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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专题阅读

 费厄泼赖 2013-03-06

李汉荣专题阅读

「阅读提示」推荐大家看李汉荣的文章。相信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会有一些不曾有过的思考。而这种思考正是目前我们所需要的。看到那洪水滔滔,气候异常吗?人类变异的思想使这个脆弱的地球无以再继续正常地承载下去。它在发烧。让我们的心灵回归吧!

李汉荣主张回归到生命的本质当中去,与山河自然、生灵万物共呼吸。他说:“每次写作,我总是打开窗子,眺望一会儿朦胧的远山,如果恰逢一声鸟叫,我的诗文便有了清脆生动的开头;如果在夜晚写作,我就先在空旷宁静的地方,仰望头顶的星空,聆听银河无声的波涛,宇宙无穷的黑暗和光芒滔滔地向我的内心倾泻,我静静地呼吸着那从无限里弥漫而来的浩大气息,然后,我开始诉说,向心灵诉说,向人群诉说,向时间和万物诉说。” 总的说来,解答李汉荣思想感情最重要的一把钥匙是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然的感悟以及浓郁的人文精神。

阅读这组文章,思考现代文明下的隐痛,体味那值得珍存的美好,然后用温情文字打捞出生命中不可忘却的记忆,让一帧帧暗黄的底片就此渐渐明晰……

巴西亚马逊红木地板

足不出户,我已到达巴西。

经过技术处理,经过资本切割,经过商业交易,南美洲炽热的阳光、茂盛的林莽和如潮的鸟鸣,已化作我脚下安静的地板。

奔腾的亚马逊河的滚滚波涛,化为滚滚利润,迅速向后退去,退去,终于波平浪息。

最后,它匍匐在我的屋子里。

一条浩瀚大河,用它潮涨潮落的水位,仅仅灌溉了我的消费指数和居住品位吗?

有好几次,我莫名其妙蹲下来,匍匐在地板上,仔细辨认和端详,在涂了漆打了蜡的木板上,抚摸那清晰的年轮和木纹。在价格和品牌之外,在油漆之外,我寻找被商业砍伐了的,大自然的涛声和鸟鸣。

我的匍匐,对被迫匍匐在我脚下的大自然、对被迫禁锢在我脚下的那条大河,意味着什么呢?

对匍匐者的匍匐,是尊敬?是惭愧?

是的。是十分的惭愧。

地板静静地散发着南美洲的木质清香。我又一次感到,全球化气息已充满我的屋子。

全球化,这就是说,借助万能的商业和资本,我们可以消费地球上所有的涛声和鸟语,践踏所有的年轮和月光。

生产刺激消费,消费拉动生产,据说这是消费社会的绝对真理。作为这一真理的实践者,我之消费,不仅拉动了生产,拉动了亚马逊热带雨林隆隆作响的电锯,最终,我还拉动了全球气温升高,拉动了臭氧空洞扩大,拉动地球以更快速度走向末日。

是的,我们足不出户,就已经踏遍天涯海角,踏遍巴西的落叶。

我惭愧,但我却天天如此:被商业锁定的双脚,天天踩踏亚马逊的波光涛声鸟语……

(发表于《散文》月刊2010年第一期)

停靠点

在这个加速旋转的世界上,似乎很难找到完整的、纯真的、可靠的、恒定的东西,来安妥自己的心。

商业不停地制造和推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时尚,小女生和小男生们会被它们诱惑,在慷慨地向时尚投去大量的眼球、激情和金钱之后,时尚制造者们很快又设计出另一些时尚,诱导新一轮消费狂潮。

时尚的海滩上,堆积着多少狂热的眼球和激情的泡沫。

浪潮漫过来又慢过去,被洗刷的海滩空空荡荡,而在高处,资本正端坐在豪华别墅的沙发上,清点潮水送来的巨额利润。

这个商业的星球不会有什么奇迹和神话。所谓奇迹,不过是一个穷人或一个不太穷的人一夜暴富的故事。所谓神话,不过实在财富的赌场上如何成功地进行巧取豪夺。所谓神话,不过是在财富的赌场上如何成功地进行巧取豪夺。

房地产商说又为我们开发了一个天堂,等到你贷款购买了一处天堂的套间,住进去,才发现你每天的日出已被推迟了一小时,因为,太阳,被前面更高的楼、更高的天堂挡住了。

又据说生产羊毛的草原是一个天堂,你长途跋涉去那天堂看了一眼,你看见了那些瘦骨嶙峋的羊,为人类制造温暖的它们,是如此的寒冷和无助。他们光秃秃的身体,我们暖融融的冬天……

