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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小说中的人物语言

 雁南飞香 2013-01-04

再论小说中的人物语言

作者: 吴蓝铃

编辑:山间溪流

  笔者拙作《简论小说中的人物语言》(原载《中国人民警官大学学报》九三年第三期,后收入全国修辞学论文集)说到小说的人物语言以发之于声的形式来划分,一类是人物自身的说话,即人物的自言自语;一类是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对话。而本篇专谈人物的无声语言,根据言语的形式不同,把它分为人物的半截话和人物言语的心理形式。

                                人物的半截话

    所谓“无声”就是语言的缄默,有如绘画中的无墨之墨,无笔之笔,在文学作品的人物言语中,我们称为又写又不写的“半截话”,这种有声无声相结合的言语,看似缺乏内容,实则是作者的匠心独运,由于前面“有声”的铺垫,后面虽不着墨,但意已到,因而能形成“无声胜有声”的艺术境界,于无文字处见精神了。

    又写又不写的半截话在《红楼梦》里常常运用,而且是千姿百态各得其妙,让我们先看两段原文:

        (凤姐)便向窗外讲“蓉哥回来。”……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天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以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答应个是,抿起咀嘴一笑,方慢慢退去。

                                                        (《红楼梦》第六回)

        贾蓉连忙跪下,劝道:“好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你这……”说到这里又咽住了。

                                                      (《红楼梦》第六十八日)

    前一段作者妙笔描绘了贾蓉和凤姐两个的态势言语,足见俩人关系之暖昧,而凤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咽回去了,概因不易出口和不能出口,这不着墨处完全让读者窥见人物灵魂深处的隐私;到了六十八回,这不同辈份的两代人的乱伦关系更昭然若揭。欲言又止的半截话,让读者窥见他们内心深层的极其微妙,甚至是下意识的活动,如果作者描写蓉、凤二人间的隐私不是不说,不是半截话而是“全文”而且直接描写,甚而至于是渲染,这不仅不符合人物的性格,如若每每都出现,就会破坏整部作品的言语风格,走了《金瓶梅》的老路。再请看几段: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指“你死了,我做和尚”)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得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二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来擦眼泪。

    此时林黛玉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又疼、又急、又怕、又怨、又恨……,有人试图为黛玉的半句话填空,结果是费力不讨好。有人补成:“你这个人——”又有人填成“你这个冤家……”“你这个鬼头……”补来补去,深感韵味索然,只好作罢。下面这几处的省笔同样难于填补,不是有“画蛇添足”之感,就是大大破坏这些省文的潜台信息,本来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意境,如今填上几处文字则成了不伦不类了。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不妨把两种不同版本的同段文字进行比较,好、坏、优、劣不言自喻。一段引文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七二年版的四册《红楼梦》,同一段引文是《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八二年版的横排本三册《红楼梦》,后者试图把省文补出,结果弄巧成拙:

        (宝钗)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不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含着泪,只管弄衣带。                                                    

 (《红楼梦》人文本第三十四回)

       (宝钗)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得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

                                      (《红楼梦》)‘红研本’第三十四回)

    “红研本”把省文补出,造成了上下文矛盾,明明是“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有人却强迫宝钗硬把话说完,该说“半截话”却说全句话,这不符合宝钗的性格,有损于人物形象的刻画。且下文对宝钗的表情、姿态、眼神的描绘也不及“人文本”细致、准确。总之省文无须补出,也难于补出。

    再往下看:

        这时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r头在那里,便一手摸了紫鹃的手,使着    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

       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纵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

                                                (《红楼梦》九十八回)

    上段文字是黛玉气绝弥留之际要有所交待,不愿说也没有力气说出那个“死”“离开人世”之类的话,后面一段是在绝气前的呼喊宝玉的“半截话”,历来被认为高鹊的神来之笔,这潜台信息无比丰富,是爱、是恨、是怨、是悲……无法三语二言说清楚,这段省文也是无须补然当也不易补出。这“半截话”出现在黛玉魂归离恨天之时,恰是宝钗出闺成大礼三之刻。强烈的对比,深化了不写之笔的美学效果。

