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原來我如此富裕(一個憂鬱症病人的經曆)

 阿生记图书馆 2013-02-02
從嬌小姐到醫生娘,她一輩子沒「怕」過。直到丈夫倒下,帳單如潮水般湧來,對貧窮的恐懼,演變成嚴重焦慮。家園版將連載五天,與讀者分享一位旅美30餘年的憂鬱症患者,尋回生命意義的旅程。

十一月上旬,珊迪風災過後,走在紐約街頭,天空是清朗的,空氣裡蕩著寒冷與蕭瑟。但是,我的心中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富裕和溫暖。

從小,我生長在成功的外科醫生家庭裡,二十六歲嫁給年輕有為的外科醫生。父親和外子都是台大醫學院畢業,家庭經濟優渥是肯定的。可是,到了這坐五望六之年,我才體會到此生最踏實的幸福和最具體的富裕。

今年六月,對「貧窮」的驚恐,導致我嚴重的焦慮,演變成自殺傾向,被送進醫院。在精神科住院治療兩個月,我才起死回生,重新回到這個不完美,卻多姿精采的世界。

事情是這樣的:二○一一年十一月十四日,我和外子搭機赴台參加姪兒的婚禮。途經日本大阪轉機時,外子突然覺得右手右腿無力,不聽使喚。到達桃園機場,我們直奔新光醫院,醫生說是小中風。誰知不到八小時,大中風襲擊外子大腦管呼吸的生命中樞,醫生發出病危通知,吩咐美國的子女快趕回來,見外子最後一面。

命運的「變天」就在一剎那間。外子在急救加護病房昏迷數日,徘徊在生死關頭。奇蹟似地,他醒來了,看到一對寶貝兒女出現在病床邊,他立刻明白事態嚴重。他失去右邊身體的所有知覺力氣,嘴歪,不能言語。

在紐約時,外子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號稱一年工作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他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的醫生。

旅美三十二年,外子面對激烈的競爭,完成了六年的外科專科訓練。往後勤奮耕耘,建立三個診所,組成醫生團隊,服務病人。

正在接受耳鼻喉科外科專業訓練的女兒一到台北,立刻對我說:「媽媽,妳要快點賣掉爸爸的診所!」

毫無心理準備,我回答說:「我能繼續經營,我還有八年才到退休年齡。何況爸爸將來的醫療開支會很大。」這些診所是外子和我攜手經營的果實,記錄了我們四分之一世紀的生命,就像我們心愛的孩子。

十二月中旬,外子病情稍穩定,安排好他的復健療程,我返美處理各項繁瑣事務。立刻要面對的,就是沉重的稅金和銀行貸款。外子向來以他的「超級數學頭腦」為傲,多年來靠著他的翻滾調度,建立起可觀的事業和有規模的物業。

我一直是個極具安全感的人,成長路上尋夢、追夢,我不曾懼怕。因為我知道,天塌下來,有愛我的父母親頂著;旅美坎坷三十年,我也不曾懼怕。因為我知道,聰明的外子是我強大的支柱。

外子中風,像是家裡的大樹倒了。周遭的人們提醒我:「妳要堅強。現在,妳是家中的頂梁柱!挺住,不可以倒下啊!」

但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過去半世紀「天之驕女」般的自信和能幹,完全是植基於潛意識中有依靠。現在,年近六十,平生第一次孤軍作戰,我的心中充滿恐懼。

年終收到帳單,房地產稅一年美金二十五萬元,水電費每月超過美金一萬元,診所每月發放薪水五萬元…,數不盡的帳單再加上百萬元的銀行借貸!天啊!我如何面對這龐大的開銷和債務?

想想我就全身發顫。我失眠了!幾個月不睡覺!沒有胃口,一天不吃不喝也毫無所覺。我被老公昔日的「豐功偉業」壓扁了。

那個冰寒的冬季,惡運接踵而來。一位自稱作家的老先生,霸占了我的公寓,不但七個月不交房租,還把其他房間出租牟利。

幾經交涉,毫無辦法,我只好找律師到民事法庭去告他,誰知他竟對警察撒謊說「房東換鎖」。結果奔來一位烏龍警員,二話不說為我上手銬,在獄中拘留一夜。地方檢查官還對我提出刑事告訴呢!

