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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地方，有一片广袤富饶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古老的国度。 它的名字叫做——杀。 杀国没有国王，只有国民。 没有官吏，只有百姓。 没有军队，没有监狱，甚至没有法律。千年以降，芸芸众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杀国只有一个制度，那就是——杀。 好吃懒做者，杀。 贪利忘义者，杀。 恃强凌弱者，杀。 不从号令者，杀。 人云，杀一人乃罪犯，杀十人为豪杰，杀百人为诸侯，杀万人为帝王，杀十万人乃至更多，是为神！ 杀国北方，有一山横亘，绵延不知几万里，高耸入云，仙气缭绕。 山里面住着另外一个种族，神族。 神族天生有睥睨众生的实力，掌握着整个杀国的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所以杀国只有两个阶级，神和人。 维系这种对等关系的，当然只有杀。 世事浮云苍狗。 神族迎来了他们这一代的继承人。 他叫破军。 生得身形峭拔，立如山峙。斜眉如剑，目若朗星。周身仙气干天，不可逼视。 然而众神悲哀的发现，他们这一代的继承人不过是一个凡人。 因为他不会杀人。 神的宗旨就是杀人，不会杀人，就意味着背叛。天神山不允许背叛，背叛就是死。 然而神的继承人乃是不死之身。 所以，他只能被驱逐。 破军走下了天神山，隐藏了仙气，踏入浮尘。 只有一人一剑。 那剑长三尺三寸，重六斤十三两，剑名曰——杀神。 可以杀神诛仙，逆转天地造化。 然而自从破军继承此剑，宝剑从未出鞘。 剑气韬晦下，同它的主人一样，不过是一介平凡。 尘世多磨难，破军开始尽脱神坛，去学习做一个凡人。 这是一片安静且平凡的世界。 没有光怪陆离，也没有鸢飞鱼跃。 以剑为犁，伐树开荒。 插秧种稻，舂米归仓。 他想要经营自己的天下，让整个杀国远离杀戮，变成一个充满爱的大同世界。 他从没有停止周游天神山脚下的世界。 虽然他也偶尔回望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破军从没有认为自己是神。 他厌恶一切自以为神的存在，他厌恶天神山脚下用白骨垒成的篱笆。 他厌恶杀戮。 以杀戮为宗旨的所谓神，其实都只是魔鬼。 然而 他身上却有着与天神一样的东西 看似无比圣洁的仙气 破军用着他的仙气悬壶济世。 几年间，他遍走山川大河，过村入户，行医驱疾。 那一年的秋天，他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逗留三十余日。 他在为自己养伤 由于对他一身通灵之气的觊觎，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危险。 那是一群暴徒。 在刀剑相加的时候，破军并没有躲闪。 因为在一阵铿锵之后 掉落的是一地的破铜烂铁。 青年的唇角泛起一丝嘲讽，钢铁之身，岂畏刀剑？ 天神恰恰在这时候出现了。 擅动刀兵者，死！。 这是一个天神给这一群暴徒的终结。 然后，天神看向这个韬晦的青年，朱唇轻启。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也是罪孽！ 剑光再吐！ 破军选择了跳下悬崖 因为天神的剑或许比这万丈深渊更加可怕。 莫名其妙的，他来到了这片村落 他的双腿已折，神智昏迷，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照顾他的是一对老人，老妪目盲，老翁耳聋。 医者不能自医，他无法治疗自己的双腿，却能让老妪目明，老翁耳聪。 常来照顾他的，还有一个姑娘，一个平凡的乡下姑娘。 听老两口说，她是邻居家的女儿。 姑娘轻而易举的看出了破军埋藏在深处的忧伤。 