似乎已没有什么恒定的事情让我们动荡的内心获得安妥。

走在路上,看见一棵古老的树慈祥而大气的站立着,浓荫匝地,巨冠蔽日,我好像看见了从千年之外走过来的祖先,一位忠厚的有着无限阅历和深情的祖父,于是我停下来,坐在树下,安静地靠在树身上,像靠在祖父的身上,倾听他深长绵软的呼吸,我那漂泊无依的心,我那悬空的心,终于踏实的停靠在一个厚实的胸膛,那胸膛并不只是我自己小小的胸膛,而是一个更宽广更深厚的胸膛——天空、土地、历史、记忆,又一棵古树汇合成一个完整辽阔的胸膛,我迷乱无定的心,在这个巨大胸膛里均匀的跳动。

过了几天,或者过了几个月,我又去拜访那棵古树,已再也找不见它的身影,据说它遭雷击而死,又据说被害虫蛀死,又据说被开发商伐掉——总之,它已经消失了,它见证过的千年岁月也随之消失。

在它的废墟上,将崛起一座商业的天堂,一座高尚的住宅楼正拔地而起。

古树死了。祖父死了。祖先死了。

那条清澈温柔的小溪,明天就有可能被烈日蒸发。

那只擦过我肩膀飞过去的可爱燕子,后天黄昏还有可能被我发现,但我看见的只是它躺在污水滩上的遗体。

远山的那峰积雪,它一次次的将我无处投靠无处逗留的目光遥遥接住,我惶惑躁乱的心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秘密地点,那安静的白色似乎降低了这个发着高烧的世界的温度,心,在适度的寒冷里变得安静而宽阔,不急于奔赴什么,就停在它自身的空白里,这一刻,心,虽然无所事事,却回到了那本然、透明的状态,古人说的本心,大约就是这个时刻的那颗心吧。

但是,过不了一两年,甚至过不了半年,就在今年夏天,那峰积雪,那峰积攒了千年,明亮了千年,被无数的眼睛眺望了千年的积雪,将永远的融化、消失,那座山将显露出石头的狰狞而荒凉的面目。

目光失去了这秘密停靠的地点,它变得更加游移而惶惑,有时,就找一本古书,在那些清澈、亘古、凛冽的句子里,让眼睛和心,获得片刻的镇静和抚慰。

在越来越热的世界上,我的心越来越躁,越来越慌,也越来越荒。

生存的地址不断变成遗址,记忆的圣地不断变成废墟。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我真不知道那么多的人,无数的人,在这不断毁损、灭绝的世界上,在这不断废弃、破碎的生存里,是怎样为自己的心找到一个停靠点?

那么我呢?我的停靠点又是什么?

转身

一转身,那个动人的身影就不见了,在人海里,想再次打捞到她,再次与她相遇,哪怕匆匆一瞬,都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在广场,在车站,在大街,在超市,在乡野,在人流聚散的地方,我经常有这种感受:转身就是永别。在旅途上,这转身的频率更高。一转身,那个清丽的少女不见了,她失踪于汹涌的街市人潮;一转身,那个老者不见了,这是我极少见到的经典老者,满头银发,一身素净,眉宇间透出气定神闲的沉静和慈祥。一转身,车门关闭,车轮转动,不知把他带向何方。

那一次,我在北京车站等车,在拥挤的人流里,我不小心踩了右面一个年轻人,我正准备道歉或接受责备,却看见转过来一张文雅谦和的脸,他说对不起你,我挡着你了,我深为感动,只顾欣赏这张善良的、有教养的脸,只顾欣赏这江南的表情,水的表情,却忘了对他说声谢谢,把最诚挚的心情告诉他,当我忽然记起,正要张口表达,人潮猛然涌了过来,一转身,我已找不到他,只看见攒动的人头,波动的各色衣服……

