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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爱玲的童年生活:母亲的“出走”

 雅荷淡香 2013-02-10
 
 
 
 1924年,张廷重的妹妹张茂渊打算留洋。其实,这个新派小姑子一直站在嫂子那边,姑嫂二人极其投缘,趣味相投,倒是对自己亲生哥哥的那套作风不屑一顾,做了嫂子最坚强的支持后盾。这次留洋,也给了嫂子一个摆脱破碎爱情的绝好机会。黄素琼算是个极其聪明的奇女子,祭出了小姑子年纪轻需要监护的理由,决意偕同她一起出洋。在那个年代,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需要“湖南人的勇敢”的。毕竟,黄素琼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31岁的“高龄”,撇下4岁的女儿,3岁的儿子,在保守的常人看来无异有些怪僻,不守妇道。被人视为异端滋味当然不好受,可是安分守己却又是扼杀生命的锋利刀刃。毅然决然间,黄素琼终于选择做了中国的第一代娜拉,连名字都改成了黄逸梵。

  逃逸的“逸”!夫妻之间横亘着一条宽阔的银河,却没有过渡的兰舟。她,不惧水深浪大,勇敢地选择涉足蹚过。

  这一走,对于不才丈夫毫无眷恋之情,只因恨不得早日逃出苦海,倒是出于天赋的母性,难以割舍对一对年幼子女的牵挂。这一别,掩不住人世悲欢离合的凄惨和无奈。

  “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光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经到了时候了,她像是没听见,他们不敢开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说:'婶婶,时候不早了。’(我算是过继给另一房的,所以称叔叔婶婶。)她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无穷尽的颠簸悲恸。我站在竹床前面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他们又没有教给我别的话,幸而佣人把我牵走了。”

  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因感叹命运不济与难舍血亲骨肉而潸然泪下,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悲伤;倒是这个时候的女儿,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即使“有点手足无措”,也认为自己“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的母亲的。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在孩子眼里她是遥远而神秘的”,所以,她看见了母亲的痛苦眼泪,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母亲那眼泪中的真正含义,她更不能理解母亲究竟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做什么。所以,母亲的出走也就不会勾起她过分的伤心,“家里没有我母亲这个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为她很早就不在那里了。”因此,幼小的张煐,度过了好一阵没有母爱却不怎么感到有所空缺的日子。

  她,毕竟是个很自我的小女孩。

  因为,她日后也形容自己:“我喜欢我四岁的时候怀疑一切的眼光”。可不是,当年的照片里,她清澈如湖的眼睛里透射着的满是轻蔑的味道,“面色仿佛有点来意不善”,对世间的悲喜不屑一顾似的。

  同样,对黄素琼的离去不以为然的,还有张廷重。尽管这个妻子不具备传统意义上贤惠与忍让的美德,但是随着她的离去,整日争吵的烦心生活也算是宣告一个段落。妻子的辞别更给他的放浪形骸留下巨大的自由空间。在他的身边,群聚着一大帮酒肉朋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恶习难改。如果说,妻子在家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身边絮叨,表达极度的不满,多少会令他有些收敛,如今连这最后一道障碍都消失了,那就越发肆无忌惮了。早在妻子出国之前,张廷重就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了一个姨太太,也为妻子知晓了,更加促成了她的伤心绝去。张廷重还要抱小张煐去姨太太住的小公馆玩,可小张煐似乎觉察到父亲与那女人的不光彩关系,死活都不肯去,拼命扳住门,气得张廷重狠狠地打她几下,实在痛恨女儿不给面子。挣扎归挣扎,小张煐又特别高兴,毕竟她到底是个孩子,因为有很多好吃的作为诱惑。“小公馆里有红木家具,云母石心子的雕花圆桌上放着高跟银碟子,而且姨太太敷衍得我很好。”诚然,这姨太太再会勾引男人,也要念在这张廷重的份上对他女儿好点,以博男人开心。要说她有多爱这男人和他的骨血,那倒谈不上,只是她有没有梦想着有朝一日顶替黄逸梵的位置,入主张家作威作福,就不得而知了。倒是有一次,她为小张煐做了一条雪青丝绒的短袄长裙,试探地问她:“看我待你多好!……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母亲?”小张煐不知何故,竟很当真地说了一句“喜欢你!”多年后,她仍然对自己这种“有奶便是娘”的叛变耿耿于怀,视作对美丽高贵母亲的一种背叛。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姨太太的“野心”,说她没有丝毫想做张家女主人的打算,是说不过去的。

