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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痴人吟唱的挽歌
□钟哲平 追寻地水南音，使我有幸认识了几个痴人。 地水南音是这样一种音乐，你一旦听入耳，关掉音响，仍然觉得它无处不在，绕梁不去。 我认识的这几个痴人也是这般痴缠，文章写完了，他们种种痴态，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痴人唐健垣，是南音痴、琴痴、甲骨文痴、茶痴，痴得通透，深谙“伶俐不如痴”。他说，凡是古老的、有滋味的，手工的东西，他都痴迷。他不仅会制琴，还会制烧猪。 唐健垣出身于美食世家，自小就识得在家中天台自制烧猪，热水去油收身、吹风、上油、明炉烤，一丝不苟。 如今制琴，更是千方百计寻觅良材古木，每个细节都自己动手。他说那些新木头和化学油漆，做出来的不是琴，是玩具。游埠买回一截树根，他会盯着树根几天，摩挲不已，然后依其势做成不同的乐器。做好之后，两把琴拼在一起，还能拼回一截完整的树根！ 他的制琴室放着好多宝贝，古木、龟甲、鹿角、树漆……他掏出一件又一件，满眼欢喜。他把一块明代的屋梁木放到我手中说：“你摸摸，老木没有水分，有细密的小洞，弹琴的时候，空气在小洞里震动，枯木龙吟，抚人心肺。” 古琴的声音是低吟而透明的，能浮上天。唐健垣向我示范着不同年代的古琴音色，琴音一响，他的猫猫就跳到琴边蹲下，闭目聆听，神情严肃。 痴人唐小燕，去演唱地水南音从来不计报酬。以前做接线生时，她说，我有工作，有饭开，你俾番搭车钱我得了。现在退休了，她说，我有退休金，无所谓。她学地水南音虽然比较迟，但悟性高，能领会到南音的深情，恰恰在于单调。她说：“我虽然睇唔到，但系感觉到听曲的人好投入，我就好开心。仲有好多西人专门来香港公园听我唱地水南音，他们说我唱得wonderful喔！地水南音就系要有人唱，一直唱，先至叫做地水南音。我希望可以一直唱落去，一直有人中意听，我就还神了。” 痴人邝保威，倾尽家财拍地水南音电影，被朋友称为自焚。邝保威说，身边的朋友都飞黄腾达了，我只想借地水南音，说一个失败的人如何透过一种已死的艺术圆电影梦。 《未央歌》的男主角王贻兴说，也许一百年后，导演、我和懂得地水南音的人都相继离世了，还有这套电影，存留了这孤独的被施咒的技艺。 邝保威还耐心地教我，地水南音唱腔分为正线南音与苦喉南音、流水南音。正线较普通，苦喉最凄惨，流水无过门。苦喉又叫乙反南音，为古乐调式，用“上尺工反六五生”为谱，音低，味苦。 听南音的是痴人，南音中喜听苦喉的，又是痴人中的痴人。 这个痴人是这样描绘杜焕唱《霸王别姬》的———“杜焕以右手弹钢弦古筝，左手打拍板，把项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乌骓不前的悲郁唱得声情并茂。虞姬痛饮夺剑，命送黄泉。杜焕声泪俱下，令人肝肠寸断。他右手一挥，古筝奔出千军万马，何臣的椰胡拍和，紧贴杜焕每一个拖腔，穿插古筝每一个过门，实为天作之合。”我听过杜焕此段录音。我觉得邝保威讲得比杜焕唱得还要好听。 他对润心师娘唱腔的品味，更是令我开窍。“师娘声线沙哑，歌声朴拙干涩，委婉而不动情，心如止水，漠不关心。偏偏是这出奇的冷漠，唱出恍如隔世的苍凉，别有韵味，道尽人间生离死别。” 以上痴人，各有各的痴法，但同样这般可敬。在人人高唱凯歌的时代，传统文化太需要几个这样的痴人，来唱唱挽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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