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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问气韵生动者何?

 鸿墨轩3dec 2013-02-09

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问气韵生动者何?

张大千扇面精品集(1) - 疏梅弄月影 - 睁眼看世界

  

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问气韵生动者何?则说者纷纭,莫衷一是。余尝有言:展一卷画,观者得之于目而会之于心,并应之于手,不觉随画上下颠顿作节奏律动状,则此画为气韵生动矣。而观者亦为解气韵生动者。否,则此画乃庸工之作,虽曰画而非画者。或观画者非解人,不过附庸风雅者。以之验学者,百无一失。噫!此所以若虚所谓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也。原论画家,亦可论鉴赏家。所以画家得气韵生动者,百无一二,鉴赏家解气韵生动者万无一二。昔郭象注庄子,识者谓,却是庄子注郭象。余于注气韵生动,亦作如是观。    唐宋之画,气韵生动者何?形神兼备、物我交融之形象塑造是矣。明清之画,气韵生动者何?淋漓酣畅、沉着蕴藉之笔墨抒写是矣。故一者源于造化,笔墨者所以从于形象。一者基于书法,形象者所以从于笔墨。
    余以中国画之变以隆万为关捩者何耶?一曰人品之变,天下为公易为自我中心。一曰画品之变,形象为本易为笔墨至上。中国画何时而不变耶?唯量变与质变之异耳。
    论者每以中国画与西洋画对举,何其谬哉!盖中国画者,中国绘画之一种也,而不能概中国之壁画、版画。西洋画者,西洋绘画之统称也,非特指西洋之油画、水彩。以个别对一般,何其谬哉!
    中国画为中国绘画之一种,且为大宗。油画为西洋绘画之一种,且为大宗。则中国画所宜对举者当为油画。油画传而入于中国,亦为中国绘画之一种,且与中国画并为大宗,犹骎骎乎有夺其首席之势,而不变其油画之名者,盖其画种之名,天下有公论共识而不可移也。中国画传而入于外国,亦为外国绘画之一种,而各国无有名为中国画者,或曰水墨画,或曰大和绘、南画、日本画。乃知中国画画种之名,中国一家之论识也。
    或曰:中国画之名,非画种之特指也,乃中国绘画之泛指也,如西洋画之泛指西洋之绘画者。则汉唐之壁画、明清之版画、近世之油画、水粉、水彩何不称为中国画,如西洋之油画、版画并称为西洋画耶?
    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余曰:名正矣, 言犹有不顺处,况名不正乎?名正矣,言犹有不顺者何耶?言有尽而意无穷,难在以有尽而概无穷。名不正而言不顺者何耶?难在以不正而欲立正。故油画名正而言顺,偶有争议处,在有尽无穷之间。中国画名不正而言不顺,争议不绝者在不正与正之间。有尽无穷之争也,所谓真理愈辩愈明,相对真理虽不能至于绝对真理,而可不断趋近绝对真理。不正与正之争也,真理愈辩愈晦,卒至不可理喻,悲乎!
    画有南北宗,道有南北辙。南辙者南辕,驾北辕而南辙者,则去道愈远。北辙者北辕,驾南辕而北辙者,亦去道愈远。而今之画苑,率皆驾北辕而趋南宗,可乎?
    徐青藤、董华亭之画也,功夫在画外。故学之者就其画而求其画,岂可得乎?黄要叔、范华原之画也,工夫在画内。故学之者就其画而求其画,可也。
    以形象精美为气韵生动,则画以存形为本。以笔墨精妙为气韵生动,则画以书法为本。以意境精深为气韵生动,则画废形象笔墨,而以观念为尚矣。然则存形之画,岂无笔墨意境耶?盖其笔墨所以塑造形象也,其意境所以出于形象也。书法之画,岂无形象意境耶?盖其形象所以配合笔墨也,其意境所以出于笔墨也。
    中国画有围墙乎?曰有规定而无围墙。规定者,所以定其范围也,范围者必有边缘,而边缘者则不立围墙,故偶有溢出者,亦偶有渗入者。
    凡事有法则必有弊,然因弊废法则不可,亦如有食则必有噎,因噎废食之不可也。盖法者,所以律一事而便万人。不足以律其事则不足以为法,不便于万人者亦不足以为法。如规之所以为圆之法,矩之所以为方之法也。
    法自圣人立,而圣人之立法也,要在毋我。虽然,圣人之为圆也,不必恃规而能之,之为方也,不必执矩而能之。而圣人立规矩以为圆方之法者何耶?所以便万人也。或曰:圣人既可立法,则人人皆可立法,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故以我用我法,无法而法为至法者,殆矣。盖我法则不便于万人,无法则不足以律其事。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万事万物皆相通,放诸四海而皆准者也。然明乎此,犹不足以明万事万物之所以相异也。譬之以欲知何为书,告知以道,何为画,亦告之以道,则何以明书与画乎?此所以顾亭林以博学于文纠空泛之弊也。
    扬子云擅为赋而耻为雕虫小技,上而治经,撰太玄、法言,而变其音节,以艰深之辞文浅易之说,则赋乎?经乎?苏子讥其俗陋。文人擅诗书而荣为大道,溢而为绘事,而变其本法,以不求形似寓高雅之意,则诗书乎?绘事乎?苏子亦有言曰:有道无技,不学之过也。
    法者,所以律一事而便万人也。所以圣人之立法,主毋我,主克己。毋我者,所以成事也。克己者,所以便人也。故曰:天下为公。小人之立法也,主唯我,主纵己。唯我者,则碍于成事,纵己者,则不便于人,而天下为公之道废矣。
    画有积劫方成菩萨者,盖重画之本法。唐宋之道玄、营丘、要叔是也。画又有一超直入如来地者,盖重画外功夫。明清之青藤、华亭、清湘是也。然一超实由积劫而来,设无画外之积劫,焉能一超于画内乎?
