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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弢致徐开垒的48通未刊书信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1-25

唐弢致徐开垒的48通未刊书信


  ■陈蕾
  2011年9月初的某日,接徐开垒老先生来电,说自己前阵子因胆结石住院,今出院看见家门口的黄色留条,立即电话告平安,老先生还嘱我们有空去他家坐坐。那时正逢中秋前夕,于是隔日下午我们便如约去看望徐老,离开上海图书馆时突然下起雷阵雨,马路上车流即刻拥堵起来,车入文缘村时已过了约定时间。匆忙间按铃敲门,只见徐老已笑盈盈地坐在会客间等候我们了。几句寒暄后,他从隔壁卧室拿出了一叠珍藏已久的书信,老先生收藏工作做得认真仔细,每封信都用作文纸粘裱在后,保存得相当干净、完整。
  关于这批书信的由来,徐老当日曾面告:"唐弢同志1950年代调离上海赴北京工作后,长期与我通信,这些信至今还留在我的身边。1992年唐弢去世后,组织编辑文集的同志曾来信要我把这些信寄去,它们原应交给北京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入《唐弢书信集》,但那段时间,我多次赴美国在儿子家休假,来不及应命,真是十分遗憾。现在把它们捐给上图,也算了却心愿,为我的恩师前辈找个永久安放之地。这些信很重要,希望你们好好保存。"
  这批书信共48通,时间跨度为1972至1985年,现藏于上海图书馆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唐弢文集·第十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3月出版)的说明中称:"本卷是书信卷。承唐弢生前友好和有关方面的支持,前后共征集到唐弢书信八百余封。现从中选出书信687封收入本卷……"查《唐弢文集》及其余公开资料,未见此批书信,因而这四十余通被徐老视为珍藏的手札,更显弥足珍贵。
  唐弢既是鲁迅研究专家,又是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曾与鲁迅先生有过直接交往。如今人们谈到唐弢时说得最多的,乃是唐弢晚年穷其主要精力而终究未能完稿的《鲁迅传》。唐弢虽然在50年代即有写作《鲁迅传》之宏愿,但囿于各方因素,撰写计划数度搁置。(《新文学史料》1986年第4期,《浮生自述--唐弢谈他的生平经历和文学生涯》)甚至身处"文革"的动荡岁月中,他仍一直关注有关鲁迅的著作和各种材料,准备把《鲁迅传》的写作提上自己的工作日程。唐弢多次在信中与徐开垒谈起此项著述。
  1977年8月3日信中说:"我以后将以全力从事传记工作,但临阵怯战,十分忐忑。这件工作很不好做,客观上条件困难重重,主观上水平又差,几年来,记忆大为衰退,即如《研究资料》(其实是向博物馆访问人员谈话稿)登的那篇,虽然大体事情是这样,而细节、时间,颇有出入。如写传记当然不能这样。心里极为担忧。"
  1977年9月7日信中说:"今日起即转回北京校区,择地独居,考虑传记写作。"
  1977年9月27日信中说:"我准备写传,开始构思,《尺素书》(《尺素书--有关鲁迅先生几件事情的通信》载于1977年8月《人民文学》第八期,署名唐弢。收入《回忆·书简·散记》,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不过先投一块探路石而已。听听大家意见。……大家等小平同志来抓一抓,希望早日上轨道,以后能安心搞研究工作。我日渐衰老,望治之心更切。总愿能写些东西出来,条件虽然很坏,水平又低,老牛破车,努力以赴。传大约写四十万字,80年完成。写到这里,忽然想到似乎已复过来信,老来昏昏,令人慨叹。"
  1978年1月4日信中说:"我前一时期身体不太好,闭门谢客,在此期内,倒写了几篇文章,但传记迄未动手,原因是条件还不成熟,而任务太多,也许今年下半年才能执笔。……传记并未下马,不知何人如此说。因为我于61-64年,曾主编过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文化大革命中列为我的罪状(为三十年代歌功颂德)之一,现在又有人认为是已有文学史中最好之一部,要我将它修改完毕。由于文科教材缺乏,也许我只得遵命搞。传记不能不暂时让路耳。目前尚未定局。"
  然天不遂人愿,这部令唐弢念兹在兹并耗费巨大精力的《鲁迅传》(连载于《鲁迅研究月刊》,1992年第5期至第10期)最终留给世人的,是前11章的未定稿,内容止于辛亥革命前夕。因此,完成《鲁迅传》的宿愿随着唐弢的离世而终成未竟之志,令人殊为惋惜。