整個冬天奔走法庭,我疲憊、焦慮、委屈。最後因為惡人們多次未出庭,刑事案被撤銷了。才喘了口氣,外子的醫療告訴案又接連登場,我被整得形容枯槁,焦頭爛額。

身在台灣的外子也多次出現危機,我和孩子們只能隔岸為他打氣:「保重!保重!」我也對老天呼喊:「救救他吧!救救我的老公吧!」

一波波的洶濤駭浪,一層層的無常挫折,讓我不想活了!我看不到生命的意義,我失去生活的樂趣。我對自己說,既然受盡苦難後的結局還是死亡,我不如先走一步!

我躺在床上,不想起床,不出門,不接電話了。診所不去,支票不寫,帳單不付了。我只維持跟至交好友薇薇的通話,事後她告訴我,她為我擔心到瘦了一圈,她覺得「好友美惠死了」。

她耐心開導,卻好像是對著一座石牆說話。不管她說什麼,我只重複幾句話:「我完蛋了!我怎麼辦?我破產了!我只剩下兩千元,用完,我就死…」

總是在開刀房的醫生女兒非常擔心,兒子是個敏感脆弱的音樂人,父母親相繼倒下,他也焦慮不安,躲藏起來。

女兒費心安排我的妹妹和好友們輪流來陪伴我,一人值班一周。但我卻很抗拒:「妳們不要來!妳來了,我也不能去接妳。我只有兩千元,無法支付妳開銷啊!」

她們分別由舊金山、德州和多倫多飛來紐約,往返交通,一切自理。她們領我去巿場,為我燒飯、洗衣、打理屋子。她們還得逼我起床、洗澡洗頭。當時,那是我最不愛做的兩件事。

我的情緒是兩極波動的。先是拒絕訪客,拒絕起床。而一旦起身,我就像一隻忠誠的狗,時刻黏著我的姊妹,跟前跟後。我很珍惜她們的陪伴,因為,隻身一個人的日子,真是太孤單、太無助!(一)

她們都走了。五月天,我總覺得屋子好冷!地在搖動,窗有冷風吹來,牆壁要垮,屋頂要塌了!我急忙告訴朋友們,我的房子出了好多問題。幾個好心人奔來檢查,都說一切正常。

我開始相信,「死亡」對我而言已是一條必走之路。我沒有猶豫,沒有退縮。我告訴兒女:「我不想活了!」我告訴朋友們:「我每天練習上吊,要練熟,得一次到位!」

長輩、好友們屢屢來電:「絕對不可以自殺!妳的孩子們失去母親,多可憐?妳若輕生,將帶給他們一輩子的痛苦和遺憾!」

我全部聽得懂。但是,我對一切都出奇地冷淡,幽幽地說:「沒辦法,這是命啊!孩子們和我命當如此啊!」我又告訴憂心如焚的女兒說:「放心,在我戶頭裡的錢還沒有轉入妳名下之前,我不會死的!」

六月十六日,星期六早晨,我突然打了個電話給正在醫院值班的女兒:「下星期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盡快去銀行轉錢給妳!」女兒再三叮囑我:「別擔心,我一下班就回來陪妳!」

當天中午,有人來按門鈴。我打開門,原來是女兒的韓裔男友馬克。他告訴我:「蕾很擔心妳,要我過來看看,我們想要帶妳去曼哈坦過周末。」

我說:「不。我不出門的!」他說:「好。我陪陪妳!」過了一會兒,他建議:「我們一起去垃圾場丟垃圾。」我欣然同意,車庫裡的確有不少沉重的物品要丟,我一個人拿不動。

馬克開車,我們丟完垃圾,他說:「我們不回家了!我們要去曼哈坦!從這裡怎麼上高速公路?」

我吃了一驚,回答說:「不告訴你!我不去城裡!」他堅定地說:「那我跟著導航走!」

我氣得罵他:「我已經說過不去城裡,你強迫我是不尊敬長者呀!這樣是綁架,你知道嗎?」

任我怎樣叫罵,甚至威脅要跳車,他都置之不理。看著飛快的車流,我還真是「沒膽」跳出去。

折騰一陣子,我忽然發現馬克把車往東城開,但我家公寓在西邊啊!我叫喊著問:「去那裡啊?」馬克開車之後,第一次開口:「去看蕾,跟她說說話。」

蕾站在康乃爾醫院門口等著,我們一到,她就對我說:「媽媽,我們去急診吧!」我抗議:「不去!妳瘋啦?我又沒病!」

女兒冷靜地說:「妳是自己走去呢,還是要我喊他們來抓妳去?」我安靜下來,看看自己一身邋遢的家居服,腳踩著拖鞋,一頭灰白的亂髮,心想:要是奔來幾個壯漢,抬起我這灰頭土臉的亞裔老太太,咆哮著奔去醫院急診室,那該有多難看?