    大涤子论画,极言无法而法、我用我法者为至法,然至人之无法我法可为至法,常人之无法我法可为至法乎?无法我法者,然也,至人者,所以然也。必以所以然而后可以证然,非以然可以证所以然也。
    禅家南北宗,北宗戒律森严,自有束缚心性之弊,佛法所以赖以不坏。南宗撕经减典,自有解放心性之功,而佛法因此荡然矣。所以百丈起而以律宗整顿禅林,后人妄谈南北宗,谁解其中义?
    物无有无常理者,而其理也或寓之于常形,人物、宫室、犬马是矣。或寓之于无常形,烟云、水波、鬼神是矣。故画亦有有常形者,有无常形者,而皆以有常理为上。至若以有常形之画则必无常理,无常形之画则必有常理,谬之一也。画有常形之物为无常形,谬之二也。故画之求常理,于无常形之物则于无常形求之,于有常形之物则于有常形求之。
   
世之谈墨者夥矣,而笔墨盖有二义,非可一概而论也。唐宋之画,以形象为中心,笔墨者,所以服务于形象,以精妙之笔墨,写出优美之形象,则气韵称生动矣。明清之画,以笔墨为中心,形象者,所以服务于笔墨,以程式之形象,写出精妙之笔墨,则气韵称生动矣。故一者笔墨源于造化,一者笔墨出于笔法,岂可一概而论哉!
    华亭论画,倡顿悟而抑渐修,实误后人不浅。盖顿悟者万不一二人,今举万万人而弃渐修,趋顿悟,吾不知其可也。
    潘天寿氏论画有云:艺事以奇取胜易,以正取胜难。盖以奇取胜者,往往天资强于功力,以其著意于奇,每忽于规矩法则故易。以正取胜者,往往天资并齐于功力,不着意于奇故难。此与傅抱石氏论南宗文人画挥洒容易、北宗画家画制作繁难,同一机轴。亦董华亭一超直入之乐、积劫方成之苦之意耳。虽然,此论难易,盖就画之本法言,设就画外功夫立论,则又反之。故潘氏又论:以奇取胜者,须其人先有奇异之秉赋、怀抱、学养、环境,然后能启发其奇异而成其奇异,世岂易得哉!则以正取胜虽难,非人人得而入之,而入之者必可有所成也。以奇取胜虽易,人人得而入之,而入之者苟非其人,必难有所成也。然方便之门既开,畏难之途必闭,此又理之常也。
    潘天寿氏举弘一法师言:应使书画以人传,不可人以书画传。用倡书画家须有高尚之人格,自是笃论。然用倡书画家不应于本职上用工夫,应于本职外用功夫,则大谬。盖弘一所论,乃就佛门中人言,非就书画家言,其所言应使书以人传者,佛门中人之用功,应在本职之佛法,不可人以书传者,佛门中人之用功,不可在本职之外之书法。则移之于书画家,弘一之旨,实倡宜以书画之本法传,而非倡宜以书画外之功夫传也。
    世之名公论画也必倡人品,倡文化。人品者何?曰清高、曰雅逸,愤世嫉俗是也,超尘脱俗是也。文化者何?曰诗文、曰书法,翰墨风雅是也,精神优美是也。则徐青藤、董华亭辈率皆为人品高尚、文化高雅之典型。所谓人品既已高矣,画品不得不高,而吴道玄、张择端辈皆为人品低下、文化缺失之典型,所谓人品不高、落墨无法,徒以画工论,而不登大雅之堂也。
    余之论人品也,不徒取清高雅逸,而所以辨天下为公与个人中心,而以做好本职工作为要焉。以天下为公为人品之本,而致力于做好本职工作者,虽俗,其品亦高,吴道玄、张择端辈是矣。以个人中心为本,而用功于本职之外,上流无用,下流无耻,坏其本法,变其音节,名曰高雅,其品实低,徐青藤、董华亭辈是矣。此所以孔子尝为委吏而碌碌于会计之当否,尝为乘田而营营于牛羊之茁壮长否是矣。故曰人品在本职之中,非在本职之外,求人品于本职之外者,其人品必大不堪也。
    余之论文化也,不徒取诗文书法,亦所以辨天下为公与个人中心,而以做好本职工作为要焉。以天下为公为文化之本,而致力于做好本职工作者,虽无文化亦有文化,吴道玄、张择端辈是矣。以个人中心为本,而用功于本职之外,摒其本法,变其音节,我用我法,无法而法,虽满腹诗书而实无文化,徐青藤、董华亭辈是矣。以此所以孔子尝为委吏而碌碌于会计当而已,尝为乘田而营营于牛羊茁壮长而已是矣。故曰:文化即本职,非在本职之外,求文化于本职之外者实无文化也。
  文化革命间有一农妇名顾阿桃者,其事稼穑也,舍稼穑而求诸于哲学,而以之为有人品文化,而举天下之农人风靡从之,卒至田地荒芜,民失其天。今之袁隆平氏亦事稼穑者也,究心于稼穑而未闻其以治哲学名,而天下之仓廪足。徐青藤、董华亭辈,画家之顾阿桃也。吴道玄、张择端辈,画家之袁隆平也。今论农人之人品,稼穑之文化,天下人皆归之于袁而不归于顾。独论画家之人品,绘事之文化,归之于徐董而不归于吴张。此所以归有光云:举天下事归之于名,独耕者得其实,其余皆晏然逸己而已矣。悲乎!