他终究是一个背叛者 他不想做神，却仍然不是一个人 远处的天神山始终在云雾中蛰伏 悠远而——肃杀 他曾经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大山的女儿，没有名字。 破军轻轻一笑，说，你没想过走出大山吗？ 姑娘如春水般的明眸放出异彩，说，你会带我出去吗？ 破军顷刻变得阴郁，说，我有太多的背负，已经容纳不下任何事物。 姑娘低头沉思。须臾，抬起头来，说，那哥哥给我取个名字吧。 破军眼睛现出迷离的神色，嘴角不为人知的抽搐了一下，说，就叫蝶舞吧 姑娘欢呼雀跃，说，哥哥，我有名字啦，我叫蝶舞，我叫蝶舞！ 破军微笑着看着这个纯真质朴的姑娘。 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蝶舞，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孩。 十六年前，天神山上，他七岁，而女孩只有三岁。 他教她折纸船，放在小溪里，看着小船漂流，旋转，沉没。 小女孩伤心的哭了，说，哥哥，纸船明知要沉没，可为什么不去靠岸？ 男孩装出大人的样子，说，因为有水陪着它。 女孩睁大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低着头，似乎学会了沉思。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走下天神山。 十六年后，眼前这个质朴如大山一样的姑娘，也叫蝶舞。 当然没有天神山上的倾城之姿。 蝶舞问，哥哥，你为什么会受伤？ 相同的称谓，让破军一阵恍惚。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说，因为天神的追杀。 蝶舞说，你也是天神，为什么他们会追杀你？ 因为我隐藏了仙气，他们不知道我是天神，而且，我是天神山的叛徒。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蝶舞说，我愿跟你一起去忧你所忧，求你所求。因为我喜欢你，忧伤的潇洒。 在离开的时候，秋叶几乎落满了村口的那条小河。 枯叶在水中流淌、旋转。 诚如当年天神山上，在溪水中蜿蜒的纸船。 驾着小船，渡过小河。 破军系紧背上的杀神剑。说，丫头，回去吧。不要送了。 蝶舞狡黠的一笑，说，你看，我已经回不去了。 果然，没有系缆绳的小船已经随波流往下游，再也追不回来。 破军皱眉，你这是何必？ 蝶舞说，我可以给你洗衣，给你做饭。解你寂寞，慰你忧愁。 你不愿动剑，我替你练剑，帮你杀人诛神。哥哥，我要强悍到可以保护你。 破军笑了，笑出几许哀伤，几许惆怅。 飞鸟破鸣，林寒涧簌，秋意更深。 不知何方，传来发人警醒的晨钟，传到近处，缠绵悱恻如情人的呓语。 质朴的少女，刹那间迸发出惊人地风姿，直让这漫天的萧瑟退让。 一种久违的悸动袭来，十六年前的遗憾，在这里似乎得到了弥合。 既然上天要我背负，那就背负吧。 有了蝶舞的存在，破军忽然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开始向蝶舞计较饭菜的美味与否。 风中的发丝是否凌乱。 蝶舞向对孩子一样的宠溺着他。 给他最纯真、最美丽的笑靥。给他梳头、捏肩。 偶尔，祭起杀神剑，艰难地刺出几个音符。 杀神剑在少女手里，第一次出鞘。 破军曾经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蝶舞说，因为爱，所以付出。 这时候，女孩也会报复一样的反问，你爱我吗？ 破军说，爱。 少女两颊绽放出桃花般的色彩。说，为什么爱？ 破军说，因为付出，所以爱。 少女少见的露出些许深思，说，付出了，就真的可以爱？ 破军心疼地把少女揽进怀里，说，别想这么多了，傻丫头。 伏在他怀里的蝶舞变得安静，她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破军说，我会失去一个世界。 少女开始嘤嘤哭泣，说，哥哥，我永远是你安稳平静地世界。 哥哥，我不想再漂泊了，我想有一个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稳定的家，就足够了。 