光。他很能节制自己,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他很和气地说 道,‘我绝不想同法兰西打仗。”’他随即请这个匈牙利人让拿破仑三世把贝内德 蒂调回去。“况且我的君主从我与贝内德蒂所读过的条约中知道我对于比利时到底 存有什么样的态度,至于卢森堡,我不想问在那国的大多数人是否亲附法兰西,我 不过说,‘拿去吧’。‘”当这位匈牙利人在推勒里说这件事的时候,拿破仑三世 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讨厌贝内德蒂;他答应过我们的事太多了。况且俾斯麦并 不想将其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我们。” 俾斯麦并不想同法兰西打仗。他同一个议员谈话时是这样说的:“我不能说战
争是绝对不能避免的,因为我并不见得这样做会给我们或是法国带来什么真正的利 益,武力并非解决一切的手段……除非是为国家的体面起见(不要与所谓的国威相 混淆),或为最严重的性命攸关的利益起见,不然的话,无论什么人都不应该随便 宣战。无论什么当政的大臣,即使是他自己相信在一个指定时期内战事在所难免, 那都不应该做一个罪魁祸首。假若各国的外交部长常常要追随他们的君主或他们的 陆军司令官前往战场,历史就不会记载这么多战争。我亲身到过战场,也目睹过陆 军医院,那里的情景惨不忍睹。我看见许多年轻人躺在那里;当我从窗口向外看去, 看见许多残疾人在威廉大街上走着。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当他走的时候,抬头看见 外交部的大楼时,会这样想‘是坐在楼上的那个人,制造出这场可怕的战争的。假 使不是他,我现在还是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健壮的一个汉子’。假使我是因为一些 微不足道的原因,或因为奢望,或因为追求民族的荣耀,而使我的国家打仗,我要 责备自己,我的心也不会有一刻安宁。” 他的心腹乔特尔记载过同样的谈话,这些话有时是在写字桌上谈的,有时在晚 上无事的时候谈的,这些谈话都是很真实,很坦率的;比在演说台上所说的字斟句 酌的话要由衷得多。当闲谈的时候,既用不着说上帝,又用不着顾及君主,一个人 的内心世界就会坦露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一个下棋的人冥思苦想,怎样激动又怎 样节制他的内心;而且我们还可以想像一下,在一所观象台的一间安静与寂寞的屋 子里,我们站在一座记录地震的仪器面前,这个仪器的指针是如何准确无误地记载 着地心的震动。 荷兰王害怕这种地底下的扰动,便把这个法兰西人的贡献公之于众。德意志人 一片激动,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谈不久就要实现的割让。4 月1 日早上贝内得蒂去见 俾斯麦祝贺他的生日。这位大使要“说一句很重要的话”,俾斯麦赶紧阻止了他, 说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办事,我必须到帝国议会去答复他们关于卢森堡问题的临 时洁问。你若肯与我同往,我将把我答复的大意告诉你。我不愿听打断磋商的话, 因为中止磋商就意味着与法兰西断绝关系。倘若我得了正式报告说卖出土地,我不 能不在议会宣布。我们到了,我必得进去。贵大使有一件公文给我吗?” 本尼格森因在会议上发表了一番爱国的宏论,而名声鹊起。他要在法兰西面前 显示德意志民族的势力,他很特意地说明他要与俾斯麦携手。他最后还说:“普鲁 士政府是不是决定,一如帝国议会所一致向往的,永远与普鲁士的联盟诸邦一起共 同保护卢森堡大公与其余的邦国联合,尤其是保护普鲁士占据卢森堡炮台的权利?” 这不过是一句外交辞令式的问话,因为继续说出来的是惊动所有政党的一句宣言。 俾斯麦站起来,发表了一篇他有史以来最聪明的演说。今天他可以变为众人喜欢的 人,这是很容易的事,他只要说一些与国家的体面有关的话,所有的议员就会包围 住他,那些话就是关于战争。然而他却不肯这样办,他敢在人心激愤的议会面前扮 演一个小心谨慎而不主张使用武力的人:“我既要顾全法兰西民族的感情,又要郑 重考虑普鲁士政府与一个邻近大国的政府之间的和平与友谊……所以我不回答其对 于君主政府而发的洁问。”随即他令人惊愕地保持沉默。“君主政府,并无理由忖 度关于那块土地的命运将来如何解决,相反的事实是政府无法知晓这一切,即不能 确定现在是否是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机。” 当天晚上荷兰国王知道这篇演说的腔调后,立即取消签署出卖卢森堡的契约, 此时正值拿破仑三世身体欠安,便很恐怖缩回手去,欧洲各国的内阁议论纷纷,如 同一个被捣的蜂窝那样闹来闹去,密码电报随便打,侵犯的计划都订好了。后来沙 皇国提议召集一个会议(这一向是他解决为难问题的办法)。在伦敦会议上,宣布 卢森堡保持中立,奉命把许多炮台都毁为平地。巴黎方面说这件事是普鲁士败退; 柏林方面反过来说是法兰西败退。祸是惹出来了,双方很不高兴。三年后两国终于 交手。 从此以后,拿破仑三世就成了俾斯麦的仇敌。他再次觉得上了当,他开始很努 力地同佛罗伦萨、维也纳商量条款。这三国都不喜欢普鲁士,就亲密起来。从1867 年至1874年,当朝的大臣们每月提心吊胆,参谋部加紧筹划——如同在1914年战前 一样。上文所说的冲突结束之后,许多人为制造的怨恨的苗头,从巴黎蔓延出去, 越过了边界。我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因为总体上说来在对和平的热 爱上,法兰西民族并不比德意志民族略逊一筹,惟有到了这个时候,俾斯麦才把口 号传给德意志报界。报纸必要“更生气,更恐吓,更冒犯……我们必须要把手枪放 在衣袋里,手指放在扳机上,很小心地察看令我们犯疑的邻居的双手;我们必需使 我们的邻居晓得,只要他一旦越过边界,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 俾斯麦对法兰西采用这样锋利的手段,实在是件新鲜事。从前他唯有对奥地利 才说过这样的话,上文所引的话,是他给他的次长的训条,底下还写道:“你们好 像全睡着了!”我们从此就可以得出结论,说俾斯麦睡不着,在那里生气。 自从与卢森堡进行许多交涉时起,俾斯麦就预感战争迫在眉睫。1868年他对一 个客人说,拿破仑三世的不稳地位必将引起战争,也许在两年之内就要发生;同时 他对另一个客人揭示他欢喜战争的基本动机,他说:“要大多数的德意志人作更广 大的联合,只能用武力达到——不然的话,我们就会面临共同的危险。”随后他又 换另外一种理由,他同他的朋友柯雪林私谈,描述上一次战事所遗留在他心中的可 怕印象,有两句话他是这样说的:“假使普鲁士打败法兰西,到底有什么效果?假 使我们得了阿尔萨斯,我们还得保守这块地方,还要永远占据斯特拉斯堡。这是办 不到的事,因为法兰西总会寻找新的联盟——那时候我们的日子会很难过。”这两 句话既简约又预测了未来。 十四、大权在握
俾斯麦说道:“当我以辞职恐吓的时候,老头子首先呜咽流泪,说道,‘现在 连你也不理我了,我怎么办呀?”这是神斯麦对素昧平生的舒尔茨说的,他就是这 样很真实地描述自己与君主的关系。他自然另有用意,那就是要所有的美国人都晓 得,君主是离不开他的。为此他不惜牺牲君主的威严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他对萨 克森的大使说:“我的主人虽晓得以责任为重,却才疏学浅,他的父亲认为只要教 育好了他的长子就心满意足了。因为这个原因,威廉国王一旦遇到重要事情,往往 就没有主见。”悍斯麦曾在一封私信中说自己看不起所有的部长,只看得起罗恩。 君主与俾斯麦矛盾冲突的时候,多过友好共处的时候,俾斯麦与太子的交情是极其 冷漠的。 俾斯麦虽与君主相处甚久,然而君主却很难与俾斯麦相知,俾斯麦强把成功加 在君主身上,于是驯服了那个惟一可以限制他权力的人,起初他虽然是驮君主的一 匹马,现在却变为骑马的人。谈到七周之战,他有好多理由,“那时候我很卖力, 用靴子夹,逼着那匹赛跑的老马冒险跳跃”。当君主不听话的时候,悍斯麦常用他 的方法,表演他那半悲半喜的子剧,要求君主允许他辞职。在1869年初,那一次, 他以要求免去乌泽多姆的职位作要挟,他疑心乌泽多姆可以当他的后任——因为乌 泽多姆是一个自由右工党(又称规矩会,是个秘密组织),并且君主与他交往密切。 “我的惟一遗憾就是我的力量不够,身体不够健康,不能办陛下要我办的所有 事……我要用全部的精力才能办我负责的事情,即使我用尽我的精力,还要陛下体 谅我,减轻我的各种负担;要减轻我的负担,只有让我自己来选择帮手,这需要陛 下对我的绝对信任,但还得让我自己行动。我的灰心是被环境造成的,就是说,为 公事而择人是要很慎重的,我为国办事而进行了许多奋斗,因此令许多身居要职的 人憎恨我,又为那些有权力的人所不悦……陛下要原谅这种弱点,因为我这是为陛 下着想……我觉得我不会长寿,恐怕我的身体会像老王那样。我本不该让陛下论公 事时念及我的病弱之躯。” 这番话真是篇杰作!我们从他所说的这一件事知道在未呈递这封信之前,面对 数次罢工他躲着不出来。后来他呈递这封信,在信中他把君主的全部过失都罗列了 出来。他说客观的理由是因为威廉偏听偏信,干预他(俾斯麦),使人们都不喜欢 他。他为此而心力交瘁,恐怕日后会得疯病死去的,如同老王一样,只有一件事能 够解放他:让他自由行动! 这位贤主害怕了:“你怎么可能让我答应你的要求呢?我的最大欢乐就是与你 共处,你怎样能因一件事与我意见不合,就随意提出辞职,……在普鲁士的历史中, 你的名字列得最高,高过任何一位政治家。你想离开我吗?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休 息和祈祷会解决你全部的问题,你的最讲信用的朋友威廉。”在这封信里,朋友两 个字底下加了三道线。乌泽多姆终于被抛在江心了。君主要兔了他的秘密会友之职, 是很难为情的。乌泽多姆丢了官俸,君主解私囊给予赔补。君主原是很不高兴的, 所以在第二封解释的信中说:“我深信,就是你也不会盼望我不去听那些在关键时 候人们对我所说的秘密话。”君主说,他也觉得同他一样的疲劳,问他是否也该放 下君主的职守俾斯麦在旁边写道:“不该!在三千万人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陛下 这样,这无须证明。若是一位大臣对陛下说切实可信的话,陛下就得相信!”君主 第一次用很恭维的字句签字“永远感激的威廉国王”。 俾斯麦现在与太子相处得还好。这一次胜仗缓和了他们两个人的冲突。腓特烈 的自由派亲信敦克尔拟写一篇宪法草稿,俾斯麦却未采用;民族自由党们正在追逐 大臣席位,但是维多利亚王妃比丈夫的脾气更大,更骄矜,借在饭桌上闲谈的机会, 攻击俾斯麦——好像是用“同他开玩笑的和蔼腔调”。 “俾斯麦伯爵,我看你的大志好像要做君主,若做不了君主,你至少也要做一 个共和国的大总统!”俾斯麦却很郑重地回答她:“我做不好一个共和党,按照我 的家风,我要做一位君主才能在世界上混得好;但是我要感谢上帝,我与一位君主 不同,不必被迫用银盘子供食。也许我个人信念将不会被全部继承。我虽然并不猜 度君主党将绝种,但是很多君主会绝种的。假使没有君主出来,下一代可以变成共 和。”这是三个意思,每个都象一杆长矛刺过去,最后一刺是致命的——因为他告 诉太子妃,她的丈夫全无君主所应有的诸多品质。 这样的天才的显露是一位天才外交家的特色——从此以后日见其增多,只不过 从此以后,人人都把俾斯麦所说的话记载下来。舒尔茨1848年原是一个革命党,逃 避到美国办过许多事业,现在过了二十年回到柏林来,是一位美国军长,他满肚子 都是偏见,他以私人身份不能不说反对俾斯麦的话。虽然是个不甘屈服的人,但当 他遇到俾斯麦后,却无法不为其折服。“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显得精神饱满,那有 趣的俏皮话,他的大笑(有时候他引人大笑,有时却很厉害地讽刺人),他由诙谐 又过渡到深远的感觉,他希望自己有讲故事的本事。他的直冲而出的腔调显示出他 的霸道人格。”俾斯麦请舒尔茨明日共进晚宴,其他客人都是让人讨厌的,等到其 他客人散去之后,神斯麦留住他,现在俾斯麦很和气地问他许多话,包括关于美国 的情形。 这位外交家有许多外交家特有的本领,其中有一样就是装病。有一次阅操,他 说了一番话,使离他不远的几十个人都听得见,他说道:“我觉得生病是一件很难 过的事,我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笑,不能吸烟,不能做事;我的神经破裂了…… 我的额后没有脑子,只剩下一团浆糊。”在君主党的一次聚会中,他耍弄忠君的医 生。他对一个宪法教授说,假使霍亨索伦曾用他们的势力反对那些不听从命令的贵 族们,俾斯麦就会属于在易北河左岸的一部分的贵族,同他们一起打右岸的贵族, 使他们服从一一但这正与事实相反。 有一次一个斯图加特政客来看他,他装作是一个民主党,谈强迫征兵的好处, 他说:“我也是被母亲纵容惯了的孩子,我被迫扛起了枪,有时我不得不睡在干草 上,然而这一切对我却并非无益。当一个种田人说他曾经也与乡绅们地位相当时, 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军队里既有这么多有知识的人,军官也需要 亲自动手做事。”他在这个从符腾堡来的人面前,要给强迫征兵制加上一层民主党 色彩。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被母亲惯坏了的小宝贝,他对服兵役极为痛恨。但他并未 在干草上睡过,惟一经历是他在出门打猎时,出于玩闹睡过。 那时候罗恩曾说过:“他相信他能够凭借外交家的善辩与机灵胜人一筹,这样 别人就会对他言听计从。他对保守党说保守主义,对自由党说自由主义,用这个法 子使同事们甘心于自欺欺人,这使我看见难过。他想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要让 别人明白他是无所不能的,这是因为他觉得一旦他缩手,他所开始建造的房屋,就 会立即坍塌的,为世人所讪笑。这一点他看得不错;试问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非得 用这样的方法吗?”罗恩是俾斯麦的挚友,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这句话问的话表 达了罗恩心中深深的忧虑,罗恩见到他自己用符咒所请出来的神,心中十分不安。 俾斯麦一方面从自己的立场出发,精心算计他所说的每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效 果(不仅当众是这样,私下里也是这样),一面却不甚注意名声,他一生都是如此。 他不好虚名,因为他一向将名声看得很淡。他之所以计算他所说的话的效果,是因 为效果对他采取相应的政策至关重要。他不好名,所以他认为名声是一件最可厌的 事,“无论到了哪个车站,都有许多人瞪着眼睛看我,好像我是一个日本人。”当 他在维也纳公园的时候,人人都跑来看他,“好像我是一个将要在动物园里展览的 新来的河马”。他把头衔与徽章当作是可笑的东西。在他的公文里他删去几种惯用 的修饰词语,毫不遮掩他的作风。有一次他与另外两位大臣同时被召见,他到了的 时候问副官:“那两个骗子还未到?”在宫廷舞会上,他觉得跳舞是一件很有趣的 事,然而,君主却禁止王妃公主们同他跳舞,并说:“人们都责怪我为什么要派一 个轻批人做宰相。‘有一次他的红鹰大缓带滑到地上,他让一个宫廷的官员替他挂 好,当人家替他挂起的时候,他显得很不耐烦,指着一位王公说道:”徽章大级带 是应该这人披的,我想他们一生下来,皮肤上就生有引力,这种东西把徽章大级带 都吸紧了,不会滑下来。“ 《喧声》报将他描绘成一个猎人。他很生气地对赫因罗厄说:“他们攻击我的 政策,我不过付之一笑罢了。打猎却不是开玩笑的事,打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他喜欢讪笑官样文章,无论在哪里(在议院是这样,在家也是这样,况且他很少呆 在别处的),他都摆出一种天生贵族的镇静。只有对着他的亲人们,对着他的秘书 们时他才显露出他的特别之处,意在使他们有机会把他的这许多特别之处告诉后人。 这时候他已经在欧洲享有盛名了,在柏林的外交家都说他是大魔术师,是查拉 士图。在外国京都出版的书信与传记中也满载他的名字。梅里美说一件事将要发生 时,“除非俾斯麦决定不要发生”。俾斯麦在推勒里做贵客,左拉把他描绘得极为 形象,说道:“当公司发起人沙喀尔特很得意的在大厅里同他的情妇(这个情妇是 他与皇帝两个人所共有的)手拉手的漫步时,她的亲夫却跟在背后。俾斯麦伯爵, 原是一个魁梧的猎人,此刻正在与几位客人消遣,忽然间爆发出一阵轰笑声,他的 两眼带着嘲笑的神色。” 这时候他的名誉与他本人的人品是相符的。世人也将他当作是一个不讲道德的 大家,他的坦白与诡诈常常掺杂在一起,令人难以识透。本尼格森说道:“他用不 同寻常的手段骗了法兰西。外交原本就是世界上诸多最善骗人的事之一,但当俾斯 麦用这种巧妙的手段欺骗别人,却使人无法不对其赞叹不已。”当时的外交家,并 不说他是个英雄。无论是彼此谈论,或是书信往来,却不由自主地说起他的手段。 例如贝斯特说道:“俾斯麦在加斯泰因说过‘我们绝没想到为德国而取得德意志的 奥地利。我们会很容易地想到荷兰。’过了几个月之后,荷兰公使从柏林调往伦敦, 这位公使曾告诉我说,俾斯麦对他说,没有人想到荷兰,倒是有人想到奥地利的几 个操德语的省份。” 其实俾斯麦最想做的就是要使他的左邻右舍们与仇敌们不安。在他作学生的时 候就常用这种方法。他说这两句话或许是有意使听者传播,无论在什么人面前,他 会毫不犹豫地采用最有力量的骂人字眼。他尤其喜欢骂他的对头们是匪类;当他最 高兴的时候,他会说:“他是一个傻子!”——这样是表示友谊,他现在就是这样 的随心所欲地批评别人,这是他祭骛不驯的写照,他喜欢这样骂人。自己喜欢说人 家是什么,就说什么,即使对君主也是这样,他知道他能够这样做,这可以带给他 一生的快乐。 弗莱塔格的批语虽带着仇视的色彩,却是很引人注意的:“俾斯麦只能在一个 出于黑夜而人于白昼的时代有行得通的可能……在浪漫派与美术派之间,有一片狭 窄的学识地带,是那些旅行好事者与漂亮的贵族公子们所特有的区域……我看俾斯 麦好像是从这个无思想时期来得较迟的惟一的一个人。他最令人关注的特色,就是 不敬,无论判断什么,都是任意而为之,用自己作判断的标准。所以这个人不能做 一个学派的发起人;他的诸多过错,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过错……现在的君主不 愿撇开他,除非俾斯麦自己愿意走开;不声不响的在那儿发闷是无用的……一个不 很了解自己的人,一个极为任性的人,他的祖先也是不甚发达的,然而他就是这样 浮到表面上来,居然于危险而不顾,拥有真正超群的品质,同普鲁士的光荣与伟大 合而为一。有如无论什么人打击他,同时就是打击国家一样。” 全世界的人都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虽然有许多人与弗莱塔格观点相同,说俾
