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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宮闈之三大案

 相约归渡头 2012-11-13

妖书案

争夺皇位继承权,是历代王朝宫闱斗争永恒的主题,明代也不例外。

万历朝围绕皇太子而发生的“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以及他死后的“移宫案”,扑朔迷离,读明史至此,往往如坠五里雾中,晕头转向。在下试图以最简单明了 的方式,分别撰写文章,把这几案的真相,告诉列位看官。今天先说“妖书案”。
万历皇帝由于宠信郑贵妃,想立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储,不愿意册立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这一事件,在外廷大臣看来是不合祖宗法度的,因 此屡屡向皇帝谏诤,尽快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称为“争国本”。皇帝却寻找种种借口拖延,借口之一,皇长子的生母是宫女出身。
当外廷对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之时,宫中的慈圣皇太后李氏(万历皇帝的生母)也有所闻,她是喜欢恭妃王氏的,也心疼她的长孙。有一天,万历到慈宁宫向母亲请安,母子之间发生这样一场对话:
太后对儿子说:“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长哥(宫中称呼太子为长哥),如何打发他?”
儿子回答:“道她是都人(宫中称呼宫女为都人)的儿子。”
太后听了心中不快,正色训斥道:“母以子贵,宁分差等?你也是都人的儿子!”
这 一下点到了要害。原来万历的生母李氏,也是宫女出身,早年以宫女身份为隆庆皇帝生下了朱翊钧(即后来的万历皇帝),才进封为贵妃。万历自知理亏,如果因为 宫女所生不能册立为太子,那么他本人根本就不可能当上皇帝。听了母亲的训示,他惶恐万状,伏地请罪不已。太后训示的压力超过了外廷大臣的千言万语,以后皇 长子朱常洛之所以能有转机,
郑贵妃欲立皇三子朱常洵的阴谋之所以不能得逞,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皇 长子朱常洛,生于万历十年,到万历二十二年才出阁讲学(太子的豫教), 已经十三岁了,因为是“庶出”的关系,境遇很是坎坷。皇帝的一拖再拖,廷臣的一再谏诤,从批准出阁讲学,到四年后举行冠礼,再过三年册立为皇太子,这条路 一波三折,过于颠沛,后人李逊之《泰昌朝记事》概括为一句话:“一切典礼俱从减杀。”
朱常洛虽然成为皇太子,但日子并不好过。一方面父皇并不喜欢他,另一方面郑贵妃时时想造成“易储”(更换太子)的局面。皇太子朱常洛的处境岌岌可危,引起朝野上下忧心忡忡,于是乎有所谓“妖书案”的发生。
所谓“妖书”其实称不上“书”,不过寥寥数百字的揭帖(传单),题目叫做“续忧危议”。为什么要叫“续”呢?因为先前已经有过“忧危##议”了,这次是“续篇”。
饱学之士吕坤在山西按察使任上,曾把历史上的“列女”事迹编成一本书,题名《闺范》。
不久太监购得此书,传入宫中。郑贵妃命人增补了十余人,以汉明德皇后开篇,郑贵妃终篇,并加写一篇序文,嘱托其伯父郑承恩及其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书名改《闺范图说》。
郑贵妃把自己列入“闺范”之中,意图是昭然若揭的,由此看来《闺范图说》与《闺范》虽有不少相同之处,但两者的编写初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 料有人把两书混为一谈。万历二十六年有一个托名燕山朱东吉的人,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跋文,题为《忧危##议》,把一本经过别人篡改的议论妇女道德的 书,加以政治化、现实化,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纷纷回过头来清算吕坤。吏科给事中戴士衡弹劾吕坤“机深志险”,“潜进《闺范图说》,结纳宫闱”。
吕坤蒙不白之冤,立即写了《辩忧危议疏》向皇上辨白:“先是,万历十八年臣为按察使时,刻《闺范》四册,明女教也。后来翻刻渐多,流布渐广,臣安敢逆知其传之所必至哉?”