    周小燕教授论音乐有云:古典唱声,民族歌质,流行抒情。则古典、民族岂无情耶?盖古典亦有情,亦有质,而皆律之于声也,故专业性最强。民族亦有情,而疏于声,故专业性次强,而律之于质者,非音乐之本法矣。至流行者,则并疏于声质,专业性遂废矣。盖人人皆有情,弃声质而唯情,则人人而可以为音乐家矣。此论亦可以论绘画:古典画形象,现代画意象,当代重观念。则古典、现代岂无观念耶?盖古典亦有观念,亦有意象,而皆律之于形象,故专业性最强。现代亦有观念,而疏于形象,故专业性次强,而律之于意象者,非画之本法矣。当代者则并疏于形意二象,专业性遂废矣。盖人人皆有观念,弃形意而唯观念,则人人而可以为艺术家矣。
    艺至于道也则损而为无,故无弦琴者,为稀声之大音,默如雷霆,哀弦急管不足论也。是舍技术而主观念者,故南郭胜于伯牙。白纸赞者,为无形之大象,淡如绚烂,五彩骈丽不足论也。亦舍技术而主观念者,故道玄、营丘、要叔尽充下驷,皇帝之新衣遂大行其道矣。
    画之道有四焉,其人则有三。一曰有技无道,众工是也,一曰有技有道,龙眠是也,一日有道无技,东坡是也。有技无道者之画,或有技无道,是画也,岂曰画哉,或技进乎道,真画也。有技有道者之画,真画也。有道无技者之画,虽得天趣,曰妙解,而不谓之画。东坡云:不学之过是矣。
    诗之本法,四声也,虽通于八法、六法,而诗人之为诗也,必求诸于四声,而不求诸于八法、六法。书之本法,八法也,虽通于四声、六法,而书家之为书也,必求诸于八法,而不求诸于四声、六法。画之本法,六法也,以其通于四声、八法,故画史之为画也,不求诸于六法,而必求诸于四声、八法,曰:功夫在画外是矣。则诗之功夫不亦在诗外乎?书之功夫不亦在书外乎?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者何耶?盖规者,所以为圆之法,矩者,所以为方之法,其理通也。今以其理之通,乃以规为方之法,以矩为圆之法,可乎?至以圆为不圆、方为不方,而以不圆为至圆、不方为至方,夫复何言?故南郭滥竽,为俗人所笑,而渊明无弦,为高雅所尚,美丑之辩,雅俗之不可同日而语者如此。
    论者评青藤书法云:字林之侠客,八法之散圣。其画亦然。侠客者何?张无忌是矣,令狐冲是矣,所以别于郭汾阳、岳武穆也。散圣者何?寒山拾得是矣,布袋济颠是矣,又有散仙者,铁拐李是矣,张果老是矣,所以别于如来自在、天尊玉女也。侠客行而汾阳武穆废,散圣行而如来天尊废,故书画之变易,亦如兵家之变易,亦如佛道之变易,非繇人力,关乎世风气运。
    艺术家为人类精神文明建设之工程师者,何耶?亦如佛家之有如来观音,道界之有天尊玉女,必以妙曼庄严为贵也。天才艺术家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者何耶?亦如佛家之有布袋济颠,道界之有李拐张果,必以支离肮脏为贵也。举其前者,则营丘、龙眠、要叔,率朝元仙仗而赴灵山法会,唐宋之画史所以辉煌灿烂也。举其后者,则青藤、老莲、清湘,率七奇八怪而戏市井江湖,明清之画史所以荒诞颓唐也。
    美为造型艺术之最高法律者,希腊之维纳斯是也,艺术美与生活美之标准相同。审丑即审美,大美必若丑者,阿威农之少女是也,艺术美与生活美之标准相反。相同,则艺术必以生活为源泉,相反,则艺术必以胡思为源泉,此所以古今艺事之异也。
    画品即人品,心画形而君子小人别。所以人品取妙曼庄严,画品必现辉煌灿烂,而画品现辉煌灿烂,人品亦必取妙曼庄严。人品取支离肮脏,画品必现荒诞颓唐,画品现荒诞颓唐,人品亦必取支离肮脏,不可逃也。
    圣人之立法也,毋我,所以为公,克己,所以复礼。小人之无法而法、我用我法也,所以损公而利己,唯我而覆礼。为公而复后礼者,其利及于万万人。公损而礼覆矣,一己之我始得出人头地。大涤子云:不覆圣人之法,则我不得出人头地,冤哉!