斯麦有许多超群之才,这许多才能又是有利于国的。总的说来,在这个时期(正好 在他的那个政党大竞争之前与这个政党大竞争之后),他还是与全部政敌,与全部 阶级,格格不人的。“我要你们所要的,但是我所用的方法与你们不同”,他在新 的帝国议会里面,敢说这两句话。“我如果不反抗你们,你们就会得出结论,说我 把事情看得无足轻重。我从不这样认为,我想你们应该喜欢的。”(听者很受感动) 当他被逼迫承认巴登为北德意志联盟的一分子的时候说:“诸位先生,不必这样热 心催问为何那样靠前站,要满意于享受你们所已得到的,不要贪得你们所未得的… …我也许是办错了,也许是I 办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同你们意见不和,我将 按照我对于时局的见解来办事。” 一个人这样对待人民的代表,自然成为同事们眼中的专制者。他既把北德意志 联盟当作自己亲手创造的,又要求对其有节制权,同时还要节制普鲁士。那时他的 最亲密的朋友诉苦说:“不满意他的专制行动,自从罗恩退位以来,他的行为令人 更加难以忍受,哪怕是极小的反对意见,他都不能容忍。”罗恩辞职不过是暂时的, 他批评地写道:“在召开会议时,他把自己的位置看得过高,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说 话,他好像被过去的错误所缠绕,他相信用知识的灵敏……就能够推倒时局的诸多 困难……就政党而言,我属于保守的反对派,因为我不愿人家捂住我的双眼,违背 我的意志,牵着我的鼻子走,至于走到哪里,惟有上帝知道。俾斯麦现在同从前一 样,不理睬他的那些最可靠的与最肯帮助他的朋友们,反而对他们毫不客气。”梯 尔是一位次长,曾写过这样一段话:“这位长官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常说些 牢骚话,有时遇到他并不太了解的小事还要干预,有时却执拗地不肯干预一些重要 的事情。不要紧!倘若他的身体完全康复,我们就有意神秘地问他,‘欧洲是什么 价钱’?” 因为人人都怕这个专制者,就没有一个人敢作哪怕是最小的决定,这使他非常 愤怒。他的夫人从乡下写信给乔特尔,说道:“你几乎不会相信俾斯麦怎样的发怒, 因为在柏林的人们无论什么小事都要请他批示或决定……你知道我们国家的这位伟 大的舵手如果什么事都麻烦他,就会令他极为苦恼。”当他不在柏林的时候,倘若 诸事不能尽如他意,他就写道:“我很懊恼我在第二段所说的话并没有取得什么效 果。我是很少麻烦这些先生们的,他们强追个有病的人回头三次说这样的事,实在 是近于藐视。” 当他变作一个独唱者时,还要唱第一段,合唱者只好不出声,无人愿同这个最 有势力也最有个性的人联手办事。在新德国筹备好之前,德意志的知识界几乎是不 由自主地躲开,既无章程亦无一定的意向以反对。无论在书信里或是在谈话里,我 们从未听说过什么有名的知识界人士曾做过俾斯麦的座上客。曾有几件公文交给特 赖奇克,任他处置,也曾说过施贝尔哈根的新小说,或许会收到路透的感谢信—— 好几年所说的不过这样。埃克哈特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他第一次拜访你斯麦,所 见的客人都是贵宾,他们对俾斯麦说话时称呼“你”。在别的地方,这班贵族们往 往都是他的对头。埃克哈特问道:“我们怎样解释这样的人会成为德意志的第一人 物的亲密朋友,成为习惯于与他相聚的人。曾几何时德意志民族的知识界首领,与 这家人不相往来,就是来往的话,也是极少的。” 这时候俾斯麦只喜欢同犹太人交流,他说拉萨尔是一个最聪明的人,他常常同 拉萨尔谈到深夜,还不想同他分手。他让巴里施洛德作他的秘密办事人员,这个人 常到他家里找他,后来又受委托替俾斯麦管理产业。还有一个医生名科恩,为俾斯 麦做了好几年的私人医生,并且还是他的朋友,一直到科恩死去。俾斯麦非常信任 犹太人,并把他的健康与产业都托付与他们。“同西姆松的往来让我感觉非常快乐 ……他是一个有真正才学的人,当他来访的时候,是最有趣的——我对于大多数来 拜访我的人却不会说这句话。他满腔都是真正的爱国情懦;他就像是一个名贵器皿, 里面装了许多最高贵的东西。”俾斯麦写过许多描写人的性格的文字。上文所说的 两句话,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在二十年前,当他尚在耶尔福议会当秘书的时候,他 曾挖苦过这个西姆松。他说:“假使我父亲看见我在这里为一个犹太教授做秘书, 他会从棺材里坐起来的。”有一次他们两个人争论,西姆松居然称俾斯麦是一个跳 索人,想必俾斯麦一定不会忘记这两件事。后来他极口称赞狄斯累利。我们不能不 问他为什么这样看重巴里施罗德,却不看重郝斯曼;看重科恩,却不看重费利克斯 ;看重拉萨尔,不看重李卜克内西;看重西姆松,不看重利希特;看重狄斯累利, 不看重索尔兹巴利。 到了现在俾斯麦早已不再对犹太人抱有什么成见了。连同他少年时的诸多成见 也都抛之脑后了。就是在私下里他也绝不说反对犹太人的话,但是我们几乎无法怀 疑——虽有理由——他那一阶级所带来的普遍的成见,对于这件事,到底有多少摆 脱不开。二十年前他发表过反对犹太人做官的言论,后来他又通过一条法律解放犹 太人。他坚持认为普鲁士既无国教,政府对于这许多事情,绝不能袒护任何一方。 他在议会恭维犹太人,因为“他们治国有特长”,私下里他说“敬父母,笃爱妻室, 好行慈善”,是犹太人最崇高的美德。他提倡贵族与犹太人通婚。他引导利纳尔, 斯特蓝,加雪洛与其他诸侯家作证,这几家与犹太人通婚,掉过来说,最妙莫过于 德意志信奉基督教的男子与犹太女子结婚。关于这件事,“我却不晓得我应该劝我 的儿子如何去做。”到了晚年,他说一句俏皮话概括犹太人的社会与生物学的价值, 他说道:“犹太血与德意志各族的血液合起来就如同金子一般地宝贵,我们是绝对 不可轻视的。” 对于各种教派的人,他的态度还是冷淡的。包括基督教徒与犹太人部臣和党魁, 国内外的王公。他对待他的老朋友们,也是很冷淡的,几乎只有一个人能让他热心 对待,这个人就是罗恩。在1869年间,这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有想脱逃的举动,另 一个就会抓住这一个人的领带,谁也不许谁告退,这种情景是很感动人的,却多少 带点演夸张戏的味道。当罗思很郑重地考虑宰相所引的辞职书的表面价值的时候, 他写道:“我的朋友,昨晚我与你分手之后,我不停地想你,想你所做出的决定, 这使我一刻也不能安宁。请你在位上务必留一条出路……你要记得,你昨天呈奉君 主的信,是不够真诚的…你信中要人们原谅之类的话是不真诚的,都不过是假惭愧 的腔调。或许从写信人的地位来看,无论怎样他是不能认错的。你切勿烧毁了你的 船……你若烧船,就是当着全国人的面毁了你的地位,整个欧洲都会耻笑你的…… 人家会说你之所以辞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我不必费力证明这 一点了。你的永不改变的挚友……” 他一方面并不袒护君主的行为,另一方面却为君主找出几句借口的话,这种高 人一等的举动,多么让人心动!他的见解多么准确呀!他的缄默之处多么威严呀! 几个月之后,那时罗恩因为在海军问题上与俾斯麦产生分歧,罗恩为此很不高兴, 决意要辞职——这一次他是很认真的,却也同样无济于事,——俾斯麦从瓦森写了 一封信警告他,说:“你是否还记得在1862年9 月我们两个人立了约,我毫不犹豫 的同你拉起手的时候,我的确是想到尼朴甫的,然而我却从未想到我们联手办事七 年之后,在海军问题上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分歧…你该用一种局外人的态度,读一下 8 月14日的口号……我看这个问题并没有这样严重,就如同让你在上帝与国家的利 益面前应该舍君主(君主今年七十二岁了)而去,同样的道理。或许由你的辞职, 使同事们都为此受到谴责,我亦不可脱逃。”在这封信里,每个字都是精心思考的, 使每个字都能激发罗恩的力量。当俾斯麦从前隐居的时候,是罗恩把他拖入仕途。 现在罗恩的辞退将不利于俾斯麦,他的这封信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在罗恩身上,我们 从中可以看出俾斯麦是极为利己的,这一向都是俾斯麦的派头。 两天后,这位刚刚才极力劝罗恩以负责与自制为重的俾斯麦,却坐在同一书桌 旁,写一封很愤怒的信给罗恩说:“没有人有权力让我为一件一意孤行的事而牺牲 我的性命、我的健康、我的诚实与稳妥的名誉。我有三十六个小时没睡觉了。我呕 吐了一夜,我的头很烫,裹了冷布还是热。这足够使我发狂了!你必须理解我为什 么如此生气,但是这件公文有你的签字……我却不能相信你会把这件事讨论透彻。 倘若我们所赶的车翻了,我就要让人家晓得责任并不在我……也许我们两个人脾气 都是太暴烈,不再能同划一条船啦。一个人的良心要像牛皮纸那样坚韧才能够受得 住!”俾斯麦之所以这样大发脾气究竟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君主与在柏林的大臣 商谈之后,要策划一件与外国联盟的事?抑或是他宣布他有意要同外国订立这样的 联盟?是不是解散了帝国议会?是不是取消俾斯麦的议案?是不是免了一位大臣的 职呀? 全不是的,只不过是宰相想调一个议会的邮务官当邮务总长,内阁却不肯同意 罢了。 十五、瓦森别墅
“我吃完早饭读过报纸以后,便穿上打猎的靴子,在森林里随便走,爬山,涉 泽,研究地理学,筹划养花草的地方。我一回到家,就把我的马备好……还是做同 样的事……这里有茂密丛生的小树,还有许多已被砍伐的木材,荒地,养花苗的土 地,溪流,泽地,野草地,金雀花,牡鹿,山鹞,密不透风的山楼丛林与橡树林, 还有其他我所喜欢的东西。那时候我常常聆听鸽子、苍驾与芬的叫声,不然就是听 佃户们诉说野猪祸害庄稼之苦。我怎样能够使你全部领略这种生活?” 这是俾斯麦从瓦森写来的信,这个地方离赖安菲尔不远,当俾斯麦初次探望这 个地方,在他的田产上游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奋斗,为国家赢得了许多 胜利。他为此得了很多酬金,他把国家所赏他的钱拿来置田买地。过了几年之后, 他宣称:“不该拿钱来赏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很难接受钱财,但是到了后来 我竟收受了。最难为情的是这笔款不是由君主给我的,是由议院给我的。我同议员 们很凶地吵了这么多年,我不愿意从他们手上拿钱。”当时自由党议员们曾提议过, 说不必赏罗恩和俾斯麦钱财,免除对他们的追究就够了。但是俾斯麦虽然觉得难为 情,却仍然收受了这笔钱,可见他年纪愈大愈喜欢钱财与家产——但是以他个人而 论,他向来都不是一个擅长经营的人,因为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以稳妥的投资 方式来增加他的私人财产。 他对钱财的欲望与他的傲性相冲突,当他最初与议员们奋斗的时候,议院曾宣 布大臣们若是不合宪法地滥用公款,国家可以剥夺他的个人财产,以资赔偿。俾斯 麦曾考虑,不如把他的产业交待给他的哥哥。“遇着新君主登位,这样的充公并不 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一旦把我的产业让给我的哥哥,会给人一种印象认为我着急, 认为我在钱财上有问题,我却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况且我在上议院的席位,是依赖 我是尼朴甫的地主。”他虽然反对将财产让给他的哥哥,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办。 他失去了在上议院的席位虽然会使这件事公布出来,且会引发各种令人难堪的评论, 但他还是一意孤行,把产业卖给他哥哥。他讲了以下几点让人关注的理由:“我想 在这里度我的暮年,这个想法已在我的头脑中根深蒂固。我有点迷信,有几种考虑 促使我卖出田产……我的光景,或是我的儿女们的光景,使我同你要价不能十分低 于我向外人所索要的价格。” 四年后,议会因为他做了他们从前认为不应作的事,给了他许多钱,那时候俾 斯麦已经成为一个大富翁了,但他仍想将尼朴甫的田产尽快卖出去。从两岁到二十 八岁都是在这里过的,很多年前,当他初次出租这地方时,他不觉得极其伤心么? 现在当他从瓦森骑马赶往尼朴甫的时候,他还说“他们总要麻烦我,在那里,我对 树木比对人有更多的话说”,到了晚年,这个他少年时的家,将成为他的天堂。他 却毫不在乎,从瓦森立即写信给他哥哥:“我宁愿卖给菲烈特或卖给你,但是价钱 不能太低于市价。”他不再说他的迷信,也不再说他很舍不得田地与住宅,他从前 在申豪森与尼朴甫都说过这种话。 他的确喜欢瓦森的森林;但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其他的几处地方。瓦森的 住宅也比不上申豪森的大宅。“它的外观像一所医院,因为这所房子两侧延展像两 个长翼。总体看来,这所房子是很平常的,有许多窗子,既不像一座城堡又不像一 座罗马式的别墅。”当柯雪林住在里头的时候,就是这样评价这房子的。由于森林 并无其它收人,只能建造锯木厂或造纸厂。“这将要花费10万元左右,但是每日都 能够把松树变作许多纸张。”他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是一个非常热衷于大自然的人, 现在却变得那么的实际,变成了一个经济家,一个极为顾家的人! 他是一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他初次来看这个地方时就动手为瓦森的森林与住 宅增添生机。“你打发人去申豪森把红玻璃杯。雕花椅子、一两架能锁的橱柜、剩 下的几张床都挪过来……桌子可以从柏林搬来。君主的屋子,为什么要我们为其提 供家具呀?我要坐马车出去看森林、牡鹿、阳光……我不能写得太多,因为墨水使 我的神经激动。……你不久就得来,让孩子跟你同来,我猜在某个地方可以买到床。 不要带女仆来,因为那里已有一个洗衣服的女人,她曾替布曼特尔洗过三年衣服… …你也不必带厨子或女仆来,除非你自己要用他们。带些厚的深绿色的布料作窗帷, 遮住玻璃门,我们就如同隐藏在密林深处而不会被人看到了。我想在你来之前我不 会回柏林的。