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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远方寻找我
作者: 张丽钧
当初，我去远方寻找你。痴痴地相信着那片陌生的天空下定然藏着奇遇。到处是生疏的面庞，偶有一双眼睛，逗得我唇吻上欲要惊喜地蹦出一声欢呼，然而，那花朵未及开放，就已沮丧地凋萎。——误认，一次次刺痛了我的心。我却不能回头，任性地走向更远的远方。你的信息，那么孱弱，仿佛一阵微雨即可将它扑灭。但是，我信着你的存在，一如花蕾信着春天。在那个惹得我日后千万次回眸的黄昏，你宿命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逆着光，却让我觉得那般晃眼。你说：嗨，一起走吧。我几乎没有犹豫，就随你踏进了夜的门槛。寻到了你，我甘愿欣然丢失了自己。
后来，我去远方寻找她。我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出发的。出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她原是一块磁铁，而自己竟是一片铁屑。她的追随者那么多，而我是滚滚人潮中打着鲜明的自卑戳记的那一个。我走得好辛苦。爱我的人在后面殷殷召唤：何苦呢？赦免了自己的脚，也赦免了自己的心吧。我想哭泣，表情却恬然背叛了我，于是，笑容成了我真实的假面。总想证明什么给人看。手里捏着一根寻常的火柴，却试图将漫天冰雪点燃起冲天大火。我笃信远方的她定会为我助力，我笃信一旦拉住她神奇的手，凡庸的生命即可获取无尽的能量……多少年过去，人们都说我已寻到了她，但我分明感觉到：我离她越近，她离我越远。
而今，我去远方寻找我。——在你让我幸福地迷失了自己之后，在她让我懊丧地倾覆了自己之后，我去远方寻找我。注定了，我的那个我，不会栖息在熟悉的枝头，那个我是那么“怕生”，会将自己妥帖地藏在一个不容易寻到的僻远之地。惫懒的日子里，我有时竟会认不出镜中的自己——这个目光呆滞的人究竟是谁？这个首如飞蓬的人究竟是谁？这是一个被日光和月光一点点揉烂的人，这是一个被分针和秒针一点点剪碎的人。相思般地，我苦苦思念起远方的那个我，我甚至相信那个我会说：当君思我日，我亦倍思君。于是，就像救火一样，我万分焦灼地将那个烈日下冰雕般迅疾委顿着的人从酷烈的背景中救出来。我要将深深怜惜着的这个人送到清凉的远方。是谁说：陌生的世界，一律是刚刚启用的世界。——嗯，就让我潜入这簇新的世界，像在雨后的青草中寻找一柄菌盖那样饶有兴味地寻找我吧。这是件多么让人欣幸不已的事——我在每一芽初萌的草叶上邂逅了我！我在每一茎轻颤的芳蕊中邂逅了我！新生的喜悦，鼓荡着我善感的心房。我与一尊刚刚挣脱了顽石束缚的完美雕像对面而立，我恋恋地拉住她的手，指望她赐予我温度、血流和心跳……就这样，在春天之外，我又意处地获赠了一个富丽的春天。
记忆里，那因冰欺雪侮而日渐模糊的诗句，唯有此刻才能复活般响起，如钟如镝——
“人们去远方，只是为了紧紧地搂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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