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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和你说说话

 水星湖 201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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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外面有着六七级的东南风,迟到的春天里,风也有了几分的贱气,拼了命似在小城上空盘旋,而再怎么努力,节气未到,柳树的枝条仍是矜持的,不肯绿,仿佛一绿,就泄露了底气。


    在这样的风里行走,头发便有了几分的凌乱。乱了,似乎,就不好看。一直喜欢自然的、规矩的头发,哪怕短,也要短得有章法,短得有自己的个性。于是,就有了去打理的念头,便坐了车,直奔了熟悉的那家美发店。


    正是中午时分,一进门, 店里竟是很萧条的模样。年近三十岁的女主人正坐在木质的梳妆桌前绣着十字绣。见我来了,也不起身,只一声声姐姐地唤着,让我坐下、稍等,她手里红色的丝线立即要换色了。


    她说,,我几分钟就好,你来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凑过去一看,原来她绣的是一幅富贵牡丹图。牡丹是红色的,叶子是绿色的,各有各的颜色,都不隐藏,都不躲避,没有小忌讳,没有小混乱,都保持着自己的独有,不专横,不掠夺。牡丹花的右上角,有两只彩色的蝴蝶做翩翩状,飞舞着,触角弯曲,肚腹饱满,很生动。

 

此时,她正绣着最后一只蝴蝶的翅膀尖。她说,姐姐,我一会儿就绣完了。是不是很好看?


    我笑了,一边夸她手巧,一边看她细长的脖颈处。那里,有几缕咖啡色的长头发,顽皮的下垂着。


    这是一个青春的女子,生得一副小巧玲珑样,眉眼妩媚,顾盼生姿。因我常来, 便有着几分熟稔。每一次,见到我,她的笑便会山青水秀般荡漾开来。这女子,尤是特别喜欢交流,总是和顾客打成一片,唧唧咯咯的,片刻不肯停歇。且所言皆是家长里短,句句不离她的老公。


    我是见过她的老公的,黑壮,粗实,很具有安全感。像一根木桩,确切地说是榆树的老桩,还有着挺括的肚腩,走路的时候就是个匍匐状。据说有着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收入也不错,只是,脾气有点大,发起火来,简直就是火山爆发,势不可挡。

 

而这个灵秀的女子一见到他,眼神却立即生动了起来,目光从始至终地追随着那男人的身影,有一些妍媚的微笑里,隐隐暴露着畏惧感。

好卑微的婚姻。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我也不是多至高的女子,只是信奉平等的婚姻。这女子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这男人的懒,即使她忙到夜半,饿得肠子快要断掉,这男人也是不肯下厨做饭的,只藏在后屋,痴迷于一种电脑游戏,音箱里传出的噪音很大,很有穿透力。她也无奈,用了力地大声斥责他,但很明显,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杀伤力,是硬的拳打在软的棉上。那男人,丝毫没有减小音量。她只好大声地和我说话,从那个男人的家族旧事说起,一直说到她的女儿,我也见过的,那女孩的皮肤也是黑黑的,眼睛窄而细长,丝毫没有像她的地方,她很委屈的抱怨,我只能笑着听。


    半小时后,她完成了对我头发的修剪工程,似乎比我还满意的左右瞧看,嘴巴仍是不肯停。她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善解人意地找出一点瑕疵,让她再度调整。

我说,你总是这么健谈。


    她笑了,说:姐姐,你不知道的,我一天天地圈在这个屋子里,和外面的世界都快隔绝了。他也不和我聊,说我烦。我只好和你们聊,也只有说话的时候,我才格外地开心。


    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已经洗了手,又在看她的牡丹图,眼睛笑笑的,眉角轻扬。她照例地要推诿几次,才肯收了钱,送我到门口。

正要开门,她忽然说,姐姐,那天姐夫也来理发,他脾气可真好,一直夸你,你真好命。


    我一笑,也不多言,有点心虚地接受了她的羡慕。其实,与半生不熟的人,也没有必要说出自己婚姻和生活的真相,一个女人,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婚姻,就要理性地运作和把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瑕疵,都不是完人,没必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和朝夕相处的另一方天天论个是非清楚,事事拼个你死我活。