你告诉别人说我身体很不好,不想走长路,我情愿失去已得到的东西, 我想你,你快来。” 这是俾斯麦最欢乐的时候。他离开柏林不再操劳公事了。他知道他的夫人快来 了,家里没有客人,没有电报,只有管猎场的、管森林的人,马匹、钱财是足够用 的。他处在这种环境中,可见日子还是很好过的。然而他却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是 这样消遣的,一个星期后,他又想办公事了;若是不想办公事,他的老脾气就要发 作,他又要做事,要发号施令。当他在乡下隐居的时候,他还想掌权。当他指着一 位邻居的田产所说的这样一句话很能体现他的性情:“每天晚上我都想把那块地取 来,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再看见这块地时我又不动心了。”俾斯麦的激情与他的和缓, 他的政策的全部节奏,都包容在这一句话里头了。 他在乡下觉得他的客人们很蠢笨。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请德意志最聪明的 人来。除非是一位阁臣、一位秘书或一位政党首领来见他,不然的话,他就没有什 么贵客。他坐在十多个亲戚里头,其中有三个是聋子,其余的人谈话时都要大声喊 叫,这三个人才能听见。有人曾这样写过:“他很和气地对待他们,这令他们非常 高兴直到近十点钟才回家。”柯雪林有时也到这里来。“他来了,我们同坐在行军 床上……他们一边畅谈,一面聆听乔特尔为他们所创作的音乐。” 在接待客人时俾斯麦往往觉得很劳累,他对乔特尔承认,柯雪林是他幼年朋友, 但觉得他让他疲倦,盼望他早点走。 现在他最喜欢的,还是莫特利,俾斯麦之所以喜欢这位有兴致且十分坦率的美 国人,就是期望性情较为平和的人来平定他自己的天生不安宁。无论是君主,或是 乔安娜,都没有这个资格,这两个人都是他所尊敬的,除此之外,他看不起全世界 的人。君主与乔安娜都是常伴他左右的人,没有鲜明的个性与独到的见解,威廉年 纪已老,又不甚聪明,俾斯麦的夫人乔安娜是过于温柔而无阅历。他们两个人的情 性都比较温和,却不能使他安静。莫特利的安静是与世无争的,是自然的,却是卓 尔不群的;他是俾斯麦的一个忠诚朋友,却无求于他。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莫特利 非常独立,在俾斯麦所知的人中,无人能在这一点上与他相比。在一群心怀恶意与 蠢笨的人中,他能够完全依赖莫特利,他是俾斯麦的真正的朋友。俾斯麦只有对莫 特利才写这样脱俗的信。俾斯麦向来是让人等回信的,对至亲至近的人也是这样, 他却屡次主动写信给莫特利,都是用以下的腔调——大多用德文,有时也用英文: “约克,我的宝贝——你到底在哪里?你连一封信也不写给我,你干什么去了?我 同黑奴一样,从早劳碌到晚,你却闲得无事可做——你与其游手好闲,不如写信给 我了?我是不能按时写信的,有五天的时间我几乎抽不出一点散步的时间,但是你 这个懒惰的老东西,什么事使你忘却了老朋友?当我正要上床睡觉时,忽然看到照 片上你的双眼,我宁可少睡点觉,挤出点时间追忆往事。你为什么永不到柏林来? 从维也纳到这里还不到一个美国人度假旅游所走的路程的四分之一,在这个令人乏 味的生活中,我和我的夫人都很想再见你一面。你几时想来?如果你来,我发誓要 腾出时间来陪你故地重游,在某酒店里同你共饮一瓶酒。你不要理会政治了,来看 我吧。我答应你把联合旗高高挂在房顶上,谈天说地,开一瓶上好的白酒……不要 忘记老朋友,不要忘记老朋友的夫人,我的夫人也同我一样非常热切地想见你,你 若不来,至少也要来封信。” 当莫特利被派为驻伦敦大使时,他们二人近在飓尺,俾斯麦从瓦森写信给他, 说道:“你该把你的寓所搬到波美拉尼亚森林来,这会给我们带来欢乐。对你这样 的一个航海旅行家来说,这不过是旧日从柏林往格了根的路程。你扶住你夫人,上 一辆马车,二十分钟就到车站,再花三十分钟后就到了柏林,从柏林到我这里也不 过半日的路程…你能来是最好不过的。我的夫人,我的女儿,我自己与男孩子们, 都会欣喜若狂的;我们就会如同往日般地快乐……我被这个念头深深地吸引住了, 你若不肯来,我必定会气病的,这是不利于政治局面的。” 他是真心喜爱莫特利,他爱妻子还带着多少为夫为父的责任,他喜欢这个美国 人,是既无用意又无理由的。这两个人开始交往密切时起,俾斯麦不过才十七岁, 他喜欢这个美国人六十多年不改。对于俾斯麦来说莫特利在某些方面弥补了他的不 足。如从前泽尔特之于歌德。莫特利在男人中给俾斯麦的感觉如同玛尔维妮在女人 中给俾斯麦的感觉一样,既随和,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他还是个有兴致的人,同时 既富于阅历又很谨慎。这个德意志人会从来自年轻国度的人群里找着他最好的朋友, 并非偶然。 乔安娜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在冲突时期,她因为怕有人谋杀她的丈夫而整夜 睡不着,他屡次说她“失眠,心跳,沮丧”。他送她到几处有矿泉的地方疗养。在 她四十岁时,她写信给女儿,自称“老母”。当儿女们逐渐长大后,摆脱孩子的束 缚后,她又如同母亲照顾儿子那样照顾自己的丈夫。她后半生所惟一关切的事就是 照应他的身体,减轻他的烦恼,伺候他、保护他。为此她什么都抛弃了——她的欲 望,她的消遣,她的见解;她绝不敢劝他;当他在柯尼希格雷茨的时候,她不直接 写信给他说她心里的想法,只有让她的朋友乔特尔去间接地探问,她是否可以先到 维也纳。她就是这样深爱着她的丈夫,不肯炫耀自己。有一次俾斯麦夫妇同柯雪林 出游,俾斯麦问乔安娜,喜欢再往前去,还是返回。她答道:“随你喜欢,你的意 志就是我的意志。”当俾斯麦在瓦森有病的时候,她“日夜陪伴他,只有吃饭时走 开一会儿,她很安静地坐在屋里,或看书,或做活,或替他做事。” 他的儿女们也是非常温顺,作父亲的不要求什么,他们不敢做什么。俾斯麦说 玛丽应该学写点东西,他一听说这个十六岁的女孩觉得写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他 就不再让她写。他追忆他的少年事时很伤心,这使他比较纵容儿女。他虽然是个立 过奇功的人,心里却对世间的任何人抱有怀疑态度,当他对柯雪林说他不打算教育 他的儿子们出去作官时,他流露出愤世的心境。他说道:“作官得不到什么好处, 还要在世上银十字架。”当他在尼科尔斯堡时候,正逢他儿子的生日。他写给他一 封信,一开始说的就是政治新闻。他不久就感觉到他所处的两难地位,他是政治家 的同时又是教育家,他说道:“当一个人处在政治战场中,老是有许多对头,必要 挥拳打倒那些更有气力的,使他们不能再翻身,随后剩下那些较为无气力的——若 在私人生活中作这种事,人家就会当作是一种卑劣的行径。”他要他的儿子们时常 保持精力充沛。他每每称赞儿子们,只是称赞他们有奋斗能力。 傅斯麦的健康全靠他的精神支撑,他的精神又依赖于事态的演变。他的治病方
法如同他的生活那样暴烈。他向来不打伞,不穿雨靴,他所坐的总是马车,他有病 用不着医生,他自己当医生。布兰肯堡从瓦森写道:“倘若他还像从前那样过不健 康的生活,他的病将无法治疗。他午睡通常起得很晚,起来就在森林里闲逛,如同 一个管林木的人一样,要逛到五点钟。他五点,六点,或七点开始吃饭(吃得很多)! 吃完饭打半个小时的台球。随后他再处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工作到十点或十一 点。最后吃冷的晚饭,因为不消化,晚上睡眠自然不好……他说起他的诸多烦恼, 几乎要落泪,他说无论什么事都走错方向了;他却并不给我从旁边说句话的机会… …他就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结果患了很严重的消化不良。”有一次关于汉诺 威的财政问题,他的议案只以多五票的优势通过,他“就很受震动,立即开始胀痛, 吐黄汁”。罗恩警告他也无效。罗恩说道:“我想你该有充足的自制能力以遏制你 本性的过火之外,要过一种有价值的有节制的生活,强制自己!你必定要做到这一 点!‘罗恩,是他的一个最可靠的同伴,敢用”必定“这两个字眼,然而即使说了 也是枉然! 俾斯麦天生好怒,这使他在办日常公事时受到的阻力,要多过在决定重大决策 时受到的阻力。在加斯泰因时候,有一次一连下了两三天大雨,他很不高兴,说那 里的空气如同洗衣房的一样。他寓所左边的瀑布,也令他神经不宁。无论什么时候 在多山的地方,他总嫌天涯不宽。他的夫人写信告诉他说,孩子们的牙已经刮过了, 他答道:“你使我非常着急,觉得心里很不安!”有一位黑森的领袖问他黑森的未 来时,“他的肤色本来就不太好看,现在更加沉闷。他一言不发,显得很焦躁,一 会儿拿支笔,一会儿拿一把切纸刀,过了一会儿,嘴边露出些高兴的微笑;但不久 就消失了,他的面目露出真正魔鬼的神色,皱着浓密的眉毛。” 当他的身体逐渐衰老的时候,他生来的精力却与光阴奋斗,他开始像他的少年 时代一样怀疑一切。他从前接受过宗教的信仰,现在所保留的,不过比形式多一点。 有一个奉教虔笃的邻居说俾斯麦毫无忌惮,他写了一封很长的圣诞信答复,以一个 信奉基督教人的态度自居:“我很愿意承认我应该多去几趟教堂……我不到教堂, 并非因为没有时间,实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冬天……无论什么人说我是 一个肆无忌惮的政客,这真是冤枉我。那些冤枉我的人,不如先在这个城区里面, 找寻一下他的良心丢在何处?”有一个军官在他的徽章上刻上格言:“永不后悔, 永不饶恕!”俾斯麦听见很高兴,倘若饶恕与悔罪是基督教的两根柱石,我们看见 俾斯麦这样高兴,禁不住微笑。俾斯麦议论这句格言时,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个 宗旨在现实生活中是有用的!”在普鲁士与奥地利开战的前几日俾斯麦写一封信给 一个朋友,信中写道:“骰子是掷下去了,我们很有把握地着眼于将来,但是我们 不可忘记,上帝的心肠往往是无故而改变的!” 今天就如从前一样,俾斯麦把他的君主党见解,加在他的基督教的诸多公式上, 如同一个人把他的盾挂在树上,自己就在那影子下安营扎寨。俾斯麦的傲气是无人 能比的,他除非是被消灭了,除非他接连对自己提议说君主的权力是有神圣源头的。 不然,必定要革命。他吃饭的时候对着许多人说:“假使我不再是一个基督教徒, 我是不肯再伺候君主一分钟的……我的钱足够生活了,我在世界上所得的地位也令 我很满意了,用不着君主了……我不爱荣衔与徽章,我坚信一种死后的生活,所以 我是一个君主党,不然的话,我若跟着我的性情走,我该做一个共和党。其实我是 一个极端的共和党!惟有我那坚定的宗教信仰,使我在这后十年内不改变宗旨,无 论什么事都不能使我改变……假使我没有宗教信仰的根基,我早就告诉朝廷往地狱 去吧!”席上有一个人反驳他,说有许多人只因知有国家,所以才侍奉君主。俾斯 麦反驳他:“这种为国为君而克己,而牺牲自己,在我们德意志人之中,是我们的 祖先们信仰的遗迹——这样的信仰,已经改变了,现在虽是暗晦,却还是效力,不 再是一宗信仰,说到底却仍是信仰。我多么喜欢归隐呀!我喜欢过乡下田园般的生 活,森林与自然。你把我与上帝的关系分开,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明天就收拾 行李,回瓦森种油麦。既是这样,君主又算得了什么!我若不是受上帝节制,我为 什么受制于霍亨索伦呀?他们这一族是来自一个斯瓦比亚的民族,并不比我的民族 高贵,他们是否幸福与我并无特别的关系。我还不如雅科比,他当了共和国的大总 统,人家还能够忍受……从许多方面看来,他还是一个较为合理的人。” 俾斯麦有好几次都发表过这样一种思想,他说国家思想是宗教信仰的最后的遗 迹。他却并不相信有人会有这样的思想!他在历史上所有的大人物中,在全部与他 并世的人物的即使是最不相干的行为里面,寻找为己的动机,所以他自己也是这样 被引诱,走人政治舞台,被驱人政界为国办事,掌握最高的政权,这完全都是被奢 望与揽权所致,他的本性引他走向这条道路。他与路德不同,不是被逼而走这几条 路的;他与罗恩也不同,不是热心帮助君主;他又与斯泰因不同,并非由于想为德 意志尽力,而走这条路的。 我们若是让他自己承认是一个共和党,我们就要猜测他假使是生于美国,他的 革命思想会促使他想当大总统的。他的自爱自觉,使他想让自己的国家,自己的阶 级,自己的家庭,都要处于体面的地位:要达到这几个目的,就要替一个斯瓦比亚 的民族办事,这家人的祖先比俾斯麦氏力量更加强大,运气更好些;他必定要受制 于那些无论在聪明与性格,热心与天才上都不如他的人们,他之所以这样做,是由 于他的信仰给予的暗示,他要感谢这许多暗示,因为由此他才能够相信这一朝的君 主是天命的君主。 当他宣布自己是一个泛神派而耻笑基督教的时候,我们想若不是这样,如何能 够解释他少年时的贵族作派?为什么这个不信宗教的贵族会厌恶自由党?他们的目 的是在乎一种中和的共和制,这个信教的宰相,为什么今日却愿意要他们帮忙治理 国家?倘若他既是上帝的仇敌,他应该照着他的贵族逻辑,至少也要作君主的对头。 倘若他今天是上帝的仆人,他就该敬重这个君主国。然而他敬重吗?有人曾问他, 一个作君主的应该学些什么?他神秘地答道:“一个君主其实应该接受波斯式的教 育,这就是说他必须得学会骑术,学会打仗,倘若在这两件事之外,他要对他的行 业作专门研究,他就必须要学会怎样站立许久,怎样对从未见过的人说好听的话, 怎样说谎。他永远不必说些不人耳的实话,因为这是他的大臣们的事,我们的君主 不晓得怎样说谎。无论他怎么尝试,一开口我们就知道他不会。” 我们现在听他怎样说王室!“倘若我同君主在利兹林根打猎,这个地方原在一 向属于我们家的一片森林里面。三百年前霍亨索伦抢了我们的波格斯特,不过因为 这是一块好猎场,因为从前的树木有现在的两倍那么多。除了是个好猎场外,那还 是一块很有价值的土地;今日价值几百万,从前他们不顾我们在法律上的权利,硬 从我们手中抢走的。那时候的地主,因为不肯放弃这块土地,就被幽闭起来,吃的 是很咸的食物,没有什么喝的。我们所得的赔偿不值地价的四分之一。”我们从这 几句话就知道俾斯麦的性格,相信是天命使霍亨索伦在他之上的。 当我们把他看作一个充满怨恨的人的时候,我们就会很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他 很喜欢引魔鬼所说的话,他记得《浮士德》第一部分中的好几段,他念诵得很好。 曾这样说过:“你只要问我,我就会给你歌德著作的四分之三!此外,我只要有他 的四十本著作里头的七八本,我就会心满意足地在一个荒岛上过日子。”随后他把 歌德描写成一个作短工的裁缝:“一个人,与世无争(不怨天忧人),自己躲开世 界,是很快乐的。既然与世界无争,这个人就会有知心朋友,他就能够同这个朋友 享受许多事物——一个人能够写这样的话,就是一个作短工的裁缝!你想想看,‘ 与世无争’,又常有一个人靠在你的怀里!”又有一次,柯雪林的小姐很热心地谈 论戏剧,想像自己在剧里作英雄是很快乐的,俾斯麦很直率地批评她说:“你愿意 像沃伦斯泰因那样,在一间简陋的店里,被一个匪徒杀死吗?”乔特尔说起害怕与 怜悯,俾斯麦很愤怒地反驳道:“是呀,我看见害怕与怜悯是很生气的,所以当我 在戏院里看戏时,我常想一把抓住剧中恶人的喉咙!”乔特尔是讲人道主义的人, 抱定戏中“得胜观念”的宗旨。你斯麦于是开始谈烧鹅,问道:“你可知道在波罗 的海边诸省,人们吃烧鹅是就着马铃薯吃,抑或是就着苹果吃?相比之下我更喜欢 就着马铃薯吃。” 他现在将听音乐当作他看书或做事的陪衬。后来,到了他当帝国宰相的时候, 他完全不听音乐了,因为音乐会使他睡得不好。 总之,他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变作散人的腔调了。他办事越来越成功,他的许 多愿望也得以实现,这样就可以不为浮士德的感情所困扰,现在却清醒过来。“浮 士德很不满意于他的心里有两个灵魂;但是我的心里有许多灵魂,彼此相争,这许 多灵魂相争,恰如在一个共和国里一样。……我揭露出来他们所说的大部分话,但 是心里还有好多东西是绝不想令任何人窥见的。”这两句话,是当他同两个属员坐 马车时所说的。他渲泄自己的不满意,要多过诉说他的孤寂,因为他若单纯是孤寂, 是不肯说出来的。在庆祝日他很坦白地写信给他的至亲至爱的人:“人生在世的这 种种不宁息,简直令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不是乡绅所过的……过较为安 静的日子,我就想家,到了我可以支配自己的时候,到了(如我现在所想像的)我 觉得比较欢乐的日子,我也是这样——当我骑马的时候,我却很清楚地记得‘在那 骑士的后面坐着黑色的忧愁’,这句话是极其正确的。”他无力反对自己与生俱来 的性格,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妹妹庆贺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时,他写一封信 给她,很清楚地表达这种想法:“我很想同你交换……关于人生的如梦幻光阴易逝 的反省。我们过了许久才失去原以为生活快要开始的梦幻,我们又为这样的开始而 作筹备,所以我们要许多表示路程的界石,有如结婚二十五周年,使我们记得回顾 从前,使我们看得清楚,我们已经走过多少路,途经多少好站与坏站。我无论如何 都觉得现在这一站比从前所走过的任何一站都不舒服,为什么我却不肯停止而努力 向前希望走到一个较好的站,这是不是证明我们的不足……抑或是证明不过是我们 自己的错误?我衷心祝愿你……很高兴地庆祝你的好日子,使你愿意喊那个向前赶 车的车夫,说道:”朋友慢慢地赶‘。我因为并未达到这样知足的心境,所以我自 己是很不感谢上帝的。我虽知道我有许多理由使自己知足,这是指我想起妻子时, 尤其是想起我的妹妹时,想起我为公为私努力所作的许多事情时……我办成功了, 却看到没什么价值,我还是不知足。“ 这样严酷的解析,多么细致的逐层露出来。在这几句冷消的话里面,他说得多 么巧妙呀!他把一生的功业都概括在一句话里。这之中有多少无奈呀!神斯麦却毫 不留情地用他的笔解剖自己,揭露他永远是个无定性的散人。他说他全部的胜利, 全部的奋斗,二十年间不停的战斗,所得来的诸多结果,都不过是不舒服的地位, 他从此还要向前努力,找一个更好的! 十六、挑起普法战火
