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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得意的日子

 红瓦屋图书馆 2012-11-27
丝瓜得意的日子

    许福元

    我家西院有一棵很老很老的老李子树,有一天,终于老了。

    我家有一条很老很老的老黑狗,有一天,也终于老了。

    九十七岁的老母亲对我说:“把老黑狗埋在老李子树下,坑挖深点儿,别烧着根。种一棵,只种一棵丝瓜就行了。”

    我把一粒深灰色的种子播在黄沙土地里,还虔诚地烧了三炷香。播下的只是我的希望与愿景。

    种子拱土了。分明看见那扁扁的种子的尾部,扎下三条乳白色的短根。种子尖端,破瓣咧嘴儿吐出一笋柔弱的鹅黄绿芽,竟顶起一片大地的天窗。当它探头探脑环顾外面的世界时,就毅然决然地摆脱黑暗,向往光明,不会再回到那封闭已久的环境。

    幼苗真是好可怜哟!带绒毛半透明呈凹槽四棱见线那细细的茎,节肢间旁逸出如婴儿小手掌般软胎毛薄薄的五裂叶片,伴生的一簇簇似米粒如绿豆的花托儿,从根部竟直直地竖起一根一根布满乳毛的小棒槌。只有那如蜗牛角似的翠丝儿,伸展着,卷曲着、探索着,向天空,向阳光。

    丝瓜秧遇风而长,趁风而晃,很快就“疯”起来。母亲嘱我,“多多浇水,不去管它。”

    于是,丝瓜秧就汪洋姿肆开来。从拳头粗细的主茎上分孽出无数根藤蔓,像一群青蛇爬上老李子树主干,又纷纷抢占枝枝杈杈,很快织成一顶密不透风的绿色天棚。它们似乎并不满足现状,在盘踞纠缠后又四面出击。细触角前边探路,缠住一切可抓住的东西;绿叶紧随其后,呼啦啦张开旗帜;小棒槌擂鼓助威,以壮行色;花蕾次第开放,络绎不绝。一时间,老屋的淸水脊房顶、院内的天线,绵长的电脑网线,二门外的鹿顶门楼,都被丝瓜秧所攀援、遮盖、垄断与霸占。

    蓬蓬的叶子大而青,亭亭的花朵浅而黄。绿叶织成天空中一泓海水,黄花则是点点泛舟的帆影。风来时,一叶动而千帆摇;雨落后,水珠滴而地未湿。雄鸡打鸣依旧,母鸡散步悠然,懒猫安卧原处,小白狗照样撒欢儿。月色朦胧时,虫鸣棚树。最是那朝阳初升旭日照红的时候,蝴蝶翩翩,蜜蜂嗡嗡成阵,大黄蜂升降起落。有一种叫马蜂犊子如蝉大小的黑蜂,带露醉黄花,伏紫叶,一动不动。花蕊、花丝、花粉、花药,恣意任君怜。

    丝瓜不开“谎”花,最晃眼的自然是黄花;丝瓜善于“坐”果,最生动的当然是绿果。丝瓜的婴儿状就非常淘气和可爱,酷似男童挺起的小鸡鸡,阳刚虎虎有生气;少年的丝瓜上下两端较粗而中间略细,如哑铃,粗可盈把,有翠绿的纹路分隔葱绿的段落;青年的丝瓜风华正茂,如纺锤形筒状下坠。黄瓜顶花带刺,丝瓜却顶花无刺,柔若无骨。用手一捏,生命富有张力。壮年的丝瓜似乎很有成就感,得意地垂下啤酒肚。用手一掐,只有少许浆水浸出,其实已露出下世光景,自己却浑然不觉;老年的丝瓜自不必说了,减翠添黄,形容枯槁。干丝瓜瓤子就是生命的尽头。

    此时却正是丝瓜鼎盛时期,暑热已过,秋未送寒。黄花一波一波开放,绿叶一浪一浪涌动,丝瓜累累垂垂,摩肩接踵。从大到小,从高到矮,井然有序,列队而来。很像高考,从高分往低分雁行有序择优录取。又如考公务员队伍,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呈现出异常火爆的宏大场面。

    丝瓜是不用打农药的,天然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且随手可及。点火烹油之后,顺手流畅极速拈来。炒丝瓜蚰蜒条儿,凉拌丝瓜块儿,丝瓜饭炒蛋,丝瓜馅饺子等等。丝瓜最善解人意,入口爽爽地、滑滑地、溜溜地,有一股药香,有润肤去皱之功效。且丝瓜藤煲瘦猪肉可治感冒,其配方是:丝瓜藤三至五尺,瘦猪肉六十克。丝瓜藤、瘦猪肉同放锅内煮汤,至熟加少许盐调味。饮汤吃肉。此为一日量,分二次食用。五天为一个疗程,连用一至三个疗程。君可一试。

    面对铺天垂地的丝瓜,采摘下来,送我哥,送我姐,送我弟,送房客,送街坊邻居,但还是摘不尽、采不完,吃不烦。一根一根的丝瓜,钩挂房檐,吊坠电线,横卧墙头,睡倒在红瓦上,并从树枝间悬着漏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慢慢变老,变成可入药的丝瓜络,抑或洗碗碟的丝瓜瓤子。

    丝瓜很得意,我也很得意。

    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得意之色,平静地对我说:“你应该再烧三炷香。”

    “为谁?”

    “为老树,为老狗。”

    我顿时明白,丝瓜能有今日之盛世风光,秋色不平分,一靠老树枯枝为它撑起足够广阔的空间,二靠逝去的老狗为它提供源源不竭的资源。所以,丝瓜的内涵,应该有老树的元素,老狗的基因。甚至从更深一层的意义上说,是老树的再生,老狗的复活。在母亲心目中,“神三鬼四”。为神烧三炷香,将逝去的老树、老狗都奉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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