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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 農
周作人的《五十自壽詩》在《人間世》創刊號（一九三四年四月五日）發表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附和者固多，批評的也很不少，成為三十年代文壇上的一大事件。《自壽詩》凡二首，其中第一首已先行發表於《現代》第四卷第四期（一九三四年二月一日）是他寫給趙巨淵的手跡影印本，詩後有題贈的幾句話道：「（民國）二十三年一月十三日偶做五十自壽詩，仿牛山志明和尚體，錄呈巨淵兄一笑。」所謂「牛山志明和尚體」，簡稱「牛山體」，是打油詩中的一派，最為周作人所欣賞，他後來又曾一再以此體寫詩。
周作人晚年在《知堂回想錄》第一七三節中提到《五十自壽詩》時寫道：
《二十三年一月十三日偶作牛山體》，是我那時所做的打油詩的題目，我說牛山體乃是指志明和尚的《牛山四十屁》，因為他做的是七言絕句，與寒山的五古不同，所以這樣說了。這乃是七言律詩，實在又與牛山原作不一樣，姑且當作打油詩的別名。
所謂《牛山四十屁》乃是志明和尚的詩集，《聊齋誌異》卷十一《司札吏》文後有一附記云：
牛首山一僧，自名鐵漢，又名鐵屎，有詩四十首，見者無不絕倒。自鏤印章二，一曰「混帳行子」，一曰「老實潑皮」。秀水王司直梓其詩，名曰《牛山四十屁》，款曰「混帳行子老實潑皮放」。不必讀其詩，標名已足解頤。
馮鎮巒在評語中引用了牛山詩四十首中的三首，轉錄如下，以見一斑——
老僧詩另有門頭，文選離騷一筆勾。扭肚掣腸醃臘句，山神說道不須謅。
那岩打坐這岩眠，聽了松聲又聽泉。多謝風爹多禮數，花香直送到床前。
信心媽媽上山遊，一句彌陀一個頭。磕到山門開鈔袋，紙錢買罷買香油。
又曾見到另外三首，詩云——
春叫貓兒貓叫春，聽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貓兒意，不敢人前叫一聲。
秦時寺院漢時牆，破破衣衫破破床。感激開壇新長老，常將語錄賜糊牆。
因看鄉人著矢棋，新興相有過河時。馬兒蹩腳由他走，我只裝呆總不知。
看來志明和尚是用一種滿不在乎的油滑態度來歌詠他的方外生活和見聞，而且很敢說真話，可謂牛首山上的一大怪傑。他如此寫詩，確實「另有門頭」，且可開宗立派。
以《散宜生詩》名噪詩壇的聶紺弩先生對於牛山體也很有興趣，其自編詩集有一種名曰《馬山集》者，集前有序詩云——
古有《牛山四十屁》，此冊亦近四十首，題詠投贈，於人於物，頗傷於馬，其有牛者，蓋偶然矣。故題曰馬山，以馬懷沙云。詩曰：
山外荒山樓外樓，吾詩非馬亦非牛。金人自古三緘口，玉女而今幾洗頭。
不問何之皆落膽，迄無知者乃心憂。懷沙哀郢吾何敢，偶在牛山冠馬猴。
序與詩皆有不易索解處，例如何謂「頗傷於馬」、「以馬懷沙」，我就一直沒有弄明白。由「牛山」而「馬山」，大約不過是詩人故弄狡獪，而其中似多有牢騷不平之氣。《馬山集》中所收的作品並沒有什麼新的，但他何以要編這麼一個集子而且秘不示人，以及他按什麼標準選錄自己的舊作進入此集，全都是迷。聶公的這一份手稿後於動亂中流落人間，至今還在收藏者私人手中沒有完全公開；我只是在侯井天先生編注的《聶紺弩舊體詩全編》中讀到，多有不懂之處。很希望有當世通人就這個古怪的《馬山集》發表高見，以解疑惑，嘉惠士林。
聶詩已有兩種注本，給予讀者很多幫助；倘能有後出轉精的新注本出現，進一步幫助讀者解決種種疑難問題，尤為功德無量的善舉，亦當為人們所喜聞樂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