还记得那年春天,我一人在秦岭深处行走,山路两旁开满鲜花,灯芯花,野草莓花,苜蓿花,蒲公英花……路下面的小河,清澈如镜,温柔如绸,淙淙的水声在轻唤谁的乳名,四周的群山,一律被松树、柏树、桦树和茂密灌木覆盖。闻着花香,听着水声,看着山色,我恍然已走入了那拈花微笑的仙境。正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小女孩,她头上插了几朵野花,手里拿着一束菖蒲,好看的脸上满是羞涩,浑身洋溢着纯真的自然气息,但我不便过分地注意她,我怕她受到惊吓,于是我停下来,为她让路,然后静静地看她远去,欣赏她的背影,却记不请她的眼睛和脸究竟是什么样子,匆匆一瞥里只得到好看的朦胧感觉。也许,或者是一定的,我这一生只有这一次和她相遇了,只有这一次,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十分的失落和惆怅。我想在记忆里逼真地收藏一个像野花一样纯真的秦岭女孩,这也许是她一生里最生动的瞬间,我记起了泰戈尔的诗句:我不知道你是多么美丽,你像花一样盲目。我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沿着小女孩走去的方向走着,走到山路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我已经无法知道小女孩走进了哪一条路径。就那么一转身,她消失在命运的路径,也许就是我此生永远都不能踏上的路径……

冬天,已经很冷了,西伯利亚寒流远道而来,遭遇袭击的当然是穷人,最可怜的是乞丐。乞丐不多,但不多的乞丐也常常有力地触动和唤醒我们冬眠的良心。在南大街路口,我看见一位贫寒凄苦的中年乞丐,我急忙赶回家,拿上我去年穿过的那件防寒服找他,可是来到南大街,已不见了他,于是我在东大街找他,又在北大街找他,都没有找到,最后我来到丁字街,还是没有找到他,却遇到了一个老年乞丐,一转身,苦难交换了方向,交换了背影。于是我把防寒服披在这位贫苦老人的身上,希望他下降的体温稍稍回升,希望降温的人性稍稍回升。我由此想到,亚洲的穷人,非洲的穷人,全世界的穷人,想到徘徊在文明大街上的那些孤苦身影,一转身,他们到哪里去了?而文明,你能否追上去,轻轻拉起那褴褛的衣襟,或者握起那空空的手,仔细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到哪里去了,一转身?

一转身,车窗外的河流已经不知去向;一转身,门前的那只鸟已不见踪影;一转身,天上的那座虹桥已经悄然消失;一转身,水里的鱼已经没入深渊;一转身,父亲已经走远,新垒的坟上,墓草青青……旭日一转身变成落日,青丝一转身变成白发……等一等,等一等,能否再转回来?

外婆的手纹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

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
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

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

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

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

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

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

这一刻,我回到精神的故乡

                        -----记《外婆的手纹》的写作    李汉荣

随年龄增长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稠密的回忆。

与科学的前瞻思维很不一样,文学常常是向后看的,我甚至固执地以为,文学就是回忆的一种方式。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的童年,就如人类的早年一样,离自然最近,离摇篮最近,离母亲最近,离神秘最近,离神性最近,离梦最近-----而这些美好的东西,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和文明的推进而逐渐淡漠甚至丧失,挽留住它们,就是挽留住我们的灵魂的根,挽留住生命中最本真的部分。

神话、童话、传说、诗,乃至一切真正的文学艺术,都是这种挽留。

我们的民族是农耕民族,漫长的农耕岁月和田园生活构成了我们的记忆和文化。即使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今天,这种记忆和文化依然是我们灵魂的原型和底色。

就如我本人,虽然早已住进了城市,但仍然留恋乡村和田园,烦躁的时候就想起故乡月夜的宁静,纷乱的时候就想起昔日乡亲们那清贫、安详的性情。有时做梦,还梦见小时候在林子里采蘑菇,在小河里打水仗,在村头稻草垛捉迷藏的情景。

我甚至觉得,人的最美好的故事都是在小时候创造的,长大了,有了许多经历,甚至复杂的经历,但美好的故事却越来越少,因为这些经历里功利的、世故的东西多了,纯真、诗意的元素少了,心灵不愿意接纳它们。不被心灵接纳的东西,很难成为感人的、有意味的故事。

我的童年和少年都在乡村度过。乡村,是我记忆的伊甸园。我无意美化乡村,那里有贫苦,有蒙昧,但是,它的田园、山水、古老的建筑、淳朴的民风、善良的乡亲、鸡鸣狗叫的声音,拥绿叠翠的原野,白云缭绕的远山,一路哼着民谣潺潺而去的小河……这一切足以抵消物质的匮乏,而成为一个人灵魂的粮食,成为他精神世界的最初底稿。