我低下頭,心灰意冷地跟著女兒走到急診室,一語不發。女兒代言,流利的英語,夾著許多我不明白的醫學術語,沒說幾句,醫生就下令:立刻安排住院!

精神科?有沒有搞錯?我又沒病!醫生說:「不想活,就是病。」我叫喊道:「我不住院!不!不!」任何人都知道精神病院是「進去容易出來難」。我要是住進去,不就等於被軟禁了嗎?

醫生說:「一定得住院!否則我到法院向法官聲請強制執行令。」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法庭命令」(court order)這個詞,後來我又多次和它擦肩而過,方知它威力無限。理論上,精神科病人沒有行為能力。法官通常會採納醫生的建議,強制病人執行。(二)

坐在輪椅上,我被推到「南十一樓」(Eleven South)。在醫院裡,只要聽到你住在Eleven South,「明白人」都立刻對你敬而遠之,因為那是「精神病院」的代稱。

經過狹長的通道,一層一層上鎖的鐵門,我進了一個大會客廳,裡頭坐著老老少少的男女病人。這層樓有三十二張病床,經常是滿的。醫生說排隊等著要住進來的病人很多,叫我好好珍惜床位,配合治療。

病房是兩人一間,每十五分鐘有一個護士來查房,登記病人的動態。

偶爾會有病人情緒失控,摔桌子、砸東西、張牙舞爪、吼罵叫囂。這時廣播就會通知大家:「有情況!各位請回房間!」眾人就默契十足地疏散,留下寂靜的會客廳。

事後你再看到那位「肇事者」,他就像一隻溫柔的小綿羊。我的室友老氣橫秋地告訴我說:「傻瓜!打針,吃藥唄!」

這位室友教我第一堂「自保」的課,就是「把藥吐出來」:「這些娃兒醫生,笨得要死。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會給我們開藥吃。我才不吃呢!吃壞了誰負責啊?」她給我看她的上衣口袋,裡面有各種大小藥丸子。

我決定如法炮製,一輩子生活在醫生的家庭裡,耳濡目染下,我深知所有的藥,都有副作用。

領藥有定時,病人要在藥局小窗口排隊,等護士送水給藥。你得在護士面前吞藥,然後伸出舌頭,證實藥丸下肚了。

我總是把藥丸藏在舌根下,張口讓護士檢查;一轉身,就靈巧地把小藥丸全部丟進左胸前的制服口袋裡。哇!安全過關,就這麼度過十天。那些日子,我除了三餐、如廁之外,全部時間都躺在床上,了無生趣。

我的室友七十多歲,被醫生斷定得了精神分裂症,進出醫院像進出廚房一樣地頻繁。這位老太太多次苦口婆心勸我起床,還憂愁地跑去護理站報告:「我的室友病得不輕,你們得想辦法啦!」

於是醫生們決定加倍藥量,這讓我感到害怕。在紐約行醫的乾兒子彥儒,當時常帶著清涼香甜的椰子水來看我,和我邊喝邊談。

「儒,我從來沒吃藥,現在要加量了,要是不小心被他們逼著吞下去,怎麼辦?」我說。

身為內科醫生的乾兒嚇了一跳,說:「乾媽,精神科醫生一般先開小劑量,試試看病人是否接受得了,如果沒有不良反應才加量。安全起見,妳要對醫生坦白!」

第二天一早,我快快向查房的醫生「自首」。這件事震驚了整層樓的醫護人員:這個唯一的亞裔病人,太不聽話了!「難怪妳一點進步都沒有!竟然還天天問什麼時候能回家?」我的主治醫生很生氣地說。

說起「回家」,那可是「南十一樓」每個病人的夢。每次看到有人出院,我們就會更加焦慮不安,想著自己該不會是最後一名獲准離開這牢房的人吧?

醫生告訴我,「只要妳能證明你不會傷害自己或別人,就可以回家!」天啊!怎麼證明呢?我有偷偷吐藥的「前科」,還有人會相信我嗎?

