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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闲话文人(5):仗义每每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

 昵称503199 2012-11-03

我来闲话文人(5):仗义每每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

宋朝待读书人的好是出了名的,所以赵宋一朝是士大夫制度最好最宽松的时代。南宋末年的理宗度宗时期,尚取进士近万名。所以以进士为标本研究南宋士人的心态倒不失为一种方法。南宋读书人极多,相对前朝其可有所作为的领域更加狭窄,所以科举空前热门,竞争十分激烈,所取之士之心态当能代表南宋士人的政治思想态度。
 

南宋小朝廷于偏安之际追求道学上的寄托,玩弄文化上的精致,恰好给出路不多的士人们提供了机会。宁宗时韩侂胄北伐失败被害,史弥远掌政,标榜褒崇名节,推崇朱熹,侈谈“正心诚意”,假道学以欺世,“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疆捍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目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目为俗吏”。因而“自义理之学兴,士大夫研深寻微之功,不愧先儒,然施之政事,其合者寡矣。是殆以雅流自居,而不屑俗事耳”。“每见所谓达官朝士者,必愦愦冬烘,弊衣菲食,高巾破履,人望之皆知为道学君子也。清班要路,莫不如此。然密察之,则殊有大不然者。”贾似道专权当国,也高谈性理,录用冬烘先生,以不致分去权势。这股风气不仅弥漫朝廷,而且变成社会时尚。叶适说,天下之士虽五尺童子无不自谓知经,传写诵习,坐论圣贤,其高者谈天人,语性命,以为尧舜周孔之道技尽于此,雕琢刻画,侮玩先王之法言,反甚于词赋。经文挂在嘴上,便可能有个好前程,廉耻、义命不大顾得上了。

 

在这种风习之下,士人的气质品格必当渐渐退化,心术世事日坏。欺世盗名者愈出而愈巧,粉饰涂抹之术越来越精,而不知兵财政刑为何物。“进焉而柔良,退焉而刚方,面焉而唯唯否否,背焉而戚戚喳喳,成焉而挟其所尝言以夸于人,不成焉而托于所尝料以议其上。”咸淳九年(1273年),由于援军断绝,襄阳失陷,元军主力沿汉水南下,突破长江防线,宋方各地文武百官闻风而逃,投降的官吏们竟无耻地请求先给他们及子弟分封官职,归还资产和奴婢。以致于后来太皇太后在诏书中大发悲愤之词:“我朝300余年,待士大夫以礼,我和当今皇上现在正遭难,你们这些大小官吏同情和对付的话一句都没有。我哪点怠慢你们了?”照理说,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外族夺了汉家皇权,汉官在心理上是很难接受的,反抗情绪应该很盛才是。但事实则并不然。

 

赵宋亡国之际,真正以身殉国的不多。大多数士人选择隐遁不仕。“遗民”中确有一批坚守名节的,后来屡荐不出。但事实上,有不少宋官入元后仍循故习,汲汲求仕。只要是有点儿门道的,便纷纷北上元大都结识官府,投牒以求察举。“北行”蔚为风气。只是元人对南人严重歧视排斥,且科举废去,南人的经济地位又大大下降,行贿的资本又多丧失,因而对仕途望而却步,不得已而隐。在元入仕的汉人大多也得不到重用,位卑无权,升迁极难,像书院山长、州县学录等教职其实不大算得上官。各地长次官大多数是蒙古、色目和北方汉人,他们对江南士族大加凌辱和盘剥。所以南士既无可奈何,又悲愤不满。

 

忽必烈尽管对南士戒备较多,但元初各地反元活动频繁,他知道南士的消极情绪不利于江南的稳定,便任命一批北方文臣到江南担当重职。这些人兴学重士,对南士的利益加以保护。忽必烈还有限度地吸纳了一些南士充任朝廷或地方官员。这样便缓和了江南的民族矛盾。但是最起作用的却是尊儒重学政策的推行。忽必烈对汉文化早已有所认识,建立政权后“遵用汉法”建国立制,他对南宋的儒学风气也早有察觉,于是便借儒学来稳定其政治基础。他立诸路提举学校官,兴复各地庙学,保留学田,并推行优待儒士政策。凡定籍儒户的,与佛、道、医等户同样可免科差杂役,虽未恢复科举,但除了让南人充任教官外,还开了“岁贡儒吏”之途,据说名额不亚于宋金的科举。于是南士们有一种错觉,以为皇帝尊孔隆儒,是要讲文治了,心事上稍稍安定。后来仁宗即位,科举恢复,南士风闻鹊起,从前不得时的老儒又重操旧业。咸淳元年(1265年)进士陈大有,仕元时为处州教授,延佑元年(1314年)已74岁,不愿受聘当考官,执意参加乡试。南士对科举、对皇帝一片颂扬,以为过去的好时光要重来了。这时候,故宋士人所谓“节义”的堤防已崩溃,不少原来退隐不仕者又重新出来。

 

一个没落的时代,必定会有一种迟暮的思潮勉为精神支柱,这种思潮必定具备相当的功利性。尽管道学的性命之理与南士的贫乏思想不是一回事,但道学仍然为南宋士人的空虚灵魂提供了开脱;此外,道学还成为了谋生的手段,这时候的道学就不是吃饱了饭以后的思考抑或谈资了。元朝的皇帝一旦废弃它,就等于毁去了南士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还有什么路可走呢?或远离朝政而去,或卖身求荣,此刻再把“稻草”还给他们,他们的心便很容易就被收买了。

 

在国际上有关中国学的学术界,一直流行一个不成文的观点:其实自从陆秀夫背着南宋最后一个小皇帝崖山跳海后,真正的中国就消亡了;在外交界日本一直执一个说法:我们日本人当然钦佩你们中国,但我们钦佩的只是宋以前的中国。鄙以为以上两种观点有一定道理,因为读书人的气节整体沉沦的缘故,真正的中国气节与中国精神赵宋以后就基本消亡了,起而代之的,是追求穷奢极欲的物欲化中国。所以,以色欲废靡喻世事沉沦的一大奇书《金瓶梅》,这时候出现在商业经济极度发达的明中后叶的江南市井之间,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除王夫之、顾炎武以及黄宗羲等少数几个外,而这时的读书人因为在信念的丧失、专制者的缄口、和糊口果腹需要的三重打压下,已经基本上和这个市井浑然一体。只有借《金瓶梅》之类,将沉沦喻明白,呼一口胸中的污浊之气了。

 

尽管火灭了,但石头还在。这块石头后来经历史的头胎儿子李贽的打磨,金圣叹苏州街口一腔血的浇灌,传到章太炎、孙中山、鲁迅的手中,终于化成了冲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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