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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记
选自《梨云馆类定袁中郎先生全集》（1829年重刻本）卷十四。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号石公，公安（今湖北公安）人，明代散文家，为文主倡“性灵”，是公安派的领袖人物。虎丘，山名。在今江苏苏州市郊。相传吴王夫差葬其父于此，精气化为虎，踞其上，故名。
袁宏道
虎丘去城可〔可〕大约。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邃〕深，深远。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箫鼓楼船〕指游人表演的歌舞及所乘的华丽游艇。，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每至是日，倾城阖〔阖（ｈé）〕全。户，连臂而至。衣冠〔衣冠〕缙绅，士大夫。士女，下迨蔀屋〔下迨蔀（ｂù）屋〕下至普通百姓。迨，至。蔀屋，草席覆顶的房屋，代指贫苦人家。，莫不靓妆丽服，重茵〔茵〕坐垫。累席，置酒交衢〔衢〕大道。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栉比如鳞〕形容排列得很整齐。栉，梳子和篦子的通称。。檀板丘积，樽罍云泻〔檀板丘积，樽罍（ｌéi）云泻〕檀板聚积如山丘，酒樽里的酒如云一般倾泻。檀板，乐器名，檀木制的拍板。樽罍，酒器。丘、云，在这里用作状语。，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雷辊（ɡǔｎ）电霍〕形容电闪雷鸣。辊，形容转动很快，像车轮一样。，无得而状〔状〕描述……的形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曹〕班，类。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妍媸（ｃｈī）〕美丑。妍，美丽。媸，丑。自别。未几〔未几〕没过多久。而摇首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练〕白色的熟绢。，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属（ｚｈǔ）〕连接，跟着。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竹肉相发〕管乐和人的歌喉相互映发。竹，这里指竹制乐器所奏的音乐。肉，指人的歌喉。发，表现、显露。，清声亮彻，听者魂销〔魂销〕即销魂，形容听者心荡神摇的样子。。比〔比（ｂì）〕等。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荇（ｘìｎɡ）藻〕水草。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剑泉〕水名。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案〕几案。，峦壑竞秀，最可觞〔觞〕劝酒，进酒。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堪〕能。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虞山〕山名，在今江苏常熟。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江进之〕袁宏道的友人，名盈科，字进之，号绿萝山人，公安派的成员之一。谋所以复〔复〕恢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祭祀韦应物和白居易等人。韦应物曾为苏州刺史，白居易字乐天。祠，祭祀。于其中。而病寻〔寻〕不久。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阑〕尽。矣。山川兴废，信〔信〕确实。有时哉！
吏〔吏〕这里用如动词，为官，做官。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方子公〕作者的朋友，其人不详。同登，迟月生公石上〔迟月生公石上〕在生公石上等待月出。，歌者闻令〔令〕县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皂隶〕官府中的衙役。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解官〕去官，释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
欣赏指要
袁宏道是写作山水游记的大家，记游之作皆能独出心裁，写出常人所道不出的乐趣。《虎丘记》作于作者去官之后，是袁宏道游记中的代表作品之一，其写景记游，并不拘泥于描绘虎丘的花木泉岩，而是多着墨于虎丘游人之盛、游人之乐，以游客之乐为乐。写游人之乐，又侧重于歌者唱曲场面的描摹，将歌声的美妙动听化作文字，自然逼真，曲尽其妙，使人获得极大的艺术享受。文章最后写作者与友人石上等待月出时曾指月为誓，而今解官，“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陋室铭》），得称心意。“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以对月发问作结，饶有意趣，令人玩味无穷。
本文语言清新晓畅，写法不拘一格，情之所至，信笔写来，而又气韵生动，很好地体现了公安派“独抒性灵”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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