    洪太尉祭华岳,启伏魔殿封石而群魔滚滚出,此明人水浒说部,演义北宋宣和遗事,实明季以降之现实也。故圣人之教,尽为传奇荒唐所废,而子不语者,世之名士争相言之,画道亦然。天下大乱矣,欲求其大治,盖难于补天阙。
盖明季以降,佛陀菩萨不在如来自在,而在布袋济颠,不在华曼庄严,而在乞丐疯狂,号为散圣。天尊道君不在三清玉女,而在瘸腿倒驴,不在清静仪仗,而在游戏风尘,号为散仙。而儒林亦不在士人,而在文人,不在天下为公,而在个人中心。顾亭林曰:一为文人,便不足观。盖价值观念变于中,形象仪表变于外。故曰士风大坏,文人无行。
    罗两峰穷极无聊,乃作装神弄鬼伎俩,盖亦如徐青藤之丧心病狂,一时名士争相逐丑。噫!天才之艺术家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亦如散圣之为如来,散仙之为道君,而丑遂为美矣。世界之颠倒如此。
    斯文之沦丧也,必始于坏法。法之坏也,必始于其有弊。法既已坏矣,其弊固尽去,人故以去弊之功,称坏法之可,而不知一弊去而万弊生也。
    
或问中庸?曰:在奇正之间。奇者,坏法也,正者,守法也。虽然,奇正互补,必也以正为本。故吾于画道,主工笔意写、意笔工写。工笔意写者,守法而去其一弊,意笔工写者,坏法而不沦于万弊。
    徐悲鸿氏曰:五百年来一大千。余曰:五千年来一大千。盖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众工画壁,文人卷轴,水墨丹青,工笔写意,南宗北斗,欧风美雨,大千以外,有第二人乎?余于摩耶精舍瞻其蜡像,躯体矮小,不称其伟大。不禁起太史公见张子房状貌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之慨。既而悟苏子之论留侯曰:此所以为大千欤?
    世之作诗者众矣,举诗人如工部而外,书家如南宫,画史如新罗,乃至帝王、名将、医师,无不作诗者。然则以何人为法耶?曰:工部。世之作书者众矣,举书家如右军而外,诗人如小杜,画史如瘿瓢,乃至帝王、名将、医师,无不作书者。然则以何人为法耶?曰:右军。如此,所谓理之常也,亦如世之长跑者众矣,举王军霞而外,张怡宁、郭晶晶乃至中小学生、退休老人,无不长跑者。然则以何人为法耶?曰:王军霞。世之作画者众矣,举画史如道玄而外,诗人如青藤,书家如华亭,乃至帝王、名将、医师,无不作画者。然则以何人为法耶?曰:青藤。曰:华亭。而不曰:道玄。此所谓理之变者。亦如世之乒乓者众矣,王楠而外,刘翔、田亮乃至中小学生、退休老人,无不乒乓者。然则以何人为法耶?曰:刘翔。曰:田亮。而不曰:王楠。此所谓变其音节,用易博学于文也。
    中华文明五千年而渊源不绝者何耶?盖一家之计,要在香火延续,野种则不容于室,骨血则父传于子,子传于孙,子子孙孙,永无穷尽,一家如此,万万家如此,所谓不孝以无后为大。家变为国,孝变为忠,香火之延续变而为文脉之渊源,野种则不容于邦,传统则薪传于火,虽欲其绝,可乎?
    外夷之文明无有不中断者何耶?盖一家之计,无有香火延续之念者,王妃则移野种入王室,王子则播龙种于市井,骨血则形同陌路,莫传遗产。一家如此,万万家如此。则家变为国,文化遂称移民,虽欲其不绝,可乎?
    中华文明五千年渊源不绝者何耶?盖缘于中庸。中庸者何?要在自强而不外强。不外强者,不侵略、不掠夺也。今观我国博物馆所藏之文物,未有一掠夺自外夷者,有之,亦为外夷之进贡物可证也。自强者,虽有外夷入侵,力十倍于我者,我必奋起抵抗,前赴后继,同仇敌忾,尽驱鞑虏而后已。试观八年抗战可证也。
    外夷之文明无有不中断者何耶?盖缘于外强。外强则必不自强。外强者,殖民侵掠也。今观外夷博物馆所藏之文物,十九********自异国者,即掠自我国者亦百万计可证也。不自强者,倘遇强敌入侵,必缴械投降,未有浴血抵抗者,古希腊、古罗马之衰皆可证也。
    丙戌初冬,余自序画集云:知行合一,实事求是,述而不作,见贤思齐。余无见,以圣人之见为吾之见。余何言?以吾之言代圣人立言。画者心画,心画形而君子小人见。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文不在兹,天之未丧斯文也,其奈我何?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何耶?曰:旧邦而犹思维新,此传统之创新观也。维新而不离旧邦,此创新之传统观也。唯我中华所有之观念意识,外夷所无也。
    道者形而上,抽象之物也,所谓无常形者,此中西所同。然西方之道,逻辑之道也,中国之道,技进之道也,此所以中西所异。
    逻辑之道者何?盖由逻辑推理而得之,以抽象而演抽象。而拓之于万物求之于外。故其征掠无已,殖民他国之外,更有征服宇宙太空之举。虽以强悍称,然以其无常形也,所以无本,所谓外强中干。所以殖民他国,卒为他国所移民,一旦而有他国强于彼者,则缴械而投降。此所以西方强势文明无一延续不衰者也,岂偶然哉?