“伏乞皇上洞察缘因《闺范图说》之刻果否由臣假托,仍乞敕下九卿科道将臣所刻《闺范》与(郑)承恩所刻《闺范图说》一一检查,有无包藏祸心?”显然,他编写的《闺范》后来被人改头换面成《闺范图说》,与他无关,不能说成他自己偷偷送进宫里,企图“结纳宫闱”。
吕 坤当然是无辜的。由于事情牵连到郑贵妃,万历皇帝不得不亲自出面干预,下达谕旨,说明《闺范》一书是他推荐给郑贵妃的,因为书中大略与《女鉴》一书主旨相 彷佛,以备朝夕阅览。他在渝旨的最后以严厉的口气说道:“戴士衡这厮以私恨之仇,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好生可恶。”照例本应严办,但 那样的话,势必追究《闺范图说》的来龙去脉,郑贵妃自然难脱千系。他不想把影响扩大,便轻描淡写地作出结论:“这事朕已洞知,不必深办。”他用这种方式来 淡化此事,使事态渐次平息。因此这本“妖书”——《忧危议》,并未引起政坛的震动。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又冒出一本《续忧危##议》,再次旧事重提,终于酿成晚明史上有名的“妖书案”。虽然文章不长,却好像一颗重磅炸弹,使政坛为之震动。
《续忧危议》抓住皇太子岌岌可危的处境大做文章,指责郑贵妃企图废太子,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一则说,“夫东宫(指太子)有东宫之宫,一宫未备,何以称安 乎?皇上迫于沈相公(内阁首辅沈一贯)之请,不得已而立之,而从官不备,正所以寓他日改立之意也”: 再则说,“曰:改立其谁当之?曰:福王(即朱常洵)矣。大率母爱者子贵,以郑贵妃之专擅,回天转日何难哉”。三则说,“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相朱 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立之意也”。接下来,列举了附和朱赓的九个文武大臣,“而又有郑贵妃主之于内,此之谓十乱”。总的意思是说,皇帝不 得已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但太子居住的东宫及其规制都不具备,因此储位未妥,国本未固,在“十乱”的活动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太子就会被废掉,而改立郑贵妃 之子朱常洵为太子。
一夜之间,这份《续忧危##议》的揭帖,传遍京城,上至宫门,下至街巷,到处都有,一时间舆论哗然。人们看到这份类似 传单的东西,指名道姓议论当时政治中最为敏感的话题,人惊失色。关于郑贵妃欲废太子由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的政治谣言,早己不翼而飞,传遍街头巷尾,但那毕 竟是私下的窃窃私语,如今竟然堂而皇之地以书面形式公开散发,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续 忧危议》中指名道姓提到的朱赓,十一月十一日清早,在他家大门口发现了“妖书”,外题是“国本攸关”,内题是“续忧危##议”。一看内容,竟是诬陷自己 “动摇国本”他日更换太子,令他,惊惶失措,有口难辩,赶紧诚惶诚恐地把它呈送皇上,并且附上一份申辩书:“臣以七十衰病之人,蒙起田间,置之密勿,恩荣 出于望外,死亡且在目前,复更何希何觊?而诬以乱臣贼子之心,坐以覆宗赤族之祸。”
万 历皇帝接到奏报,一面对朱赓加以安慰,说这是不逞之徒无端造谣,干卿何事?一面下令特务机构东厂、锦衣卫以及保卫北京的五城巡捕衙门立即侦察肇事者。由于 “妖书”涉及太子的废立问题,唯恐太子朱常洛惊恐不安,特地召见他,安慰道:“哥儿,你莫恐,不干你事。但去读书写字,早些关门,晏些开门。”又说:“近 有逆恶捏造妖书,离间我父子兄弟天性亲亲,动摇天下。已有严旨,缉拿以正国法。” ;“妖书”不仅震动了内宫,而且震动了外廷。内阁首辅沈一贯、次辅朱赓,鉴于“妖书”把他们说成是郑贵妃的帮凶,为避嫌疑,都待罪在家。内阁中只剩下沈鲤 一人主持日常工作,外间便把猜疑集中到沈鲤身上。
与沈鲤本来就有嫌隙的沈一贯,要化被动为主动,毫无根据的怀疑“妖书”出于沈鲤的门生、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指使给事中钱梦皋上疏诬陷郭正域、沈鲤与妖书有牵 连,主张严查到底。由于“妖书”宣扬的基调是“东宫之立非上意,终必易之”,使万历皇帝十分恼怒,使他很容易接受沈一贯的主张,于是授权沈一贯大肆搜索。
京营巡捕陈汝忠受沈一贯之命,逮捕了和尚达观、医生沈令誉,欲从这些人口中引出郭正域。结果达观和尚被拷打至死,沈令誉受刑后奄奄一息,都未招供。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又把郭正域的同乡胡化抓来,要他诬陷郭正域、沈鲤,胡化拒绝招供。