拿破仑三世不想打仗,却不得不打仗。我们难以知晓法兰西究竟想要什么;法 兰西的诸多奢望是不是与德意志的统一势不两立?而统一是迫在眉睫的事。也许关 于这件事并无广泛传播的迹象,因为七月间所激发出的愤怒只限于巴黎一处,也不 过在几条街上,又是几家报馆替政府办的。我们若要证明法兰西人民的感情,就要 看五月间国民大会有什么行动。这次国民大会,虽用过压力,行过贿赂,但是拿破 仑三世的得票依然不超过七百万张,反对他的票,有五十万张,但弃权票却有三百 万张(表示无言的反对)。因为舆论认为拿破仑三世的政治,是专注于维持法兰西 的伟大与荣耀,那些反对的与不投票的,表示他们愿意与劳工们保持和平的一种政 策。法国民族,天性本是好安静的,喜欢寻乐,除非是被一个很聪明的领袖或被某 种需要所激怒,不然的话,显然是不愿同任何哪一国争斗。一个征服者若要保持威 望,必须要当众出风头,国人这样的态度,却会危及他的地位。那时候国人大都渴 望太平,愿意共和。法兰西皇帝那时候有病,虽然很怕打败,怕得发抖,但他却下 定决心,持孤注一掷的态度。 经过普法两国争夺卢森堡之后,拿破仑三世发动战争是在所难免了。之后俾斯 麦被迫阻止战争。拿破仑三世与意大利、奥地利都磋商好了。1870年春,他同奥国 大公商量,拟了个共同行动的草稿——准备同普鲁士打仗。同时,他派葛拉蒙特当 外交部长,尽管他个人十分憎恶葛拉蒙特,但皇后与在朝的反对普鲁士的政党却迫 使他派葛拉蒙特。有谣言说,1866年葛拉蒙特曾想攻打普鲁士俾斯麦听后说:“噶 拉蒙特是只野兽。”这话被葛拉蒙特听见了,发誓要报仇雪恨。内阁战争就这样万 事俱备,只要一有借口,就可以立即发动战争,不久这个借口就很顺利地找到了。 西班牙人把他们的王后赶走了,他们到处找一个新君主,却始终找不着。后来 他们向德意志求助,德意志的诸多王室将君主供给半个欧洲,霍亨索伦氏的旁支方 才将一个君主供给罗马尼亚,西班牙人就向旁支探问。威廉王是霍亨索伦氏的家长, 必须先同他商量,但他却表示反对。俾斯麦却不然,他的政策是要尽可能的替他的 字号多开几个分号,我们若是猜测他的直接目的是要同法兰西闹翻,这就糊涂了。 我们应该猜他认为霍亨索伦氏的支系作西班牙王这样一事就十分有利于普鲁士;他 以为外交胜利好过一个霍亨索伦氏支系登西班牙王位;又认为双方谅解更好过外交 胜利。他准备为统一普鲁士而战,他没有充足的理由,但他已知法兰西在西班牙一 事上找到了借口。到了这时候,他主要是等待时机。 1869年5 月,在未正式提议之前,霍亨索伦氏登上西班牙王位,一场大的冲突 是不可避免了。但俾斯麦并不劝君主放弃。他将这件事看作家族里面的事,王室的 支系可以自由行动。他不肯给予正式的担保,因为他要拖延他的对头,然而他很快 便晓得这是一个很为难的问题。君主已经不愿意旁支继承罗马尼亚的王位,俾斯麦 应怎样劝说君主呢? “西班牙现在濒于无政府的边缘,如果我们要使他们免受这样的危险,西班牙 人是会极其感激德意志的。我们最好使法兰西的那边有个国家,这个国家是我们所 信赖的,法兰西肯定要考虑到这一国的感情的。”况且这个计划会节省普鲁士的两 个师团。所以使君主打定主意,答应旁支作西班牙王,就是为了能够省两个师团的 兵力。 俾斯麦知道这一步可以引发战事,他预备冒这个险,因为他只为普鲁士的权力 而奋斗。(因为今日他比较注意阿尔萨斯,如同在1866年间他不甚注意奥地利的西 里西亚一样)因为他不仅仅是现在,无论什么时也不要普鲁士征服德意志或异族的 土地。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过要在德意志使自己取得政治领袖地位——他准备同 拿破仑三世打仗,如他从前准备同弗兰茨约瑟夫打仗一样,如同从前造成北德意志 的联盟一样,现在要统一德意志,必须用强迫手段,这些王公们才能答应。一个德 意志政治家要把他的同种族们都团结起来,甚至违背他们的意愿,这就是这两次战 争的原因之所在。其实在德意志并无阿尔萨斯问题,也如在法兰西并无莱茵河左岸 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是两国几个喜欢张扬的人搞出的。他们想激惹那些爱好和 平的人们起来相斗。在巴黎和维也纳的政客们有权阻止与他们边界相邻的诸邦成为 一个统一的国家,也如德意志人与王公贵族们有权努力营造统———他们的努力却 是时断时续的,又没有一个长期不变的计划。俾斯麦在尼科尔斯堡说过一句俏皮话, 说奥地利攻打普鲁士并不见得比普鲁士攻打奥地利更不道德。这句话可以推用于法 兰西之战,只要小欧罗巴一日受到列强与联盟的领袖和霸主之害,其余民族就一日 不肯让一个民族统一,除非是通过武力,否则别无其它解决途径。 俾斯麦只在乎可能之事,绝不在乎可欲之事。这时他被两个互相冲突的动机所 困惑,他反而要感谢德意志人的分裂与相互仇视。假使他是一个巴伐利亚人,他会 用他的坚强意志,阻止在普鲁士之下的任何统一。但他是一个普鲁士人,他之所以 要这样统一,缘于他的基本感情一一个人的,阶级的,民族的傲性。同时,他从一 个政治家的地位出发,以普通的德意志观点去看这件事,他的欲望是合乎情理的。 这种认同与他的自然欲望结合,使人更易于以其历史的观点把他施加于南方的压力 (南方不承认的)说得合理。“假使这个民族只能在公众的义愤中统一”,那么除 了以异族身份登上西班牙王位这个事实,引起公愤外还有什么事能够使他们容易冲 动呢? 他从西班牙事件中窥见有使事件发生的可能。他知道要克服许多困难,他的外 交热情也因此而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派两个办事人到西班牙,一个是布赫尔,另 一个是位陆军军官,使已经半死不活的提议复活过来。这是件非常秘密的事情,因 为他需要一件既成事实之事与拿破仑三世对抗,他就要置拿破仑三世于理亏的地位。 西班牙原是一个独立王国,为什么不允许他随便去什么地方找一个君主?正式的提 议已经送去了,没有让威廉知道,就去西格马林根了。普鲁士王虽满肚子不愿意, 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在提议正式宣布之前不久,这件事被巴黎知道了。脂膏已经放在火上了!葛拉 蒙特在一个半公半私的演说中叫起来了,巴黎报界也叫起来。报纸愤怒地(也许是 真的,也许是假装的)说:“西班牙竟然会选择一位德意志君主,令人诧异!”其 实葛拉蒙特知道俾斯麦看不起他,他目的是想当众打这普鲁士外交部长一巴掌,使 天下人都看见! 俾斯麦这时候正在瓦森休息,盛夏时下过一次雪。他写信给他的夫人说这件事 :“我这几天吃梭鱼和羊肉。今天吃梭鱼和小牛肉,还吃龙须菜,这里的饭菜比柏 林的好。一场雪把许多嫩山根树都伤了,许多橡树身也变黑了。你的玫瑰花更是受 损伤,自从降雪以来有几架接枝的玫瑰树变得毫无生机。大麦也受到了损伤,不过 马铃薯得以幸免。我一个人吃饭很无卿,我别的不想,只想喝格拉兹啤酒。咳!都 喝完了,克列特啤酒也喝完了……我没东西喝,只好喝布勒斯劳啤酒。但这种啤酒 味苦,常喝是不利于身体的。饭后我走过大圃与几处保养猎品的地方,看见四只小 鹿,其中三只是母的。你的赤杨林长得茂盛,但是也略受冻伤。杉林下的黑土地里 长出了三尺高的开花的小树,已经变白了,同开花的番石榴一样(我附送标本给你) 还有野迷送香……我十点钟就睡了。” 没过多久,战火就已在巴黎燃烧起来。俾斯麦在屋里踱来踱去,授意别人写下 他要登报的话,以答复巴黎发生的事变。他说:“我有许多话想在报上发表,另外 还有一些详细的论述,关于公事上要登报的话,要说得很安详,但是半公半私的话 就要将法兰西的自大说得严重些。法兰西皇后正在煽风点火,有必要看一次西班牙 立君主所引发的战争……法兰西人像疯了一样,在街上发狂,口吐白沫,手持弯曲 的小刀,逢人便刺。……”7 月6 日,葛拉蒙特在议院发表了一篇演说,7 月7 日 俾斯麦读到了这篇文章:“我们可以尊重一个邻国的权利。但我们却不能忍受一个 外国人登上查理五世的王位,这样一来欧洲的平等权力就会被扰乱了。这不仅不利 于我们,而且还会损失法兰西的利益和体面。”倘若这种事一旦被发现,我们就应 该毫不迟疑,毫不示弱地尽我们应尽的义务!“他的这篇演说赢得议会的阵阵喝彩! 俾斯麦读此篇演说时,乔特尔说:”这好像是要打仗呀!葛拉蒙特若不是打定主意 的话,不会这样说的……假使我们立刻攻打法兰西,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可是我 们却不能这样做——我们有诸多原因。“ 法兰西大使贝内德蒂奉葛拉蒙特之命,要求拜见威廉王。这是对的,因为俾斯
麦不肯由平等的政府机构讨论这个问题。 威廉很和气地接见贝内德蒂,这个老好人不愿意让自己在延木斯的度假受到任 何干扰。俾斯麦想拒绝贝内德蒂,君主却不许,坚持同贝内德蒂讨论。君主认为这 事很不好,初九那一天,就告诉贝内德蒂说他将以霍亨索伦族长的资格劝他的堂兄 辞职并打发了一个副官到西格马林根。威廉写信给王后说:“我希望上帝让霍亨索 伦听理性的话!”俾斯麦在瓦森得到此消息后,很是愤怒,他喊道:“君主退缩了!” 他觉得自己被抛到了一边。他觉得威廉王的举动会被人认为是普鲁士的懦弱,他紧 急发电要求见威廉工。复电11日才到,让俾斯麦等了一天。12日他同乔特尔赶赴柏 林。因为他必须要走过国都。赶了十个小时的路途之后,当他的马车赶到外交部门 口时,神斯麦接到了一封电报。他登时浑身发热,如发病一样,急忙拆开信看。电 报告诉他贝内德蒂将在埃姆斯做进一步尝试,君主会给他答复。毛奇与罗恩此时也 匆匆被邀来共进晚餐。不久又一封电报传来告诉俾斯麦说:“霍亨索伦登西班牙王 位的事已被取消。” 事后海斯麦写道:“我最初的想法是辞职……这样的让步是德意志的耻辱…… 我觉得极其压抑,因为我想不出法子来补救这些损失,这一政策必定使我们的国家 受损失,除非和法兰西决一死战。……所以我不想在埃姆斯啦,我请攸连堡伯爵向 君主阐明我的看法。君主要自己决断国事,自己负责。此事要归咎于王后,她从科 布伦茨来劝说他。君王今年已七十三岁了,他喜欢安静,不愿冒险失去1860年的胜 利。当他不为裙带所左右时,他是最顾国家体面的……王后作为一个女人没有民族 思想,君主也无法抗拒她。”这是二十年后俾斯麦谈论王后的短处时所说的。其实 葛拉蒙特在打了政治败仗的时期,也说了许多责怪拿破仑三世的话。不过俾斯麦说 国王与王后的短处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俾斯麦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办了许多大事, 打了许多胜仗。但他有满肚子不高兴,因为他恼怒君主不该在“家族的事”上独断 专行。 他整夜盘算着和计划着。一面傲性十足,一面又怨恨不已。他备受煎熬!13日 早上,他从俄国使馆传来的消息得知,巴黎持否定的态度,他放心了。他同英国大 使谈话说:“巴黎若再要强迫,那么法兰西打算打仗报仇的想法将被世人皆知。我 们决不会忍受任何羞辱。法兰西要挑战,我们就应战,我们绝不会坐视不动。我们 要以可靠的保证来抵抗忽然进攻的危险!葛拉蒙特一定要收回他的恐吓演说,不然 普鲁士一直要求到满意为止。” 俾斯麦常常将一些杂乱的事情理顺。他那目光短浅的对头无论在才能与见识上 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他的君主却放心将大权交与他掌握,昨天当俾斯麦正走 在路上的时候,葛拉蒙特电喻贝内德蒂请普鲁士国王正式宣布关于西班牙王位之事。 同时他逼驻巴黎的普鲁士大使威尔德函告威廉王说拿破仑三世要他写一封信。此信 要宣称普鲁士不做伤害法兰西的威严和利益的事。葛拉蒙特希望他一旦有了公文备 案,他就能够在议院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四天前,拿破仑三世病得很厉害,害怕动 手术,担心手术会使他致命。 俾斯麦一听到葛拉蒙特对普鲁士大使的提议就狂怒不止,他急忙把威尔德调回 来。威廉在埃姆斯接到俾斯麦的一封电报,电报中威胁说如果威廉再接见贝内德蒂, 他将辞职。罗思却说这样做等于退缩,军人是不能退缩的。俾斯麦回答说:“你们 是军人,奉令而动。我是文臣,我们见解不同,但我不能牺牲我的体面和政治前途。” 随后来了一封密电,是阿比肯发来的:“君主写信给我说贝内德蒂伯爵苦苦地哀求 我立刻发电,保证不让霍亨索伦支系人选的问题复活,最后我严厉地拒绝了他,因 为我不可能永远地担保此事。我自然告诉他我尚未接到新消息,因为他从马德里和 巴黎得到的消息较为迟缓。他可以明白,我的政府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此后君主 接到安东尼王爵的一封公文。君主已经告诉贝内德蒂伯爵说他正在等王爵的消息, 君主因为上文所说的强烈要求,决意不再接见贝内德蒂伯爵。君主已经从王爵处得 到贝内德蒂所得自巴黎的消息的证实,所以无话再对大使说,君主任从贵大臣定夺, 对于贝内德蒂提这样的新要求与君主对他的拒绝,是否宜于立即告诉大使们和报界。” 攸连堡把宰相的愤怒告诉了君主,并汇报了毛奇与罗恩此刻的心态,说俾斯麦 不肯来埃姆斯。 公文摆在俾斯麦的饭桌上,两位军长都没了胃口,他们“不肯吃也不肯喝,我 仔细阅读公文后,说公文载有君主权授与我的权力……我问了毛奇几个问题。我问 他我们的军备怎么样,战事临近,我们几时能准备充分?”毛奇回答说,战事越快 越好,因为迅速将有利于普鲁士,俾斯麦闻之立刻将下列一篇文章公布:“霍亨索 伦世袭王爵已放弃西班牙王位,西班牙政府正式转告法兰西政府。法兰西大使获悉 后,在埃姆斯要求君主让他发电至巴黎,说君主担保永不答应霍亨索伦作西班牙王。 君主决定不再召见法兰西大使,传谕值日副官说君主没有什么话可通知大使说了。” 俾斯麦并未在公文中加入新的字句,只不过略作了些删改,原文“再没得话对 大使说了”改为“无话可通知大使了”。对大使和报馆公布的此文原是君主的意思。 俾斯麦没有做假,他只不过把原文修改得紧凑了些。原文像一个扁而又成形的气球, 空气不多,固而飘不起来。而现在气球里充满了气,飞得很高很快,使千千万万的 人可以看得见了。 这样安排的直接效果其实是逼法兰西宣战或屈服。李卜克内西后来说这一公文 是桩罪恶,但罪恶不是俾斯麦造成的,罪恶源于当时的社会,在于两三个不同国籍 的人动辄使用武力所造成的。 俾斯麦在转瞬间打定主意后才想到了君主。他趁势决断,不再拖延,因为公文 一宣布,战争将势在必行。其实在短时间内君主也主张战争,这也能从来自埃姆斯 的第二封电报中看出。 俾斯麦的动作是合逻辑的,他知道总司令说过时机是有利的,又晓得最后几年 的发展不能不战——他一定要创造一个实实在在的德意志。他以为这是最佳时机, 他当然要见机而动。不论是事实上还是形式上,都是法兰西向普鲁士挑战,他要让 诞生于数十年后的人懂得为统一而战是值得的。 当俾斯麦安排那件公文的时候,他很有先见地看到它导致的结果。果然还未到 半夜,这件公文就在欧洲各国放了一声很响的炮。 十七、大赢家
