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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高望，云卷云舒，忽而聚团成球，忽而四散如飞，千奇万状，令人浮想联翩而无绝。 在云之间，于云之畔，有谁索云之情而叹云之变乎？余幼时既观云，长向云之缥缈，去而无踪来而无时，常欲一摹云之瑰态而不可得。及其年长，涉猎见广，一瞥即有所触，所触愈多，愈难自矜。故，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登高作雅，观云之态，纠云之变，赋云之情，达云之眷。赋云： 恍惚中，若闻人语，其语云：“昔人乘鹤，飞檐接云承地起，楼空千载太悠悠；黄河古闻，孤城抚柳迷狼烟，笛横薄暮水自流。垂钓客，钩近低处是瓜洲；荷锄翁，露成文时且漫游。迷花倚石日色昏，彩练星移月当秋。济海帆，长叹行路难；称意人，又岂愁复愁？蓬莱洞里，紫蕊宫中，瑞气蔚然，氤氲腾空。蓝关行马，去向秦岭云深处；锦城经雨，来往湿红重雾中。而或泗水原上，目渺渺之遐观，云漫漫而初游。而或阆苑花府，值凋絮之蹁跹，抚凌云而惜红。烟草满城风飘絮，一时闲愁几许？画檐蛛网锁春归，梦回声声杜宇。亦有泪弹斑竹，二妃轻纱笼玳瑁；无他人事依旧，唯余山石枕寒流。” 余迫而察之而不见，精移神骸以殊观，见异于心，寻声叩问,曰：“长者见礼，吾闻此间，忽而江楼流水，忽而瓜洲钓客，忽而竹间丽人，忽而飘絮春落，自觉语妙，深以为念，然不解其中何意？祈请启惑。”语既出，然犹未见其人。云雾之间，似近似远，其形隐逸，其语清传，语云：“所念其语，所言其物，欲解其意，如君所诉。欲俯则即察，仰则通意，须揭阻君之物。其物若何？去而无踪来而无时，或阴或晴，或卷或舒，可成世间之万状，可障世人之眼目。” “可是言云雾之事乎？” “然也。云起时，朝飞光而炫彩，乔木微而横霜，疏林掩映之有时，烟波广袤之春江；云灭处，暮卷帘而冥色，月照壁而透窗，流黄帐里之入梦，忽失枕席之虚凉。此为云生云灭也。” “云生云灭，自有造物者所司，又何羡焉。所慕者，实为晦明变化之态也。” “君可知云之态乎？”声愈近而形愈远。 余答曰：“至若碧瓦雕甍飞烁其间，亭台苑宇置乎其内，山枕流水欲长眠，石绕山形又翩翩，云复云兮雾复雾，烟萦柳兮絮飞渡，如此之境似真而幻。有平沙雁回，陌上草暖，呷浪之鳞于水岸，嘻飞之鸟于山阿，景之所观，情之所致，若冷光之乍出于匣内，闻兰香之初赏于川外，如此之境虽假而真。又若铁马冰河，楼船竞速，旗幡招展，彩彻区明，行伍之间戈矛如簧，一夫之振声遏云天，鹰鹫见而遁逃，兽铤疾而亡群，古之战场犹然如是，岂不令人悲从中来，惧由心生？亦有画桥凌波，水连白墙，修竹醉风，羽落雕梁，素衣舞袖之徐施，茜裙微步之轻扬，曲啭牡丹时惊梦，歌吟游园叹韶光，良辰美景奈何天，岂不教人神伤复流连?心有千绪，事乃万族，云雾之境，不可胜数。雨中之龙，腾云驾雾；天边神马，奔若飞渡；凤鸟翔而休鸣，走兽惊而迷路；渊鱼踊跃之时起，腰笼青烟之暂护；晶雪滥覆之层巅，金银灼灼之边镀。造物之化，十百成千，化类之物，何止有万！” 云中君曰：“解得切，汝既识云之幻化，以量秋毫。然则，可知云之意，以物类云乎？” “而或闺中丽人，俊秀青衿，两相缱倦，连理誓恩，时有一复绝国，如相讵期，亭宇拜别，由衷难尽，日色之昏难掩悲郁之情，再见之托衔于满溢之樽，天地悠悠，草木亦为之感泣。而或离邦经年，关山沟水，夫妇既逢，佳眷始聚，相顾相拥竟无语凝噎，喜极盛执手相看泪眼，方知破镜尚可重圆，离鸿还能再遇。而或金满箱，银满箱，府邸绶带笏满床；脂正浓，粉正香，红绡帐底卧鸳鸯；训有方，择膏粱，志士乘龙傍红妆，花锦时还思花中好，在强处仍欲强更强。而或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蓬窗漏阳，蛛丝结雕梁，当年绿云意，如今鬓成霜，家业凋敝四院净，官运盛日枷锁扛，古之将相今何在？孤冢一堆随草荒，世人痴笑甚荒唐，岂知他日归来丧，说什么荒唐复荒唐。世事万物，春秋代序，籽之所种，获之所得，循以恶污，终以恶果。此类若云起云跌，云生云灭也。” 仿佛兮声之背移，须臾而待，云中君曰：“君不见苏子之言：（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佳期相逢，处涸辙而尤欢；得景之娱，吾与之所共适。岂哀生之须臾而羡长江之无穷？岂慕博之天地而欲与之俱齐？物之所喜勿虐，物之所悲弗加。老骥伏枥，目之千里；北海虽远，扶摇可接。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或因寄所托，祈有所适。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览物之情，晤言之感，与君神会，托云而传。” 恍惊起而长嗟，失向来之烟霞。原是梦来还梦去，笔袅宣纸致云句。时时欲与君相聚，忽焉纵体逐飞绪。再寻云中之君而不见，唯余渺渺覆云之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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