之後,嶄新的治療方法被提出來了,那就是電擊腦子的療程。據說那是現今治療憂鬱症最快速有效的療法。整個療程分為九次到十五次,全身麻醉,每隔一天,必須在開刀房進行,由經驗豐富的醫生操作。電擊是為了刺激腦子產生痙攣,加速腦子分泌它所缺乏的化學物質。

電療的優點在於效果快,但它也有可能讓你失去記憶,或者得痙攣症,不時全身抽蓄,口吐白沫。(三)

女兒首先表態贊成電療。住院以來,我都懶得理她,氣她把親娘軟禁到精神病院,連我的室友都挺我,兩人對她敵愾同仇。

她和馬克三天兩頭來探望、遊說我:「媽媽,妳幾個星期來毫無進步,不如試試看。情況不對,我們立刻喊停。」

我堅決不肯,積極的女兒急了,跑去向我的摯友薇求救。

我忠誠的朋友上網,對這個縮寫為「ECT」的療法,作了周詳的瞭解:副作用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不保證成功。這讓薇陷入兩難。

深思熟慮之後,她支持蕾的想法,天天打電話給我談電療的事。後來她告訴我,她相信若是我們角色對調,我也會為她做同樣的決擇。

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日,第一次電療。我躺在開刀房裡,全身插滿管子,整頭貼滿電線(測腦波)。床邊圍了一圈醫護人員,床尾一位年過六十歲的老太太,握著我的腳踝。蓋上氧氣罩,深吸呼,靜胍注射的針頭,傳來冰涼的一陣感覺。接著,我的魂就飛走了!

一小時之後醒來,電療已經完成,但我頭痛欲裂!整個頭皮像有千萬支針頭在扎。吞咽食物時,兩腮也疼痛難忍。吃了大量的止痛藥仍然無效,我徹夜難眠,生不如死。

我立刻叫停。再來八次,鐵定一命嗚呼!任誰來叫我,我都不起床了,不抽血、不更衣、不埋針。無論開刀房打了多少通電話來催,老娘說不去就不去!

某天中午,主治醫生氣沖沖地跑來警告我:「我去法官那裡拿法庭命令!橫堅都得讓妳持續治療,這是唯一能救妳的療法。」

「法庭命令」的威力,我曾多次親眼目睹。醫生們總是拿著它,追著病人跑,喊道:「吃藥!我有法庭命令在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贏過那張紙。

「那痛死怎麼辦?」我低聲求援。娃兒醫生變得仁慈了,他說,「我們在妳醒來之前,由靜脈注射高劑量的止痛藥,應該有效。如果妳還有任何不適的話,我們一定立刻處理。」

第二次療程後醒來,腦子不痛,皆大歡喜。醫生鼓勵我說:「電療產生效果時,妳周圍的人都會察覺到!妳將睡得著,不用安眠藥,妳將有胃口,拾回活力。」

第四次治療結束,奇蹟似地,我周圍的病人朋友、醫護人員們,一個個對我讚歎不已:「有效啦!恭喜!」

我問他們怎麼知道治療有效果?「妳會笑啦!入院以來,妳都是面無表情,沒魂似的。現在,妳還會自己起床、淋浴、更衣了!」

我還主動參加「南十一樓」的各種課程,如韻律課、瑜伽課、音樂治療課、畫畫美勞課、美髮美甲課、情緒管理課、一對一治療課、集體治療課…。一齣精采的「還魂記」,在我的生命舞台上登場了。我不僅勤快地參加各種活動,更常常在課程中分享東方人的智慧和思想。

還魂之後的我心念一轉,精神科病房不再是「軟禁」我的地方。它是我的休假之地,它是我更深刻體會人生的地方。

在精神病院中,「情」有時似乎比在「正常」世界裡,更純粹、更透明!比如說,不管人有多瘋,母愛仍舊堅定不移。

冰是一位猶太女醫生,育有一對雙胞胎兒女。病發之後,她的孩子被親戚帶走,失聯了。冰總是說:「我出院後,一定要找到他們。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有希望。」

有一次,我隔壁房住進一個極度暴力、瘋狂的女人。她會拿椅子砸牆壁,拉扯掉整排窗簾。她不停地叫囂、歌唱,然而她唱的竟是教會的詩歌。她的母親天天來探望女兒,眼睛透著慈祥和無盡的愛,令我動容。