    技进之道者何?盖由一事一物而体认之,或谓落实于一事一物,以具象而进于抽象,而敛之于一事一物,求之于内也。故无侵略他国,即今之探索宇宙,亦系引进西方之技术也,而非固有之观念使然。虽以柔弱称,然以其有常形也,所以有本,所谓外弱而内刚。虽外族之入主,不能移易传统之文化,虽倭寇之屠城,不能屈我抗战之志。此所以中华弱势文明延绵五千年而不衰者也,岂偶然哉!
    逻辑之道,舍本求诸于外者,于我之所已有已知者,以轻心而掉之,于我之所未有未知者,必肆力而拓之。技进之道,固本求诸于内者,于我之所已有已知者,敬业而守之,于我之所未有未知者,适可而展之。故道主于虚,大拓于外必大失于内,道主于实,略展于外必不害于内。
   南田外史之于四王也,性相远,习相近,故虽并称六家,实为正统派中之野逸派也。新罗山人之于八怪也,亦性相远,习相近,故虽同属广陵,实为野逸派中之正统派也。
    关仝、李成、范宽并称山水三家,皆真工实能,不容偷力,李成尤其著者,风靡北宋三百年,郭熙、王诜师之,标程百代,而董巨不与焉。入元,始为董巨所掩,至明清而成废格者,何耶?盖文人之涉事也,好逸而恶劳,取巧而偷力,则必抑彼而扬此,吴李之衰、黄徐之弃,莫不如此。
    顾长康论画,以人物为最难,犬马次之,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盖人物之难也,形象逼真固难,神韵生动为尤难。而神之所出,必赖于形,所谓以形写神是矣。若夫形之刻画,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大变。后世倡为不求形似,用于山水、花鸟则可,用于人物则不可。所以存形莫善于画,此之谓欤。虽然按图索骥,或为驽骀,而犹为马也,若指鹿为马,尚有马乎?董广川云:画犬马而舍其形似,则变而为牛鬼蛇神矣,犬马云哉?犬马如此,况且人乎?此所以长康以人物为最难也。
    法者,一事也,适众也。一事矣而不能适众,不足以为法,适众矣不能一事,亦不足以为法。无法而法,则不能一事,我用我法,则不能适众。所以六法者,所以一画绘之事,而适画史之众。八法者,所以一书写之事,而适书家之众。四声者,所以一诗文之事,而适诗人之众。百工万事之法,莫不皆然。
    或有以规画圆者,或有脱手画圆者,而执规可为画圆之法,脱手不可为画圆之法者,何耶?盖以规所画者,必为圆而不能为方也,是为一事;以规画圆者,人人而能之,是谓适众。而脱手所为者,率多非圆,是为不能一事;脱手画圆者,万不一二人,是为不能适众。故圣人虽能脱手画圆也,而卒以执规为画圆之法。至世有妄人,必以脱手为画圆之法者,非其能脱手而画圆也,盖以不圆为圆也。
    指鹿为马,滥竽充数,皇帝新衣,世人皆以为拙劣伎俩。而不求形似,琴贵无弦,画赞白纸,画史皆推为极致境界。此所以钱钟书氏以艺术为骗术也,有以哉!