在 权大于法的体制下,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东厂、锦衣卫和三法司会审时,竟然要沈令誉家奶妈的十岁女儿出庭作证。司礼监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陈矩问那小 女孩:你看到印刷妖书的印版一共有几块?小女孩根本不知此事,胡乱回答:满满一屋子。陈矩听了大笑:妖书只有两三张纸,印版怎么可能有一屋子呢?陈矩又问 另一个嫌犯:沈令誉告诉你刊印妖书是那一天?那人根本不知情,胡乱答道:十一月十六日。参与会审的兵部尚书王世扬说:妖书于十一月初十日已经查获,怎么可 能在十一月十六日才刊印呢?最高司法当局的会审,搞成了一场闹剧,对郭正域的诬陷当然难以成立。
皇 太子朱常洛得知郭正域因“妖书案”被诬陷,十分焦虑不安。郭正域曾经当过他的讲官(老师),深知其为人,多方为之鸣冤,又传话给提督东厂太监陈矩:“饶得 我,即饶了郭先生吧!”后来还是陈矩鼎力平反,郭正域才免遭陷害。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说:“(郭正域)坐妖书系狱,九死不悔,可谓骨鲠之臣。”
“妖 书案”迟迟无法侦破,东厂、锦衣卫压力与日俱增,不得不加紧搜索。十一月二十一日,东厂缉获一名可疑男子嗷生彩,据他的供词,其兄##生光有重大嫌疑。锦 衣卫立即逮捕了生光及其儿子其篇, 并在他家中查获罗纹笺写的手稿等物证。生光是一个秀才,专门以“刊刻打诈”为生,虽然与“妖书”无干,办案官员却如获至宝。接着又把为生光刻书的刻字匠徐 承惠抓来作为证人,他招供曾为##生光刻过《岸游稿》十二张及“妖诗”一版。掌管锦衣卫的王之桢武断 认定##生光就是“妖书”的作者。
于是厂卫与政府高官遵旨会审,##生光屈打成招,获得了以下口供:本人被革去秀才功名,怀疑是皇亲郑家(郑贵妃家属)指使,意图报复。在刻了“妖诗”及《岸游稿》以后,再刻《国本有关》,命其子连夜散发,以为皇亲郑家“定有不测之祸,可报大冤”。
其实,这是生光的“自诬服”,是逼供信得到的虚假供词。参加会审的官员却认为“生光前作妖诗,继播妖书,众证甚确,自认无词”。皇帝也以为此案可以了结,要三法司尽快定罪。
万 历三十二年四月,刑部尚书萧大亨把三法司拟定##生光“论斩”的结论上报皇帝,皇帝以为太轻,要求从重拟罪。萧大亨心中有数,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论 斩”已经过重,不敢法外擅拟,请皇上定夺。万历皇帝急于结案二便亲自走罪:凌迟处死,再枭首示众。理由是:“生光捏造妖书,离间天性,谋危社稷。”
就这样,无辜的生光被糊里糊涂凌迟处死,然后枭首示众,他的妻妾、儿子都发配边疆充军。光成了“妖书案”的一个替死鬼。就连沈一贯、朱赓对“妖书”出于生光之手也难以置信。他们曾就此案向皇帝表明:有关生光的证据,“空洞繁言,无足推求事实”,“含糊难明”。
然 而参与会审的官员却振振有辞,不过他们的定案有如儿戏。据《先拨志始》记载,参御史余懋衡向众官员宣布他定罪的依据是:“昨梦观音大士说:‘妖书系生光在 场的人听了莫不匿笑。此话传到宫中,皇帝听了也为之绝到。据《罪惟录》记载,另—个参与会审的御史沈裕为了急于了结此案,曾厉声对嗷生光说:“恐株连多 人,无所归狱。”听了这样的诱供,生光不得不自己“诬服”,以后也不再翻供。他叹息道:“我为之,朝廷得我结案已矣,如一移口,诸臣何处乞生?”冤案的真 相已经跃然纸上。
生光虽然是一个落魄文人, 屈打成招后,却口还有一点骨气,始终没有顺从厂卫及三法司官员的意图,随意攀诬他人。提督东厂太监陈矩在向皇帝汇报时,承认皇上要追究幕后主使人的旨意难 以实现,无可奈何地说:“(生光)忍刑辗转,书内词名一字不吐。”皇帝也不得不承认:“生光证佐已明,忍刑辗转,未吐同谋主使真情。”刑部尚书萧大亨想讨好皇上,再三诱使生光扳扯“同谋主使之人”,生光拒不服从,抗言道:“我自为之,谁为主使?”在会审时,萧大亨把写好的纸条塞入刑部主事王述古袖中。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
“脱生光而归,罪(郭)正域。”王述古正色拒绝:“狱情不出囚口,出袖中乎?”
生光死后,舆论界普遍认定,“妖书”并非生光所作。当时的野史都提及这件事:
有人说,“妖书”出于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之手。赵士桢一向慷慨有胆略,“妖书案”发后,杜门不出。据说,暾生光凌迟处死后,赵士桢精神错乱,屡次梦见暾生光索命,一病不起。
临死前,他自己透露了这一秘密。又传闻,赵士桢临死时,“肉碎落如磔”。所谓“肉碎落如磔”云云,当然是民间关于因果报应的街谈巷议,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不过,由此也折射出舆论的导向:暾生光死得冤枉。
稍微冷静地加以分析,便可以判断,一个落魄的秀才,如何能写出这篇涉及“国本”的政论文《续忧危议》!能撰写此文者,非得熟悉宫廷内幕及官场上层动态不可,区区生光断然无此能耐。
当然,“妖书”是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透露出来的政治动向。显然,“妖书案”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发事件,它是政治的晴雨表,反映出朝野上下对于皇 太子地位不稳的一种忧患意识,力图以曲折的形式表明舆论的压力,迫使郑贵妃不敢贸然废太子。这恐怕是朝廷大多数官员的愿望,包括一部分参与会审的官员在 内,都不愿在此案中株连无辜的所谓“主使人”,而铸成大错。既然抓住了嗷生光,又有刻字匠为人证,案犯又供认不讳,此案便草草了结,是无奈中的上策。对于 皇帝来说,真犯究竟是谁并不重要,把“妖书”舆论压—卜去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对于生光的处理,他不同意论斩,偏要凌迟以后再枭首示众,着意要造成一种威慑 气氛,使后人不敢再在郑贵妃的问题上说三道四。