破军叹息，家么？ 对于一个背叛者来说，何处是家？何处能为家？ 我的背负呢，我的重量呢？ 少女说，哥哥，你可以永生，而我只有区区百年。 我只想在我韶华将逝，便去堕入轮回。让我们都保留最美好的记忆。 破军抚摸少女娇柔的面庞，失去你，我将堕入黑暗。 大山之阳，有一水傍之，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山间有一庐，滨水而建，宁静且祥和。 此心安处，即是我乡。 那一夜，月华泄地，二人偎依。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山边红日刚刚露出一角，林中的风还有丝丝凉意。 一个人悄悄走来，青袍环带，面容清矍。背上斜插长剑，剑穗在风中飘扬。 他的脚步声惊醒了浅睡的爱侣。 你是谁？破军轻声喝问。 我是天神，天神的声音没有任何色彩。 来此为何？破军剑眉挑起。 杀人。天神的声音依然平和冲淡。 杀谁？破军面上现出一丝讥嘲，手已经按上杀神剑的剑柄上。 而蝶舞，轻轻牵住他的衣袖 铿锵！ 天神的剑出鞘，剑尖斜指破军身后的蝶舞。 她必须死。别忘了，你也是天神！ 破军声音变得冷酷，我已叛出了天神山，从那一刻起，就不是了。你若杀她，先当我杀神一剑。 天神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说，少主，你也会用剑吗。 破军说，最近一直用来杀猪屠狗。 天神说，很好，神识觉醒吧，少主！ 天神剑光乍起！ 破军杀神剑亦起！ 杀神剑后发先至，裹挟着一剑的月光划过天神的咽喉。 清晨的林梢瞬间氤氲着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 杀神剑杀神诛仙，无一不爽。 天神掉落的人头甚至还带着一丝胜利的笑意。 无头的身躯像一截枯木，轰然倒地。 破军看着兀自抖动的剑尖，上面未染一丝血污。 为何，为何？ 为何会我能如此轻易的诛杀一个天神。 而且，没有一丝的负罪。 难道，真的是觉醒了吗，我也要变成天神山上的所谓神吗？ 蝶舞握住他持剑的右手，指引着将杀神剑入鞘。 说，哥哥，你刚才的速度，比他快了十倍。 破军回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说，我真的可以看到，甚至可以看到你剑上的空灵。 杀人无辜，杀天神，也是无辜。 破军仰头看天，喃喃自语，杀人无辜么。 蝶舞说，哥哥，其实你是天神，你身上拥有着比天神更加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愿意做天神？ 破军看着她，无比冷静地说，每一个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 当天神的残骸埋没荒草，荒山重归寂静 蝶舞说，哥哥，每一个人都有轮回吗？ 破军点头，说，每一个神和人，都有他的轮回。 蝶舞说，那么，你轮回时会喝孟婆汤忘记前生吗？ 破军苦笑，说，能让我堕入轮回的，只有我自己。 蝶舞忽然感到一种深沉的忧伤，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发颤的身躯。 她说，在我轮回时，我不要忘记前世，我要记住你，下一世，我要保护你，不需你再动剑杀人。 忽然，少女抬起头，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的哥哥。 她说，哥哥，教我练剑吧。 秋风中，破军的衣摆咧咧作响。 上面遍布着蝶舞细密的针脚，和浓浓的爱意。 破军很满足，心里很暖和。 这时候，他正用树枝做剑，往前一刺。迅捷而有力度。 杀人诛心，这一剑的目标是敌人的心脏。 杀人诛心！蝶舞娇声叱喝，手中杀神剑一剑一剑的刺出。 粉嫩的小脸，像是涂上了一层胭脂，泌出了细密的汗水。 倾城的丽色，时而让破军一阵失神。 哥哥，我这一剑的速度一剑很快啦，只是你的三倍时间而已！女孩有时候会兴奋的高歌。 破军，温存的摸摸她的秀发，说，丫头是练武的天才。 第二个天神的出现，是在一个金乌西斜的黄昏。 