而在这自然背景里,永远定格着的最生动的形象,总是人的形象。

许多人都走了,变成背影。

在众多背影里,有一个背影时常回过头来,她在寻找她走过的岁月,在寻找我。

她就是我的外婆。

外婆出身于中医世家,面相刚毅,举止端庄,读古书,信佛-----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外婆能干、手艺好,她每次到我们家来,都要为她的孙子们做针线活,我记得做的最多的是鞋垫。

在《外婆的手纹》一文中,我已描述了她的手艺、她缝织时的场景和心境,在此不再赘述。

需要补充的是,我小的时候,在我的故乡,几乎家家户户的每一个妇人,每一个女孩,人人都会做针线活,都会绣花的手艺。甚至有一些男人,也会缝衣服、绣花。平常,人们都穿得陈旧,很多人衣服上都打着补丁,灰暗,构成了那个年月的背景。但人们仍然有着单纯的快乐和对生活的简单期待------生活不得不受现实禁锢,但梦想常常高出生活,每当逢年过节,人们不约而同都穿出最好看的衣服,儿童、女孩、妇人们,都穿着绣花的衣服。连最穷人家的破衣服上,也补上了新鲜的补丁。这是手艺的展览,也是梦想的展览。

现在想来,那时,人们不仅在生活中延伸着一种源远流长的手艺,也延伸着源远流长的文化和美德。缝衣绣花的时候,通过一针针一线线的细致劳作,人们其实是在重温某种心境某种意味,这种心境和意味只有通过某种具体的动作和器物才能体会和抵达。打一个补丁,不只是修补了衣服的漏洞,那也是在修复生活的残缺和心灵的创伤;绣一朵花,不只是装饰日子的暗淡,那更是一种祈祷,一种期待,一种于默默中对梦境、对情感的美好设计。

我们常常说,过去的人们总是那样古朴,安详,沉静,内敛,重礼仪,重情感,重操守。天人合一四时如画的美丽山水田园,陶冶了人们的性情;那种缓慢的、温馨的、充满了人伦细节的日常生活,构成了人们细密柔软的内心世界和朴素美感。在工商社会和网络信息社会,具有这些美德和美感的人将会越来越少。

前些天回老家看望生病的老母亲,在小时候疯跑过的原野、小河、山湾转了一圈,大有“山河不可复识”之感,小河边那些如童话里的小木屋般温暖有趣的水磨房再也找不见了,过去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的打豆浆的小手磨再也找不见了,那些走村串户的瓦匠、墙匠、铁匠 ,木匠、银匠、编织匠……再也找不见了,那安详地在屋檐下、在场院里、在树荫下、在溪水边、在鸟声里,含着微笑凝神地做针线活、将情感和目光一针一线织成手艺的母亲的形象和姑娘的形象再也找不见了。这些动人的场景,这些古老的风情,这些代代传承的民间艺术,都被现代化的大批量、标准化、市场化的制造业所快速取代,以它们为载体的文化和精神也正在快速消失。

是的,一种场景、一种风情、一种技艺,都由长久的岁月和生命的积淀而成,它们是构成一种文化的底色和灵魂。

水磨房的消失,伴随着那转动的轮子、飞溅的水花、飘洒的芳香粮食颗粒,而流传千载的水边的传说和故事也永远消失了。

匠人们的消失,意味着那走村串户、连接古今的技艺、风情和歌谣也永远消失了。

绣花针的消失,意味着乡土最深情、最细腻、最专注的目光永远消失了,从今以后,我们再难看到那种贤淑、端庄、温柔的母性身影了。

那能让我们静下来、净下来、慢下来的动人意象和意境越来越少了。

奔走在燥热的高速公路上,我渴望在一个清凉、纯真的瞬间逗留,辨认一下来去的方向,看一眼一言不发的永恒天空在对我暗示什么。

在我写作《外婆的手纹》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美好、深沉的逗留,古典的宁静和旷远,笼罩了我,我身心安泰、肝胆晴和、表里清澈。我有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透明的圆融。

在这一刻,我返璞归真,回到了精神的故乡……

井绳

通向月亮的路并不是美国航天局发现的。

在美国之前,甚至远在公元前,我们的先人就已经发现了接近月亮的最佳方式。G2U 方法很简单。h@
只需要一眼井,一汪清澈的好水,一根井绳。

面对水井的时候,要让自己燥热、混乱、凶狠的心静下来,不要怀着总想征服什么的冲动,不要乱折腾,安静一些,内心清澈一些,低下你高傲的头,弯下你高贵的身子,你就会看见,从水里,从岁月深处,一轮干干净净的初月正向你升起,并渐渐走向你,走进你的生活。