    鲁迅先生也是创造“无声胜有声”意境的高手。如鲁迅在他的名篇《故乡》里如此描述: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啊!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碴……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海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是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故乡》中的“我”见到孩提时代的挚友,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招呼语两次出现了断层,前后都说了半截话,使你回味无穷,又使你感慨万分;而闰土呢,“欢喜”和’凄清”两种神情出现,接着只描写了他嘴的动作,却没有声音。读者就从他的“不作声”中,发现其心灵深处翻滚着感情的波涛,儿童时代的他俩,久别重逢,许多动人的往事从打开记忆闸门后的一幕幕跳出来,俩人欣喜和激动之情可想而知,知心话儿原来会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但情况却相反,不仅“我”和闰土,连“母亲与宏儿”说我惊毫!惊诧我们之间已经隔了阶级的“厚障壁”了,紧接着闰土给“我”家送点土特产—干青豆时,又是一声“请老爷”……”此时,读者只感到},简不过气来,那“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给闰土造成的困境,从他那脸上刻着的许多皱纹,水的神情,木木呐呐欲言又止的“半截话”或者从无声中扑捉到了他那凄苦不堪而又难言的心境。

这是“闻之声如见其人”,而我们从上面这段疙疙瘩瘩的人物对话中不闻之声却更能看出这位饱经风霜倍受折磨的闰土。而作者对农民苦难生活的深切同情和要改造旧社会创造新生活的强烈愿望油然纸上。

    这种欲说还休,话到嘴边留半句,往往的是有难言之隐,或说不清楚,或不必说出来,人物的心里活动极为复杂,有时是灵魂深处的下意识或潜意识活动,好在会心之处不很远,读者会在有声言语描写的启发和诱导下,展开想象的翅膀去补充省笔处留下的大段艺术空白。如此写来别开生面,使读者读来耳目一新,它的审美情趣表现在那儿呢?吞话断语是味外取味,言外取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山水画法中曾指出:锁则高,断则远。人物言语中可用比法;全挑明则味索然,用“吞”和“断”的办法,会吊起读者的味口,更能引人入胜。如能不以美尽示于人,反而能引起美的想象;如能不以丑尽示于人,反而能引起更丑的想象,并能纯洁、净化作者说者的言语,试想如把贾珍的儿媳秦可卿、贾蓉与凤姐之间乱伦的暧昧昧关系尽示于人,会给你一种什么感觉呢!?所以给改编的三十六集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把贾珍与儿媳的关系“显化”、“实化”实在是不敢苟同。

    工于语言者不一定为大家,“工于无言者乃文章宗匠”(席勒语)人物的半截话,有着巨大的潜在信息量,它跟中国诗、画的空灵、轻淡和言语的含蓄,“意在言外”的美学意蕴是相通的。

                              人物言语的心理形式

    说文学是“人学”一点不错,不过文学艺术发展到今天,应该强调文学即“心学”了。

    人的内心是一个秘密世界,它的深处隐藏着人的立场观点、思想品质、审美意识、精神状态、生活情趣……,它博大深奥无比。正如雨果所说的:有一种比海更大的景象,是天空;还有一种比天空更大的景象,那就是人物内心世界。所以作者必须洞察他所塑造各种人物的内心秘密,更重要的是以高度的艺术表现力和高超的言语艺术把它揭示于读者面前,以出色完成他作品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审美作用。

    要塑造出具有高度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必须善于抓住人物的灵魂。而曹雪芹、施耐庵、鲁迅等精通“灵魂”辩证法,”(托尔斯泰语)的艺术大师。本节所说的人物言语的心理形式是专指作品中人物的内心独白和人物的梦境、幻觉,这是人物言语中无声言语最主要的表现形式。

