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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俊:易中天的专业功底不够

 烟雨徐行 2012-11-08

沈伯俊:易中天的专业功底不够

2012-11-7 14:31

无论如何,当下谈“三国”,并非“专家出身“的易中天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个中原因,不仅仅因为“易中天《品三国》”的社会影响,而且还涉及一个争议颇多的话题:有人提出学术走向大众导致学术庸俗化,也有人认为学术应该放下架子与大众结合才能获得生命力。

基于“刻意回避也不是一种学术正直”的共识,我们由“学术和大众”的话题渐渐切入“易中天品评”——尽管谈话期间,沈伯俊先生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逊谢不敏。

新民周刊:现在一个争议热点是:“学术走向大众导致学术庸俗化”,以及“学术只有放下架子才能获得新生”。另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专家学者讲不了文学名著”,您对此怎么看?

沈伯俊:我认为学术走向大众,并不必然地“庸俗化”,关键看你怎么做。罗贯中让严肃枯燥的史籍《三国志》变成了《三国演义》,走向了大众,庸俗化了吗?元白的诗老妪都能懂,他们庸俗了吗?上世纪80年 代以来,我多次给学生作报告,在成都武侯祠给一般游客开讲座,还多次给不同层次的老年大学讲《三国》,也给解放军干部讲过,有时候听众是普通的下岗或退休 工人,照样受到他们的普遍欢迎。学术走向大众本身是可以的,但是要注意两点:第一,走向大众是为了更好的普及学术,而不是扭曲学术、牺牲学术。第二点,普及的目的是为了让大众更好的了解学术,关心、支持学术,增加对学术的亲近感,鼓励大众更好地去读书,让他们对学术产生好感。

新民周刊:您是怎么做的?

沈伯俊:比如说讲“三国”,可以讲得很生动,我自信我也做到了这一点。“生动”有两种不同的基本取向。一种是仅仅取悦于大众,让人家听了觉得有趣、好笑,哈 哈一乐。结果呢,听了以后就不想再看原著,这事实上是对经典、对民族文化根基的一种伤害;反过来,另一种生动的讲解是使大众了解经典好在何处、妙在哪里,从而更有兴趣去阅读经典,去吸收传统文化。我认为后一种才达到了普及的目的。不要说到普及就忘记了学术本身,也忘记了普及的目的。不要只看到媒体的强大,好,都去加入一份。

新民周刊:若有所指?您觉得易中天先生属于哪一种?

沈伯俊:我历来以宽厚待人,属于“温和派”;去年与易中天先生见过两次,有过简短交谈,本不想陷入争议旋涡。但您“苦苦相逼”,我若再缄口,反倒有刻意回避之嫌了。

自2006年初易中天先生开始在央视品《三国》以来,经常有师友、学生和《三国》爱好者征索我的评价。2006年国庆期间,我到济南开会,遇见“新浪网” 的一位编辑,他一再动员我开博客,就是想让我与易先生PK。我只想自己踏踏实实地研究,以自己的风格评说《三国》,不愿搞什么PK,婉言谢绝了。此后,仍 不断有人询问动员,简直势不可挡……

首先,我觉得易中天先生的成功是不容否定的,他是严肃的,为品《三国》做了认真准备;其次,他的表达是生动的,最大的成功是以“杂家”的功夫,视野开阔地切入《三国》。相比而言,我看过他的一些文章,认为他的文章更有深度,高于口头表达能力。

最后,他善于掌握受众心理,语言比较新鲜生动,因而产生了良好的接受效果。

但是,他的缺陷也不容否认——

一, 他的历史观很有问题,过分推崇、强化权谋在历史上的作用。这一点如不注意,危害很大,对青少年尤其如此。我上面说过,和“道”相比,“术”是层次较低的东 西,“阴术”伤人,自古上不得台面,为什么呢?孟子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 子·告子上》), 就算是阴谋害人,“施术者”的内心最深处其实也有忌讳,知道有违天仁。现在倒好,居然有人赞许“坦然地使坏”,孰知“坦然地做坏事”其实比“隐蔽地做坏 事”更能证明良知泯灭之彻底!考虑到“示范效应”,考虑到社会风气,我深感忧虑。我想,我们的道德水准无论如何不应该低于罗贯中的时代罢。