美国航天局用了很大的劲爬上了月亮,只抓了几块冰冷的石头拿回来让人类看,让人类扫兴,让人类的神话和童话破灭,让孩子们面对冰冷的石头再不做美丽的梦。

美国航天局让人类离月亮越来越远,离石头越来越近。

我父亲不知道人类的宇航船在天上折腾些什么,我父亲心目中的月亮仍是古时候的那个月亮,那是神秘的月亮,是嫦娥的月亮,是吴刚的月亮。我不读诗的父亲也知道,李白打捞的就是水里的这个月亮。

我父亲几乎天天都要和月亮会面。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一直都在打捞水中的那个月亮。

你见过我父亲在月夜里挑水的情景吗?

他望一眼天上的月亮,他微笑着低下头来,就看见在井水里等着出水的月亮。XfEx我父亲就把月亮打捞上来。

两个水桶里,盛着两个月亮,一前一后,猛一看,是父亲挑着月亮;仔细看,就会发现是两个月亮抬着父亲,一闪一闪在地上行走。

通向月亮的路是多长呢?据美国航天局说是三十万万公里,走了三十万公里,他们发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丈量了一下父亲用过的井绳,全长三米,父亲通过这三米的距离,打捞起完整的月亮和美丽的月光。

审美是需要保持距离的。取消距离,美国得到一块冰凉的石头;谦卑地、怀着敬畏守着一段距离,我的父亲披着满身满心的圣洁月光。

我发现,美国是一个会折腾的技术员,父亲是一个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美学家。qdT 为什么要去解剖一个美女呢?为什么要把天地奥秘都去洞穿呢?为什么要用冷冰冰的技术去肢解万物的大美大神秘呢?

我记得父亲的那根井绳,三米的长度。三米之下,就能触到孔夫子和李白的那个月亮;三米之上,到处是伸手可掬的白银一样的月光。

「评论」                  三米井绳:美了父亲的一生

井绳,就是井绳,再普通不过:用青麻搓成。可散文《井绳》中写到的"井绳",早已失去作为井绳本身的意义,而更多地演绎为一种象征。这 3米长的井绳带给父亲的欢乐,对美国宇航员来说,也许无法理解,但"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心态",我们却可以理解,并欣赏到了父亲手握3米井绳,美好自己一生的生活。
  3米井绳,竟美了父亲的一生。这不能不说文章在如下三个方面运用恰当。
  绝妙的对比,按道理说,美国宇航员登上了月球这无论如何都算作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全世界都应为此骄傲与自豪。可是,作者却不去写它的这一个层面,而是将这举世无双的事具体到"用了很大劲爬上了月亮,只抓了几块冰冷的石头拿回来让人类看",并将与父亲的"一眼井""一根井绳"进行对比。有意思的是,这种对比不属于一个级别,但读者几科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宇航员的务实让人枯燥,而父亲手中的3米井绳打捞的神秘的月亮却极有引力。
  精彩的细节。文章的语言近似科散评议诗,但其中并不缺少精彩的细节:"两个水桶里,盛着两个月亮,一前一后。猛一看,是父亲挑着月亮;仔细看,就会发现是两个月亮抬着父亲,一闪一闪在地上行走。"如果将这段文字换成平实的写法,就是父亲月夜挑水。可作者笔的父亲哪里是挑水,哪里是一种艰辛的体力劳动,简直是一种舞蹈,是一种融于自然、乐于自然的闲适。仅"父亲挑着月亮"一句,足以让读者张开想象的翅膀,翱翔于无限的空间。而"仔细看,就会发现是两个月亮抬着父亲",这个细节浪漫、诗意而想象大胆。
  丰富的联想。水井、井绳、月亮、石头、嫦娥、吴刚、孔子、李白,这些毫不相干的意象,在李汉荣《井绳》里,五颜六色相互关联地嵌入字里行间,使文章似雨后彩虹,绮丽无比。作者之所以能奉献给读者这道绚丽的彩虹,是源于丰富的联想。而这种联想又分为抽象的联想和具体的联想。抽象的联想是:从水里,从岁月深处,一轮干干净净的初月正向你升起,并渐渐走向你,走进你的生活。从水井联想到岁月深处,联想到生活。这种抽象的联想是对父亲田园生活高度赞美。具体的联想是:美国航天局让人类离石头越来越近,只抓了几块冷冰冰的石头。这种由井绳而产生的具体联想,并非对美国航天局探月行动的否定,而是让读者在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氛围中,品味父亲生活的自然、快乐,以及那种"野渡无人舟自横"般的悠悠适意。(胡卫星)

