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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在乡村

 庸庸学馆 2013-02-16

根在乡村

发布时间:2012年12月16日 09:00
来源:《求是》   期号:2012/24   作者:陈忠实

  我的根一直在乡村,接通地脉是我生活的真实体验和感受。

  我生活在农村,父母妻儿都是指靠生产队的磅秤分配的麦子包谷的多少,决定碗里的稀或稠的。我从学校毕业后,走进只有一间教室和一个单间独庙改作办公室的乡村初级小学,后来又走进最低一级行政建制的公社,现在已改称乡镇了,整整二十年。我获得专业创作的优越条件后,没有从西安城郊搬进市区,反倒彻底回归老祖宗遗传下来的屋院,尽管椽朽瓦破透光漏雨,我在这屋院里又住了十年。到走进西安住到作协家属院的小楼时我已跨过五十岁。我的前五十年都是在乡村过的,差别仅仅只是身份:乡村孩子兼乡村学生;乡村教师身份是民办性质;当公社干部,一年有三季都住在村子里的农民家中;当专业作家,又生活在只有六十余户人家的以陈姓为主的村子里。

  我五十年里所看到的世界,是乡村;我五十年里所感知的人生,是乡村各色男女的人生;我五十年里感受生活的变迁——巨大的或细微的,欢乐的或痛苦的,都是在乡村的道路、乡村的炊烟、乡村男女的脸色和语言里体验的。当我可以拿钢笔在稿纸上书写我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的时候,乡村就成为无可选择的唯一,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在公社(乡镇)专心致意于乡村的工作时,偶尔的一点写作,只是过一过文学的“瘾”。这样就很明确也很单纯,我在乡村是做工作的,不是为体验生活积累素材,倒让我避免了睁着艺术家的眼睛支着艺术家的耳朵去看去听乡村,而是在各种工作中和各色乡村人共事处事,吻合的愉快和不合的争执,在快乐和焦虑里感知各种生活经历和个性特征的男女。到后来世事发生重大的转折,文学创作和各项事业一样重现生机,我顿然意识到曾经的乡村生活全都派上了用场。

  我的乡村生活是无意识里形成的一方天地。在西安市郊的东南角落,灞河从我家门前流过,古人在灞桥头折柳送别泪溅柳叶,我后来领工为灞河修筑了八里防洪河堤,至今依然发挥着防洪的作用。稍西边有浐河从秦岭流出,河边曾是六千多年前新石器时期的“半坡人”群居的村落。我家的后院就是白鹿原的北坡坡根,夹在灞河和浐河之间的这一方土地,我在其间奔走了整整五十年,咀嚼了五十年。每每坐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土墚上,路过的乡亲也会坐过来,或者他抽我递给他的雪茄,或者我抽他的旱烟,然后说他儿子或女儿遇着什么难事了,需得我去帮忙交涉,我比他的“面子”大哇……在那种时刻,我才真实感受到隔膜的消失,感觉到与脚下这块被许多祖宗耕种过的土地的地脉接通了,我周身的血脉似乎顿然间都畅流起来了。我淡漠不了乡亲辐射到我心里的精神之光,便想到一个捷径,抓取他们人生中最富个性的一两个细节,写出他们灵魂不朽精神高蹈的一抹气象来。于是,就有了一篇篇或长或短的小说和散文。如今,尽管不能每天都感受地脉,但能有哪怕短暂的一次机会,也会从生理到心理全身心地接受,接受那一种接通地脉的塌实感觉。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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