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殊
年纪大了，天气也冷了。整个上午大都坐在窗边晒太阳，听听人家给我录制的几盘我过去最欢喜的中外老歌。这几天来，两首美国歌曲老是在我耳边回荡，一首是《让人生不要白跑一趟》，另一首是《再回到十八岁》。我老是在想，从我十四岁在抗日战争爆发后从沦陷的家乡到上海租界读书起，到我现在垂垂老矣，我这一生做了多少有益的事，在这条道路上跑得怎样？
当然，像电影里那样通过时间的隧道再回到十八岁，已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只要一想到当我年轻的时候，又感到了那个风云变化而又激情满腔的时代的气息。我出生的那几年在推翻皇帝后又发生了军阀的大混战，只记得妈妈带我到城里的美国教堂避难，其他都记不得了。我在城里上了美国教会办的小学，我的第一课却是日本在沈阳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我们的东北。后来，日本又在上海发动了一二·八战争，我在家乡听到了炮声。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日本又在1937年7月卢沟桥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妈妈不让我在沦陷的家乡受教育，把我送到上海租界去上学。我同所有救亡心切的年轻人一样，寻找救国复兴的道路。记得在地下党员的引导下，坐在学校宿舍昏黄的灯光照着的楼梯上，阅读进步书籍包括《西行漫记》、《大众哲学》等，对中国共产党和红军有了一些认识。同学们先后都奔赴了解放区，参加了民族复兴的事业。在战火纷飞的那些年代里，我们又结识了很多同甘共苦的同志，为着同一个目标结成了老战友。我们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得到了很多的锻炼。
但是，我们很多人并没有想到，人生的道路并不那么平坦，世事也是风雨难料的。我们在走进中年的时候，又经历了世事的磨炼和岁月的沧桑。当然，我们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太一样，有的人遭到的风浪比较小，可以说是比较顺利的。我在全国解放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外当驻外记者，到了亚非拉欧的很多国家，逃脱了国内一次又一次的运动，连干校也没去过，只有“文革”没有逃脱，成了“走资派”的“红人”，陪斗了不知多少次，但也只有三年便又去国外当记者了，后来又调做了外交工作，我遭到的灾祸和损失的时间比别人要少得多。可是，很多人的经历是很艰难的，甚至是很辛酸的，其中有的人还戴上了这种或那种帽子，到生命的最后一程才得到了平反。可是我们终于挺过来了，可以告慰的是，我们绝大多数的人这一生并没有白跑。只是令人遗憾的是，有的人先走了，没有看到自己平反的那一天，但是人们会记住他们所做的努力的。不管怎样，我们都经历了考验，明白了前进的道路总是曲折和漫长的，要经过几代人的探索和努力，才能到达我们每个人曾憧憬和期待的美好的世界。
岁月易逝，大多数人在战场上或病床上去世了，也有不少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浪中湮没了。不少的人还在，但都老了，碰在一起时回顾那个我们经历的时代以及我们经历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分。那些在学生运动中激昂慷慨的岁月，那些战火纷飞的情景，都在眼前，还有那些坚持原则、顶住歪风的斗志，那些被凌辱和被蔑视的灾祸，也没有淡忘，但是我们已经看到，歪风已经扭转，前途已经展开，我们几代人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我们高兴地看到，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又在行进了。我们多么希望，他们要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不要让自己的十八岁、二十八岁和三十八岁空过，千万记住“让人生不要白跑一趟”。但是，也要记住在人生的道路上还有大小的风浪，还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和陷阱，还要勇气百倍地迎接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我们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将同我们一样，到他们年老的时候，回首往事，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遗憾，但是可以告慰自己，我们已经做了应该做的，我们的一生没有白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