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荣林 有境不一定有意境,有意境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 意境很难言传,园林学家孙晓翔认为“意境,也就是理想美的境界。”美学理论家杨辛、甘霖认为“意境是客观(生活、景物)与主观(思想、感想)相熔铸的产物。意境是情与景、意与景的统一”,说来说去,依旧只能意会。 风看不见,水已波澜荡漾;空气嗅不到,生命已悄然绽放;意境虽说不清,想象却会展翅飞翔。 凡游览过苏州园林的人,常常会竖起拇指,啧啧称奇。然而,一旦描述,无非就是假山、凉亭、古木、流水,不明就里的人听来,苏州园林似乎都一个样。一样的几大件,成就了不一样味道的园林,这不就是意境么。 拙政园尽管面积不算太大,却给人大而疏朗的感觉,原因在于借景。 北寺塔远在园外,奇怪,好就好在远,如果建在园内,就不可能会有那种辽阔深远的效果。距离,在这里成就了意境。 狮子林有假山并不稀奇,假山很多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假山蒙眬中像一群狮子,或蹲,或站,或跃,或引颈,或缠绵,或嘶鸣,充满生气。狮石,就是这里的意境。 沧浪亭虽有门,等于没有门,水将门里门外融为一体。一座小桥,一泓清水,使人尚未入得园子,便有了一种沧浪的映像,就像珍贵的书作前面,加了一方印。水,盘活了沧浪的意境。 西园寺洋洋五百罗汉,虽为泥塑木雕,能使人陡生敬畏。人一旦进入大殿,喧哗便戛然而止,阿弥陀佛梵音盘旋不去,吸烟会自戒,高香巨烛神雾缭绕而来。肃穆的意境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意境是人对实景的感悟,可以是形状、是味道、是颜色、是声音。无论是西湖的诗情、张家界的画意、苏州园林的雅趣,徽派民居的风水、诸葛村的八卦,天作的意境,鬼斧神工,人为的意境,巧夺天工。 有些地方我重复去过,比如虎丘、寒山寺以及外地的金山、甘露寺、故宫。 虎丘初去时,尚在孩童。周围的一切神秘莫测。尤其是后山,树高林密,人迹罕至,阴森恐怖。那里有一座赖债庙,逼急了的人,藏在那里,外人料是不敢轻易闯入的。阴山背后冷僻的原始森林营造了悚人的意境。 寒山寺因一首张继的诗让人浮想联翩。渔火点点,钟声幽幽,夜阑、舟寒、旷野、愁眠,城外的寂寥跃然而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寒山寺虽比不得唐朝,乡愁依旧,荒悚的意境一息尚存。 北京故宫最早是“文革”期间去的,心中怀有一种朝圣的情结。故宫的历史似乎全记录在地上,巨大的方砖由于时间消蚀,变得有些坑坑洼洼、高高低低。那状态,光靠人是走不出来的。海浪般辽阔的地砖,幽咽如诉,让人淹没在沧桑般的意境中。 镇江的金山、甘露寺上世纪七十年代去过。金山虽没有《白蛇传》故事中那般波浪滔天的水势,由于远离市区,倒也梵音袅袅,磬击声声。甘露寺更是人迹罕至,一条巨龙般蜿蜒曲折的山脊,将寺庙推在深处。人在山梁,似乎踩在三国历史的小径上,步步惊心,四周深藏着背离硝烟独守一角运筹帷幄扑朔迷离的意境。 然而,时隔许久再去,同样的地方,意境起了变化。 虎丘不再神秘,后山像前山一样活跃起来,多了亲切,少了敬畏;寒山寺被闹市捕获,成了城中禅园,钟声虽鸣,啼乌远去;故宫的地砖整修得平整光滑,沧桑不再,坎坷难觅;甘露寺山梁被一条宽广的马路一截为二,险途腰斩,气势中断;山包寺的金山寺,再被街包寺,法海法再高,已难作难。 对愁眠的萧瑟,荒野的鬼魅,老墙的阴森,红尘中一二等富贵的风流,都化成了遥远的记忆。古老的意境被现代之风吹走了神秘的面纱。 建筑大师贝聿铭在设计建造苏州博物馆时,听说对院内的树千挑万选,十分苛刻,不知道他有没有预计树会死亡,会长大,会变化。 意境像沙一样,随着时间在指间穿过。人与大自然在创造新意境时,也在悄悄改变旧意境。或许,一种意境的消亡,意味着另一种意境的产生。时间大师就是这样无情又有情。 逝者如斯夫。 然而,古老的意境毕竟令人怀恋。在现代文明中浸淫久了,人们越发对传统文化牵挂。思古之幽情,期许着与古人在传统意境中近距离心灵交语。于是,保护抢救成了一种共识。山塘街、平江路、横街、桃花坞、东西山古村落等的整治建设逐一展开。相门、平门、北码头等古城墙的抢救性修建也相继完工。修旧如旧虽不是修旧是旧,毕竟也是旧。旧的景点像一条河,意境之水才能在河里长流不息,虽然水也不一定都是原来的水,水终究还是水。守住一处好景,就是守住一处意境,守住一处陶醉。 新景观要成为好景,也需要意境,得意境就如人得气,一得便活。千城一面的病根恐怕也在于缺少意境。苏州除了山水园林外,如果每一处新景,都能建出一片意境,建出一种文化,使每个宅院、村庄、学校、街道、城镇都充满诗一般意境时,必将更加美丽、独特和诱人。美丽的中国,少不了意境。意境,是一扇充满诱惑的无形的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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