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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宇小学

 安文书屋 2012-11-21

童年趣事之四

     庙宇小学

 

村中的小学校就在我家隔壁,只隔着2--3户人家。天天都能听到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看见老师带着小学生上早操、跑步、喊一二三四。

小学校没有一间房子,只有两孔半土窑洞。过去这里是庙宇,里面供有神像。庙宇是属于郭家、牛家、庞家(土地改革查田定产时3村合为一村,叫查田村)、安家

、四社五堡的官产。记忆中,四社五堡在这里组织过一次规模盛大而隆重的祭杞活动,叫做“念黄经”。场面真大啊,近百名僧人穿着黄色的长袍,头上戴着和尚帽,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长老的带领下,敲着铜锣,铹钋,木鱼,念着经文。从庙里到村里到处都挤满了人。有四面八方来进香的善男信女;有忙着应酬的乡亲;有卖香蜡纸表的、卖吃喝的;有来求神保佑的;有来栓娃的;有来许愿的;也有来还愿的......从早到晚,木鱼梆梆,铜锣声声,香烟缭绕,老远就能闻到浓烈呛鼻的香火味道。小孩子听不懂看不懂,只是跑前跟后凑热闹。祭杞活动持续了3天3夜,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大型活动,连小型的也没有过。

解放后就改成了小学,记得爷爷带我第一次到学校时,中间那孔窑洞里底部的土台上还有一尊神像。一看见昏暗光线中那冷漠的面孔我就惧怕,觉得浑身发悚。东边的窑洞高,门窗大些。特别是窑间上面有个大的窗户,光线较好。抬头看窑中间顶部,有个砖箍墓露在外面,想到里面的棺材和死人,直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教室里没有桌凳,孩子上学得从家里自己带。好多家没有桌子,只能坐在小凳子上。我爷爷是清末穷秀才,家里有个支离破碎长形条桌,尽管年久失修摇摇晃晃的,还算是能用。其他孩子就只能把大腿当桌子了。邻居家一个大我1岁的同姓远门哥哥,长得五大三粗,身体结实,答应保护我,家里同意他就与我同坐一桌。由于各家桌子大小高低不一,同学之间经常打架。后来就在教室里用土坯统一做了土台,高的是桌子,低的是凳子。都不用从家里自带桌凳了。

窑洞坐北向南,深约20多米,长长的黑板在西面墙上,坐在里面的孩子向外看,因反光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坐在外面的学生朝里看,又因光线暗淡看不见。窑洞宽约4--5米。从里到外高低6排泥土台台,挤得严严实实,。前面的站起来,后面的才能通过。下课后大家争着上厕所,往外涌,常常将小的同学挤倒。天阴时里面的同学做作业看不清,就爬的很近。冬天早晚一点也看不见,就用墨水瓶做个小油灯,添些煤油,用棉花搓个的捻子点着照亮。熏得两个鼻孔全都是黑鼻涕,口里吐出来的都是黑痰。家里照明用的也是煤油灯,久而久之,许多人成了近视眼。窑洞外面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算是操场。下课活动、老师讲话、集会,放学站队,都在这里进行。学校没有活动器材,没有球类。冬天下课,男生就抄着手站在窑洞外面一个挨一个地“挤窝窝”,边挤边叫。大概是因为神住的庙宇,高高在上的缘故吧。学校院子地势,高出村子普通地面5—6尺,窑洞又高出院子2--3尺。神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学习,神灵陪伴我读完4年小学。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不时浮现出,庄严的的庙宇中,供奉着庄严的神像,神圣的老师,从事着神圣的职业,神秘的书本中,隐藏着神秘的知识。

当时学校只有一个老师,由学生家轮流管饭,每家一天。各家都争着给老师做好的吃。粘面、咸菜,油辣子,特意蒸些麦面白馍。自己孩子平常都很少吃。记得一次老师出的作文题是《我的理想》,一个同学就写到我长大后,要做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老师问为什么?他说当老师可以吃白馍馍沾油辣子。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后来大家都开他的玩笑:“吃白馍馍,沾油辣子”。

