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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多余的诗碑——寻访新会梁启超故居

 解连环 2013-01-18

一块多余的诗碑——寻访新会梁启超故居

叶克飞历史专栏作家)

大四那年,别人都忙于找工作,我却不干正事,四处游荡,广东江门新会茶坑村的梁启超故居便是那时去寻访的。那是2002年春末夏初,距故居纪念馆正式开馆仅半年左右,罕有人迹。前几年又曾去过一次,游客多了些,多是慕名而来。

这是梁启超少年时代所居住的地方,背倚凤山,村子被鱼塘、水田环绕,村中自是免不了广东古村落中特有的几大元素:大榕树、石板巷和青砖房。

曾有人说茶坑村风水极好,是个出人才的地方,这话虽有马后炮嫌疑,但风水一说并非完全无稽,说白了就是环境影响人。我曾走过大量古村落,但凡名人辈出的村子,环境格局气象都有相通之处。茶坑村同样如此,背山傍田,前庭开阔,清静悠然,可养开阔心胸。

前后两次前往茶坑村,其间相隔数年,但感觉村子变化不大,一排排老房子临田或沿河而建,大抵维持了古村落的风貌。村中一些居民在石板路上摆着小摊子,向游客兜售本地土特产,自是少不了新会知名的柑桔、陈皮和菜干。梁启超故居也临河,外观与其他民居区别不大,不过加建了西式纪念馆,门楣上挂着牌子,墙上遍布爬山虎。

故居建于光绪年间,均是青砖平房。走进天井后,有正厅和偏厅,还有两个耳房,当年分别是梁启超和其父母的卧室,沿偏厅旁的梯子可至阁楼,当年作书房之用。

在客厅正中,有一对民国青天大花瓶,左右墙上挂有木雕瓷画《八仙图》和“双凤朝阳”刺绣。天井有一块牌匾,为梁启超于民国四年(1915年)自题,上写“司法总长参政院参政,一等嘉禾章中卿衔少卿”——想来,大智慧如梁启超,也免不了“光宗耀祖”的旧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梁启超曾流亡日本十余年,在日勤于办报撰文,赢得极大声誉,至抗战时,广东江门沦陷,日军途经新会茶坑村,见此牌匾后,得知这里是梁启超故居,即严令队伍绕村而过。

故居中还有回廊,如今两侧挂满梁启超与子女们的图片。梁启超的子女个个成才,“一门三院士”已成佳话。

怡堂书室与故居相连,为梁启超的曾祖父所建,是梁启超年少时启蒙的地方。正厅墙上有孔子画像,两侧写有“读圣贤书,立修齐志”,当年这里曾作私塾之用,中间是教室。

走出故居,有一个颇为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有梁启超的立像,广场旁边即2001年建成的梁启超纪念馆,为中国工程院院士莫伯治主持设计,共两层,设计上中西合璧。好玩的是,纪念馆的正门立面是模仿大名鼎鼎的饮冰室而建,为意大利式建筑风格。我到这里寻访时,还未曾去天津寻访梁启超故居及饮冰室旧址,所以总觉得这西式风格与故居的岭南风格不太协调,后来去天津见到饮冰室原貌,方恍然大悟。

纪念馆中有大量图片,亦有梁启超的各种著作以及当年所办各种报纸的原版,如《时务报》、《清议报》等。

走出故居纪念馆,缓行于村中,鸡鸣犬吠声频传,阳光下,石板路上光影斑驳,俨然旧时,这样的村子,怕是越来越少了。我所寻访过的民国名人故居,多集中于大城市,若非北京四合院,便是租界里的洋楼,而像茶坑村这样的自然风光,所见极少。在登上村子背后的凤山,有一座熊子塔,亦是景点。此塔名字不少,村民称为泥子塔,还有人称为龙子塔,背后各有典故,至于“大号”,当然得有点气势,名为“凌云塔”。

似乎每个名人故里的景点都会与名人产生点关系,这里亦不免俗,据称梁启超年少时常登凤山,在塔上游玩并赋诗——这事当然不假,但基本属于各旅游景点特有的废话,当年交通不便、信息不发达、娱乐项目少,年幼的名人居于村中,去趟城里好比过年,玩耍的去处当然只限于村子的周围。

凤山本就景色秀丽,凌云塔亦历史悠久,造型如文笔,红色塔基和青砖塔身相得益彰,本就是极佳的景点,即使与梁启超无关,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与名人攀关系,于景点而言决非必须,若是硬扯关系以致错谬流传,便更不可取。凌云塔附近有一处诗碑,上题“梁启超十一岁登凌云塔诗”,全文为“朝登凌云塔,引领望四极。暮登凌云塔,天地渐昏黑。日月有晦明,四时寒暑易。为何多变幻,此理无人识。我欲问苍天,苍天长默默。我欲问孔子,孔子难解释。骚首独徘徊,此理终难得”。诗作极一般,半文半白,也有不合格律之处,亦不像十一岁少年的语气,倒似老酸儒刻意为之,就如当下一些儿童模特比赛,让四五岁的孩子搔首弄姿,全无童真,风尘气倒是十足。

也有人说,十一岁的梁启超能写出此诗,实在是神童,而且诗作“洋溢着梁启超少年时强烈的探索精神和关心国家命运的思想感情。”

很可惜,这是典型的粉饰。我查阅资料得知,2002年12月15日,江门新会当地的文史研究人士林福杰在《羊城晚报》发表《梁启超登凌云塔诗是伪托》一文,考证此事,表示此诗并非梁启超所写。他又曾撰《梁启超“神童诗”,容忍之老人作》一文,指该诗作者是曾任新会县政协副主席的容忍之,1980年,容忍之在广东人民出版社的《旅游》杂志第二期刊登了《梁启超与凌云塔》一文,根据梁启超少时曾登塔咏诗的民间传说,将自己的这首诗托为梁启超十一岁诗作。1982年1月,此诗又被新会当地文联编入《新会名胜诗选》,1983年立碑,其后又被各种传记、文学作品引用,以讹传讹,广为流传。

如今,这块诗碑还在吗?若还在,为免误导更多的人,还是搬走吧!

一个地方出了名人,自然是好事,以名人旧事衍生出各种传说亦是常态,但“凡名人必神童”、“大师幼时必刻苦”之类的逻辑,实在是数十年前非黑即白观念的一种变相延续,亦与旧时传说中那荒唐的“帝王将相生有异象”没有区别,其本质就是出身论,“好人生下来便是好人,坏人生下来便脚底流脓”。再扯远一点,说些与梁启超无关的:如今泛滥的功利主义多少也与这种价值体系有关,一个人若成功了,其过去便会被粉饰,经历会变成传奇,连坏事都能变成好事,比如不择手段变成懂变通,走歪路变成勇于尝试,即使第一桶金里有点原罪也无人过问。反正,你成功了,你就是个好人,所以,要想成为一个好人就得成功,功利主义反倒成了立身之本。

一生志在开启民智的梁启超,断断不会喜欢这样的世道,也不会喜欢那块假借其名的诗碑与各种不当的过火的粉饰。

阅读( 2607 )1月15日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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