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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岸边是家乡

 銰窉と博 2012-11-28

  走黄河,我们以黄土吹打的身子

  大地上,泥土和庄稼

  山和水,这攥紧人类却又有恩于人类的

  自然,在君临命门之前

  绝不是一条满载花朵,果实和歌声的

  大道。能把幸福扳进一贫如洗的手心

  是所有亲人。滩涂上

  肝肠寸断,也是一曲仗义的黄河

  ——耿翔《黄河》代题记

  一

  驶上平阴黄河大桥的时候,淅沥的秋雨越发绵密了。窗外混黄的水流沉静而安详,夹岸的树木金碧相间,给浊重的水流平添了几分绚丽。经过一路奔波,浊浪滔天的大河至此开始放缓脚步,所有的悲欢都隐忍下来,沉淀成广袤的千里沃野,这就是中原大地的一隅了。

  正如尼罗河造就了埃及,恒河滋养了印度,多瑙河哺育了欧洲众国,每一个民族都是水的孩子,风里雨里,沿着一条斗折蛇行的水流生息开来,也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盛放成一朵艳丽的浪花。黄河就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龙的子孙难以割舍的母亲河,一群龙的传人沿着这九曲黄河一路走来,终至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九曲黄河万里沙,百年赤子一世情,大河激荡,这蜿蜒曲折的水流啊,是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皈依、我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故乡。

  桥并不长,但内心却感觉很遥远。人说归心似箭,这箭一经射出,居然飘飞了几十年的时光甚至还要一直飞下去,直到耗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动能,坠落在无法预料的某片土地。或许为了掩饰心中那份期盼,我絮絮地给女儿讲着黄河和故乡,那个她十几年生命历程里全然陌生的地方。离开故乡三十多年了,在人生的岁月里,三十年不算短了,但在历史的长河里,三十年或许只是一刹那。而就这一刹那却让我此刻莫名地激动莫名地期盼,人说近乡情更怯,黄河隔岸的东阿城真正唤醒了我对故乡的记忆,曾经的童年也怯生生地浮上心头。

  我的故乡是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村前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也是黄河水系的一条支流。河是平原上常见的摸样,两条高高的大堰夹着水流舒缓流淌,夏季的浊浪翻滚和冬季的宁静清澈滋养着两岸的庄稼和世代的庄稼人,也漂浮我曾经戏水无忧的童年时光。

  相比于山脉迤逦的平阴,仅仅因为一条黄河的阻隔,便隔开了起伏和颠簸。从东阿到阳谷,几乎没有上坡下坡,车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执着地行驶着,这让山区长大的妻子惊叹不已。此刻,细密的秋雨依旧淅沥,捎带着内心也湿漉漉得潮润起来。这正是我一马平川的故乡啊,一个曾经承载了我蹒跚学步的童年的故乡,连同我幼稚的咿呀絮语,飘飞在我无数个辗转的梦境之中。

  妻女是第一次和我回老家,妻从小生长在一个山区沙河边,相比于东西两侧的山峦逶迤,她家所在的几平方公里平地是那一带的富庶之地了,以至此处的人们自豪地自诩平原人,而两侧则是山里人。每每说起平原,我都想笑,有时和自小没出过远门的妻说起故乡大平原,妻总是很不屑,以为比她故乡的所谓平原大不到哪儿去。

  从东阿赶到家里,用了两个多小时,而其间没有上坡下坡,甚至没有高低起伏,妻依然坚持:俺家是平原,你老家是大平原。

  二

  这次故乡行是为了圆父亲一个梦想,因为健康的原因,他二十多年没有回故乡了,也许是老了,他经常会问起老家的亲人和事情,虽然只是淡淡的,但我能体会他心中那份绵长的眷念。十多年前爷爷去世,他恰好躺在病房里,我没敢告诉他,只是一个人赶回家,送爷爷进入了那个安宁的土丘。葬礼结束后,叔叔和姑姑们送我回来时,感慨他们兄弟姐妹不知这辈子还能再见否,那一瞬间我哭了,为那种比河流更宽广、比清水更浓酽的无法割舍的亲情。这次一大家子十多口人陪父母故里之行计划了很久,行前我甚至担心底盘矮小的轿车能否开进村里,毕竟印象中平原上的农村街道狭窄泥泞。可一进村口我就感慨记忆有时是很有欺骗性的,平整的水泥路执着地伸向村庄的深处,直达每一个宁静的大门。

  我记忆中贫穷落后的村庄已经彻底变了摸样:低矮的平顶土坯房不见了,秋风舒缓滑过红墙红瓦整洁的民居,金黄色的树叶零星地在水泥路上漫步,散淡地跳跃一下,三三两两悠闲地飘向近处的麦田。而麦田是明显小了,曾经相隔很远的村庄现在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体,印象中广袤的田地变得逼仄而瑟缩了。