“妖书案”虽然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了结,但是它的政治后遗症,却—长期持续。上层官僚的派系门户之争愈演愈烈,沈一贯一派与沈鲤一派的矛盾浮出水面,由暗而明。 此后的“梃击案”、“红丸案。”莫不如此,拉帮结派,以此为话柄,互相攻击。正如李逊之《泰昌朝记事》所说:“光庙(朱常洛)在东宫,危疑特甚,有前后妖 书事,皆宵小辈窥伺内意,以为神庙(万历)必有易储之举, 以此构衅造间,且肆毒朝绅,各剪所忌,而门户主名立矣。”
“妖书案”过后,宫中稍稍安定。万历皇帝盼孙心切,鉴于皇太子朱常洛的元配妃子郭氏婚后无子,特地下旨多选淑媛,伺候于太子左右。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选侍王氏生了个儿子(就是以后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朱常洛有了儿子,意味着万历皇帝有了长孙,照理境况应该有所好转,其实不然。
自从他移居慈庆宫后,与居住于景阳宫的生母恭妃王氏几乎等于隔离。虽然万历三十四年因长孙诞生,恭妃王氏被册封为贵妃,但王贵妃与郑贵妃的待遇有天壤之别。 等到她病危时,朱常洛才得以前往景阳宫探望母亲。但见宫门紧闭,一派门庭冷落的景象。王贵妃大约是常年思念儿子的缘故,眼睛已经近乎失明。她听到儿子的声 音,用手抚摸着,凄楚地说:
“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朱常洛听到母亲的心酸话,泪如雨下。这时屋外有郑贵妃派来的人在偷听,王贵妃若有所闻,对儿子说:“郑家游人在此。”两人只好默然相对。
万历三十九年九月十三日,王恭妃病逝。死去的王贵妃的境遇,折射出活着的太子朱常洛的景况。王贵妃安葬一年之后,朱常洛遭到心怀叵测者的暗中诅咒,说明他的 地位直到此时依然岌岌可危。万历四十一年六月初二日,一个名叫王曰乾的武弁(锦衣卫百户)告发:奸人孔学等人,受郑贵妃指使,纠集妖人,摆设香纸桌案及黑 瓷射魂瓶,由妖人披发仗剑,念咒烧符,又剪纸人三个(皇太后、皇上、皇太子),用新铁钉四十九枚,钉在纸人眼上,七天后焚化。
万历皇帝获悉后,愤怒不堪,责怪内阁首辅为何事先没有报告。内侍太监听到皇上问话,便把早已递进的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奏疏交给皇上。其实叶向高已经知道此事,他的奏疏建议:
为皇太子考虑,皇上应该冷静处理此事:如果大张旗鼓,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反而使事态恶化,那么“其祸将不可言”。万历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唯一的上策,如果张扬出去,势必像“妖书案”那样闹得满城风雨。
第二天,叶向高指示三法司严刑拷打王曰乾,把这个危险人物打死在狱中。他所告发的案情太严重,又真假难辨,只有以不加追查、不事张扬、消灭活口的方式了结,才能化险为夷,化有为无。叶向高不愧老谋深算,顾全了皇室的根本利益。
不 过,这一事件或多或少透露出,宫廷内外围绕皇太子的争斗,虽然悄无声息,却处处闪现出阴森的刀光剑影,朱常洛的日子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万历四十一年年底, 皇太子妃郭氏病故,葬礼一拖再拖,其实是不想按照皇太子妃的规格发引。这种事态反映了皇帝对皇太子的冷漠态度。正是由于这种缘故,朱常洛身边的警卫人员寥 寥无几,慈庆宫一派冷清景象。
这些因素,终于诱发了震惊一时的行刺太子的“梃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的黄昏,一个陌生男子,手持枣木棍,闯入慈庆宫。第一道门寂然无人,第二道门只有两名老太监(一个七十多岁,一个六十多岁)把守,这 个陌生男子打伤一个老太监,直奔前殿檐下。说时迟那时快,太子内侍韩本用率七八名太监赶来,将凶犯擒获,押送东华门守门指挥朱雄处。


梃击案


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立即对案犯进行初审,案犯供称:本名张差,蓟州井儿峪人。此人言语颠三倒四,好像疯子。再三严刑审讯,他的供词仍语无伦次,只是说些“吃斋讨封”、“效劳难为我”之类不着边际的话。
消息很快传到宫外,北京城人情汹汹,纷纷揣测郑贵妃在背后捣鬼。
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奉旨审理此案。张差供称:被人烧毁供差柴草,气愤之余,从蓟州来到京城,要向朝廷伸冤,便在五月初四日手持枣木棍,从东华门直闯慈庆宫云云。