二, 易先生的思想方法不无偏激之处,常常故意与传统的公认的观点唱反调,而缺乏对古人的“同情和理解”,一些提法轻率而片面,对曹操、诸葛亮的评价尤为突出。 贬曹操的人多,他就为曹操多说几句好话;褒诸葛亮的人多,他就拿诸葛亮开涮,甚至把诸葛亮逐出“一流军事家”的行列。连他的同学,武汉大学教授程亚林都撰 文《品得不公》,批评他“为维护曹操形象,已陷入思路混乱、立场不明的困境;为曹操‘真小人’的表现大唱赞歌,更叫人惊诧莫名,恐怖满怀。”

说到曹操,很容易想到曾经一度流行,至今仍不时有人提到的“为曹操翻案”的口号。其实,从历史学的角度审视,这种提法是不科学的:其一,历史上对曹操的评 价,并非一团漆黑,一概骂倒,从西晋到晚清的一千六百余年,对曹操一直是有褒有贬(褒贬的轻重比例时有变化),并未盖棺定论。既未定“案”,又怎么谈得上 “翻案”?其二,历史上诸家对曹操的贬斥和批评,大多堪称“基本属实”,并未使他“蒙受不白之冤”,这个“案”又怎么能“翻”呢?

从文学艺术的视角来看,《三国演义》塑造的曹操形象,写出了曹操性格的各个侧面,丰满生动,真实可信,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典型。这一形象,早已得到广大人民的认可,更是谈不上“翻案”的。

当今一些人对曹操颇有好感,称道其“坦率”。诚然,曹操有他“坦率”的一面,如公开宣称:“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确是事实。然而, 曹操不坦率不老实、忌才害贤的一面更多。我们决不能因为他的偶尔“坦率”而抹去他的邪恶和残暴——鲁迅先生在其名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曾 经写道:“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但后面又说:“倘若曹操在世,我们可以问他,当初求才时就说不忠不孝也不要紧,为何又以不孝之名杀 人呢?然而事实上纵使曹操再生,也没人敢问他,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是的,曹操就是这样的典型:机智与奸诈杂糅,豪爽与残忍并存;时而 厚遇英雄,时而摧残人才;杀人时心如铁石,杀人后又常常挤出几滴眼泪以示懊悔……火烧赤壁前夕他横槊赋诗,扬州刺史刘馥仅仅说了一句他认为是“败兴”的 话,便被他一槊刺死,全不顾刘馥乃是方面大员,功绩显著(第48回,此事属虚构);为封魏公而逼死头号谋士荀彧,竟将其多年主持日常政务、尽心辅佐的赫赫 功勋一笔勾销(第61回);以惑乱军心的罪名杀死杨修,也忘了其忠心追随之力(第72回)…… 杀了刘馥,他“懊恨不已”,下令“以三公厚礼葬之”;逼死荀彧,他又是“甚懊悔,命厚葬之”;杀了杨修,他又“将修尸收回厚葬”……昨天蛮横无理地杀人, 今天又假惺惺地予以厚葬,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充分表现了曹操惊人的权术:做了亏心事却从不认错,企图以“厚葬”来抹掉自己手上的血迹,在自欺 欺人中求得心灵的平静。请问,这能算“坦率”吗?今人与曹操相距将近一千八百年,不会有无辜被杀的威胁和含冤莫白的痛苦,可以轻飘飘地说几句不关痛痒的话。但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有谁愿意被曹操冤枉杀害,再得一具好棺材?有谁愿意选择他做顶头上司,或者与他毫无顾忌地交朋友呢?

三,易先生的专业功底不够,存在一些“硬伤”和对史料的误读。我的朋友盛巽昌所著的《〈品三国〉补正》仅在《品三国》上册,就找出48处“硬伤”,例如把 “高览”列为“张郃”的部下(《品三国》上册第90页),又说“曹操虽然抢走了关羽的老婆,却也被人抢走了‘空城计’的发明权”。(第222页)等等, “硬伤”一多,你又以“良史”自许而非“戏说”,大家较真地信你,误传就厉害了。不过,我认为“硬伤”的有无和多少并非问题的关键。

总之,我是愿意和易先生以朋友的方式友好地切磋商榷的,只是就学术而言发表不同见解,绝无伤害他的意图,希望他能够理解。
来自: 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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