  唐弢的治学精神深为学界称道,谦逊严谨的学风在写给徐开垒的信中,也常有所现。
  1972年7月16日信中说:"对于注释,我认为最好是把事实摆出来,有倾向性,使观点鲜明,就可以了……至于题解,我也以为最好把历史背景、时代环境、文艺界斗争情况、鲁迅为什么写这篇杂文、这篇杂文起了什么作用等说明就可以了,不必去解释文章内容。……我作题解注释时,是以三十年代时鲁迅对我讲过的一些话(不很多),以及我自己当时接触到的情况为线索,找到文字材料,才给注上,没有文字材料,但凭记忆,我怕靠不住,就暂时不注,等以后找到正式材料时再说。"
  1972年11月2日信中说:"《上海文艺之一瞥》里的'闻鸡生气',鸡不是'野鸡即妓女',芸生我最初也以为是瞿秋白,现在又看了一些别的材料,又觉得十之七八不是瞿秋白了。注释确是难事,倘无实在可靠的证明,我以为不如不注。"
  1972年12月5日信中说:"《门外文谈》,是我一手包办代注的,其实有些单字、单词是毋需注的,但为和他们已出的统一体例,终于也注上了,有些喧宾夺主。但也有些为十卷本《全集》所未能注出的,你如有'雅兴',可以对照一下,并把意见告诉我。我们正在讨论四卷本选集的体例,注到如何程度等等,尊见当可供参考。"
  注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成为衡量学术文章水准的维度,也是学问严谨程度的体现。唐弢对此有着深刻的自觉与严格的要求,注与不注的取舍裁量,记忆与文字材料的对比互证,亦从一侧面展露其深厚的学养。
  唐弢虽长徐开垒近十岁,且深具文坛资历与威望,但其常直呼徐开垒为"老同志"、"老朋友",毫无长辈晚辈间之层阶隔膜。这四十余通信札,展现了两人历久弥新的友情。诸如寄书、买药等日常琐事,唐氏亦常托徐开垒帮忙寻购,并无尴尬,其信中首句总是"手书收到。前寄各书也拜收,十分感激"等语。
  1973年10月10日信中说:"开垒同志:书两册于昨天收到,谢谢。本人之爱,于心不安。因为是旧相识了,老着面皮接受。宝剑赠英雄一语,实不敢当。"
  收到徐开垒的赠书后,唐弢也常以回赠书籍的方式聊表谢意:"开垒同志:收到7月10日惠寄书两册,感激无既。两书一册有定价,一册没有,颇使我为难,叨在知交,我就不把书款汇上了。兹寄奉《人民日报》《杂文书信选续编》一本,我估计此书你早已有了,还是寄上,不过'意思意思'而已。"(1972年7月16日)
  对于徐开垒的稿约,唐弢也在百忙之中尽力满足:"承约为《笔会》写稿,以我和您的关系,和《笔会》的关系,不应不动笔。"(1982年3月15日)
  展信亦可深切感受到徐开垒为人的细心周到,唐弢对此也颇为感念。唐弢晚年饱受心脏病之苦痛:"自69年得心脏梗塞症,中间经过5次大发作,都是由医院抢救回来的……"(1972年6月16日)在购书买药的款项上,两人都有君子之风,唐氏对徐开垒并不见外:"老朋友了,我就不客气的奉托。书款药钱,将来同你总算。"(1972年10月14日)唐弢托徐开垒购买药物"潘生丁"(片剂),徐热心地回信介绍潘生丁与脉通之区别,令唐氏感激:"承告潘生丁与脉通之区别,甚感甚感。"(1972年8月5日)或出于感激,且为文坛同道、《笔会》师友,唐弢亦多次邀徐开垒赴京一叙,情真意切,足见唐氏为人之好客并胸怀感恩之心:
  1973年5月22日信中问及:"……你有机会公出至京否?多年不见,能相逢快谈,企翘之至。"
  1974年9月11日信中再度邀约:"……知道你有青岛北游,快何如之。何日能来北京一行?人民首都,不莅临一下,似乎说不过去,目前又值秋高气爽,是北京最好季节。所述青岛情况,实不限于一地。大约北京、上海,是秩序最好的地方。"
  直至1980年代初,徐开垒因公赴京,两位《笔会》老友,终于能在唐宅面叙月旦一番,多年的友谊,化作此时之快谈,令唐弢好不兴奋,只惜叹相会时光之匆匆:"开垒同志:此番大驾来京,枉顾敝寓,相对快谈,稍抒积悃,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惜时间太短……"(1982年3月15日)
  1992年唐弢离开了人世,20年后,徐开垒亦走完了生命的历程。似乎冥冥之中的天意,抑或是徐开垒生前的预感,在其生命的最后几月,将其珍藏的唐弢书信赠予我馆。从其对这批书信的保存与爱护程度,及赠函当日的口述忆往观之,他对唐弢的深切怀念与感佩之心,视唐弢为文坛导师的崇敬感恩之情,从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到蜚声报林的《笔会》主编,一直未变。斯人已逝,文墨仍存,留给我们的,正是这一封封书信之中那淳厚的人文情怀与绵长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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