记得我的第一个启老师是安家村人,第二个是我的一个本家大哥。上3年级时,老师姓张,是附近留印村人。个子不高,门牙有点外露,憨厚老实。在我家吃饭中看见有个算盘,就问我学不学打算盘,我说没有珠算课。老师说你要是想学,我晚上教你。我答应说可以。此后我就每天晚上到学校,在老师那里的玻璃罩子煤油灯下学珠算。先是学加法,背口诀。练习连续加625,一退625二是1250,3是1875。。。。。。。。一直加到16次,得出10000.。当时计量用的是1斤等于16两。老师说这是加法的基本功,练习的十分熟练后,接着学习乘法,在算盘上打出123456789,从后面的9开始分别乘2、3、4、5、6、7、8、9,叫做“九归克朗”。熟练后再倒过来,用987654321分别去乘,就这样顺九九倒九九反复练习。坚持两年,到升入高小时,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珠算的加减乘除,多位数的乘除、“狮子滚绣球”之类的打法都十分娴熟。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期间,老师也和我用算盘玩“狼吃娃”的游戏。我非常感老师的耐心,老师也对我持之以恒的学习兴趣大加赞赏。后来生产队会计每次年终结算都请我去帮忙。一人不停地连续唱读数字,3—4个算盘同时噼里啪啦不停地加,多数人加的数字一致,就算对。有人中间要是拨错一个算珠,最后就全盘皆错。每次我的准确率最高。

戏剧性的是10年后,我竟成了村中这所窑洞小学的老师。时间已经到了1966年,建国快20年了,家乡的小学依然是我当年上小学时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土窑洞(教室),土台子(桌子),泥孩子。坐在最里边的同学晴天上课,因反光看不见黑板上的字,阴天做作业看不清作业本上写的字。12年前,我坐在这样的教室里读书写字,12年后,我站在同样教室的讲台上给学生上课。那孔小窑洞就是我的办公室。白天,我在这里给学生上课,晚上一个人在窑洞里批改作业,学习写作直到深夜。所不同的是有了电灯,没了神像。1958年大跃进时把神像搬掉了,墓子却一直在那窑顶上悬挂着。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全国学校“停课闹革命”。大中学生大串联,坐车不要钱,小学老师也不上课,跟着红卫兵一起到全国去串联。我们姑侄两个不忍心误人子弟,一天也没有停课,一次也没出去。记得有一次,我给4年级学生在语文课上朗读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时,由于感情投入,声情并茂,当读到欧阳海出生后被扔在雪地里时,我声音哽咽,许多同学竟然被感动得哭出了声。

冬天晚上,村中一片寂静,偌大的学校院子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人。西北风一个劲呼呼地刮,猫头鹰在窑洞上面的崖头上哭丧似的鸣叫,声声凄厉。两孔窑洞教室,一个曾经供奉过神像。一个埋葬着不知哪朝哪代死人的墓子,赤裸裸的挂在窑洞顶部。村中老人还说这里经常闹鬼,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常常让我头发倒竖不寒而栗。

我在这里做教师3年,两个老师带4个年级的语文、算数、美术、音乐等所有课程。一个教室坐两个年级,复式上课。讲完3年级的课,学生做作业,再回头给4年级讲,如此轮回,周而复始。

为减轻学生负担,我把校门前那眼泉边废弃了的撂荒地开垦出来种上粮食,卖给国家或交给生产队,收入的钱作为办公费用。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小学校才由安家、查田两村集资,在我们种地的地方,修建一栋两层的楼房。小学校搬出了那两孔半窑洞。

我对这座庙宇改作的简陋小学校情有独钟,它是最初开启我智慧的原始殿堂。这里有我的启老师,有我童年的纯真故事,有我对未来的幢景,有我太多太多的梦想,有我倾注过的心血和汗水。进城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要去学校看看。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学生走了一届又一届,老师学生一个也不认识了,就到学校周围转转。

庙宇改作的小学校,是村中一代又一代孩子放飞梦想的起点,是知识海洋的发祥地,是科学高楼的奠基石,没有“啊、喔、鹅”的发音,就没有后来的记者、作家;没有一一得一,一二的二的基础训练就没有后来的会计师、技术员。数十年中,不知从这里走出了多少学生,只知道当年的学生许多老师,成了国家干部,成了工厂的先进工作者,成了农村致富的带头人,成了单位的顶梁柱,成了各行各业的骨干,成了社会的栋梁。

当我成了大学教授后,再回到我简陋的小学校,见到默默奉献在最底层的小学教师时,依然对他们肃然起敬,认为他们的职业是神圣的伟大的!

2011-9-6于中宏星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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