胡、岳二人依照“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律”,拟将张差判处死刑。这是一种简单化处理方式,仅仅以“疯癫闯宫”论处,不追究是否有幕后主使人,迎合朝廷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
然而外廷的一些正直官员对此抱怀疑态度,非要追个水落石出不可。刑部主事王志案就是一个代表人物。五月十一日轮到他提牢,在狱中仔细察看案犯的动态。
此 时,正值狱中开王志案见张差年轻力壮,并无疯癫迹象,便对他突击审讯,对他说:“实招与饭,不招当饿死!”张差望着边上的饭菜,低头不语,少顷,答道: “不敢说。”王志要随从人员退去,张差这才招供。他供出了内中的隐情:他的舅舅马三道、外祖父李守才带来一个不知名的老太监,对他说:“事成,与你几亩地 种,够你受用。”然后就跟随老太监来到京城,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另一个老太监说:“你先撞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随即给我一根 枣木棍,领我到厚载门进入内宫,来到慈庆宫,打到 一个老公(老太监),老公人多,遂被缚。
从张差的供词可知,他并非“疯癫闯宫”,而是受宫中太监收买,闯宫梃击的。这是重大线索。王志案立即报告皇上:“太子之势,危如累卵”,“臣看此犯,不颠不疯”,“中多疑似情节,臣不敢信,亦不敢言”。所谓“不敢信”“不敢言”的,居然是宫中太监策划的阴谋。
只要把这些太监逮捕审讯,幕后主使人即可现形。万历皇帝考虑得更为复杂,既然牵连到太监,追查下去,便是他们的主子。这无论如何是宫闱丑闻,必须淡化处理,因此他对于王志的报告不予理睬。
但是,王志审讯的情况早已流传出去,举朝官员顿时议论纷纷。
署理大理寺事务的王士昌以司法主管的身份向皇上递上奏疏,指出张差竟然手持木棍突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已可寒心”。他批评皇上对王志的报告不予理睬的做法,惊叹:
“有此人情乎?”显然是在指责皇上对太子的安危麻木不仁,太不近人情。
王志、王士昌的议论,反映了外廷大臣对“梃击案”的关注,人们不约而同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郑贵妃及其兄弟郑国泰身上。但是没有充分的证据,不敢直犯其锋。这种局面很快被敢于披逆鳞的陆大受、何士晋打破了。
户 部官员陆大受对于此案审理中的疑点——提出疑问:张差已招供有太监策应,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姓名公布于众?那个作为联络点的大宅院,为什么不指明座落何处? 他还含沙射影地暗示“戚畹凶锋”,暗指外戚郑国泰(郑贵妃的兄弟),意在引而不发。果然,郑国泰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写了一个揭帖给皇上,极力为自己洗 刷:“倾储何谋?主使何事?阴养死士何为?”陆大受根本没有提到“倾储”、“主使”,他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机 敏的工科给事中何士晋抓住郑国泰辩词中的破绽,质问郑国泰:陆大受并没有直指郑国泰“主谋”,何故“心虚胆战”?既然如此心虚,人们便不能不怀疑郑国泰 了。他步步紧逼,质问郑国泰:“谁谓其倾陷?谁谓其主使?谁谓其阴养死士?谁谓其灭门绝户?又谁无踪影?谁系鬼妖?种种不祥之语,自捏自造,若辩若供,不 几于欲盖弥彰耶?”何士晋这种逻辑严密的推理,把郑国泰“若辩若供”的丑态暴露无遗。然后进一步向皇上指出,既然郑国泰如此汲汲于自我申辩,干脆把张差招 供的太监庞保、刘成蓟亲戚马三道、李守才一干人等,交给三法司审讯,谁是主谋,谁是助恶,必将水落石出。
何 士晋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条分缕析,层层剥离,字字句句直逼郑国泰,使他无地容身,不由人们不信郑国泰与此案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舆论普遍认为,梃击案不 是一个孤立事件,它与先前一系列围绕皇太子的阴谋,若即若离,或许就是诸多环节中的一环,亦未可知。正如《明史·王志传》所说:“东宫(皇太子)虽久定, 帝待之薄,中外疑郑贵妃与其弟国泰谋危太子,顾未得事端……(张)差被执,举朝惊骇。”
五 月二十一日,刑部右侍郎张问达与有关衙门官员会审张差。张差招供:太监庞保与刘成商量,叫李守才、马三道对张差说:“打上官去,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 (太监称皇太子为小爷),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而庞保、刘成恰恰就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人们不能不怀疑郑贵妃的兄弟郑国泰是幕后主使人。
