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早上去楼下开信箱，取了报纸之后，发现还有一封信。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再也熟悉不过，是吴祖刚老先生的。按照我国传统的历法计算，老人今年该是一百零五岁了。这封信的内容也不用说，一定又是一首《西江月》的贺词。等到拆开来一看，竟不是词，而是一封短信，如下：
“……记得每逢春节，常以小词奉祝起居。顷又屡试，竟不能成章，始觉老衰已极。事已无奈，惟良朋知遇，时在念中，只得裁笺致意，谨祝新春快乐……”
吴老：不说假话，您这封短笺，比以往的词更让我欢欣，更值得我珍视。因为您不必煞费脑筋地对我说一些应景的好话，反而更见真切，更见您这位长者对后学（在您的面前不敢言老）的关爱。我们至今仍然没有见过面，平时也不通音讯，可我相信彼此之间至少谁也没有忘记谁。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瞒您说，那两天我心里是在嘀咕，大概吴老又会有《西江月》寄来了？现在收到的却是这封信，说明您老清健如昔，更说明您老的思维心态都清晰正常，应景的文章做得出就做，做不出就不做，因为再美好的词汇、再奇妙的比喻，年年岁岁翻来覆去地引用也失去了新鲜感。吴老，我知道您是竭力想“唯陈言之务去”，确实又很难去，索性就搁笔了吧。
今年是蛇年。对于蛇这个丑恶而又可怕的东西，想要说它的好话也难。好像在一份报纸上有人说好话也是有的，只有一句，“金蛇狂舞”，姑存之，待议。
我倒忽然想起了两个可以为蛇评功摆好的故事，也是说着玩玩的，读者请勿较真。
一是从《圣经》上看来的，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因为受了蛇的诱惑，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禁果，神罚她加增怀胎的苦楚，与亚当同房，生了一胎又一胎……如此说来，蛇倒促成了人类的繁衍。
一是我国传统的爱情故事《白蛇传》。根据我小时候看小人书至今仍未忘却的记忆，许仙（还是许仙的前世？）幼年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一条受了伤的行将待毙的小白蛇，便把它放在衣兜里，再放在私塾的书桌抽屉内，每天喂它一点吃食，慢慢地蛇就长大了。有一天老师心生怀疑，拉开抽屉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命令许仙赶快将它放了。这条蛇后来修练成精，化为美女，嫁与许仙，其实是来报恩的。但在上世纪50年代初，经过一番争论，报恩因有浓厚的封建主义色彩而被否定。白娘娘所以看上许仙，纯粹是渴望享受人间的爱情生活。现在各种戏曲演《白蛇传》都是照着这条思路来描写白娘娘一开始怎么会出现在杭州西湖的。
再仔细一想，疑问又来了，如果白娘娘不是为了报答恩情，像许仙这样一个平庸普通的药店小伙计，凭什么就值得白娘娘为他一再地出生入死，受苦受难？许仙又是那样意志不坚定，两人爱的基础在哪里？我现在也不是要恢复这个故事的报恩原旨，只是想牵出另外一个问题：人绝对不要“忘恩负义”。再想想“文化大革命”以及以前的一些政治运动中，“忘恩负义”的事例又有多少？最骇人听闻的是中学生红卫兵造老师的反。老师即使对你没有什么恩，也不会有什么仇，怎么斗起老师来竟那么凶狠？在北京还有把老师打死了的，上海也有吧？吴老当年做过中学老师，对这段经历一定历历在目，想起来一定很痛心。
吴老，您现在是难得的超越百岁的老寿星，与北京的周有光先生可以说是南北相互映辉。您对人生的感悟也一定有不同于旁人之处，这方面有诗词作品吗？有的话望能赐寄几首，让我也能从中感悟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