一个星期之后,两国君主同时在柏林和巴黎发出话来,告诉世人说一个仇敌要 强迫本国人拔刀出鞘。上帝曾经维持过正义,此次也必将维持正义云云。两个议院 都让他们的选员持械以待,投票要求选员们出钱助炯。此年七月双方都有一些人反 对打仗。有一篇来自巴黎敬告全国劳工的书信说:“在全国工人看来,通过打仗来 瓜分权力、或是扶助一个王朝只能是罪恶。”此外还有许多演说也和书信所讲的意 见一致。然而在普鲁士却无人敢这样说,这里的社会党人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借保护 法兰西人以反对拿破仑三世,主张与法兰西皇帝决战。随后国际劳工总会宣布,劳 工们要致力于德意志自卫之战。 根本推翻派(急进派)觉得法兰西是进攻的一方,他们为此群情激动。在巴黎, 自从梯也尔与甘必塔说过很激烈的话之后,有十个人不肯投票筹饱。在柏林李卜克 内西和倍倍尔投弃权票,因为他们要躲避拿破仑三世或俾斯麦的政策。在社会主义 民主党内,有人批评这种态度。在社会党的报纸里有这样的议论:“拿破仑三世的 胜仗就是欧洲全部劳工的败仗,我们的利益与法兰西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三日 之后,这张报纸又说:“但由于这是德意志中的倡撒主义者和法兰西中的地撒主义 者决战,这与我们并不相干。”翌日却发了一篇宣言,有许多人竟说到了“李卜克 内西的君主制”而他是主张不为筹军费而投票的。 战事初起,马克思给恩格斯写信说:“唱《马塞雷兹》是一个套调,像整个第 二帝国…在普鲁士用不着耍这样的猴把戏;威廉第一唱‘耶稣是我的深信又是我的 希望’。右有俾斯麦,左有斯提白(警察总监)这就是德意志的《马塞雷兹》,德 意志的俗物,好像是十分快乐,因为他现在有机会去尽情炫耀他的奴隶性质了。谁 能想到1848年之后几十年,一场民族之战在德意志竟会引起这样一番冲突!”但是 这时候还没有这两个被驱逐出境的人的谈话的。 欧洲对法兰西都表示同情,因为各国都很惧怕普鲁土。俾斯麦要用他的铁腕手 段制造舆论。他把在磋商卢森堡问题时从贝内德蒂手中得到的议案草稿的摹本送给 了《泰晤士报》。在这个议案中,拿破仑三世要求他可以任意地取得比利时,以此 作为他答应德意志统一的条件。贝内德蒂正式答复时说,这是俾斯麦的意思,公文 是俾斯麦口述,他手写的。俾斯麦反驳说,他屡次同拿破仑三世讨论这件事,假使 他不在这个时候公布文件,拿破仑三世在完成军事筹备之后,也会提议的。以牺牲 来满足他的欲望——就像1866年在未放第一炮之前俾斯麦自己所提议的。 贝内德蒂的要点是可靠的,欧洲是信任他的。这不过表示人们清楚俾斯麦办事 所用的诡诈。恩格斯写道:“关于这件事,只有一样是好东西,所有的污秽衣服都 要当众洗灌,俾斯麦与拿破仑三世间的把戏,将要从此告终了。” 有一件事,当时在德意志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在1926年刊登维多利亚女 王的书信时才揭露出来的)因为怨恨俾斯麦,生自美国的普鲁士的维多利亚王妃和 其丈夫阴谋叛国。战争过去后,普鲁士王子前往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在日记中写道 :“1871年7 月31日在奥斯本,天气很好,在帐篷里吃过早饭后遇到弗里兹。他为 人很公道,也很痛恨俾斯麦。他说俾斯麦独断专行,其实就是皇帝。弗里兹的父亲 很不喜欢他,却对他毫无办法,说到俾斯麦所公布的条约说是贝内德蒂所提议的。 弗里兹认为俾斯麦和拿破仑三世都有份,他觉得他们正处在火山口上,如果有一天 俾斯麦企图向英国开战,他是绝不会诧异的。”这就是霍亨索仓储君感激俾斯麦的 原因,他在六个月前不久,替太子赢得了最想到手的皇帝之位! 一旦枪炮证明了俾斯麦的政策是对的,无论什么人都附和他,如同1866年一样。 这次也像在柯尼希格雷茨打胜仗之后的那天晚上一样,每一场仗结束之后,那位军 官立刻就联系实际说:“打了胜仗,你就是个大人物,但若敌人冲过莱茵河来,你 现在就是最大的一个恶棍!” 这一次,一位政治家在几个星期之内又要干预了。色当之战后那天晚上,汪普 封哀求毛奇放过法兰西军队。俾斯麦干预说:“一个人能够相信一位王公的感谢, 却不能相信全国人的感谢,尤其不能相信法兰西人民的感谢。法国连续改朝换代, 现任政府并不为前任所束缚。法国是个好妒嫉的民族,我们柯尼希格雷茨之捷并不 伤害法国人,法国人却很不高兴。我们怎么能希望他们慷慨大度,因色当而饶恕我 们!”普鲁士要求法兰西全军不留枪械不留旗地投降。 俾斯麦就是用这样的残酷办法对付法兰西共和国。在以后六个月的磋商中他运 用一样的手段。他的政策不为人所动,是征服者的政策。但却与他在尼科尔斯堡所 用的政策不同。他有诸多理由,其中一条理由就是上文所说的巴黎政府的无定性, 此外还有其他诸多理由。在这样的政策下取得洛林,是在意料之中的。 9 月2 日清晨,他奉命去见拿破仑三世,在路上看见拿破仑三世坐在马车上, 周围是骑马的军官,“我立刻握住我的手枪,当我意识到我只有一个人,而面对的 却是六个时,我不由自主地看着我的手枪并伸手去摸它。我猜想拿破仑三世一定注 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因为他满脸变成了死灰色。”在一瞬间,这两个人的性格被一 句俏皮话概括出来了。战胜者忽然与他的死敌面面相对,以一对六,战胜者紧握手 枪,战败者却面如灰土。 除了这件事之外,这两个人在路旁一间破茅屋里的谈话并不是很重要。俾斯麦 说这次谈话如同“跳舞谈话”,他们都说不愿兵戎相见,可惜此话说得太迟了。同 俾斯麦谈话的这个人不是葛拉蒙特而是拿破仑三世,十三年前俾斯麦说他不过是无 足轻重的,却有一种和蔼的性情。俾斯麦始终不憎恨拿破仑三世,有时他还有点怕 这位皇帝,他尝试赢过他。现在,他待他的对头如同对待被他征服的女人一样,只 剩下同情了。 其实被俘的这个皇帝是个累赘。拿破仑三世投降后的当天晚上,俾斯麦说过一 句话,露出其思想来:“我们还要等许久才能赢得和平。”事情变化到这个地步, 他很想走柯尼希格雷茨大捷后所走的路。他想避免再动用兵力,想要求土地以补偿。 因为敌军有被消灭的,有被掳的,不然也是被完全包围,这个国会分裂为几个党派, 到那时这个软弱无力的国家定会让步。假如俾斯麦如四年前那样实施他的计划,那 么他的政治手段就会凌驾于在尼科尔斯堡所用的手段之上,但从前他要阻拦君主和 军长们进入维也纳已经是很为难的事了,现在要阻拦他们进入巴黎,那更是办不到 的。当俾斯麦坐火车赶向前线的时候,他偶然听见波比斯基说道:“这次我们有准 备了,俾斯麦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现在有许多事催逼他,最要紧的就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疾呼。在柯尼希格雷茨 大捷后,德意志害怕要占据维也纳的人多,愿意割去这个地方的人少。现在却不然, 德意志报界大声呼吁:要求割取阿尔萨斯“作为担保,免致将来被世仇所攻击。” 有一部分德意志人是社会党,只有他们宣言说拿破仑三世倒台了,战事就告终。 9 月4 日在巴黎宣布共和国成立。9 月5 日,在几处德意志民众会议里,发表了同 情支持共和国的宣言。从此以后,劳工阶级每出一张报纸,都有两行大字作标题说 :“同法兰西签公道和约!不割地!罚惩拿破仑三世与其同党!”马克思写了一篇 宣言,流传到德意志,预言割取阿尔萨斯会使“两个民族结下不解之仇,割地不过 使两国暂时停战,但这种和平决不是永久的和平。”于是一个严厉的军长拘捕了党 派委员团的委员,把他们锁起来送到炮台里。雅科比在尼科尔斯堡发表演说,反对 割地而被拘捕。八月中旬,马克思说:“有两种人要割取阿尔萨斯和洛林,古普库 斯的阴谋派里头的人与南德意志喝醉了酒才有胆量的爱国人士们。因此割地就会变 作一件不幸的事。”初时俾斯麦好像也是这样想的。 “当战事开始的时候,他有必要在谕旨里头说无论是德意志人民,还是法兰西 人民,都正在享受基督教文化和与日俱增的幸福,现在却被传作一种积极的竞争, 过于血腥的竞争。法兰西的元首们为了取得个人私利起见,知道怎样以一种惨谈经 营的不良指导而牺牲我们伟大邻近民族的公道。”开仗的第一天,俾斯麦就是这样 对仇敌说的。同时又是这样对欧洲说的。无论哪一个政治家都不能把一个民族与这 个民族的政府分得如此清楚。当时只有一件事也许是俾斯麦未曾提防的,那就是拿 破仑三世的政权与人格变化得那样快。 八月中旬,威廉进入法国境内,俾斯麦宣谕:“拿破仑三世水陆进攻德意志以
后,德意志以前和现在都愿意与法国人共享太平……”同时腓特烈查理发出一道陆 军号令:“法国皇帝始终未问过法兰西人民是否愿意同邻国作战,而先前这本为打 仗的先例。” 但是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呢?发出宣言之后的第五个星期,共和国的第一个外交 部长走进胜军的大营请求选举议员的时候停战。福尔毫无理由希望战胜国把拿破仑 三世与法兰西人民区别得这样清楚,难道不是幻想吗?难道两国反对打仗的人们不 相信普鲁士承认法国人的和平的意思么?他们推翻从前好战的政府,把与这个政府 作对的人们抬出来执掌政权以作表示——从根本上改革,把帝国变为共和国,以表 示出他们爱好和平的意思。且当危急之际,梯也尔与与福尔两人不是排斥宣战的么? 他们的朋友不是不肯投票筹军费的么?他们现在不是都当了共和国的领袖了吗? 可惜理想与事实相差太远,打了六七次胜仗就更不同了。从前法兰西被那些求 私利的人所误导,于是俾斯麦在谕旨里发表同情邻近民族的话。八月中俾斯麦在他 的宣言中说德意志人与法兰西人共享太平。现在的俾斯麦还是以前的俾斯麦,却发 出两道通告书给两位大使,说此战德意志民族应负责任。福尔对他说法国人已经驱 走了皇帝,愿意赔款以取得和平。悍斯麦驳道(厄热尼皇后派了一个喜欢冒险的使 者去见他):“我们不管你们团体的情况,若拿破仑三世复辟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和 平,我们会把他送回巴黎……假如我们知道你们的政策的确是法兰西的政策,我会 劝君主不要退兵。但是你们所代表的不过只是少数人,我们从你们的政策中得不到 什么担保。考虑到将来的安稳,我们打算要全部的阿尔萨斯和部分的洛林及麦茨市。” 福尔是律师出身,但此次他站在那里,面无血色湖须杂乱,拿起他的“沾满尘 土的外衣和被挤扁了的帽子说道:”我们既不割让一寸土地,也不割让我们炮台的 一块石头!“但他却敬畏俾斯麦这个人,他说德意志政治家”威严而苛刻,但是他 的苛刻之处被一种自然而几乎是和蔼的态度减轻了不少。他客气而庄重,无任何装 腔作势,显出一种和蔼且坦白的态度,始终都保持着此种神情。“ 俾斯麦态度的变化有了重要结果。后来几个月所发生的事都表明他能够利用这 个好和平的君主进行协商,虽然有多数军长反对。他要求法兰西割让阿尔萨斯和洛 林以保护德意志。他说除此之外无任何办法可以担保和平。不过一年以后,他同柯 雪林谈到:“假使普鲁士打胜法兰西,会有什么结果?譬如我们赢得阿尔萨斯,我 们必须珍惜我们的所得,在斯特拉斯堡永远派兵镇守。因为法国总会想办法找同盟 的——那时候我们的日子是会不好过的!” 马克思的说法是:“这不过是暂时停战而非永久和平!”捆斯麦见战事快要到 了,显得很高兴,因为有战事就有可能会成立德意志帝国。俾斯麦的思想和欲望绝 不因为邻国不老实而想到攻打它。在五十五年间,有一半法兰西人忘记了德意志人 的最后一次人侵。普鲁士的扩张虽只有四年,便使法兰西人神经不安。在二十年前 发表的演说中或私下的谈话中,俾斯麦并未有这样的动机。他从未谈过“世仇”。 他不喜欢法国人——可是他喜欢谁呀?现在他忽然感到战争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经 过这一番战事而产生的另一个国家。无论什么人读他的最后的宣言,都不希望他有 这样的变化。这个想法与他外交政策的主要趋势恰恰完全相反。俾斯麦原是一个建 筑家,如今却变成一个征服家。 欧洲有人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他们自己既想有中立地,为什么不把这些地方变 作其中立地呢?俾斯麦在帝国议会答复时说:“若是这样,铸成一条链的中立国, 从北海延长到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我们就不能从陆路改打法兰西……虽然我们是习 惯于尊重条约的。……这样一来,法兰西就得到了一条保护带以隔离我们;只要我 们的海军不能与法兰西的海军抗衡,我们就无法阻止敌人从海道进攻。这虽不过是 一条次要理由,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比利时与瑞士确实想 独立,但阿尔萨斯和洛林都不想。“我们只能盼望强大的法兰西精神之特长远住在 那疆土内的——这诸多元素,是依附于法兰西的——遇有新的法兰西德意志之战时, 会触动这个中立国……再成为法兰西的依附……所以我们没法,只好把这块地连同 炮台等完全归人德意志,作为德意志一道坚固城墙以抗拒法兰西。我们就要保护这 些地方,且要将法兰西将来攻击我们的起点挪开,延长几日行程。” “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障碍就是居民的仇视……那里有一百五十万德意志人, 他们有德意志人性格的许多长处,同时却与另一个民族杂居,这个民族有许多的长 处,却独独没有这样的好处:他们的诸多属性给予一种享受特别利益的地位。…… 德意志人性格的一部分就是每个种族都要求自己特别优等,尤其是反对最近的邻国。 一个阿尔萨斯人或一个洛林人,只要他一日说自己是法兰西人,一日就有巴黎的繁 荣及法兰西的统一的伟大在背后,他见到德意志人就带着‘巴黎是我的感觉’。… …这种仇恨还存在,这确是事实……我们应该有耐心把这种仇视推翻。我们德意志 人有许多方法。总体而论,我们善于治理也较为人道,胜过法国政治家(大笑)… …但是我们不要太过于恭维自己,说成功就在眼前了。” 经过这样合理与公道的考虑,这位政治家的谨慎观念表现出来了。倘若胜利议 和之后,关于胜利品,他敢于告诉国人说他只好拿来,这就证明他并非不经过一番 考虑就做出决定。既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拿来呢?过了几年,他对两个新省代表说, 他不愿意拿阿尔萨斯和洛林,只因陆军诸师所逼,不能不这样做。 最初的几个理由,要求诸陆军与统帅们保持冷静。打了几次胜仗后,将领们自 然都有些陶醉了。此外俾斯麦有一种一贯的仇恨:他不能容忍莱茵河一边还有一个 法国。最后就是一种德意志民族派的考虑:民族派觉得德意志容易受到法兰西的攻 击,因为卢森堡王曾经有一次对他说:如果仅以南德意志而论,这个国家的弱点会 成为统一的障碍。俾斯麦在国会这样描述这个地方的形势:“阿尔萨斯的一角在靠 近威森堡的地方插人德意志,将北德意志和南德意志分开。”但这样的弱点只不过 只是该省的一部分。 俾斯麦大笑说,战时的国家就是用特别的话语来煽动激情。他说:“我们要的 是炮台,有人说阿尔萨斯在古时候是日耳曼种族的一部分,这是教授们创造出来的 谣言。”他知道大选候所用以对付路易十四的态度是用丧失阿尔萨斯作为主要的理 由。他知道霍亨索伦极少有权利要求这一省,因为九月初六他早已说过:“我不要 割取洛林,但军长们说麦茨是不能不要的,因为这个要塞代表十二万人的价值。” 不久之后,他又对一个英国外交家说:“我们不想要阿尔萨斯或洛林,法兰西可以 有这两个省,但却要承认几个条件,使他们不能用这两个省作为根据地以攻打我们。 我们所需要的是斯特拉斯堡和麦茨。” 割地原是件很冒险的事,他却强迫自己一定要割地,他所依据的理由就是决心 要创造一个统一的德意志。认为民心涣散,只有“一种公愤”才能使呆滞的民心激 动起来。现在德意志人有了他们联盟的证物,那就是这块共有的土地。他相信南北 德意志必定要联合。当他们合手培养这株新树苗时,成果会显而易见的。 色当之战那一天,俾斯麦的密友德布鲁克说了句俏皮话:“从帝国土地(指阿 尔萨斯与洛林两个帝国的省)将生长出帝国(指德意志帝国)来。” 十八、太子腓特烈