然 而万历皇帝并不想把案情向郑贵妃方向发展,他一直保持沉默。到了五月二十六日,迫于外廷大臣的强大压力,他不得不表明态度,一方面说“梃击案”不仅“震惊 皇太子”,而且“吓朕恐惧,身心不安”;另一方面仍然坚持给张差定性为“疯癫奸徒,蓄谋叵测”。言外之意,这是一桩疯子闯宫的偶然事件,再三强调“毋得株 连无辜”,希望此案不了了之。事情并不像皇帝想象的那么简单。看到王志、何士晋、张问达奏疏的官员,无不谴责外戚郑国泰有“专擅”之嫌;郑贵妃当然也难辞 其咎,惶惶不可终日,哭诉于皇上。皇上要她去向皇太子表明心迹。
朱常洛为人忠厚,心慈手软,听了郑贵妃的辩解,对于此案牵连郑贵妃感到恐惧,他不想把事情搞大,恳请父皇召见群臣,当众判明是非曲直,迅速了结此案。
五 月二十八日,司礼监掌印太监季恩传达皇帝谕旨,在宝宁门召见内阁辅臣、六部五府堂上官以及科道官(给事中、御史)。待文武百官陆续到来后,文书官又把他们 引到慈宁宫门外,向慈圣皇太后灵一拜三叩头,礼毕后,退于阶前跪下。但见身穿白袍头白冠的皇帝坐 在檐前左门柱边,皇太子身穿青袍头戴翼善冠侍立于父皇右边,皇孙、皇孙女四人一字儿雁行立于左阶下。
皇 帝开始说话了,他先从“圣母升遐”、他每天都要到慈宁宫来“行礼”谈起,然后话题一转,说:“昨忽有疯癫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廷有许多闲说。尔等谁无父 子?乃欲离间我耶!”少顷,他当众宣布结论:“止将本内又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
接着,他有意向大臣们表明对皇太子的爱护之情:“朕思皇太子乃国家根本,素称仁孝,今年已三十四岁,如此长大,朕岂有不爱之理!且诸皇孙振振众多,尤朕所深喜。奈何外廷纷纷疑我有他意。”然后,举起皇太子的手,对下面的群臣说:“此儿极孝,我极爱惜。”
他 的谈话被大臣打断后,又继续说:“朕与皇太子天性至亲……小臣恣意妄言,离间我父子,真是奸臣。”这几句话,他再三重复,脸色显得严厉起来。然后又把话题 转到今天召见群臣的宗旨上,再次当众宣布:“疯癫奸徒张差闯入东宫,打伤内官,庞保、刘成俱系主使。”为“梃击案”定下调子:凶犯张差是个疯子,主使人只 追究到庞保、刘成为止。接着再重申处理决定:“今只将疯癫张差、庞保、刘成三人处了(处决),其余不许波及,恐伤天和,震惊圣母灵位。”
他说完后,转过脸来对皇太子说:“尔有何话,与诸臣悉言无隐。”
皇太子生性温顺孝敬,顺着父皇的思路说:“似此疯癫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稍停,又说:“我父子何等恩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
皇帝马上接口,问群臣:“你每(你们)听皇太子说,尔等离间,为无君之臣,将使我为无父之子乎?”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示意内阁首辅方从哲赶紧表态。
方从哲立即叩头承旨,说:“圣谕已明,人心已定,望皇上毋以此介怀。”
方从哲回到内阁,遵照皇上刚才的叮嘱,草拟了一份谕旨呈上,皇帝稍作修改后立即发出:“谕三法司:……见监疯癫奸徒张差,即便会官决了。内官庞保、刘成着严提审明,拟罪具奏另处,其本内马三道等的系诬攀之人,斟酌拟罪来说。此外不许波及无辜,震惊圣母灵位。”
明眼人一看便知,关于“梃击案”的处理,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皇帝在二十八日召见群臣时,明确宣布:将案犯张差太监与庞保、刘成一并处死。回宫后,突然变卦,把方从哲草拟的谕旨加以修改,要三法司只处决张差一人,庞保、刘成审明以后再拟罪。
五月二十九日,张差被凌迟处死。对于这种处理方式,夏允彝《幸存录》有这样的评论:
“张差处分之法,不过始则严讯之,继则以二挡(庞保、刘成)及(张)差结局,所谓化大事为小事也。”确实一语道破天机。
皇 太子朱常洛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得罪郑贵妃,前往乾清宫向父皇提出:“庞保、刘成原系张差疯癫奸徒疯口扳诬,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这几句话是皇帝求 之不得即把它转告内阁,并表示要司礼监太监会通三法司在文华门前重新审问庞保、刘成。在城内的文华门前审问犯人,实属罕见,而且又要太监插手,其意图昭然 若揭,让三法司感受到宫廷的压力,宣判庞保、刘成无罪,意味着张差后面没有主使人。
结 果是可想而知……的。此时张差己处死,人证消失,庞、刘二犯有恃无恐,矢口否认与张差有任何关系。正在审讯之中,突然传来所谓皇太子的“谕旨”,大意是 说,庞保、刘成身为太监,怎么会谋害本宫?一定是张差肆口诬陷,人命关天,岂可轻信仇家之口,株连无辜;三法司官员一看便知,这,些话表面上出于皇太子之 口,实际上传达的却是皇帝的意思,显然想将此案进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杀一个张差了事。因为庞保、刘成是郑贵妃翊坤宫的有权太监,此二人的主使之罪不 成立,郑贵妃便与此案毫无关系可言了。
这样 徒具形式的审问搞了五次,庞刘二犯始终矢口否认。皇帝唯恐节外生枝,授意太监把庞刘二犯秘密处死。事后扬言,天启炎热,庞刘二犯被严刑拷打致死。其实在文 华门内审问,根本不可能动用刑具,更不存在严刑拷打致死的可能,完全是有预谋的杀人灭口。正如《罪惟录》所说:“因毙(庞)保、(刘)成二,以灭迹。”