    吾家崇嗣所创没骨法者何耶?或以南田渍染是也,衍而为老缶之点厾者,皆非也。盖其以骨者,作勾勒形廓之骨线解,没者,作无有解。而原唐宋时,骨容有作骨线解者,而没不作无有解也。故知南田之渍染,非崇嗣之没骨也。至若明清时,骨虽有作骨线解者,而尤作笔墨骨气解;则老缶之点厾,虽不勾线廓,而笔墨雄健,骨气森严,岂可名之曰没骨哉?故知二说之皆非也。然则崇嗣之没骨,果何是耶?曰:没者掩没也,骨者廓线也。盖其为画也,必先以细淡之骨线勾勒形廓,而后敷染色彩,三矾九染而成之,而骨线卒为色彩所掩,观者所见,唯色彩之微妙,如欲活动,如生真香,而不见有形廓之勾线在焉,故曰没骨法。
    或曰:唐敦煌壁画中佛菩萨之背景花树,或有不勾形廓而直以彩色涂染而成者,岂非崇嗣没骨法之先例乎?曰:非是。盖彼壁画之制也,万象森罗,错杂繁缛,须分主次。而主次之分,其大旨有二焉,一曰经营,则主大次小,不以远近论也。一曰画法,则主用勾勒填彩,以明确其形象,次用信笔涂色,以约略其影像。至崇嗣之没骨花,要在取明确之形象,而夺造化之真,非在取约略之影像,而补人物之景者,故彼壁画之花树,不得为崇嗣没骨之先例。
    吾家徐熙所创落墨法者何耶?或以其落笔勾廓,骨线粗重,所以别于黄体也。然则郭若虚《见闻志》论黄徐异体曰:骨气江南多不及蜀人,而潇洒过之,又何解耶?或以青藤水墨点垛释之者,尤荒诞不可信。则落墨者果何是耶?曰:以笔线勾勒形廓与黄体无大异也,唯黄体于勾廓之后,以色彩成体面,所谓全赖传彩之功是矣,而落墨者于勾廓之后,以墨笔分体面之阴阳凹凸,如山水之皴法、西画之素描者,则不待傅色,已成态度气格,进此略施丹粉,而夺造化之真矣。要之,黄体者,未傅色前,一幅墨笔白描也。落墨者,未傅色前,一幅墨笔素描也。
    《文心雕龙》曰:老庄告退,山水方滋。为六朝山水文学肇兴之宣言,亦为治画史诸公取作六朝山水画肇兴之宣言,宜矣。然则何解耶?曰:汉尚礼教,故逐功利,魏晋以降,礼教崩坏而易之以老庄,功利尘土而易之以自然,耽于自然则山水诗画勃然而作兴矣。诚然,而释老庄告退为老庄风靡,殊有不妥。盖礼教崩坏而老庄风靡,而近百年间诸名士所认老庄之道,不在自然而在玄谈,所谓玄学是也。如郭象注庄子洋洋矣,洒洒矣,玄之又玄,莫识所云。故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失庄子之旨矣。故老庄告退者,非老庄风靡之谓也,玄谈老庄之玄学告退之谓也。玄谈老庄之玄学既告退,乃就自然求老庄之旨,曰以形媚道。山水诗画于是方滋矣。
    以优伶喻画史,各有二焉。一优伶也,饰某甲矣,服装举止言笑,百出百变,而观者于其为某甲者咸识不误,性格鲜明如一也。大千张先生是矣,松雪赵集贤是矣。观其所作,于人物、鞍马、山水、花鸟,无所而不涉,于规整、粗放、丹青、水墨,无所而不能,亦百出百变者,而笔墨之性格鲜明如一也。一优伶也,饰某甲矣,其性格之鲜明如一,使人望而识其为某甲者,必赖其服饰始终如一,青藤、华亭是矣,四王、八怪是矣。观其所作,于画材则不专于山水即专于花竹,于画法则不专于程式即专于我法,以百出不变始终如一者,所以成其笔墨之性格鲜明如一也。至若今之电视连续剧者,某甲之饰也,非以性格之鲜明如一胜,徒以服装之百出不变,使观者望而知为某甲者,今之画史所诩之个性风格是矣。
    中西文化皆求诸道,其旨盖有二焉。一曰人与人之关系,人与社会之关系是矣。一曰人与天之关系,人与自然之关系是矣。此二者,中西文化盖无以异,所异者,所以求诸之道也。在我中国,所以求诸之道曰形技,所谓以形媚道、技进乎道,皆言由形而下求形而上也。在彼西方,所以求诸之道曰逻辑,盖由形而上求形而上也。由形而下求形而上者,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以延续香火为本,故于末也所拓展者不远,月是故乡明,叶落必归根,如风筝之放飞也不断其线,而于本也所守者甚严,虽外力至强者,不可摧而绝之也。由形而上求形而上者,必攻不守,必进不退,以殖民外拓为本,故于末也所拓展者无厌,月亮外国圆,乐而不思蜀,如卫星之升空也必脱其根,而于本也则不思其守,卒为外力所移民,或为强力所摧绝。故世界文明,惟我中华绵延五千年而不绝者,岂偶然哉!
    西方文明者,强权文化也,强权文化者,必为殖民文化,殖民文化者,卒为移民文化;欲以己之文化殖他民,己之文化卒为他民所移,所谓侮人者,人必侮之是矣。中华文明者,中庸文化也,中庸者何?曰:自强不息,然后君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故既不殖他民,即为他民所殖亦不能为他民所屈,卒不能为他民所灭。盖殖民者,侮人也,实自侮也,人必自侮而后他人侮之;人不自侮,他人孰能侮之?此之谓欤!