绿色生活(10年江苏高考高分作文)

足不出户,我已到达巴西。

经过技术的切割,经过资本的流通,经过售货员选择原木地板,享受绿色生活的热情推销,来自亚马逊流域的参天大树,混合着奔腾咆哮的激湍飞瀑声,莽莽林海的窃语以及在这片热带雨林中生活了千年、万年的鸟儿的鸣叫声,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的家中。

滚滚流淌的亚马逊的河水,化为滚滚的利润,带着滋养了它几百万年的绿色,就这样以一种卑谦的姿态,匍匐在我的脚下。

有那么几次,我弯下腰,趴在地板上,细细地、细细地凝望,注视着它。隔着刷了油漆、打了蜡的光亮表层,抚摸着它经历了千年的纹路与年轮。每一圈,都是自然对其三百六十五天的滋养,都凝结了那块生它养它的土地日日夜夜的厮守。而今,它却因为人类需要绿色生活这个假惺惺的理由,被迫断开了它的手,离开了它的根,被削成无数片,远渡重洋,来到中国。

我轻轻地抚摸着,在品牌之外,在装饰之外,细细聆听其中花的呢喃、鸟的鸣叫、自然的心语。透过深层,凝望着它曾经生气勃勃的绿色。

匍匐于被匍匐者,是尊敬还是惭愧?

很明显,我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棵树,它本可以很好地涵养水源,防止水土流失。而今,它却只能匍匐在我家中,任意地被践踏。

生产刺激消费,消费拉动生产,据说这是消费社会永恒不变的真理。就是因为我的消费,以及其他和我一样购买巴西原生态地板的人的消费,拉动了这项所谓的给人们带来绿色生活的产业的增长。也就是说,我们的绿色生活,不仅加快了亚马逊流域电锯的隆隆作响,加快了热带雨林的消失,还加速了全球温室效应,加快了两极冰川的融化,加快了海平面的升高,加快了臭氧层的空洞,加快了地球的毁灭!

如此绿色!是的,我们追求绿色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以此为理由,任意阻断河流,任意砍伐原木,任意践踏每一份花香与月光!

我们要做的是真正与自然和谐相处,用绿色这个崭新的概念,诗意地栖居!

 

 

把心停在知音处

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大千世界里,见过太多迷失心灵的人,他们有的让自己的心腐烂在一串串的铜臭中,有的将自己的心禁锢在冰山深处,还有的不知道自己的人要置于何处,于是他们绝望着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是否也曾迷惘过?你是否还在彷徨着?为你的心寻一个停靠点,把你的心交给一个懂你的人。

也许你会说人心易变,也许你会说知音难觅,可是没有也许,如果你真的肯相信这个世界,你终会发现你的知音,一个可以分享你内心世界的人。

当年俞伯牙寄情于《高山流水》的溪边独奏的时候,面对多少人的喝彩都付之一笑,直到钟子期的出现,于是世间便多了一段佳话:高山流水曲不断,金兰之交义未绝。奈何子期终去,曲断有谁听?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断的是弦,碎的却是心。当知己已去,心还会为谁停留呢?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不错的,没有哪个心灵的依靠点比知己更牢固。当你把你的心停留靠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你会觉得生命的意义便变得不同起来。

就像荆轲,这个被历史所铭记的英雄,当他孤身一人踏上刺秦之路时,他何尝不知背负起太子丹的仇恨也将是他生命的终结,可是他义无反顾,只为报太子丹的知遇之恩。“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没有阻拦,沉默的告别,高渐离拥着悲壮的曲诉写这知己无言的结局,知己不需要语言,心也在一起。

人需要知己来分享世界,心需要知己来停靠,两者的关系就像是眼仁与眼睑的关系,失去了彼此,便只剩下一片空。

没有知音的人是可怕的,没有停靠点的心是可悲的,缺少了知音,只会剩下英雄垂泪、七子悲歌的结局。正如当年的屈原,世人皆浑浊惟他独清,世人皆醉惟他独醒,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没有理解没有知音只有渔夫的叹息,最终只能怀抱横溢的才华,将他的身体连带他那颗清白的却无处可依的赤子之心一齐投在滚滚的汩罗河里……

你是否还在迷惘?你是否依然彷徨?在这个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里,为你的心寻一个停靠点,把你的心交给你个懂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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