“梃击案”至此总算草草了结。三名要犯,一名在刑场被凌迟处死,二名莫名其妙的突然毙命,留下一片疑云。然而统统死无对证,查无实据了,疑云永远成为疑云。细心的人们当然要怀疑庞刘二人的被灭口,恰恰暴露了当事者心虚的一面。蛛丝马迹,无可掩饰。
据 《先拨志始》记载,张差临刑前,颇感冤屈,用头撞地,大喊:“同谋做事,事败,独推我死,而多官竟付之不问。”他当然不会了解宫闱斗争的复杂性。为了不使 事态扩大 ,“借疯癫为调护两宫计”,便是内朝与外廷的良苦用心。只要不牵连到内宫,不牵连到郑贵妃,不使皇室蒙羞,一切供词、法理,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在权大于 法的时代,这样的事情是屡见不鲜的。


红丸案


明神宗朱翊钧逝世前,嘱托内阁首辅方从哲及司礼监太监要齐心协力辅佐皇太子朱常洛,实际上已经着手帝位的交接,一切显得十分平静。
然 而平静中潜伏着凶险的风波,不愿意看到朱常洛登上皇帝宝座的郑贵妃,面对既成事实,改变策略,向朱常洛进奉绝色美女,继而指使亲信太监向身体亏损的朱常洛 进奉泻药,致使其病危,然后又有李可灼进奉红色丸药,终于使朱常洛在登上帝位仅仅一个月,就一命呜呼。郑贵妃原先一直希望由她的儿子福王朱常洵登上皇帝宝 座,没有成功;这次又想乘朱常洛之死再一次为朱常洵谋求机会,依然没有成功——朱常洛把他的帝位传给了长子朱由校。
这一个月,宫廷内部的斗争充满了阴谋与血腥,集中体现为“红丸案”。
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朱翊钧逝世,到八月一日明光宗朱常洛即位的几天中,朱常洛已经开始行使皇帝职权,致力于扭转万历朝后期的一系列弊政,
朱 常洛三十多年的生涯中,时时感受到郑贵妃的阴影挥之不去,直到父皇驾崩,自己已经登极,仍然难以摆脱这个阴影。父皇驾崩之前曾留下一道圣旨,要他把郑贵妃 进封为皇后。这就意味着,她将成为皇太后,可以垂帘听政。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典章制度,遭到大臣们的反对,暂时搁置了下来。
对于郑贵妃而言,这不啻是一个信号。她一向要为自己的儿子朱常洵争夺太子的地位,处处排挤打击朱常洛,如今朱常洛已经成了当朝皇帝,而先帝进封她为皇后的圣旨又遭廷臣扣押,形势对她极为不利,迫使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力图使朱常洛捐弃前嫌,又要不失时机地控制住朱常洛。
朱 常洛也有他自身的弱点,好不容易册封为太子,接连发生“妖书案”、“梃击案”,郁郁不得志,日渐沉迷于女色,以求解脱。在他即位以后,郑贵妃投其所好,一 次就送给他八名绝色美女。他原本是颇有政治头脑的青年,即位后一反父皇怠于临朝的作风,日理万机,不辞辛劳地处理以前遗留下来的问题。他的身体本来就比较 虚弱,繁忙的朝政已经难以胜任,
何况郑贵妃又送来了八名绝色美女,内外夹攻,身体立时垮了。正如文秉《先拨志始》所说:
八 月十日,也就是即位的第十天,他终于病倒了。次日还坚持处理朝政,大臣们见到皇上“圣容顿减”,大为惊讶。三天后便发生了崔文升进药,促使他病情加剧的事 件。崔文升原先是郑贵妃宫中的亲信太监,朱常洛即位后,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药房太监。朱常洛患病后,郑贵妃指使崔文升以掌管御药房太监的身份,向 皇上进奉通利药——大黄,一种药性极为猛烈的泻药。朱常洛服了崔文升送来的药,一昼夜连泻三四十次,支离于床缛之间,顿时趋于衰竭状态,根本无法起床,更 遑论处理朝政了。大臣们急忙赶到宫门问安。朱 常洛要太监传话:一连几夜无法入眠,一天吃不下一小碗粥,头眩目晕,身体疲软,不能行动。
当 时郑贵妃还住在乾清宫,与李选侍一起“照管”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朱常洛的外戚王、郭二家发觉郑、李有异谋,向朝中大臣哭诉:“崔文升进药是故意,并非失 误。皇长子(朱由校)常常私下里哭泣:‘父皇身体健康,何以一下子病成这样?’郑、李谋得照管皇长子,包藏祸。”大臣们莫不忧心忡忡,担心一旦皇上驾崩, 郑、李控制皇长子(朱由校),实现垂帘听政阴谋。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向大臣们倡议:郑贵妃应当离开乾清宫。
杨涟还上了一道奏折,分析皇上“圣躬违和”的原因,指责崔文升违反药理,故意用“相伐之剂”,致使皇上“圣躬转剧”,主张将崔文升拘押审讯,查个水落石出;并且建议皇帝收回进封皇太后的成命。
郑贵妃迫于外廷强大的压力,不得不离开乾清宫,搬往她自己的住所慈宁宫。
八 月二十二日,锦衣卫官员传旨:宣兵科给事中杨涟及阁部科道官入宫觐见皇上。听到这一宣召,大臣们以为皇上针对杨涟的上疏,不免为他担心,恐怕遭到廷杖。尚 书周嘉谟、孙如游向内阁首辅方从哲游说,希望他能够在皇上面前为之开脱。老资格的方从哲表示愿意为杨涟求情,前提是杨涟必须先认错,他说:“宫中事原不好 说,何况如今皇上圣体违和,恐怕怒不可测,须杨公认一错。”周、孙二人把此话传给杨涟,耿直的杨涟却拒绝认错,说:“我不要做乱臣贼子,不错!”周嘉谟 说:“方老先生是好意。”杨涟说:“岂不知是好意,是为我惜死。伤寒五日不愈则死,死有何可怕!只是‘错’字说不得。”