    何谓内心独白?“独白”是戏剧术语,是指舞台上人物自言自语说出自己所想的一切,如今借用到小说和散文中,是指人物用第一人称说出自己的心理话,这就叫内心独白;何谓梦境、幻觉?它指作品人物梦中的一切情景和梦中出现的离奇古怪,虚假的的知觉和画面。这两者都是现实生活经过心灵折射的一种曲折或变形的反映。尽管在梦境和幻觉中出现的是一个虚无漂缈、变幻莫测的世界,但艺术家笔下的梦境、梦幻的描绘是作家经过审美选择的描绘、是根据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和长期心理活动积淀想象出来的产物,想象的东西固然不等于生活的真实,却能更深刻、更充分、更高层次地反映生活的本质。心理描写在中国古典小说中随处可见,而达到完美境界的还数《红楼梦》,已经成了刻画人物的重要手段。请看:

        原来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一定又赶来说麒麟的原故,因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绞帕莺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之愿。今忽见宝玉也有麟麟,便恐借此生隙,同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进来,正听见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上文刚交待宝玉对袭人湘云说过这句话)“林妹妹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的知己,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我虽为你的知己,但恐不能欠待;你纵为我知己,奈何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泪又下来。待要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试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曹雪芹极善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来显示人物的内心活动,篇幅长长的“内心得白”已开始出现,上述两个自然段的引文已近四百字,跟以往小说的十几个字,几十个字的简单勾勒比较,描写心理活动显然油腻多了;从内容上看,第一自然段的心理描写是后文描写的前奏和铺垫,而第二自然段的心理描写是上一段描写的发展与深化。在贾、黛爱情发展的道路上,聪慧的林黛玉时时处处极想了解和排解除他俩心灵通道中的阻隔,一个“金玉姻缘”已让她十分痛苦,再来一位“麒麟配宝玉”那还了得,爱情的排他性促使她跟踪过来,擦看宝玉和湘云的行动。当听到宝玉说的“林妹妹从来不说这种混帐话”的肺腑之言后,完全证实了贾宝玉是个“知己”,她生活中的爱情奋斗的航船,已奔向下一个目标了;他如此的不避嫌疑称颂自己会有好结果吗?现在会不会被喧笑?我怎么应对呢?你我既为“知己”为什么总感到隔一座高山隔一堵墙?全府上下齐说的“金玉”论会使我们的爱河干涸吗?!,

这段心理剖析对自己父母双亡,无兄弟又无姐妹那种多寄人篱下身世的悲叹;也有对自己屠弱病体的担心和遗憾,“气弱血亏,恐致劳怯症”,这可是个要命的病啊!既便是你对我的爱至死不移,奈何我命薄不能长相守;也透着黛玉对自己爱情前景的悲观和无奈……,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字里行间渗透着萦绕着对宝玉的绵绵挚情,令人感动不已。它从另一个角度鲜明、深刻地表现了林黛玉对事物敏锐的感受力,迅速的反应力和深沉的思考力,也进一步刻画了她触物伤怀,多愁善感的性格。

它较之以往任何一部小说的心理描写要丰富得多,深得多。在句式的组合上采用“总分说”的逻辑关系,把语义表达得既鲜明又深刻。在修辞上采用“排比”的句式以加强语势,而其中的“所叹者”句在剥笋式的层次递进和严密的逻辑推现,总说中的“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看似联合关系,实际是转折关系,即由惊到喜,由喜到悲,由悲到叹的心理变化历程,所以它比以往任何一部小说中,心理活动的简单勾勒显现出高度的成熟和令人叹服的美学成就。

    曹雪芹不愧是人物灵魂的探索者和解剖家,人在袒露人物心灵的奥秘上,艺术手法多种多样,而梦境、梦幻的描写,有着许多独创性。

    梦境的出现有种种不同的情况,当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他的理想、愿望得不到或者根本无法实现的时候,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自己的追求寄托于梦幻世界,人们永远都希望自己“好梦成真”。

    当描写有一次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他身旁做针绒时,于是我们看到: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编说木石姻缘!”