六十歲的律師馬克,因嚴重焦慮症住院,電療了十二次無效。

我曾看過他流著淚躺在九十歲老母親懷裡,白髮蒼蒼的慈母撫著愛兒的臉頰,反覆道:「寶貝,沒事,沒事,煩惱都會過去的…」(四)

精神科規定,每隔三周,病人和家人們要在「南十一樓」和主治醫生及社工開會。七月下旬的最後一次家庭會議,他們一致同意,我可以回家了。

但出院是有條件的,第一,我必須搬到醫院對面,跟女兒同住宿舍,不能單獨住在郊區的房子裡。第二,我得每天到精神科上課五個小時;病人要通過醫護人員的考核,才算是「痊癒」。

課程中有隨堂作業,我們必須積極參與,主動分享。我的同學中,有半數的人自殺過。那時我才明白,不治療的話,「自尋死路」是憂鬱症病人的最後結局。

透過深入的分享,我發現同學們多數的症狀,都曾經發生在我身上,不睡覺、不吃飯、不洗澡、不換衣服、不肯起床、不付帳單、不會寫支票、不講道理…。憂鬱症的病人,多半沒有邏輯思維的能力,認定一個想法的時候,他只會鑽入牛角尖裡,出不來。

過去,我對貧窮的極度恐懼,和不斷地「叫窮」,都是憂鬱症的症狀。當時,會計師、律師、親戚、朋友的所有解說,對我都產生不了作用。我只一味地相信:我破產了!完蛋了!

人們對於憂鬱症的不瞭解,往往帶給生病的親友極大的痛苦。在「集體治療」課裡,我們赫然發現,幾乎每個同學最深刻的心靈疼痛,都源自於最疼愛我們的親友。

我生病的時候,常有親友來勸我:「想開一點,別再自尋煩惱!」「讀聖經,禱告,妳離上帝遠了!」「妳不盡責,帳單怎麼堆積如山?」「妳家怎麼理財的?搞得亂七八糟!」

熟人才會直言,但批判式的言語,往往像利劍一樣,刺痛著「腦子生病」的人的心,加深病人的「自責」和「罪惡感」,極端殘忍。

那該怎麼幫助病人呢呢?醫生說,只要給予同情和愛,做一個微笑的「聽眾」就好了。

我漸入佳境,兩個星期後正式出院了。主治醫生叮囑我,找一位「自己的」精神科醫生,每月回診一次,好好照顧「腦子」的健康。

幸運的,我找到了歐醫師。初次見面,我就被她睿智溫暖的氣質吸引,充滿安全感。過去三個月,她帶給我許多寶貴的啟發和成長。「微笑的傾聽」正是其中深刻的一課。

每次我問她「怎麼辦」?她都笑著回答:「我的專業訓練是『不給意見』。」「我只傾聽,其實答案就在妳心中。」

十一月一日,我結束和外子在台北兩個月的相聚。回到紐約後,我日以繼夜地了睡快十天。回診時,我把這個情況告訴歐醫生。

「睡就睡吧!有什麼不好?」她說。「三個月來,我察覺到妳是一個聰明又努力的人,妳總是想要在自己的生命裡,榨出一點汁來(Squeeze juice out of your life)!」

「妳用心地想從自己或別人那兒榨出汁!但有這個必要嗎?」歐醫生問:「妳要什麼?妳的生命意義是什麼?」

生命的意義,是我年少時就開始探索的題目,現在我能肯定,答案絕對與「錢」無關。

自從三十四年前我來到美國,就沒有停止過跟錢打交道,現在,我交棒給下一代了。我住院期間,女兒趕鴨子上架,代父母處理物業。毫無理財經驗的她,竟然交出一張亮麗的成績單。她賣掉高房稅的樓盤,還掉所有貸款。

無債一身輕,無欲則剛,無求則富。現在的我,每天早晨醒來,總是感覺到滿滿的「幸福」,我擁有充裕的時間,我可以恣意揮灑,探索美麗的人生!

就像三舅說的,「美惠,妳終於醒來了!真好!」是的,我醒來了!我感謝老天,感謝眾人的關愛,我的腦子清醒,靈魂明亮,我看到好多的「美」,我的心唱著「加法進行曲」。啊!原來我如此富裕!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