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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韩青 写《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的劳伦斯(1885—1930),一边热衷于表现色情,一边致力于为色情的淫秽名声平反,被评为20世纪英语文学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这个“最具争议”应该属于过去时,色情在现代社会网络媒体上的争议性,早已不在其具体内容上了,而在于其权色交易商业性价比是否合理与合法。拍摄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条安达鲁狗》和《欲望的隐晦目的》的西班牙电影大师布努艾尔,在晚年接受访谈时曾经很遗憾地表示,商业社会对色情的过度开发,破坏了色情对于人类社会生活的革命意义。提升到如此高度来认识,色情观里已经包括了人生观、社会观和艺术观。偶然看到《世俗的肉身:劳伦斯的绘画世界》(金城出版社),整本书就是劳伦斯图文并茂地鼓与呼,一读之下,意识到他毕生精力又写又画,英年早逝,是太过热忱地投入到色情环保事业上了——他认为:身体就是人的存在,性就是男女天性；除此之外见智见仁,都是现代文明加诸人生的多余杂念了。 原来,当作家之前,劳伦斯一度非常有可能成为画家的。他从小喜欢画画,还认真学了一阵,年轻时在一所小学校里就担任过美术课老师,其放任自流的美术教学理念让校董们很惊讶。他一生交往的画家多过作家,通信好友包括那个画花卉的美国画家奥基弗,奥基弗是《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的热情推崇者。正是在与画家友人的通信中,他逐渐明确了自己的艺术形式与精神道德的密切关系:“我最大的信仰就是相信血和肉比智慧更聪慧。” 劳伦斯患有结核病,当健康状况迫使他停止写作时,就拿起画笔画,而其真正的绘画创作,则开始于四十岁之后。缘起是他偶尔接受了画家朋友剩余的几块大画布,这些画布让他兴奋不已,他画了一幅《圣徒之家》:一个孩子正急切地看着他的父母,父亲的手放在母亲胸前。画作完成时,他请邻居来观赏,那对食素夫妇站在画前眼睛都不敢抬,说它“太过色情”。这种好笑的场面倒仿佛更加激发了劳伦斯的绘画热情。他接着画了《薄伽丘故事》,这是《十日谈》第三天的第一个故事,赤身裸体的农夫在大树下睡觉,修女们正列队而过。这之后他又画了《男人洗沐图》、《与母夜叉搏斗》、《逃回伊甸园》、《掷回禁果》……一系列的人体画,笔触自由畅快,画面惊世骇俗。 对劳伦斯影响最大的画家,是后印象主义的塞尚和梵高。梵高对他的影响在写作精神上,而非绘画,梵高不画人体。塞尚画了许多在山间河边洗沐的人,这些洗沐者启发了无数的后世画家,这些画对劳伦斯的触动,是让他意识到人体作为绘画实体的存在感,他认为自己绘画的根本任务,是画出人体的肉质肉感,就像塞尚画的“苹果本质”,让人一眼看到那画布上的苹果时,就像生平第一次看见苹果。 绘画创作的同一时期,《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也在紧张写作与出版过程中。1928年这部小说甫一问世即备受攻击,被列为禁书。身心疲惫的劳伦斯转向绘画,1929年他以票友画家身份举办画展,短短20天观众流量12000人次,成为当时伦敦城一景。不料,警方旋即又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掠走画作,并扬言要将这些画作付之一炬。此举激怒了英国的文学艺术界,人们纷纷谴责警方随意查抄和毁损艺术品,并发表请愿书为劳伦斯声辩,直至对簿公堂。此次查禁后来被称为艺术史上的“臭名昭著、贻笑大方的愚昧标本”之一。但在当时,小说的被查禁和绘画的被查抄,让身染沉疴的劳伦斯心灰意懒,为使画作免遭火焚,他委曲折中,以永不在英国展出为条件换回画作。大半年后,劳伦斯抱憾病死异国他乡,他的画作从此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博物馆。 世界名画里有过太多堂皇的人体画,而1929年的人们,立体派的变形人体和超现实的荒诞电影也看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劳伦斯不仅画男人和女人,在他的大型水彩画《蒲公英》上,还站立着大概是绘画史上唯一的一个心无旁骛、安然撒尿的成年男子,那种诚恳认真的身姿与态度,庄重感与游戏性兼备,令人想到抟土造人的女娲,无比色情,又无限纯洁,正如劳伦斯在《作画》中的创作谈:“这是所有艺术的开端,无论是视觉的、文学的还是音乐的:请在精神上纯净。这与善不可同日而语。做到这点更难,更接近神圣。神圣并非只是善,它是一切。” 本书就是国际著名的劳伦斯研究专家凯斯·萨加,经过多年追索与收集,寻找到劳伦斯的重要画作下落,将画作照片裒集成册,并写下四万字的研究文字,追述与评价了劳伦斯绘画生涯基本状况,书中还收录劳伦斯的四篇谈论绘画的自白文章,与其绘画作品彼此印证。只可惜印制效果很一般,但对好奇人体画的寻常读者来说,勉强能看出那些图式样貌,也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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