俾斯麦带着老年人所特有的镇静向他的帝国行进。在第一次战役中,普鲁土人 和巴伐利亚人共同出生人死。人们开始在柏林的报纸上写道:“威廉必称帝。”俾 斯麦派人告诉巴伐利亚大使说他看到报纸后很生气,又说无人想限制巴伐利亚的独 立。“不仅无人限制,我们会永远感激我们光荣的同盟。德意志统一已经形成了, 既不用求也不用造,因为德意志人原本就是统一的。以后三个月他所推行的政策就 是一个具有雄厚实力的字号所采用的办法,任凭较小的字号来求联合。当他打发德 布鲁克前往德累斯顿的时候,只不过是承认从那里所发起的提议。他对符腾堡人说 :”我们正在等你们的提议。“他打定主意要听联邦有什么话说,随后他想最好是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其实当我们的个人派尝试结合时,各人有各人的计划。全民族、全阶级,全党 派,最后是不同的“哲学”,都互相冲突,每族每个阶级都坚持说假使德意志只能 按照不同于自己的想法而成立,那就不必有德意志了。普鲁士民族党需要组织一个 诸王公的联邦会,其中霍亨索伦有统治权;自由党希望有一个以民权为重的德意志 ;威廉不想听什么皇帝与什么帝国,只想制定一个联合陆军的条约;太子却想要成 立帝国,要其余的王公们受皇帝管制;只有在巴登,国王与人民都想成立一个以普 鲁士为盟主的帝国。巴伐利亚政府想要成立一个南方德意志联邦会泡括奥地利,但 是巴伐利亚的大市镇却想加入北德意志联盟,巴伐利亚君主不想要任何联合会。符 腾堡的王后却阴谋反对普鲁士;自由党只加入一个民主制的北德意志。黑森的有势 力的宰相为德意志提议一种宪法,却是他自己不想要的。他之所以提议,是因为他 知道宰相也不想要。最后他们都跑到凡尔赛,因为俾斯麦坐在炉火边,已经在他的 瓶里制造homneculus酒了。 普鲁士太子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老王已经七十四岁了。战事发生以来,腓特烈 与俾斯麦的意见不合。太子有一种浪漫的君主兼民主制的新帝国梦想。他想把普鲁 士吸收进德意志中。其他诸多德意志王公,除了荣衔、权利与体面,在上议院的席 位一切都要求保留,其余一切都要取消。霍亨索伦作为皇帝,掌握主要法权,由一 个帝国内阁执政,需对帝国议会负责。远在九月中,德意志军队正在向前推进的时 候,他把他的计划说给密友弗莱塔格听。那时候他们两人正在一个叫弗切的村子中 散步。腓特烈很受感动,两眼闪光。他说道:“我必须做皇帝!”弗莱塔格回忆说 :“我很惊愕地看着他,他把他的长军外衣裹在身上,好像穿了帝国的袍子。他挂 上霍亨索伦的金链子,得意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他显然是在想怎样做皇帝。” 他的朋友,这位文学家警告他将要面临的诸多危险,但再多的警告也是枉然。 他预料道:“霍亨索伦的简单蓝制服最终不过是对往日的一种纪念,很难在军官们 中间保持一种朴素纪律。如果需要,我们的君主必须作个表率。……从前已经见过, 一种奴隶的精神传播于民间,这是一种诏媚的风气,同普鲁士传统的忠诚风格不合。 ……无论什么举动,只要是趋于极端的,都会趋于相反的方向。在我们这个世纪之 内,原有很有力的民主主义的暗潮,倘若因为大祸与不良政治,将来有一天各种芥 蒂将传播于民间,即使执政的朝代中最可敬的,也将会有大的危险。我们的王公们 很像登台的戏子,在大声喝彩中被许多花球推倒。对台下听戏的人热心赞美,殊不 知在门板底下已有许多恶鬼等着要消灭这样的繁华!” 太子等弗莱塔格说完这一番话后又说道:“你讲完了,该听我说!”这是一篇 很重要的警告,太子究竟回答些什么?他的答话不过是巴黎开会;人场的时候拿破 仑三世问威廉哪一位元首该先走——俄罗斯帝先走——或是普鲁士王先走——威廉 说沙皇先走。 太子说:无论是哪位霍亨索伦,他都不肯再说这句话了!这种话将来不再适用 于霍亨索伦了!这就是太子的激烈结论。弗莱塔格说:“我能够看出他满肚子都是 君主的傲气,所以我觉得再劝他也是无用了。”六七次这样的情景使文学家感到太 子心里装满了这样的傲气。 色当战役结束后,太子同俾斯麦讨论皇帝的有关问题,俾斯麦却支支晤晤地搪 塞他。他们到凡尔赛的时候,太子看见华丽的房屋就激动起来,他想:“这个地方 正好可以用作庆祝皇帝与帝国恢复。”不久他就安分了,说:“以前我其实被逼俾 斯麦为伯爵的,我们的大政治家对德意志问题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热心过。……人们 不能从这样重要的时代揭示真理,什么都不晓得的人,永远不能学乖的人最终是很 糟糕的!” 这就是太子在日记中写下的批评俾斯麦的话。那时德意志帝国快要成立了,他 挖苦这位大政治家的伟大之处,说他是“替君主办事的一个官员”。说他终究会倒 霉的,因为他从德意志之战中并未学得什么东西腓特烈1870年10月的见解和1871年 8 月的欠方寸,就足以证明了这一朝代人越往下越腐败。这个善良的老王同他的儿 子相比其实就是个英雄。 不久之后,太子就同这位政治家发生了冲突。脓特烈屡次要求俾斯麦强迫南方 诸邦的元首们打定主意要求统一。他说道:“我们一定要统一,不会发生危险的。 只要我们打定主意用正当态度对待他们,你就知道你还未充分行使自己的权力!” 俾斯麦说:“我们在战场同我们的同盟共同奋斗,就这一层理由来说,也不能 恐吓他们。恐吓他们就是等于让他们投往奥地利的怀抱。” 腓特烈说:“这有什么要紧呀?由这里的大多数王公宣布帝国成立最容易不过 了,全数的君主不得不接受这种压力!” 俾斯麦说:“我们不能劝威廉王做这样的事!” 脓特烈说:“贵大臣,你若不愿这样做,你就是让君主寸步难行了。” 俾斯麦说:“我们必需把德意志发展问题交付于时机来考验。” 腓特烈说:“为我自己考虑,因为我代表的是将来,我不能漠视这样的迟疑。” 俾斯麦说:“太子不如不发表这样的意见。” 脏特烈说:“我极力抗议不允许我开口,除了君主之外任何人没有权利控制我 的发言权。” 俾斯麦说:“若太子命令我,我将照着你的命令去做。” 腓特烈说:“我没有命令俾斯麦伯爵,我抗议你这样说话!” 神斯麦说:“你若以为无论什么人办事都胜过我那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乐意辞 职。” 太子原有充分的理由批评俾斯麦,他不会屈从俾斯麦的意志。他的父亲把政权
交给了一个与其政策思想正好相反的人。因为一部分市侩们需要建立一个更独立的 德意志,其间并无理由,为什么太子不该做同样的事。但是他的政策思想是从亲身 的经历中得来,应该是他自己的宗教。其实他的政策思想是由一个比他聪明的人灌 人他脑中的。这块布的普通花样也不是他自己的,这是一块蓝色的英国布,是他极 力称赞的英国夫人所定的式样。夫人的娘家情形自然深印于他的心中。但是这块布 是用一种紫色的普鲁士线织成的,这是帝制的线。这种线是谜特烈自己介绍的,就 是要霍亨索伦学英国样子,允许人民参预政事,同时他要把与之同一个阶级的人的 权力弱化,简化为虚衔与形式。 腓特烈要掌握统治权,要穿皇帝的紫袍,要戴皇冠,需要他的夫人分享这诸多 体面;但是他却不要作同等级的首领。他应以此作格言,他的骄矜把其他许多德意 志王公降到反叛贵族的地位。当他告诉俾斯麦说,他过于看低自己力量的时候,我 们就听见一番责怪的话,这是俾斯麦从未听说过的,我们不能不付之一笑。这位陆 军军官因为同胞相助才得到势力。当他提议以这种势力反对他们时,他绝未想到这 是失信于他的同胞。他这样的无信,与其父亲很不相同。俾斯麦比这位假民主党要 真实得多。这位贵族子弟从前曾耻笑过“德意志王公目无上帝和法律的妄自尊大”, 他很想把他们全废了,如同汉诺威与拿骚的元首被废一样——他废他们,不是为虚 衔,为的是实权,他绝不肯让任何人侵犯实权。当人格展露的时候,时局变得非常 “重要”,陆军的暴烈不能与有魄力的睿智与方略相比。 虽是这样说,这个天才的人却正在逆风中行舟。同时太子是位知识浅薄的人, 正在被风潮所卷携!除夕晚上,议论时局说得很好的也是这位太子,他说:“这个 时候,我们好像既不为人所爱,也不为人所敬,只是为人所畏。人家当我们是无恶 不作的人。这并不只是这次战争的结果——俾斯麦所持有的就是‘铁血主义’,他 照着这个主义究竟把我们领到什么地方了!倘若我们随处都遇着怨恨与不信任,权 力,好战的声音,荣华,有什么作用啊?……俾斯麦使我们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却丧失了昔日众多的朋友,失去了世界的同情与我们心境的安泰。我深信德意志不 用铁血主义就能够做到道德征服,也能够统一,只要用它的权利,都能办到。”… …这个大胆的贵族公子,原是个性激烈的人,但却有独到的见解,1866年他打胜奥 地利却没有统一德意志……将来要提醒人们盲目崇拜武力与外表的成功是多么为难 呀! 在公道的阿利斯泰蒂或林肯嘴里才配说这几句话。那时候,只有李卜克内西或 弗莱塔格这种人才可以说这样的话,但是一个陆军领袖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他要强 迫与他同级的王公们服从同盟,提出要宣布宪法却又不与人民商量。随即很庄严很 高兴地穿上白橡皮袍子——同他从前在乡下草地上所穿戴的一样。况且他不明白近 十年的历史,为什么丹麦之战可以是一件“好事”除非是因为两个公爵的领地都到 了普鲁士手中?他当日在尼科尔斯堡曾帮俾斯麦保留奥地利,奥地利为什么打败仗? 北德意志联盟的宰相为什么要延缓南方的加入,然而他最后使他们加入,却要他们 感谢他的铁血政策?德意志统一确实能够不用武力办到2 既然是这样,诸邦至少也 要抛弃他们的权力,所剩下的给这位批评家的不过只有白檬皮袍子。这是他的二十 二位同级王公也穿的。这位太子的命运却很好,因为这个家长时代(他父亲就是家 长时代的最后代表)免得他去尝试实行,使他能够名传后世,还戴着未试用的理想 家的光圈。 那位大实行家只管毅然踏步向前走,不管那位反对马基雅弗利,直奔向他的政 治手段的最终目的。那位民主派太子要在军中宣布其宪法。这位反动派宰相却想在 凡尔赛召集德意志帝国议会。这种方法初时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用来恐吓那些迟疑不 决的诸邦王公俾斯麦却是要把恐吓当作事实,其实他已经在这所宫中把他们的住处 都安排好了。当时南方诸邦大使反对草案中的二十二点。俾斯麦执拗不肯改,大使 回去后,一如即往。 现在,俾斯麦装作只同巴登与符腾堡两邦提议通融办理,巴登见巴伐利亚只想 牺牲巴登来取得土地,很愿通融。不料此时,邮政、铁路、电报都起来说话了!德 意志请邦的军队要求各穿各邦的制服;德意志的统一几乎在衣服的颜色上触礁!有 一位巴登的大臣批评俾斯麦:他对诸邦的利益表示出不寻常的关爱!他不于预许多 事并非没有理由,当德意志更高的利益要他不顾巴伐利亚的利益时,他也只有忍疼 割爱了。除了巴伐利亚外,诸事都准备好了,磋商的几方面都想共同签字了。符腾 堡的王后是俄国人,哪料到她竟然出来干预。俾斯麦外表镇定,却在亲朋密友中都 表现出极度愤怒,他计划要鼓动南德意志的民众起来反对政府。 现在巴伐利亚又威风起来了。等他们两个星期后再次出现时,就要求对他们更 多的让步。宪法中写明要筹办一个外交委员会,让巴伐利亚当主席。巴伐利亚的邮 政、铁路、电报都要独立,太平时候巴伐利亚的陆军也要独立。最后巴伐利亚在酒 税上得到了它想要的,俾斯麦也如愿以偿——“一个满意的巴伐利亚,签合同。” 在这个十一月的一个晚上,会议过后,俾斯麦手端酒杯走人同事中间坐下,说 道:“巴伐利亚的条约已签字生效,德意志已经统一,皇帝要行使治权。这是一件 大事,但报界是不会满意的,无论怎样按照以前的态度撰写历史……会说道‘这个 傻子本能够多要求些,因为他们是让步的’,这条约有其缺点,但会因此更牢固, 将来能够补缺……我以为这是近些年来诸多要紧的事情之一。” 他们随即用怀疑的语气谈及巴伐利亚王,阿比肯说:“但他却是个很好的人!” 俾斯麦很诧异地看着他说:“我们这里都是好人。” 大功告成之晚上,俾斯麦开始议论大局,坦白畅说。他坐下来,喝了很多香模。 不管谁在他面前,他都坦直地说:“我将死于七十一岁。‘他是从一种计算中得出 此数的,在座的都不明白这个数是如何算出来的。 “你不可能死得这样早!我们一定会赶走死亡天使!” 俾斯麦很安详地说:“不会在1886年,我还有十六年,这是一个神秘的数目。” 十九、参谋总长毛奇
当他作为一个实干家在凡尔赛办事的时候,更加迷恋于历史的一些精神。有一 次他说:“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以前是脚踏地,现在成了头朝地。 也许不久教王将住在一个信奉耶稣教的德国市镇里;帝国议会将到凡尔赛来;加塞 尔还有一个立法院;加里波第将当法兰西军长,将有教王的穿阿拉伯服装的步兵在 为其打仗!”路易王要到的时候,他说道:“我绝未想到我会来特拉农当总管家。 拿破仑和路易十四对此应作何感想?” 大概而言,他这五个月做的全是琐碎的事,有人记载过几百次的谈话中都表示 他沉闷的心境,有人问他怎样度过这个时期,他惟一的回答是“在政治生活里并无 一件事有值得让人留恋之处。我今天播种,却不晓得将来会长出什么东西。”我们 看得出他的自白是居于魔鬼和浮士德之间。总体而言,在他的谈话中有较多的不安 和仇视。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蝶蝶不休,直到把自己生平的事都说完,才更换话 题,说打猎,谈饮食。我们几乎听不见全德意志族所讨论的政治问题;不谈瑞农和 施特劳斯书信往来的事。他所谈的是香菇和鱼,烧肉和乌尔特,香摈与甜酒——他 屡次谈这样的酒食。我们可以看出酒食是俾斯麦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不但 要求多,而且要求美,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本性。 君主请他吃饭,他必定先吃饱了才去,不然就是回家再吃一顿。“因为在君主 的桌上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当我看见只有几块肉片时,我只取一块,否则别人就要 挨饿。因为预备好的一个人吃一块。我要吃饱喝足后,才能签一个满意的和约!所 以我宁愿在家里吃饭。”他在君主副官面前几次重复这番话。吃饭的时候,他也忘 不了他的贵族情调,他说:“法兰西的兔子没有野味,与我们的兔子不同,我们的 兔子有可爱的水草味、首香味。……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喜欢吃。假使很多人的食量 同我们一样大,这个国家将是会破产的,我也要外出谋生了。” 他常说他睡眠不好。他吃过一顿饱饭之后要等到半夜才能人睡。常常是只睡一 小会儿就醒了。“我在考虑各种各样的事,尤其别人对不起我的时候,我就想。… …这时候我就写公文、写信——我并不用笔写,而是在脑子里写。当我作大臣的时 候,通常晚上写公文,早晨起来读,便觉得极粗糙无味——这样的文章只应当是某 某亲贵写的,我宁愿睡觉。但是我禁不住还要写。”他睡到早上很迟的时候。十点 或十一点之前无人敢喊醒他,因此他听不到军事报告。 他的生活比较单调。现在他已经很少骑马了,时常做做体操,或是一个人在四 周都是高墙的花园里散步。有一次他偶然看见一把梯子靠着墙,“我当时特别想爬 上去。那里有哨兵么?后来我问卫兵我们是否应该进巴黎。”他外出并不佩剑。 “我常带着手枪,因为到了必要时虽然愿意被刺,但我却不愿不报仇而死!”他在 法兰西时被人怨恨,进兵之际,也有人想暗杀他。他写信给夫人说:“这里的人当 我是一只善闻血腥的猎狗。老婆子们听见我的名字就下跪求饶。阿提拉同我比只不 过是一只羔羊。” 旧时幻想的心境现在很少再现了。有一次他记载过这样的一种心境。他写道: “我觉得心里很烦闷,就骑上马一直沿着路易十四街跑下去,在籁籁落叶中走过剪 过的篱笆旁,经过静寂的池子和男女神的石雕像,附近无人,除了约瑟跟在我后面 跑,他的佩刀一直在响。一个人独在异域,又逢这样的时节,自然思念家乡。孩提 时代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 战事之初,他吩咐他的儿子们说:“若你们中的其中一个受了伤,要先拍电报 到大营告诉我,不要先告诉你们的母亲!”八月间,他同君主在一起。在马斯拉图 尔附近打仗后的那天晚上,有个军官走过来和毛奇低语,毛奇露出惊恐的神情。悍 斯麦立刻问道:“此事与我有关吗?” 军官答道:“第一队骑兵初次进攻时,赫伯特伯爵坠马,比尔伯爵受致命伤。” 俾斯麦问:“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从第十师传来的。” 他立刻上马,一言不发地就跑去了。他同他的表兄一起到战地医院去寻找,直 到晚上才找到了比尔。比尔并无大碍,只是坠马受了点轻伤,赫伯特却被长矛刺伤。 自从俾斯麦在俄罗斯得病以来,这次寻找儿子的经历是他最为痛苦的。假如他真的 看到两个儿子死去,他的精神会垮掉的,就如同割掉了他的一条腿。失去儿子,他 的生活就好像失去了目标。他绝不能从他的事业中得什么安慰。虽然他很少关心儿 子们的成长,但他认为必定要有继承产业的儿子。他需要有可爱的人,如同他的血 液要有永久性担保一样。 所以打仗的时候,他比平时更想他的儿子。他在凡尔赛同时办两件事:一面管 理瓦森家事,一面管理普鲁士国事。他发一封信给夫人,随后发电吩咐迟些再送,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离开赖安菲尔。他怕他的夫人拆开看后,再给牧师看,这样就极 有可能传到报界。他在这信里问夫人孩子们是否有充足的暖内衣。他的儿子们奋勇 打仗,早已该得到他们应得的铁十字宝星,现在却还未得到。他很不高兴,却很小 心地不时向君主说起这件事。到了圣诞节,赫伯特的伤开始好转了,俾斯麦送他的 儿子一把好刀,他很小心地防范,不要他的儿子再赴前线——这是罗恩提议他防范 的,因为罗恩的儿子阵亡了。有一天在葛拉维洛,俾斯麦同君主在一起,因为他晓 得他的儿子们都在奋战中。那时候我们听说他面色怎样不好,又听说“他俯着身子 向前,他那向来不动声色的脸现在却脸色大变”时,我们敢说他催促和平的政治欲 望因为其为人父的感情有所增加而增加。 他被多层潜力所逼迫,他要对全部事务负责。他的神经为此痛苦;他的部下因 为他的神经质也要遭受痛苦。