  如今,家里的雕花床只剩张廷重形单影只,他当然耐不住寂寞,立马把姨太太接进了门。这姨太太是妓女出身,外号老八,大张廷重几岁,瓜子脸是苍白没有血色的,额前垂着长刘海。也许在风月场上飘荡多年,极其喜欢热闹喧哗,一进家门,就把这个死气沉沉的大家庭闹得喧嚷十分。且不说家里宴会不断,还有条子做戏,她也俨然摇身一变,耍起了张家少奶奶的威风。“姨太太住在楼下一间阴暗杂乱的大房里,我难得进去,立在父亲烟炕前背书。姨太太也识字,教她自己的一个侄儿读'池中鱼,游来游去’,恣意打他,他的一张脸常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知,这姨太太是不是被太多男人糟践,日久对男人难免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别样敌意。似乎她曾经被无数男人欺侮过,现在得以机会向无辜的张家男人报复,试图压低他们来高抬自己,以求得畸形的快感。她并不喜欢张子静,倒是一直对小张煐相当好,每天晚上带她去起士林看跳舞,吃蛋糕。姐弟俩也有自己的消闲,在空空的院子里荡秋千,最开心莫过于穿上母亲从欧洲寄来的衣服,像过大年一样喜气洋洋。更高兴的是,收到母亲寄来的玩具洋娃娃。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母亲毕竟还是母亲。

  张家虽然阔绰,却如老井一样死气沉沉,哪里比得了风月场的繁华,久而久之,这姨太太也不满足于在张家被沉闷的生活压抑飞扬的个性,更不愿成为两个年幼孩子的高级保姆,终于不耐烦起来,将气撒到了张廷重身上,和他争吵的时候暴躁到将张廷重也打了,用痰盂砸破了他的头。这泼妇行径终于引起众怒,家族里的人也出面干预,逼她出门,小张煐“坐在楼上的窗台上,看见大门里缓缓出来两辆踏车,都是她带走的银器家生。仆人们都说:'这下子好了!’”

  好当然好,可是没有想到赶走了姨太太,张廷重也被人赶走。在津浦铁路局那个英文秘书的职位也难以保住了。这张家大少爷沉醉于嫖妓、吸大烟,哪里顾得了去上班,恶名远扬,连带还辱没了堂兄的声誉。1927年1月,加上张志潭被免去交通部总长公职,靠山垮台了,失去“官位”在所难免了。这件事情,算是他人生中一次比较沉重的打击,令他心灰意冷。如果说,先前他在欢场买笑,无论多么放浪不羁,可多少还能用自己是个小小英文秘书,聊以保住男人的最后一点颜面,如今,这最后的遮丑布都被人无情夺去了,自己脸上当然无光,心里委屈到极点,落寞到极点。也只有当一个男人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会有空暇时间回想起妻子的好来。至于有没有反思自己的丑恶,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可悲可怜可叹的男人马上写信给国外的妻子,央求她回国,并以答应戒毒作为誓言,痛下决心,试图挽回妻子的心。其实,因太过失望,注射过度的吗啡针,他果真是快要死了。“他独自坐在阳台上,头上搭一块湿手巾,两目直视,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哗哗下着雨,听不清楚他嘴里喃喃些什么,我很害怕了。”此时的张家公子,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意气风发了,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惩罚自己,可以逃避现实,没想到却沉入到另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去了。

(责任编辑:雷志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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