各位大臣进入乾清宫后,见到皇上虽然面有病容,却和颜悦色,丝毫没有动怒之意。
君臣之间谈了一些公事,然后大臣们把话题转向皇上的病情,希望皇上。“慎医药”。”
朱常洛回答:“已有十余日不进药了。”表示他本人是非常“滇医药”的,大臣可以放心。周嘉谟抓住机会进言:“医药还是第二义,第一义是皇上清心寡欲,自然不药而愈。”这是在告诫皇上不要过于好色。
朱 常洛久久望着大臣们,然后说:“宫中没有什么事。”那意思是说,宫中的情况没有外廷想象的那么复杂,随后把目光转移到他的皇长子身上,说:“哥儿,你说一 说。”因为外廷关注皇长子的处境,他让皇长子现身说法,解除大臣们的顾虑。皇长子朱由校说;“宫中无别事,先生每传一传,莫听外边闲说。”儿子与父亲的立 场完全一致,希望大臣们不要听信外面的流言蜚语。
今日的御前会议,君臣会晤,气氛相当和谐,似乎显示宫中一切风平浪静。只不过这仅是一个假象。
八 月二十三日,鸿胪寺官员李可灼来到内阁,说有仙丹要进呈皇上。内阁首辅方从哲鉴于崔文升的先例,以为向皇上进药要十分慎重,便命李可灼离去。李可灼不肯就 此罢休,二十九日一早,他进宫向太监送药,太监不敢自作主张,便向内阁报告:皇上病情加剧,鸿胪寺官员李可灼来思善门进药。内阁官员断然阻止,告诉太监: 他自称仙丹,就不敢信他。
就在这一天,朱常洛在乾清宫召见方从哲等十三名大臣,好像要临危托孤。他向大臣们说:“朕难了,国家事卿等为朕尽心分忧,与朕辅助皇长子要紧,辅助他为尧舜之君,卿等都用心。”接着对身旁的皇长子说:“哥儿说一说。”皇长子说了一句:“先生劳苦,听父皇言。”
朱 常洛向大臣们问起“寿宫”之事,显然他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后事了。方从哲等人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以为皇上提到的“寿宫”是指先帝(明神宗)的安葬事宜,便回 答:皇考的陵寝工程正在进行。他马上纠正道:“是朕寿宫。”方从哲等人马上劝说:“圣寿无疆,何遽及此?”他仍再三强调此事要紧,神情黯然。大臣们听得伤 心,纷纷哽咽起来,不敢仰视。
正在这时,从 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小太监,对皇长子耳语一番,皇长子摇头不答应。忽然,一个穿红衣的妇人把皇长子从皇上的御榻前拉走。少顷,皇长子被人从屏风后面推了出 来。面色大变,愤愤然向父皇说:“皇爹爹,要封皇后。”尚书孙如游机警地察觉到,这是在传达李选侍的意思,既不便拒绝,也不便完全答应,于是来个折中—— 封李选侍为皇贵妃,对皇上说:皇上要封李选侍为皇贵妃,臣等不敢不遵命,立即起草册封仪注(按:册封仪式的日程表)。朱常洛也无意封李选侍为皇后,便漫声 应答:起草仪注来!
片刻沉寂后,朱常洛突然提到从太监那里得到的消息,问道:“有鸿胪寺官进药,何在?”方从哲回答:鸿胪寺丞李可灼自己说是仙丹,臣等不敢相信。朱常洛不甘心等死,对“仙丹”抱有一线希望,直接命太监召见李可灼进宫诊视。
李 可灼奉召前来,为皇上诊视病情,说了病源及治法。朱常洛听了很高兴,命他从速进药。方从哲有点不放心,要李可灼与宫内医官商量后再定。阁臣刘一■对在场的 大臣们说,他家乡有两人服用此药,一损一益,损益参半,并非万全之药。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明说究竟该不该服用此药。
中午时分,李可灼调制好了红色的丸药,送到皇上的御榻前。朱常洛命群臣一起进来,看着他服用李可灼的红丸,高兴地对李可灼说:“忠臣,忠臣。”看的出来,他虽然已经托付了后事,毕竟心有不甘,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对李可灼的红丸寄予厚望,丝毫没有怀疑会出什么意外。
群臣退至便殿不久,内侍出来传话:“圣体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大臣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欢呼雀跃地退出便殿。
到了傍晚,李可灼出宫,来到内阁,对方从哲说:“皇上恐怕药力衰竭,要求再服用一丸。”又说,在旁的御医都以为不宜再服,但是皇上催促很急,只得遵命再让皇上服用一丸。
大臣们关切地询问服用后情形如何?李可灼说:“圣躬安适如前,平善如初。”
情况似乎朝着好转的方向发展。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第二天,即九月初一日凌晨,形势急转直下。朱常洛服用了两粒红色丸药之后,五更时分病情突然恶化,与世长辞。大臣们听到太监的紧急宣召,急忙赶到宫中,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这是任何人都不曾料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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