  我们国家的确富了,农村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让我激动不已,也让我由衷地生出作为中国人的骄傲。只是骄傲过后,我也深深地惋惜那些曾经绿浪翻腾的原野,正是这些广袤的黄土地,养育了一代代黑头发黑眼睛的同胞。现在我们有钱了,报道说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可是我们的耕地呢?新起的楼房鳞次栉比,新建的农舍漂亮整洁,新修的公路平坦宽敞;我们的粮食呢?我熟悉的人家没有谁储备了超过十天的食品,即便故乡这样的农业大区也不见谁家有曾经的仓房粮囤了。买面买米买馒头,钱的确方便而快捷,从传统的农业文明快速步入方便富足的工业文明,发达进步迅速取代了曾经的贫穷落后,连同繁琐凌乱的生活方式也抛入了历史的浊流。可我们购买的粮食来自哪儿呢?泰国和东南亚的大米,乌克兰和澳大利亚的小麦,美国和加拿大的小麦玉米大豆。一直把农业作为命脉产业的农业大国,欣欣然数着手里的钞票,志得意满的脸上洋溢着穷人乍富的满足表情,不知是否有谁想过一旦有人封锁粮食出口,十几亿人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一顿饭打败中国或许不是天方夜谭,面对日趋减少的宝贵耕地,我们是不是该有点忧患意识呢?

  黄河从遥远的高原辛苦运来肥沃的五色土,为了她心爱的儿女不受饥饿的困扰,高尚的爱在一代代农人总结盐粒的汗水中长成粮食。伟大的奉献精神,无私的母爱情怀,这片亿万斯年沉淀的妈妈的怀抱,丰乳哺育的子孙扼守今天却腰缠昨日,只是我们辉煌的明天该走向哪里?

  一茬茬庄稼春种秋收、一代代孩子长成栋梁,成长的声音,具体而明白。农具在角落里暗自叹息,黄河不老,所有粗粝的抑或细腻的泥土,正把人类和岁月,磨成天地悠悠的一勾残月。

  三

  很想去看看黄河,经历了春潮涌动夏浪翻滚,在这个沉静的秋日,如果能够静静地伫立在秋日的阳光下,让所有的童年记忆鱼儿一样舒缓地回归,沉静地在内心吐出涟漪,该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有些事情远比内心的浪漫更诚恳更逼真,更富于人情味和文化内涵,那就是给故去的亲人们上坟烧纸。

  曾经的成长经历往往会因某件事物而呈现段落,于是生命的路途有了起伏、有了近似跳跃的台阶,这事物或事件在灵魂深处沉淀下来,挥之不去,以至内心背负了一笔沉重的宿债,变成生命里永远飘渺缠绕的诗境意绪。这样想来,自己心中那个无法破解的情结就是那不舍昼夜的一脉水流,而岁月无法冲刷开来的是水畔一方青石埠头以及埠头上无忧的笑声,米箩里几尾小鱼是永远无法游走的欢乐。所有这些注定我是一个逐水而吟的灵魂,走过山走过树走过沙漠和旷野,却无法走出一条大河的深情缠绕。

  家族的祖坟就在河的北侧,离河岸不过百米,搁浅在平坦麦田里的一片坟茔萧索冷寂,内心的血脉却在黄纸明灭的火焰中奔突张扬。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劳顿,所有跌跌撞撞的岁月旅途,此刻竟有了停泊驿站的归属感。春的萌发和秋的回归,人生注定了是一场无奈的漂浪,但飘零的路途上,绵绵密密不曾凋落的是那份难以割舍的宿命牵念,这牵念被牢牢地拴在心头,以人或物的形象具体而清晰地时时提醒:每个漂泊的灵魂都有自己的原乡。

  十世祖是第一个踏上这片黄土地的先人,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个树木掩映中众多子孙的始祖。面对那方矗立的石碑,我深深地躬下身子,把香烛纸供虔诚地摆在印满历代先人足迹的土地上,也把属于自己的痕迹交给这片土地。把身子交给岁月,把岁月交给水,把水——交给亘古不息的黄河。故乡或许只是灵魂的皈依和寄托,是血缘赖以参照的一个空间原点,而支撑人类筚路蓝缕的永远是远方那份神秘的召唤。想起杨明的一句话: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说实话,十世祖来自哪里,我真的很懵懂,我只能把属于自己的个体眷恋深深的印在这黄河蜿蜒中的一隅,把偌大世界的这个生僻角落,作为我心中的故乡。

  我深爱着这片多情的土地,我的魂牵梦绕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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