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录》东瀛传佳话

《清嘉录》东瀛传佳话

 

提起中日之间交往史上的佳话，人们往往想到李白与晁衡（即阿倍仲麻吕）、枫桥寒山寺、鉴真东渡，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清代顾禄及其《清嘉录》和日本学者之间也有过一段深厚的情愫。

颐素堂《清嘉录》原刻本现在已经很难见到，我们常见的版本竟然是重刻的日本翻刻本，所谓“出口转内销”。那么这《清嘉录》又怎么会转辗流传到日本，并被翻刻了的呢？说来话长。

道光十年（1830），《清嘉录》刻成后的当年冬天就和他的《颐素堂诗钞》一起随冬帮商船流传到了日本长崎，并在日本迅速传播。日本学者朝川鼎对顾禄久为倾慕，当看到这两部书后，更恨不能“填海为平地，缩地为一家”，亲耳聆听他谈天说地，纵古论今，“不知当何如愉快也”！心驰神往，身无双翼，遥望大海，只能徒付浩叹！二年后，顾禄得知了这位海外知己的殷殷之情，非常感动，他托李少白把自己的扇头题诗及画转送给朝川鼎，并请他为《清嘉录》作序。

朝川鼎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喜出望外，就与几位朋友商议，决定先翻刻《清嘉录》再作序。不巧的是他儿子几度病危，急得心乱如麻，由于遭到丧子之痛等种种变故，这翻刻事宜拖延下来了。直到日本天保八年（1837），他的朋友久居安原三平主动捐奉授梓，实行了《清嘉录》在日本的翻刻印行。其间安原宽也鼎力相助，承担校勘。朝川鼎在序中高度赞誉此书“于土俗时趋，推其由来，寻其沿习，慎而不漏，诙而不侈，考证精确，纤悉无遗。”

日本大隺行天吉、田穀稻香、高舜臣秋帆还分别为此书作诗题辞。其中田穀稻香诗云：

翻得新编阅未休，居然岁月观苏州。

定知山水天饶巧，可想清嘉古不俦。

自是胸中存月旦，看他皮里有阳秋。

柳风春暖扶桑晓，一枕亏君到虎丘。

好一句“一枕亏君到虎丘”，真切地表达了一位日本学者在阅读了《清嘉录》后，对苏州梦寐神游般的向往。

至于顾禄的《颐素堂诗钞》，曾是当年随船运到日本二百多部清人诗钞中传播最广最快的一部，后来也由甲斐门人大森舜民翻刻。于是二书合而行之，“其传播之广而速，亦如前日自西而东，海之内外，无所不至”。

根据《清嘉录》日刻知言馆藏本封底版权页可知，当时日本京都、大阪、江户三大城市都有专门负责发行此书的书肆。此外，还有多家书肆也进行了翻刻。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江户下谷御成道书肆青云堂也翻刻了安原宽校订的《清嘉录》，看官！千万别小觑了这座书肆，此乃“御用御书物所”也，可见此书还被日本上层人士，甚至日本皇室所关注和阅读。一部仅仅关于江南岁时民俗的专著，竟拥有如此广泛而多层次的读者群体，日本民族这种认真的态度，求知的欲望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顾禄和日本学者之间的交流是双向的，尤其是岁时民俗研究上。无独有偶，内山端庵曾著有《岁华一枝》刊行，后来《清嘉录》传到日本后，内山端庵受其影响，继续发表了《岁华一枝补遗》，文中对《清嘉录》引用相当频繁。他还通过秋帆先生转辗将著述送给顾禄，也请顾禄为之作序。道光己亥年（1839）小暑，顾禄在茶磨山馆写下了《岁华一枝序》，这大概是目前唯一留存的顾禄手稿了，不过现为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收藏。

历史翻到了新的一页，当代日本著名学者稻畑耕一郎通过研究《清嘉录》及顾禄的其他著作，认识到必须对他本人进行研究。尽管顾禄“在外洋日本国重锓其版，称为才子”，但他仅仅是市井文人，他的许多著述被正统的经史学家视为末流的杂书，因此在《清史稿》、《苏州府志》等人物传记中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顾氏族谱也不见记载。遗憾的是即使他的知交韦光黻在《闻见阐幽录》中为他写下的唯一传记也极其简略，仅仅数十字，似有难言之隐。稻畑耕一郎锲而不舍地梳理了顾禄的家世、生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相继发表了《顾禄年谱——〈清嘉录〉作者传记》、《顾禄年谱（续）——〈清嘉录〉作者传记》、《顾禄和菊花——〈顾禄年谱〉补》、《顾禄的画像——〈顾禄年谱〉再补》、《顾禄和〈岁华一枝〉——〈顾禄年谱〉三补》等一系列论文。他同时指出这些零散片断的搜集和整理工作是非常重要的，通过这种工作的积累，我们或许可以照亮顾禄——这位为记录十九世前半期江南地区岁时民俗生活作出了极大贡献，但终身怀才不遇的人物，平凡却辉煌的一生。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这知音却多在异域重洋外，这既是人生的幸运，更有一种无奈和遗憾。拂去历史的尘蒙，顾禄通过《清嘉录》与东瀛学者之间的交往流传下一段段隔海知音的佳话。

 

（后记：北师大吴静瑾这位来自鲁迅故乡的女孩，2005年为撰写硕士学位论文《〈清嘉录〉与清代中期江南地区岁时民俗生活》，曾四度到苏州进行“田野作业”，与我邂逅相遇，我为她严谨执着的治学精神所感动，尽力予以协助。“种豆得瓜”，她将论文和从日本辗转获得、弥足珍贵的《顾禄年谱》复印件寄给我。读后颇受启发，于是又参考《清嘉录》及日本朝川鼎序言等资料，整理成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