    殖民文化所赖者,外拓之技术,中庸文化所赖者,心性之自强。技术愈强,外拓愈广,则内里愈虚,故其本也不可固。心性之自强者,虽或见侮一时,而其志不可夺,其本不可移,即薪尽矣而火犹传,星星矣而能燎原。
    所谓礼失求诸野者何耶?犹薪火灭于其表矣,拨灰而寻其里,犹有星星在,所以可期之复燃也。如隆万之际,天下为公之价值观失之于士林矣,而犹存之于闾鄙,存形图真之艺术观失之于高明矣,而犹存之于众工。
    画绘之变也,亦如服饰,以兽皮草叶遮体者,原始绘画也。面料精美,做工考究,领袖妙曼者,古典绘画也。是谓为学日增。匹练披身,而无缝纫裁剪做工领袖者,现代绘画也。是谓为道日损。皇帝新衣,戏说搞笑者,当代艺术也。是谓损之又损,乃至于无。乃至于无,所以人人而可为艺术家也,所以艺术死亡也。
    周小燕教授论音乐有云:古典美声,亦如古典绘画之重造型本法也。民族歌质,亦如现代绘画之重画外功夫也。流行抒情,亦如当代艺术之恶搞搞笑也。盖古典艺术,非无质无情者,而其质也须落实于本法,其情也须出之于本法,失其本法则不足以为艺术者。现代艺术者,驰其本法矣,而非无情者,其情也须出之于品质,失其品质则不足以为艺术者。故古典、现代,皆非人人可为艺术家也。至当代艺术,唯情是求,而不复问本法与品质,则人人而有情焉,故人人而可为艺术家也。至原始之哼唷歌,亦如原始之绘画,规矩尚未立,故方圆犹未成也。
艺术为精神之食粮,则原始艺术者,茹毛饮血也。古典艺术者,吃饭也。现代艺术者,服药也。当代艺术者,可乐饮料也。茹毛饮血不论矣,人而不吃饭,可乎?则古典艺术之不可弃,且具普遍价值者,明矣。人之得病而不服药,可乎?虽然,不得病者,未可乱服药也,又不可以药当饭吃也。则现代艺术之不可弃,且具特殊价值者,明矣。至于可乐饮料,固可增生活之趣味,可当饭吃当药服乎?吾不知其可也。
    大滌子论画,倡贵有我在。余独倡贵有画在。盖画者皮也,本也,我者,毛也,末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本之不在,末将焉生?则画不以画在,而以诗在,以书在,虽有我在,画乎哉?画以画在,虽无我在,犹画也。进此而求我在,则佳画矣。若舍画在而求我在,谓之弃皮而求毛,弃本而求末,今之行为艺术、装置艺术、观念艺术是矣。绘画遂趋死亡,虽有我在,何足贵耶!
    佛国有如来、观音,亦有布袋、济颠,而置如来、观音于大雄宝殿,置布袋、济颠于山门、罗汉堂。犹画苑有吴道玄、黄要叔,亦有徐青藤、董华亭,而置道玄、要叔于山门、罗汉堂,而置青藤、华亭于大雄宝殿,雄乎哉?
    袁子才作两我论,画贵有我,盖亦有两我焉。一我也,如曾波臣之为人肖像,如镜涵影,形神兼备,而夺彼之真,是谓毋我,我之为我,以有他人在。此大我也。一我也,如罗两峰为人肖像,虽妻子而莫识其为何,形神俱泯,唯存笔墨,是谓唯我,我之为我,以有我在,此小我也。
东坡“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人皆以为斥形似者,而不知其所论者乃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形极似,如今之所见宋人团扇小品者也。其意盖言赏画不可止于其形似逼真而赏之,须于其象外神韵而赏之,乃得赏画之旨,而非言作画不可以形写神,须弃其形似乃得其神,而得作画之旨也。譬之服饰之赏,论衣以布料,见与儿童邻。盖儿童之见,徒知衣之为衣,必有布料,无布料如皇帝之新衣者,则不复有衣。至于有布料矣,衣无疑矣,佳衣乎?劣衣乎?则茫然不可识。惟高明能辨之,至于赏无布料之衣,犹可谓高明乎?更有服饰之制,倡无布料之衣者,尤荒谬绝伦。
    凡事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故学其然者,必先学其所以然,不学其所以然,徒学其然,吾不知其可也。而世人之于学,多用功于然,几人用功于所以然哉!
    君子人格,克己而毋我,小人人格,纵己而惟我。君子能容小人,小人绝无能容君子者。所以君子常坦荡荡,而小人辄忧切切。然则君子果无忧,而小人果无乐耶?非也。盖君子者,忧天下忧他人,而不忧己。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小人者,幸天下之灾,乐他人之祸,而不乐己。曰: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又曰:君子者,于己之所能并报之于社会他人者,常知不足而常进,于社会他人所报之于己者,常知足而常乐。小人者,于己之所能并报之于社会他人者,常知足而常骄,于社会他人所报之于己者,常知不足而常怨。如此而已,岂有他哉。故君子必成人之美,小人辄成人之恶。小人而有才则尤可惧,今之高智能犯罪是也。故曰:可以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人性之弱点有二焉,曰:惰性贪欲,曰文过饰非。盖惰性贪欲者,万事莫不皆然,惟文过饰非者,万事皆难以行,惟可畅于艺事而无阻焉。卫星落地,不能文之为成功;粮食减产,不能饰之为丰收。文过饰非难行,则惰性贪欲亦难行,而人犹欲行之。浦江大桥、胡长清后,复有沱江大桥、郑筱萸是矣。画成丑陋,可文之为大美,行为荒诞,可饰之为个性,则现代艺术颠覆古典艺术之后,复为当代艺术所颠覆。盖过与非之由来缘于惰与贪,则过难以文为功,非难以饰为是,则惰与贪也尚有节制。过可以文为功,功翻为过矣,非可以饰为是,是翻为非矣,则惰与贪之畅行,无所节制矣。