                                                 (《红楼梦》三十六回)

    《红楼梦》到了三十二回,宝黛的爱情已日臻成熟,他俩完全默认为“知己”到了心心相印的程度,此时的宝钗也加紧了进攻,梦中的喊骂语,不营是宝玉对比通灵金锁时,莺儿代宝钗讲的“有玉才能配”的话的一个断然回绝;同时也是对薛不断亲昵进攻的一种重炮还击;当然也是对上上下下都信的“金玉缘”的宣战。难怪宝钗听了宝玉的梦语,心里爱到极大的震憾而“不觉怔了”,看来在感情上她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林黛玉的。这句梦中的“内心独白”,直接把宝玉的爱情观披露在读者面前,不论是刻划人物性格,深化主题都起重复作用,决不是某些作家以写梦作为增加作品浪漫主义色彩的小作料。

    人物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纷纷跌宕的险恶环境中,精神倍受煎遨,难以排遗,往往爱做恶梦,它是人物白天的心理变形、延伸和继续,也是对未来前途在心理上的虚幻预测。如林黛玉在第八十二回一场恶梦,一千三百二十七个字,从篇幅上看,除了第五回太虚幻境之梦外,较前八十回任何一个梦写得都长,而且并非采取内心独白,而是内心与贾宝玉对白的写法,如果写得好必然有利于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但总体感到续书者言语的功力比起曹雪芹来要差一大截,人物性格的和谐统一也有疑问,难道梦中的林黛玉如此地卑躬屈膝吗?!

    不过梦中的情境正是从前八十回所写的情节中衍化出来,黛玉梦见家里派人接她回南方,显然是来自“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中紫鹃的谎话,但续书生发了黛玉向贾母求情的情节,而贾母不理她,她只能急急去找宝玉,接着就出现了惊心动魂的场面,这显然与当前八十回中宝玉黛玉在情感的口角中曾讲过的“我为的是我的心”及“我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你看看”等等相衔接,而出现了宝玉用小刀划开胸口要掏出心来给黛玉看的场面。

    梦中出现的情形,倒很合乎林黛玉的心理状态,这位聪慧无比却又对外界刺激无限敏感的姑娘,她时时感慨自己的孤独无依,寄人篱下的处境,大观园众姐妹的分离情况令她担心,封建世俗,伦理道理栓桔着她,外祖母近来更亲近宝钗更让她坐卧不安,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生活在一个“风刀霜剑严相通”的险恶环境里,而做恶梦是必然的。读书者写了这个完整的梦也显示了他的创作才华。黛玉、贾母、宝玉的刻画基本上是符合人物性格的。

    梦境中的贾、林爱情的描写已达到炽热的程度,感情的火焰不顾一切地冲出心坝而越愈烧愈旺,宝玉剖腹掏心真心相待,但黛玉的精神支柱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梦后醒来,仍“神魂俱乱”。

这梦中的种种幻象,从本质上来说,是兄的夸张为强化,它是严酷现实的浓缩,是即将爆发的预兆,具有高度的艺术真实性。

    幻觉前面已谈到,它是人在迷乱的心理状态中所出现视觉上的幻象。是一种现实经过化装后出现的独特的心理状态。鲁迅的《阿Q正传》有这么一段:

        阿Q飘飘然的飞了一通,……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的思想也进跳起来了:——

       “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镶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赵司展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阿Q没有想得十分停当,已经发了奸声,四两烛还只点去了小半寸,红焰焰的光照着他张开的油嘴。

    这一段对阿Q的向往革命幻觉、幻想交响曲,也是他世界观里的“革命畅想曲”。

    农民是民主革命的主力军,这是由他们的经济地位、阶级地位所决定的。阿Q虽然是一个思想落后的雇农,同样也有革命的愿望和要求的,这在他这段梦幻的“革命畅想曲”里表现得十分鲜明,十分形象、生动。

    但这段描写,让我们看到阿Q对革命的向往带有蒙昧和落后色彩的,他革命的目的毕竟只限于个人的“威福、子女、玉帛”的物质欲望的满足,最终要建立什么他是很朦胧,甚至于是毫无认识的,还把小D和赵太爷、假洋鬼子并列为革命对象更是错误的,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个革命的首要问题都没搞清,要取得胜利已是不可能的。可见鲁迅把“幻觉、幻象”描写的艺术触角,从人物的内心世界延伸到现实的深处,揭示出生活的本质。这样的描写,内涵就无比丰富,审美价值就会大大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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