当天神出现在蝶舞身边的时候，蝶舞手中的杀神剑还没有刺出，如玉般的纤巧脖颈上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鲜血流出，鲜艳刺目。 天神刺出第二剑，蝶舞的身影却已经消失。 天神转头看去，只见破军已经按剑而立，一道笑傲的剑气干云直上。 身后站着还在战栗，如同一只小鹿般的蝶舞。 所来为何？破军声音冷峭。 杀人，女孩必须死。天神的声音千篇一律的平和冲淡。 破军说，你可知道，第一个来杀她的天神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天神说，我知道，他很好，死得其所。 破军说，我很想留你一命，去告诉天神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如？ 天神摇头，说，少主，你所经受的磨练还不够啊。情爱绊人心，她只会妨碍你的修行。 破军说，什么修行？我有杀神剑，护她护我即可。 天神大笑，说，你走下山时候的背负呢，你的一颗济世雄心呢。 破军沉默。须臾，他说，我不会忘记，雄心还在。只是想用半颗济世心，换她百年安乐。 人生能得一爱侣，虽死无怨。 天神叹了一口气，说，人会变。不是你变，就是她变。 你变则成一蝇营狗苟，山野村夫。她变则成剜心利刃，爱恨难分。 觉悟吧，少主！这本就是一个婆娑世界！ 破军剑起，狂啸，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天神本来静默的脸上，变得无比痛惜，无比悲伤。 天神说，当年，我也曾像你一般天真。你会知道，我所说的都将是真的。 杀神剑起，人头落地。天神的神躯倒向西边的残阳。 破军归剑入鞘，敛去一剑的夕阳余晖。说，你如今一样天真。 蝶舞走过来，说，哥哥，他说的，我很害怕。 破军看着她，少女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玉颈上的血痕更加鲜艳。 破军心疼起来，说，我相信永恒的存在，只要我们相信，婆娑世界又有何妨？ 少女的眼眸轻合，细密的眼帘垂下。 她说，我不知道，我好怕。 少女忽然哭泣，用半颗济世之心，换我百年安乐。哥哥，我好残忍。 我不要百年，我想我不会活得长久。 哥哥，我想赶快为你生个孩子。 山中岁月无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是时，落叶满山，秋风萧瑟，又是一年的秋天。 破军踩着落叶归来。 却见一老者，背他而坐，身前摆一棋枰，黑白相间，正在自弈。 蝶舞侍立一旁，一脸悲戚之色，泫然欲泣。 而他们的脚下，已被落叶埋没一半。 第三个天神，来了。 破军剑眉冷凝，气机感应之下，满地的枯枝落叶化为齑粉。 老者端坐不动，一股凝练的气劲与破军的心灵气机在虚空中一撞。 破军的脸上多了两道被枯叶划过的血丝。 这股力量绝非前两位天神可比，甚至比之自己，还想强大许多。 老者开口了，孙儿，陪我对弈一局如何？声音中满是沧桑萧瑟。 老祖宗？破军心中一沉。 走上前去，随手解开蝶舞身上的禁制。 蝶舞娇柔的身子软在破军怀里。 破军爱怜的在她光洁的额头一吻，将少女的娇躯轻轻放在地上。 破军坐下，对面是一个面目慈和的老人。 老者说，孙儿可持白先行。 破军捻起一粒白棋，下子。 老祖宗亲自下山杀人？ 老者捻起一粒黑棋，下子。 我此来只为渡人。 破军沉思须臾，再下子。说，如何渡法？ 老者下子如风，说，我来送你一颗心。 破军看着老者平静如水的面孔。下子，说，什么心。 老者下子，说，一颗杀伐之心，一颗只有真神才配拥有的杀伐之心。 破军笑，下子不再犹豫，说，我自有我的济世之心，不需杀伐之心。 老者手中棋子顿下，说，杀伐就是济世。 破军抬头，说，若要杀伐，我又何必叛出天神山？ 老者停止下子，说，你是对的，天神山上众神其实都只是被杀戮蒙蔽的魔鬼，他们都没有杀伐之心。所谓杀伐之心，乃杀一人是杀，杀十万人也是杀。我还是我，不嗜杀滥杀，剑下收割的都是该死的亡魂。不以剑为剑，不以杀人为杀人。 破军冥想，亦没有下子，说，我不懂。 老者长叹一声，说，杀人不是杀人，杀人只为济世。大千世界，没有杀，就没有治。纵使杀了十万人，亦不会被鲜血蒙蔽，神还是神，这就是神的杀伐之心。