    董华亭倡一超直入,而斥积劫方成,岂独画哉!盖读书、壮游莫不皆然也。古人之读书万卷,手抄口默,十日而莫能尽一篇;今人网络下载,片时而可搜万言。古人之行路万里,风餐露宿,累月而莫能穷一景;今人则空航车驰,一日而可致十景。所谓快餐文化者,华亭实始作俑者,今人咸以为缘自西方者,非也。虽然,古人之为学,所得者迟且寡也,实久且多。今人之为学,所得者速且多也,实暂且少。一者以其精且深,一者以其疏且浅。
    设有一宫观,其监院于道教盖一知半解者,而欲借民族音乐、道教音乐以辅道教文化、道教教义之行,曰:弘扬道教,弘扬道教音乐,弘扬民族音乐,三位而一体焉。及观其演奏,于吹箫之玄妙,击磬之清虚,琴伴则鹤随,瑟鼓则松响,茫然不著边际,不过紫竹调、茉莉花、上海说唱、革命歌曲之类,而易种田为革命、毛主席语录之词句为重阳七子之里籍生平诸道教常识耳。噫!此所以余谓传统之坏,不坏于反传统者,坏于弘扬传统者,尤坏于当朝之弘扬传统者也。盖礼失诸朝不可惧,以犹可求诸野也。礼失诸朝矣,而朝犹以弘礼为标举,则真可惧矣。以朝之标举礼也,故礼不复可求诸野,以朝之既失礼也,则所弘者礼乎?故圣人不忧礼失,忧失礼之弘礼,尤忧当朝之失礼而弘礼。画道岂不然哉!
    上古之画如散兵而待拜将,万众欲向心而未知何所向。唐宋之画如汾阳之以一法而治三军,万众一心而卒成大功。明清之画如侠客而聚五岳三山,各出绝招而或成奇功。今世之画如明星而惑粉丝,恶搞搞笑,如痴如狂,吾不知其何功。故上古之画欲求传而不知以何传,唐宋之画明乎画以画传、人以画传,明清之画明乎画以人传,今世之画只求曾经哄动,不求天长地久。
    中国画之要义盖有三焉,一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然此非为中国画所专有,而为中外一切绘画所共有,亦非为绘画所独有,而为一切艺术所共有,所谓生活乃一切艺术之唯一源泉是也。至写心不写物之说兴,则异矣。一曰:形神兼备,物我交融。然此非为中国画所专有,而为中外一切绘画所共有,所谓存形莫善于画,忘形得意不若赋诗是矣。至斥形而取神之说起,则异矣。一曰:骨法用笔,气韵生动。此为中国画所专有,所谓书画同源诗画一律是矣。而骨法者所以施于造型,气韵者所以生于造型,而其理各与书诗通也。至以书法为画法,以诗境为画境,则又异矣。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者,所以成艺也,而非必成画也。形神兼备,物我交融者,所以成画也,而非必成中国画也。骨法用笔者,所以成中国画也,非必成中国佳画也。气韵生动者,所以成中国佳画也。
    将未拜而兵勇散,上古之画是矣。道玄起而三军动,古典之画是矣。青藤出而侠客行,现代之画是矣。明星选而粉丝狂,当代之画是矣。
唐宋之画,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故曰:身为物役,严重恪勤,意在笔先,而无苟下。明清之画,业精于嬉而荒于勤,行成于随而毁于思,故曰:以画为乐,草草点染,意在笔后,而取变相。
    万事理相通,故事皆一理。而以他事之理说此事,亦如他石攻玉,犹胜于以此事之理说此事,而不识此山也。术业有专攻,故术各有法,而不得以他术之法为此术,为之,则此术不复为此术,而为亦彼亦此、非此非彼之别术矣。虽然,造桥之理可说唐宋画绘之事,而不可说明清画绘之事。书诗之法不可为唐宋画绘之事,而可为明清画绘之事。
    湖帆丈人论画有云:生宣纸盛行而画学亡。盖始于石涛,后学风靡从之,不可问矣。而石涛亦云:纸生墨漏,画家一厄。何耶?盖壁画不论矣,卷轴者,唐宋多施于绢,捶如银板而后为之,取其不渗水而便于形象之刻画,可使无一毫小失,或用纸者,率皆麻纸、竹纸、皮纸、绵纸之类,施以胶矾粉腊,复加砑磨,使光洁润泽如女儿肌肤而不渗水,是皆所谓光熟纸者。至元人所用麻纸,不作加工而不渗水,以其纤维紧韧故也,则为毛熟纸,或有名为半生半熟纸者。至明始有宣纸,盖以青檀树皮为原料,杂棉料、草料而为之。然用于书画,必加工使熟或半生熟。至石涛始用生宣纸,缶翁而益盛,共和以降,则非生宣不画矣。故隆万前画,无有施于宣纸者,更遑论生宣纸哉!隆万以降至辛亥画,非生纸者百之九十,生纸者百之十,而生宣纸者仅百之五。辛亥至共和前,非生纸者百之五十,生纸者亦百之五十,而生宣纸者百之四十。共和以降,非生纸者百之十,生纸者百之九十,而生宣纸者百之八十。中国画遂为生宣纸之一家眷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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