一次有一个人把他的批语用铅笔写在公文边上,却忘 了先用墨水填写,然后送去印。于是他对着参政们大发雷霆:“你们怎么不把公事 房弄整齐?这里不是用来玩耍取乐的,你们在我困难时不帮我,却逼我发狂,你们 选的时候不对,任何人很难居于我的地位。”吃饭时,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有一 个男爵插他的话,他很严肃地说:“一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别人不该插话。你要 说话等我说完了再说。”阿比肯也对俾斯麦不满意,他对夫人说:“有许多事是必 须告诉他的。有人告诉他,他却不留心听,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他经常不回答,或 者就是答非所问;我对他说话,他不理,他只想对我说话,他往往是这样做的。” 同时俾斯麦倒以为人家误会他,厌恶他。他对他的夫人诉苦说:“讨厌与怨恨的寒 冷沼泽怎样慢慢越过了我的心头。我交不到新朋友,老朋友不是死了就是发怒跑了 ;从上头来的寒气增加,帝王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就是最好的也免不了。……我渴 望与你在一起,与你一起同住乡下。” 他在大营里惟有与外人交涉时表现得很谨慎。他对一位美国军长说,自少年以 来,他一向是趋于“共和主义”的。但是他偏离了这条道路——德意志的进步尚不 足以建成一个共和国。他屡次和《泰晤士报》的记者谈话。他从报社记者中掏出的 新闻往往多过报人从他口中掏走的。当他听说《新自由报》的一个代表在布赫尔那 里,他就出其不意地找了过去。这个记者是一个波美拉尼亚贵族,于1848年被判死 刑,后来改为六年监禁。这就是一个他所要争取过来的对头。从前未见过这个人, 他第一步就是装作认得他。他随即说:“我们俩同岁,但你看起来要比我年轻多了。” 科文很高兴地答道:“我告诉你养生之道的一种妙法,你只需要在监牢里呆上 六年!” 俾斯麦听到这两句话,觉得很有趣。他很和气地问他的各个亲戚,随后他说: “你我都在颇为相同的环境里长大的。当我年少的时候,我的自由主义作派使我的 家庭陷人恐慌,这一点我与你是相同的;我很早就因为要统一德意志而产生激情, 却因为1848年诸位领袖的无才使我产生厌烦之情,这与你又是一样的。人在少年时 是比较激烈的,党派的色彩由于所持的态度就显得混乱了。况且一个人绝不能完全 摆脱其固有的遗传性,这是你晓得的。一一你该知道命运怎样摆布人,与此同时的 诸多原因会使你被监禁,却使我达到我今日的地位。” 这位记者听了这番话很诧异。他用变形的比较和虚伪的推论引诱一个政治对头, 这是多么神妙的方法。他欢迎科文是一个同类的贵族少爷,又提及他们少年时诸多 相同的地方,说及他自己的自由主义,这是多么巧妙啊!俾斯麦居然达到了目的, 因为科文说过,俾斯麦的和气与同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凡尔赛,俾斯麦的对头可以分为穿武官服的人和穿制服的两种,分官员和王 公。只有法兰西的官员还多少能同他说得来。斯图施在大本营写道:“我从前不晓 得众人痛恨一个人犹如他们痛恨俾斯麦那样强烈,他现在要全力以赴地实行他自己 的诸多想法。”他同参谋部尤其不和,他说:“军人们的忘思负义实在可恨,他们 明明知道我在帝国的议会里竭力为他们办事!在我最初提倡打仗的时候,我是诚心 从陆军利益考虑的,但是我回国之后却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政客。等到我第二个预算 案出来时,他们就知道了,那个预算案里头没有‘铁’了!”后来他说及陆军的 “抵制”;军人们竭力不让他参加会议,他们等俾斯麦睡着了才开会讨论。《泰晤 士报》的访问事件,罗素在关于军人们的计划与作为方面,所得的消息大多比他丰 富,是他消息的源头。参谋部对俾斯麦的亲朋密友非常谨慎!很留意什么人会当众 或私下告诉他秘密消息。军长们也在警惕地监视他,仿佛他是一个靠不住的中立国。 他是位宰相,但是他的一部分计划却决定于军事行动。为什么军人们这么固执不让 他得到消息呢?原因之一是他们嫉妒他的权力。原因之M 是俾斯麦自己太专制,总 要把所有权力揽在自己手中。曼陀菲尔说:“一个政治家要求的势力多于军队的领 袖们,这真是怪事!” 他原想使他们在自己的监视之下行动,君主同样要和军长们一样在自己的监视 之下行动。可军长不仅仅在军事上,也在政事上劝说君主。由于他的专制与傲骨, 他惯于采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处理全部事情的习性使他极力避免这样的孤立。军人们 对他的和平政策和帝国政策表示不满。他想当众贬斥这些军人:“我们总司令采用 的是坐在交椅上的战略,而打仗依靠的是普通的士兵们。我们之所以取胜,其实是 因为我们的士兵身强体壮,有耐性,有毅力。如果麦克马洪所统领的是普鲁士军队, 而阿文斯利本所统帅的是法兰西的军队,那么获胜的将是法国而非普鲁士。”吃饭 时他责怪斯泰因麦兹与阿文斯利本。他请攸连堡到营中,说:“是否我们可以在穿 制服的人中间找到一个臭味相投者。”有一次他在一个温度高的屋中,感到难受, 于是他对瓦尔德塞发牢骚说:“他们瞒着我,有许多重大的行动都不让我知道。有 许多与我有关的事,我也是偶然才听说的。”当俾斯麦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两眼越 变越大,脸上渗出大滴的汗珠,他正在吸很浓的雪茄,从空酒瓶上可以得知他喝酒 喝得很凶。 他毫不留情地对赫因罗厄王爵说,虽然色当战役后,陆军的举动无一不是错的。 “我不是一个富有智谋的人,但是战略我明白得很,我们应在阿尔良集中兵力,在 那里候敌来攻。但我们却并未这样做,反而傻得不知所以地向巴黎开进。我抗议, 但人们听毛奇的却不肯听理性的话语。”因为当围攻巴黎时,最与俾斯麦作对的就 是毛奇,他们意见不合已有好几年,但最后都得到了渲泄。 俾斯麦和毛奇年轻时,面貌大相径庭。俾斯麦通常注重的是肌肉、体质、意志
;而毛奇注重的是骨头,轮廓,思想。俾斯麦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所写的信中满纸 都是骄傲自负和自我解剖。毛奇在自传里这样描写自己:“深黄色的头发围绕着一 张淡白而极有神气的脸,他的态度显得很雅。他像一条很深的河,河表虽然平静, 但水底则是不停前行的暗流,惟有遇着巨石阻碍才会化为汹涌的白沫。‘俾斯麦的 灵魂无一刻不动,即使在少年,也已像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在呼啸。 毛奇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和蔼的,适度的,宁静的。他寡言,不容易发牢骚。他 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他宁愿在局外旁观而不愿介人局内。当他人局的时候,不知不 觉,他一边玩游戏,一边睡觉,看书,总是心平气和的。他喜欢在他的大园子里散 步,不喜欢逛森林,无论是给君主写报告,还是锯树或接枝,他都事必躬亲。他无 儿女,常为他人着想,而不用仆人。他还是一位小说家,喜欢莫扎特的音乐,好译 外国诗。假如我们把他的性情全部翻过来,那就是神斯麦的影子。 毛奇没有国籍,他可以算一个德意志人,如同波拿巴是一个法兰西人一样。他 出生在德意志,他的父亲是丹麦人,那时毛奇不过五岁;当毛奇再到德意志时,恰 好是一位二十二岁的丹麦小军官。四十年后他带兵打丹麦却没表现出任何同情。他 在丹麦的时候曾一度发誓保护丹麦的英雄、军旗、军队,现在他也承担一部分责任。 毛奇在军队里是名专家,俾斯麦完全是靠人格获得尊严,所以在这一层上毛奇能够 证明他的行为是轻而易举的,可以胜过俾斯麦;俾斯麦却难以证明他放枪打德意志 人是应该的。对毛奇而言,他的举动,他的攻击路线,都是在先有所考虑的。俾斯 麦却不然。 毛奇喜欢旅行,在国外旅行了好几年;当他四十岁时了娶了一个英国女人。她 很年轻,足够作他的女儿。无论他的面貌性格、生活状态都不像德意志人。假如他 碰巧变作俄国陆军的军官,他在那里会有宾至如归之感,如同在他西里西亚的庄园 一样,他很早就打算用国家赏他的钱来置这所房产了。他若是在俄罗斯,如同在普 鲁士一样,他的战略天才(这种天才无论哪国都可以适用)当然会使他出头露面, 技压群雄。 他的属性与行为,是这样和谐,又是这样中和,这样缄默,俾斯麦与他格格不 人甚于他与俾斯麦格格不人。他们只有一件事是共同的,就是彼此极其不相信对方。 毛奇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过这样安静的生活。所以他们相见时从不说一句好话。 与罗恩不同,罗恩对他们往往说好话。今天他们两个要合伙办事,冲突的机会更多 了。在大捷的那天晚上,毛奇请疲倦的俾斯麦下马,同他一起坐马车。当他们走开 时,军人们很热心地冲他们的领袖毛奇喝彩。俾斯麦说:“他们这么快就认识我, 真没想到。”毛奇不言,过了几天,毛奇笑谈了这件事。 十月间,俾斯麦发牢骚说毛奇不听他的话,“更加像一只鸳鸟”;别的人并不 这样说,他们说,毛奇“几乎像一个姑娘”。 当辩论是否应进攻巴黎时,那时“中立的英国人道主义家与阔夫人们”认为与 其用进攻使巴黎投降,不如断绝粮道;当过了几个星期后,巴黎来的报告只是说 “无消息”——俾斯麦开始发抖,如同在尼科尔斯堡一样,恐怕中立国干预。此时 他对毛奇大发雷霆,毛奇曾说过,若是把大市镇围住,用不着打,就会投降的。 这个理想,后来被大战略家抛弃了,俾斯麦于是发怒了,他对布洛曼特尔说, 他对君主与毛奇很不满意,他很激烈地说:“他隐瞒着不告诉我,对我极无礼…… 战争一结束,我就辞职。他们这样蔑视我,我不能再忍受了。他们这样对我,使我 非常气愤。除非这样的待遇结束,不然我会被活活气死的。我常反对包围巴黎,认 为那是大错而特错。我所喜欢的是用拿破仑三世的军队复辟,因为他是个病人而不 再是个危险人。……君主不肯听我的话。战事初始,我是一个君主党,当战事告终, 我再也不作君主党了。”他对本尼格森说:“我不忍心再看啦。倘若接连停止用兵, 我带着我的马夫往德国边界去了。”同时毛奇也对太子说不满意俾斯麦的话,他说 :“俾斯麦既要判决文事又要判决武事,不听专家的话。况且俾斯麦伯爵问参谋部 的几句话是关于秘密战略的问题,我有几次不肯答复。我是君主的军事顾问,我不 能让我自己被俾斯麦伯爵的见解所束缚,与我的目的相背离。” 到了十二月中,俾斯麦用他最喜欢的办法罢工,整个星期没有露面。他让一个 记者知道他们两个多么不和,并让他把这个消息传到美国,他一直等到最后决定攻 城时才露面。太子于是请二人吃饭,作和事佬。脏特烈有好几次从中插嘴以指导座 席上的谈话应该趋于平静,因为此时俾斯麦正乘机批评自色当之战以来的军事举动。 在大本营中,使俾斯麦绝望的,除诸军长之外还有诸王公。开战之后八天,他 长篇累续地写信给他的夫人:“这许多袖手旁观的亲贵们带着他们的仆人、马匹、 副官,住得舒舒服服的,这太过于随便。我们最得力的属员们没地方住,真是岂有 此理。”当前进时,他想尽一切办法躲避亲贵们。他想拜见君主,但是不能不与亲 贵们相见,后来他对同事们描写全景:“那里有许多王公们,平常人就无立足之地 了……这样的一个无头脑的矮子,满口胡言,处处炫耀出他是王公的妄自尊大,我 还是他们的联邦议会宰相呢卜…某处的市长来致敬,‘市长先生,见到你非常高兴! 在这个市镇里头,重要的职业是什么?不是制烟草与织袜业吗?……’同君主吃饭 时,他们把我安在巴伐利亚亲王与魏玛大公之间,谈话变得索然无味。” 他忍受了许多痛苦,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大公。魏玛大公对俾斯麦说:“交涉现 在已进行,你是我的联邦会宰相,将来把必要的消息告诉我,以便我能够转告俄罗 斯,我喜欢转告多少就转告多少。”俾斯麦想避免的就是走漏消息。俾斯麦鞠躬, 带着讥讽说:“凡是我的大公所想要我办的,我将照办。”等到后来,大公派一个 使臣到他那里俾斯麦说,这位元首要这样践踏时代与精神,他觉得很诧异。于是科 堡王写一封长达十二页的信给俾斯麦,都是关于德意志政策的。他告诉这位国王说 所有的提议都已经实行了,但只有一条未实行,这一条不值得谈了。 有一次魏玛大公发电报给他的夫人,用威廉国王的口气说:“我的军队正在疆 场浴血奋战。”这封电报经俾斯麦的手时,已是夜深,俾斯麦把他的秘书请来,给 他看,修改部分,避免泄漏于外。萨克森——梅宁根公爵用忙不过来的电线打私人 电报,俾斯麦告诉这小邦,说用军用电线打私人电报,是不许的;这位公爵所谈的 内容不过是关于森林的育苗圃、歌女与买卖马匹等事。 有一次,俾斯麦会见全部德意志王公,事后他说:“他们这班亲贵都围住我, 如同乌鸦围着一只猫头鹰一样……随后有人告诉他们,在隔壁一个房间里,有一把 从前用过的加冕椅子只剩下了一条腿或椅背,于是他们都去看,我乘机逃走了。” 在一次他吃饭时巴登大公到来,十分钟后,他回来说:“我这是太难了,将来他们 会闯人我的卧室……无论什么人若不先通知就来,我就把他拘捕。……他好像认为 我在这里是为等他们的。” 经过了这许多事之后,他还是一个天生的专制家,十一月的晚上,俾斯麦同南 德意志的大使们商议之后,说:“我常想,假想我有五分钟的权力说,‘那是必定 要的,这是不必作的!’该有多好呀。假使我不必说因为什么与所以要作什么来麻 烦我自己,不必对于极其浅白和简单的事还要证明,还要争辩,如腓特烈这样的人, 就很少浪费时间,因为他们自己是军人,多少明白事情的趋向。自己当各部大臣。 以此而论,拿破仑三世也像腓特烈。但是,我们在这个时候,永远要说话,要恳求。” 不久他又说:“……当一个元首,我知道该怎样严厉,可惜我不是元首!” 他地位的背后,他的生活的惨剧,当晚上喝啤酒时,他这个疲倦的人就可用几 句牢骚话,将一切都包容在里头了。他天生是个治人者,如今却要侍人。所以他见 的世界,是个令人愁苦的地方。当他要得的事正垂手可得时,一个亲王放下一道玻 璃墙来,这位政治家进不去,要在外等。 唉!当一个元首有多难! 二十、德意志帝国成立
“现在的形势已不是上个九月的形势了。你若还要说,连我们的一块砖也不肯 让给你们,不要商量了。”这是俾斯麦对福尔的开场白。那时德意志已经围困巴黎 三个月了。俾斯麦接着说:“自从我上次见你之后,到今发现你头发变白了许多, 但令人遗憾的是你来晚了。有一位奉拿破仑三世之命来的新使者正在等候,我可以 与他商量……我为什么对待你的共和国就像对待合法政府一样呀?你们几个不过是 叛徒!当你们皇帝回来时,他将来有权力枪毙你们。” 福尔说:“那会与政府发生内战。” 俾斯麦说:“你以为真会发生吗?我看不出你们的内乱会怎样殃及德意志人。” 福尔说:“你不怕穷追我们到绝望?你不怕我们的抗拒变得更激烈吗?” 俾斯麦说:“你有抗拒力!但你无权力——请你仔细听我说——你无权在人与 上帝面前因为一件极为可怜的小事,使全城二百多万人作战俘!请你不要再说抗拒。 你此次的抗拒是一件罪恶!‘俾斯麦掉过脸去看那道门,他告诉福尔说,拿破仑三 世的使者在门后等候(其实并无此事)。 福尔说:“在我们受过所有苦难之后,请你切勿强迫法兰西受辱而容忍拿破仑 三世!” 五分钟后,割地与赔款的重要条款都商量好了!后来就是吃饭,人人都留心看 这位从挨饿的首都巴黎来的大使吃多少东西。现在草约已经讨论过啦。俾斯麦请福 尔吸雪茄,福尔不肯吸。 俾斯麦说道:“这是你错了。人们彼此争得不相上下时,最妙的莫如吸烟。凡 是吸烟的人,都不想失掉他的雪茄,所以他要避免激烈的身体动作。况且吸烟和缓 我们的心境。从我们的雪茄向上升的青烟有一种迷人的力量,使我们较为容易相互 通融。”说过这句话不久之后,同福尔来的一位法国伯爵,微笑着看他吸雪茄,上 面那番谈话的故事就是这位伯爵告诉我们的。 法国人称赞俾斯麦有极大的操纵欲望,并且毫不客气!他自然是同他们玩耍。 如同一只猫耍一只小老鼠一样。但是这一次他用高卢族的善于说俏皮话的本事,以 迷惑他的仇敌。因为他也要急于讲和,几乎同他们一样。假使他是同英国人磋商条 款,他的腔调会变得很不同。当后来梯也尔同他相见的时候,梯也尔说了几番善于 辞令的话,俾斯麦要六十亿赔款。梯也尔说道:“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俾斯 麦首先说德语,又说必得请一个翻译来:“我不太懂得你们的言语,我听不懂梯也 尔先生最后所说的几个字。”等到他又开始讨论实行的细目时,俾斯麦又说法语。 福尔说道:“对一个政治家而言,他的才能是几乎无所不及的…他神经是机敏 的,他的眼光只盯准那些实际可行的东西。我很诧异,有时他很体恤,有时他毫无 怜悯之心。他始终不骗我。他太过苛刻,往往使我痛心使我生气,但是无论大小事, 我都认为他是正直的。 因为要同君主与军长商量许久,耽搁了磋商条款。各式各样的未奉过命令的人 都上奏章。 奥古斯塔一马当先。