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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实园记
运城市市府门前有座小园，曰“君实园”，是因园内塑有司马光雕像而名。故每次从君实园走过，看到司马光塑像时，我都会有不寻常的感悟，便将感悟常常告于友人。有朋友戏笑于我，说道：“那充其量只是一座极普通的街心花园，何以让你常常挂齿？”这话正确。“君实园”只是一座街心花园，而且方圆不足三四百步。不过君实园里古槐苍梧，绿草红花，宛如一颗玲珑剔透的翡翠，点缀在喧嚣的闹市区里，显得清新而幽雅，并有着其他街心花园所无法比拟的深刻内涵。
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叟，世称涑水先生，北宋时期著名政治家、史学家。他务实求真，恭谨正直，为政清廉，忧国忧民，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历来受人景仰。临终时一口薄棺，内置一床旧被，还有一篇颂扬节俭的《布衾铭》，可谓形只影单。然噩耗传出，“京师为之罢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者，盖以千万数”，灵柩在回老家夏县时，沿途百姓“哭公甚哀，如哭其私亲，四方来会葬者盖数万人”，至于画像祭奠的，更“天下皆是，家家挂像，饭食必祝”。一位高居庙堂宰相，竟能得到民众如此真诚悼念，想必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罕见。难怪苏轼慨叹曰：“论公之德，至于感人心，动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二言，曰诚，曰一。”足见其功德人品两馨，运城人当引以为豪。
运城古称河东，名流古贤辈出，小园何以独独选塑司马光？修园者肯定多有隐喻。以我心度之，大约皆因小园地处市府对面，出入者官员居多，又多为文化之人，上下班当能看到老夫子雕像，进而想起《资治通鉴》教诲，以此作为做官做人的镜子，该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司马光曾言道：“贤者居世，会当履义蹈仁，以德自显，区区外名何足传邪!”过去封建时代，官吏多有立德、立功、立言诉求，司马光可谓三者皆得，成为后世楷模。若以现代观点，立言倒是未必，但立德、立功还应当信守。如此而论，选塑司马光为楷模，当是画龙点睛恰到好处。
君实园确实不大，三面临街，一衔小区，大约不及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不过君实园的趣，不仅仅在于有物有景的存在，更在于史迹的探寻与品读。园静雅，景逸致，含情幽远，那一条条残石铺就的小径，斗折蛇行般掩映在树木花草间隐约可见，似乎在讲述着人生道路的坎坷与曲折。北宋末年的朝廷已是风雨飘摇，王安石被任命为宰相，司马光也被拜为枢密副使。尽管两人私交颇厚，但政见相左，因而司马光六次上札执意不就，从此躲进洛阳深巷陋屋，“自始绝口不复论政事”，将15年大好光阴，全都融进名传千古的《资治通鉴》里，从而为后世揭示了国家治乱兴衰的规律，其实才是大彻大悟的贤哲之人了。
阳光洒进小园，淡淡中有几缕炫目。树有几多，花开百样，几株桐树略枯，然旁枝逸出，却现几分繁茂。司马光塑像耸立于小园的中央，左手握卷，右手抄背，衣衫拂地，目视前方，浩然之气生也。一对年迈夫妇从树下走过，抬头看了看树上的落叶和旁边的塑像，相对一视轻轻说道：“树叶终归会要落去，就像岁月一样地逝去。老夫子真是伟大！”说话时面带微笑，神态是那样的坦然。我默然，沿石径而行，两旁的花草树木掠肩而过，似有一种无香之香浸透全身，顿觉十分舒畅。小园里练太极、舞花剑之趣，倒是不及细辨了。
进入君实园，似乎踏过了躁的门槛，心顿时清静下来。秋风乍起，吹来几片闲云，有数只云燕在天空盘绕，直到星星点点斜雨落下。放眼看去，雨中的树叶儿更觉鲜亮，陈酿的浓荫中惟供奉着叶下独眠的记忆，轻抚的微风里只揪扯出思维深处的梦想。于是在小园里徘徊，放下都市里的沉浮，将身躯潜入绿色怀抱，呼吸着淡淡漂移的清香，让清新的氧气通过喉头气管，源源不断地清洗着因废气而吃力开合的脏器。然后流向四肢百骸，流向大脑及末梢血管与神经，直若化作一尾鱼儿，管自游向雅园的深处，从小径中去寻找人生哲趣，也因此常能自得其乐。
看透了人生其实很淡，就如同随意抛出去的一粒物体，充其量只会落下一条不规则的抛物线。伟人巨匠如此，凡人俗子亦是如此，其最终的归宿，无不是静静地安息于大地深处而已。蒙蒙的绿雾里，我似乎又看到了夏县司马温公祠里那硕大的墓冢。司马光从40岁开始撰写《资治通鉴》，前后历经近30年，几乎每天都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当书稿最终杀青时，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已是“骸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为，旋踵遗忘”了。面对盈积数尺的书稿，他如释重负地说道：“臣之精力，尽于此书也。”
其实福兮祸兮？中国并不少他一个封建时代的巨宦，但少不得这样一位“考评前世之兴衰得失，通鉴于后人，有资于治国，而成为领导国家者不可不读之书，普通大众不可不读之书”的圣手。司马光正是以其文章瑰宝，和他的清贫生活、耿直性格，铸就了可贵的高尚人格：他坚守自己的信念，不以帝王的是非而易其志，不以朋友的可否而改其行；他始终表里如一，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表现出孟子所说“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君子风范。正如韩琦所评价之：“大忠大义，充塞天地，横绝古今。”这实在是对我们今人极大的鞭策和激励。
安静的君实园，并非与世界彻底地隔绝。不远处的南风广场，飞扬着现代舞的旋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闪烁烁，伴随着街道上来往不绝的人流与车辆。他们源于何处，又匆匆忙忙向何处而去？一切无解，只留下园里的静寂。社会的脚步始终不会停歇，人类的生命也在不断地新陈代谢中迎来送往，古往今来凡成就大事业的人，往往会在人生的历练里，不断地雕琢着自身的品德修养。司马光一生不仅忠孝节义，恭俭正直，安居有法，行事有礼，而且刚正不阿，清廉简朴，其人格品德堪称儒学教化典范。
冯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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