可是又有几个天神能懂？没有杀伐之心的神，都不是神，都是魔鬼。 破军闭目静思，一炷香的功夫，睁开眼来，说，很好，心在哪里？ 老者伸出枯干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就在这里。 然后，破军看到有一蓬鲜血洒落到面前的棋枰上。之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截雪亮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前心口透出。 有天神偷袭？为什么我会感应不到他的存在？破军怒喝！ 转头，他看到一袭被秋风吹乱的秀发，秀发下面是蝶舞倾国倾城的容颜。 破军即将浴火的眼眸顷刻间变成死灰的颜色。 时间似乎凝滞，眼前的少女熟悉而陌生。 为——为什么？破军感到自己生命的气息正在迅速地流逝。 蝶舞清冷的声音如同从天外传来。 此剑长一尺三寸，重两斤十一两，剑名诛心，可以逆转因果，斩断轮回。 诛心剑出，带出一篷血雨，跟着而出的，还有一块暗红的、不断跳动的物事。 蝶舞纤秀的手掌托住那件物事，绽出一丝清冷的笑。 她说，这就是你的那半颗济世之心吗？虽然它还爱着我，可是我已经不爱它了。 破军看着胸口的洞孔，口中鲜血狂涌，另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划过面颊。 他终于支持不住，拄剑跪倒在地。杀神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发出阵阵哀鸣。 这，难道就是背叛的滋味吗？ 她变则成剜心利刃，爱很难分。竟然让那无头天神，一语成谶！ 啊———————— 破军仰天长啸，杀神剑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这句偈语如同黄钟大吕，又如万人齐喝。 破军声断泪干，颓然倒地。而杀神剑一声长鸣，化成一道流光，遁入遥远的虚空。 来如流水逝如风，何处来兮何所终。 春梦几多时？问君几多风雨，几许哀伤？ 破军醒来，心口传来塌天之痛。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右肩空空。 那条经常用剑，经常抚摸爱人脸颊的右手已经不在了。 他艰难地坐起来，还是那片土地，旁边还有那块染血的棋枰。 再远处，是那一间藏着甜蜜记忆的茅舍。 破军明显感觉到了身周的禁制，他知道他已经被老祖宗的大神通监禁。 心口的伤已经糜烂，破军努力让疼痛减弱。 他感觉到了饥饿，只是不知那个为他做饭洗衣的少女还在吗？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肉香。 为了确定是否错觉，他环目一扫。 旁边不远处的确有一盘烤肉，烤肉的旁边是两节白生生的臂骨。 以破军的睿智，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用来握剑的右臂。 哈哈哈，哈哈哈。破军失笑。 听说天神之肉可以生残补缺，有再生之功。 只是不知吃下后，手臂长得回来吗，半片心长得回来吗？ 那盘烤肉无风自动，轻轻掉落在破军膝上。 破军用仅存的左臂，大口吞吃着烤肉。 烤肉吃完 喝—— 破军大声嘶喝一声，将空盘掷向半空中的真气隔离。 砰地一声，破军巨震，鲜血喷出。 还是差得远啊，破军苦笑，颓然倒地。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破军感到了身上的变化。 失去的右臂固然不会再生。 而心口的大洞却已经弥合，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剩下的半片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左掌间真气流转，轻喝一声，剑来！ 一阵龙吟由远及近，砰！穿过真气隔离，斜插在地。 久违的杀神剑，正在不断释放凶戾之气。 破军却是正气慨然，持剑在手，说，开吧！ 老祖宗的真气隔离终究没能挡住杀神一剑。 