俾斯麦说道:“我知道这有许多不光彩的阴谋。我请君主 写一封长信给她,她将不再急于写信了!”他要用捐助巴黎而得的两亿偿还1866年 强取自德意志诸王公的款项,君主不答应。除了俾斯麦外,没有人不苦劝要法兰西 交出几处炮台。后来他要阿尔萨斯、柏尔福、一部分的洛林和麦茨。他又要求赔六 十亿兵费,德意志军队进入巴黎。他把兵费减到五十亿。1807年普鲁士赔偿兵费是 按户口来计算的。这次俾斯麦所要求的兵费,是按照普鲁士所赔的比例算的。俾斯 麦也把巴里施罗德召来商讨。后来他任由敌人二者择一,或交出柏尔福,或答应德 意志人进入巴黎。法兰西即刻决定宁可受人京之辱,也要保存柏尔福的炮台,这次 决定与我们所估计的法兰西人的性格并不相合。 当人人都在那里庆祝的时候,俾斯麦仍然是疑虑的,关于割地,他的心很不安, 他对太子说:“我答应保住麦茨不还……”他写信给他的夫人说:“以我个人的见 解,我们已经赢得许多,超过我们所预料的。……我既要听上头的话,还要听底下 的话,另外还要听许多有远见的人的话。我们快要取麦茨啦……” 等到他把诸事都安排妥当后,轻松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最近他经常神经痛, 现在却不疼了。他走进军人们等候他的屋子中,晚上他邀请巴伐利亚使臣与巴里施 罗德两人吃饭;这是统一与财政的符号。他请人奏乐,听的就是霍亨菲列波尔格进 行曲。 第二天,梯也尔来签条约,这个打败仗的大臣重新又变作无情的历史学家。他 看着俾斯麦说:“促成你们统一的就是你与那剩下的人。” 俾斯麦很机灵地看了下这个有学问的法国人,只好用一句话答道:“也许是的。” 这次签订和约耽误了很长时间,在双方的奋斗与阴谋之后,他们两人利用很短 的谈话讨论了数字与利益这两个方面的问题。这两个所争论的问题,不过是这一方 面不肯让那一方统一,那一方面不动兵是不会达到统一的;德意志的民族进步,要 依赖德意志与法兰西之间的国际上的不和——用大炮与理性相攻,那个走好运的俾 斯麦,并不否认这都是事实。梯也尔的年纪,比俾斯麦大得多,也是一个聪明人。 俾斯麦既不想无礼于他,也不想使这个法国人猜度他自己无主见。俾斯麦却更不愿 意置自己于梯也尔的掌握之中,所以他不肯说承认的话,恐怕梯也尔后来从议院的 演说台上,能够卖弄这些承认的话作为他所赢得的出乎意料的胜利。俾斯麦一眼就 看透,立刻权衡与计算,知道怎样跳出困境。他的天才使他觉得很有把握,他答道 :“也许是的。” 到了十一月底,德意志统一的初级条件已经具备,只差一座王冕,自从消撒三 次不肯戴皇冕以来,帝国历史从来未有过这样的戏剧。期望自由主义的人们,无不 反对帝国的成立,甚至于弗莱塔格也反对称帝,他说这是“一种虚伪的观念主义复 活”。全部德意志称王诸邦与大多数的德意志称公侯诸邦也反对称帝。这是由于妒 忌,最重要的还是威廉本人不愿意。他十年前自己把冕戴在头上,难道要现在诸王 公先齐声喝彩,其后来是人民喝彩,请他再戴第二顶皇冕么?这却是他哥哥所不肯 戴的。视皇冕为粪土的威廉想起他的祖先们与他的七十四岁年纪,决意抗拒说道: “我是一个普鲁士人,要这个东西作什么,还不是同一个化装跳舞的人爆戏一样吗?” 威廉原是一位陆军军官,所以说这样的话。俾斯麦带着很诡滴的幽默,只能答道: “陛下诚然不要永守中立,只当一个‘主席’(会长)是不是?” 等到除夕,这位谦让的普鲁士王还对他的儿子说道:“我最反对的,最不喜欢 的,就是称号问题。我不能不说起德意志的更大的统一问题是兄王所最注意的,我 又无法不记得这顶——纸上的王冕是怎样送给我哥哥戴,他怎样不肯戴!……但我 心里尚有一个普鲁士人的血性的一面,……现在却要看见已经退人历史舞台的称号, 我不要称王称帝,这是普鲁士的仇敌们所称的,已有一百年啦!……这是诸多不良 的命运阴谋摆布我。” 一千年前,查理大帝的感觉和威廉今日的感觉相同,因为当教皇把皇冠加在查 理大帝的头上时,是出其不意的,查理是不愿意的,皇后后来说:“这一天,虽然 是一个特殊的节日,假使预先知道了那教皇的用意,我们也不会往那堂里去的。” 俾斯麦,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实干家,初时也反对称帝的意思。后来到了十月 间,关于旧时普鲁士朝廷的光辉,也曾同太子说过,不料他逐渐也热心于称帝,认 为皇帝称号会促进统一与集中。 有许多德意志种族赞成成立一个帝国;巴登大公是赞成的,尤其赞成的是普鲁 士太子。弗莱塔格那时常同太子密谈,他批评太子:自腓特烈看来,为他与太子妃 先筹备一顶新王冠与一件新利器,这是很郑重的事件。弗莱塔格说的是把德意志重 新凑拢起来,太子原是最初的发起人,他是制造这件事的最重要的人。当第一次德 意志帝国议会初开会时,原是谜特烈布置介绍萨克森朝诸帝的古时加冕仪式。 但是现在普鲁士王的儿子与普鲁士王的女婿都没有提议的权力,这个提议要出 自最强的德意志诸邦之王——而他却坐在梦境的城堡里,被音乐所迷。巴登王的王 位仍然被搁置不被理睬,因为路易王既用不着皇帝,也用不着帝国。一直等到有人 告诉他,说他可以暂住在一所更华丽的宫殿,他才开始注意于正在进行的事,他便 打发他的太傅到打仗的地方,在巴黎城外先确定下住处与马号。 俾斯麦抓住这位太傅不放手。这位太傅就是霍伦斯泰因伯爵。俾斯麦费了许多 劲,难道因为一个国王不肯接受皇冠,一个国王不肯送皇冠,就让他的许多计划消 失了不成?他写了三封极有文采的信,就是在饭桌上写的,用的是不很黑的墨水和 比吸墨纸好些的纸。他证明给路易工看,(路易王有他的忠厚之处)假如普鲁士王 在巴伐利亚境内具有势力,自然会令巴伐利亚难堪,但是这位德意志皇帝却不只是 巴伐利亚的一个邻居,不仅仅是属于一个不同阶级的邻居,还是同国人;所以路易 王只能让步于德意志皇帝,不能让步于普鲁士王。假使这个论据还不能使他相信, 此外还有一层更有力的论据,难道俾斯麦想维特尔斯巴赫氏与俾斯麦不能联盟么? 三百年前曾常有这样的联盟!所以他在一封信里头附了第二封信,他在这封信中感 谢这位国王,“感谢巴伐利亚坦白诸王在数十年间,对于我的祖先们表示这样异常 的亲爱,那时候维特斯巴赫氏,辖治勃兰登堡的玛赤地区。” 在这两封信中我们既有对方的权位的依据,又有利用对方的性情的依据。路易 要回信的话,写些什么呢?他若与俾斯麦的意见不同,他若用什么刺激威廉,事情 就有可能不成功了,因为普鲁士王为了等一句借口就不肯称帝了。据俾斯麦观察, 威廉“不免想在诸邦的王公面前卖弄他的优点……表示他更注意看重普鲁士威望, 超过要他们承认帝号。” 所以俾斯麦要扮演治疗神经病的专家,把祖传的药给他的两位高贵病人吃,药 味虽同,而所用之法不同。当他把信送给路易王的时候,他低三下四的把复信稿子 也附在其中,这个信稿,是他代替路易模拟威廉的(“陛下只须照写就是啦”)。 那位太傅带了三封信回去了。不料路易王有病,虽是这样说,路易王把这封信读了 两遍,果不出俾斯麦所料,这位国王果然接受了恭维。他叫一个马夫拿纸墨来,坐 在床上,并不时地同他的诸臣们商量,写了俾斯麦要他写的劝谏书。霍伦斯泰因于 是迅速把信送回凡尔赛。 恰巧那里庆祝某公主(也许是一位王妃)生比一位巴伐利亚亲王,“在开宴会 之前,把信送给了威廉”。——虽然是一件公文,俾斯麦应先看,这是他分内之事。 所以吃过饭后,威廉把信交与俾斯麦,请他大声读给大家听。俾斯麦很郑重地高声 读。授信人说什么呢?威廉不理会写信人的感觉,因为他还在原位,这里又无仆人, 所以老头子愤怒地喊道:“来得真不凑巧!”腓特烈告诉我们,威廉王因为这封信 的内容,很不高兴,这封信使他极其沉闷。威廉虽看不出这是阴谋诡计,但叫腓特 烈与俾斯麦都出去。太子觉得他比较满足,在屋外同俾斯麦拉手。当天晚上他在日 记中写道:“今日皇帝与帝国都不能挽回的形式现在重新成立啦。现在没有皇帝的 时代,困难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做人的称号,可以称得上是十足的担保。” 初时这封信中被人选的皇帝,进行消极地抗拒。无人敢同他说新皇冠的事,因 为他不想作皇帝。但是诸事都筹备好啦,到了现在,民族都赞成。这出滑稽剧的第 二幕,是在帝国议会中演出的。有位议员奉准提问,德意志人民是否想要有一位至 尊无上的君主。德布鲁克便“开始大声宣读巴伐利亚王的公文。……好像这顶不幸 的德意志皇冠,是包在一块报纸中,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俾斯麦说道:” 这出称帝的滑稽戏剧,缺少一位能够较好管理场面的人;应该有一种较吸引人的布 置。“巴伐利亚议院表示不愿意批准此条约。威廉对于这个”劝进的代表团“很生 气。晚上,代表们到了,他要等全数诸邦王公正式用写得黑白分明的公文,不然他 是不接待这个代表团的,”因为若不是这样,恢复帝号与帝国的提议就好像是从帝 国议会中得来,而不是从诸邦王公中来的“。据太子说,在宫廷众人面前,俾斯麦 居然敢问:”这些人来干什么?“大本营的警察长斯提自写信给他的夫人,说道:” 宫廷党与陆军党给人都是冰冷的感觉,我在这里代表德国人民。“ 因为斯提白从前冲撞过一个共产党,他最好加几个字说:“在非常时期!” 来参与帝国议会的代表们是要被接待的,但是王公们与军长们等到接待前一点 钟才打定主意出去侍候。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临时把警察署改作接待处。太子不满 意地说:“不幸今日不用好看的云石楼梯。”西姆松演说一番,也许记得二十一年 前他对前王,即威廉的哥哥所说的一番话,那时候他所敬献的同是这顶皇冠,却碰 钉子。他觉得很诧异。后来西姆松读劝进文,里头有句话说:“北德意志帝国议会 将同德意志请邦的在位王公们,一起请陛下接受德意志帝位,以敬祝统一成功和神 圣。”威廉的答辞,使合法地位股俄不清。威廉说:“我只能在德意志王公与诸自 由派的一致说话中表明,在德意志民族及其代表们正式表明与诸王公相同的志愿之 中接受,如同承认上天的命令一样,我深信上帝将降福于我,我将能敬奉天命而行。” 就是这样,人民不过只是一种志愿,这“一块粪土”就是这样镀上了一层金。德意 志这次选举了两个犹太人当代表,因为西姆松嘴里说的话都是拉斯克亲手写的,君 主反来说道:“我实在要谢谢拉斯克推荐我做皇帝!”到了今日,帝国成立了,倍 倍尔与李卜克内西都被拘捕,罪名是大逆不道。他们不过只是评论新宪法的形式, 实际上还与其他六人为新战费投反对票,他们的理由是说这些款子是为征服外国而 筹的。当日拘捕他们,其目的在于不许社会党的领袖们去参加竞选。 这位老先生还要演第三幕,这一幕比前两幕还要困难。1 月18日,内务总管的 公事房发出下列的请帖。一种宗教节将于中午在凡尔赛离宫的玻璃廊举办庆祝仪式, 将有短暂的祈祷。这份请帖上不光德文引人注意而且“玻璃廊”三字又是法文的错 译。昨天君主不肯作“日耳曼皇帝”,想作“德意志的皇帝”,不然就干脆不做皇 帝。俾斯麦竭力劝他相信“德意志的皇帝”称呼包含土地的主权,并以俄国皇帝不 是“俄罗斯的皇帝”做榜样,但苦劝无效。威廉同他辩论,说他的反对源于一个错 误的翻译。俾斯麦给他一个银圆,上面刻的是普鲁士王,而非普鲁士的王。随后他 引用自己信里的句子——巴伐利亚郡王照抄送给普鲁士的。他们的谈话从此过渡到 帝与王地位的比较,太公爵与大公爵地位的比较(太公爵是奥地利皇帝之子的称呼, 大公爵是统治大公爵领地者之称,又是俄国皇帝之子的称呼)。他说到一位普鲁士 王曾在一个亭子里与一位皇帝相见,引用许多历史的榜样证明给威廉看,明天的典 礼确实不包括普鲁士的王登位的意思。那个老头子越发生气地说道“不要说这些事 以前是什么样子,今天该我说现在是什么样子!太公爵地位高于普鲁士王公,将来 也是这样!” 老王忽然流泪哀叹他为难的地位,因为明天他就要同宝贵的老普鲁士辞行了。 他在一阵激动之后说:“我儿子满心赞成新的办法,我却丝毫不愿同意新办法,只 抱定普鲁士……”后来他发怒跳起来,不再讨论关于明天的典礼,不愿别人再提一 字。这就是最后一个普鲁士王的最后的叫喊。这位君主当德意志前进的时候,把他 出征时军营的睡床放在路特西尔特某一宅第中最华丽的卧室里。把洗澡房当作书房 ;当人家说他是一位老英雄时,他会发怒的;当人民说霍亨索伦的鹰时,他很生气 地答道:霍亨索伦的徽章无鹰。在1848年间,威廉曾愿退隐以救他的哥哥,在1862 年间,他也曾想过退隐,以便在军事奋斗中保全他的名誉;现在是1871年,他第三 次愿意退出,要让位,“把一切权力都交给弗里兹”因为他的爱全集中在普鲁士。 用先知的眼光看,他害怕这个过于夸张的新称号。 太子写道:“演过这一场之后,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要吃药,后来我知道君 主晚上不出来吃茶。”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无人知道。但是内廷总管的职位比君 主们强,威廉所受的老派军官教育,使他不能不照办。第二天早上,在太子的安排 下,军官们出现,共有六十个抓大旗的,六百个军官,还有若干兵,随后就是德意 志的王公——威廉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愿意在什么帝号之下当皇帝,他后来很直 率地写此事:“关于军队的位置我不烦心,也不知道旗子该插在哪里。他们要求我 设一座宝殿,被我禁止了。当我看见我旗队在哪里时,我就走到哪里。台阶上挤满 了人,诸王公们几乎没有地方,他们都站在我的下面。我叫人把护卫军第一队、榴 弹队、乡团大队等的旗子都放在背后。我站在神案前,说我的誓辞。却被高台上的 旗子挡住了。我懊悔全部卫队的旗不在那里。” “牧师在神案前读了一篇演说,是反对路易十四的,又说了一篇论一月十八日 的话,把俾斯麦激怒得不得了,因为这些话是‘普鲁士人自己崇拜自己的话。’俾 斯麦随即走上前,读了宣言书,开始的几句是这样的,‘我们奉上帝之命的普鲁士 威廉王,德意志联邦的诸王公与自由市一致请我们重整中断了六十余年帝国的威严, 请我们重建帝国以保持这样的威严……’这篇宣言书是对‘德意志人民’说的。不 过人民只是听宣言的,只处于听命的地位。十九世纪的德意志王公自己选择了一个 皇帝,如同中国古代的做法,于是就把这件事实告诉了人民。” “当们斯麦说开始那两句话时,他呼吸紧促,脸色灰白,两耳无血几乎透明” 一个当时在场的医士说。太子说这件事时却不同,他说俾斯麦“像个办事的人毫无 热烈痕迹或严肃心境”。关于宣言后发生的喝彩,然特烈说:“这时非常令人感动, 我双膝跪倒在皇帝面前,吻他的手,他扶我起来,让我站在他面前,他动情地拥抱 我。我无法写出我当时的感受。”太子并不十分动心,因为他还能细察他动作的诸 多效果,他还说:“甚至拿大旗的人也同样表示动情。” 这位老君主不久就来了精神,因为他不喜欢讲得太多。他从台上走下来,走向 人群,军长们站在前排。在王公旁,两堆人之间站着直直的俾斯麦,手里还拿着宣 言书。俾斯麦绝不肯如腓特烈一样屈膝。他其实并不了解他的老主人。威廉并不希 望做皇帝;若要做皇帝,他宁做德意志的皇帝,而不做日耳曼皇帝,他作为一个普 鲁士人,不愿融人日耳曼族人中去。俾斯麦把威廉在庆典上的全部快乐都破坏了! 威廉并没有理这个得罪了他的人,从俾斯麦面前走过去,把手伸向军长们。 这是威廉最薄弱的时候。他知道是通过这个人的努力办成全部事情的。他不理 俾斯麦是由于老年人的悟性,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应该这样的。在这次极为严肃的大 典上,当着全部王公和众多记者的面,还有那些军长们,威廉明确表示他喜欢什么 人,不喜欢什么人。宰相独在一处,便是一个暗示。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明 天将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想像中重演这一幕。 俾斯麦不动声色地受一此番冷遇。不过据有关材料记载,这件事并没有改变其 它诸多政治关系。几天之后,“我们逐渐发现他仍处在原来的地位上。”威廉一向 节俭,凡有公文来,他批过之后仍用原来的套封发回。当天晚上他批阅俾斯麦送来 的公文。封套上写道:“联邦会宰相呈皇帝陛下。”他用笔勾去“联邦会”三个字, 改作“帝国”。 德意志帝国就这样谨慎,节俭,不出风头地开始了。 罗恩躲开称帝大典,写信给他的夫人说:“我曾希望皇帝顺利登基,就该使俾 斯麦暂时满意,不幸他并不如此。”俾斯麦写信给乔安娜说:“我好久不写信了, 请你谅解。诞生皇帝是一件极其为难的事,国王到了这个时候有很奇怪的欲望,如 同女人生孩子前一样。我当产婆,产出来的却是一枚炸弹,快要把房屋炸了。” 大典之后,有人辩论“日耳曼皇帝”与“德意志的皇帝”俾斯麦后来问道: “你们有人知道德文香肠,拉丁文作什么?……笑话!滑稽!我知道这事对我来说 是一幕可笑的滑稽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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