破军拄剑而立，满意说，果然进步了不少呢，你们都是来给我喂剑的吗？ 无数的天神围成一圈，各自捏着剑诀，准备做雷霆一击。 听到破军无比轻松的一句玩笑，纷纷露出惧意。 破军的眸子变成血红，杀神剑厉啸连连。 杀戮，真的可以很简单。 满地的残尸可以证明，能挡住杀神剑的，只有传说中的诛心剑。 破军凌空飘过这充塞山谷的血泊 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 翻过这座山，有一个大市镇 破军寻一路人，问，此处可有盗匪？ 路人说，往北三十里，山上盗匪猖獗。 三十里转瞬即至，百十名盗匪不过一剑。 一山连着一山，一水连着一水。 一路杀人，一路沉思。一边杀人，一边静思。 杀人已过十万，思绪也已万千。 不动的是那半片济世之心，或者说，杀伐之心。 浊水滔滔，终现一丝清明。 破军站在高山之巅，望着他脚下的臣民。 他说，我觉醒了，我是神。 我是一个真正的神！我的杀戮会给你们一个朗朗乾坤。 然而这世上除了盗匪以外，还有天神山上的所谓神。 他们以杀戮为乐，充满着血腥，欺骗，虚伪，背叛！ 我将领导你们踏平天神山，廓清宇内。 让这片天下再没有无辜杀戮！ 谁与我同去？ 同去，同去！ 用我们的刀剑带给他们死亡！ 用我们的鲜血洗涤他们肮脏的灵魂！ 万千民众，万千平凡的人爆发出昂扬的斗志。 铸犁为剑，炼镰为刀。 破军消融了杀神剑，把铁水融入万千利刃之上。 只留下九寸短匕，名曰追心。 这一天是杀国有史以来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天。 天神山万民如蚁附，剑气如霜，刀光胜雪。杀声震天。 蜿蜒的山路，悠远的天梯石栈。 神圣而尊贵的汉白玉石阶，沾染了凡尘，沾染了血污。 时耶？命耶？ 爱耶？恨耶？ 是役，凡人死百万，天神亡千余。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 百万不过一城之民，杀国有百城。 然而只有一个天神山，只有千余尊贵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族。 经过杀神之兵的洗礼，神族经受了灭顶之灾。 西边的残阳，不再独自红光闪耀。 破军倒提着追心匕首，踏着血泊走上了天神山的主峰。 他的衣衫有些破烂，脚步有些蹒跚。 剑上是干涸的黑血，指间塞满了碎肉骨渣。 他已记不清，倒在他剑下的天神有多少。 只是一双坚毅的眸子依然澄净如水。 西边的残阳已经消亡 草尖上的凝结的露珠还带着些许微红 更深漏断，松间的清风徐徐吹来。 秋意已深，月凉星冷。 前面是一座广厦高宇，檐牙高啄，瑞兽临风，好不气派！ 咄！ 破军舌绽春雷，一字吐出，那大堂上的“天神殿”金匾已化为齑粉。 大殿之中，老祖宗枯坐堂前。 在他前面，是历代天神的坐像，烟气缭绕，如梦如幻。 好孙儿，好孙儿！老祖宗的声音带着勘破大千世界的慨叹。 破军说，老祖宗，孙儿不孝，今日要将这满山神佛送去轮回。 他的声音无比轻柔，似乎在哄轻嗔薄怒的情人。 老祖宗说，你成功了，你终于练就了杀伐之心，这满山的天神生也罢，死也罢，都将以你独尊。 破军说，为尊？尊有何用？ 老祖宗眼神变得迷离，说道，是啊，尊有何用/？历代祖师杀人炼心，只求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可是尊有何用？人活几十世，该得到的得到了，该明白的明白了。杀尽了雠寇，败尽了英雄。情爱的甜蜜，背叛的痛苦。爱恨情仇，酸甜苦辣都已尝遍。那么接下来的无边岁月又该做什么呢？ 破军说，有生皆苦，终结它吧。 老祖宗说，有个人想要你见见。 一个曼妙无匹，不带丝毫烟火的身影从内堂走入大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渺兮若流风之回雪。 蝶舞？蝶舞！ 破军心中剧痛。几乎站立不稳。 把心还给我！破军怒喝，终于失去了镇定。 少女倾世的容颜带着悲戚，说，哥哥，你恨我吗？ 破军大笑，恨？我已无心可恨。 蝶舞捧出那半颗兀自跳动的心脏，说，可是我与这半颗心朝夕相处，明明听到它说，它恨我。 如果，我把它的伤痕抚平，它还会再恨吗？ 蝶舞，抽出满含悲悯的诛心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天底下最美丽的胸膛。 少女从自己的胸膛中取出半颗心脏，与另半颗心脏合在一起。 天衣无缝的合在了一起，竟然没有半点伤痕。 少女的脸褪尽血色，只是白衣上满是刺目的殷红。 哥哥，你还会再痛吗？ 破军继续大笑，说，原来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他回首去看那满山的萧瑟，说，原来只有落叶是真诚的，整个世界都在撒谎！ 只有落叶是真诚的，整个世界都在撒谎！ 两行血泪滴落在掌心，冷得不似人间。 老祖宗喂然长叹，冤孽，冤孽。 孙儿，不要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错。 赶你下山，是让你尝尽世道艰辛。给你情爱，是让你知道人有所守，心才能坚毅。再剥夺你一切，是让你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给你仇恨，是让你放手杀伐！ 孙儿，今日我用诛心剑自戕，只求永世寂灭，不再轮回。 只求你二人能给天神山留下一缕血脉。 言罢，诛心剑起。穿过心脏。 老祖宗就这样枯坐，脸带祥和的微笑。尘归尘，土归土。 蝶舞脸上现出一丝凄然的微笑。 纤手一招，诛心剑重新回到手上。 娇躯一晃，似乎跌倒。 破军的身子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她。 或许，是那颗茁壮跳动的心脏在吸引他，他就这样抱着少女娇柔的身子，越来越紧。 蝶舞凄然一笑，哥哥，你还记得十七年前吗？ 那船，那水，那岸~~~~~~ 我终究只能是你不堪回首的岸了。 我愿死在哥哥的剑下。 但愿来世，你为女儿我为郎。 不，丫头。 轮回之后，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与其抱残守缺，不如彻底毁灭。 少女说，可是哥哥，我欠你的，今生还不了，只能期待来世。 破军忽然失笑，说，还？傻丫头，两个人在一起，从来都只有欠，何曾有还？ 等着我，我随后就来。 少女终于闭上了璀璨的眼眸，把那颗心脏紧紧贴在心口。 而诛心剑就这么穿过，再透过少女的胸膛 剑刃一震，那一颗半的心脏就这样化为飞沫。 诛心剑可以逆转因果，斩断轮回。 少女的眼角流下最后两行清泪。 弱柳扶风的身子渐渐化成一缕青烟，融进夜色。 破军就这样空空的抱着虚无，呆愣着。 眼泪滑过面颊，滴落在天神殿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旷而悠远的滴答声。 很快，眼泪便如倾泻的洪峰，滂沱而下，再也无法抑制。喉间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 寂静而血腥的天神山，深邃而悲怆的夜。 笼罩着一个无法言喻的悲伤而声嘶力竭的哭啸。 很多年后，荒废的天神山一直在日夜交替中悄然伫立。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它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他一直在默默地记录着杀过的历史。 而在天神山下劳作的人们再也没有踏上过天神山。 只是故老相传着一个不老的传说。 关于天神山，杀神剑、诛心剑还有追心匕首。 哦，对了，还有山上数不清的新魂旧鬼。 又过了很多年。 荒废的天神殿终于坍塌了。 一块巨大的石碑滚到了山下。上面镌刻着十行深深的刻字，狞厉而超然。 一恨年华早逝 二恨光阴难返 三恨世事无常 四恨人心难测 五恨五觉尽失 六恨六亲不在 七恨生无可恋 八恨死亦难安 九恨天地不仁 十恨永恒不死 在石碑下面镶嵌了两柄短剑，似是相互偎依。 那是诛心与追心。 ——完 附———— 寻寻觅觅 中天月 鸿雁飞 秋叶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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