    而我,向来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家人。婚姻里,好,没必要显摆,不好,也无需诉苦,他或她的优劣,都是自己的注定,都是自己的缘分,他或她丢了脸面,都是自家的尊严受到了损失。


    后来,也是偶然,听到别人说起,这个女子,曾是发廊小姐。一个欢场女子,最终醒悟,摒弃了都市的繁华,落脚在这个小城,托人介绍,嫁了这个年长她九岁的男子。


   
那男子,知道她的痛点。她才低眉。她才婉转。她才寂寞。


    后来,我仍是不嫌弃,头发长了,依然交给她打理。她依然喋喋不休,依然和风细雨,让我恍惚着,把这种感觉认作是一种坚强和能力。


    她和每个人都这么聊。我看着,一会儿欣然,一会儿心酸。


    都是女子,都生存着。人生和婚姻这档子事儿,仔细想想,也就是那么一小碟素菜,总需要自己来精心搭配佐料,我喜欢加糖,或许,你喜欢添辣。

而这个女子,是不小心打翻了配料盒,味道有点杂,但不妨碍吃下去。

 

我想,这也是智慧吧。

 

 

    【二】

 

 

夜半,醒了,便再也不能入睡。

 

有多久了?在这样的夜晚里,像极了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甲壳类小昆虫,有着厚厚的壳,包裹着小小的身躯,蟋蟀一般,眼眸明亮,触觉敏锐,悉悉索索地蠢蠢欲动。且习惯了在静静的夜里,屏住呼吸,抑住脉搏,只倾听,只默记,任四下里光阴攒动,亦只动心,不乱身形。


    沉默了这么久,知觉的末梢开始僵硬。遂起身,旋亮壁灯,灯光一亮,才恢复女儿身。起床,净手,与暖水瓶中取了滚烫的水,撕一包速溶的原味雀巢咖啡入杯,品一下,有些浓烈的苦,又起身加了些白砂糖,轻轻搅拌,就有一些细小的泡沫在漩涡中冲浪着。


    忽觉,有一丝温暖,渗透杯底,一点点传递,直至心田。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第N次接到他的电话,亦是第N次拒绝了他的邀请。这个男人,自从某一天在她隔年的空间日志里听过那首王强的《相思的汤》之后,便频频电话相邀,最初,她是警觉的,每一根发梢,每一寸指甲都写着冷漠和淡然。而毕竟,都在同一家公司任职,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品尝生活的冷暖,她,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每一次,他都对她循循善诱,言语欢快,思维敏捷,如蛇一般,有点油滑,有点花腔,有点挑逗。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只在某个他自以为言辞巧俏的时段,一句冷而薄的话传递过去,让他先是哑然,继而大笑。


    他说,你真具有挑战性,你越这样决断地拒绝我,就愈是给了我向前的信心和动力。


    他说,男人都是这样的,骨子里具有猛虎的特质、野狼的基因。你越是反抗,他们越是想着前进。


    她轻轻地一笑,说你不是虎,不过说真的,你类似一只狼,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也笑:这更证明,我是一名绅士。

总是这样,一向温顺的她,一接到他的电话,便立即竖起了自己身上的那些软刺儿。这些刺,原是来自她的内心和骨髓,已缓慢生长多日,连她自己也不知,这刺的种子,是如何被自己植下且悄然生长的。是不是某些刺,未被发现时,它只是一根柔软的毛发,而在某个特别的时刻,它才成为一种武器,可以用来偷袭,可以用来防御。

这些刺,皆一一指向他。在他的眼里,她俨然是一只小刺猬。有点尖锐,有点狡黠,充满神秘。他越来越喜欢与她在电话里斗嘴、小侃,惹得她气鼓鼓的,然后再哄她开心。到了后来,只要接到他的电话,无论多久,她都始终保持沉默,多数是他在说,她在听。很多次,他甚至怀疑电话已经被她挂断了,便猛然住口,细听对面的呼吸声,她便轻轻一句:我在听,你继续。


    他便接着说,所谈之事,竟涉及天南海北,世事冷暖。他不是喜欢抱怨生活的男子,所言都是豁达与看透,都是理性和智慧。


    甚至,他还会时常与她谈谈人生,他是信奉快乐就是极致幸福的人,喜欢旅游,喜欢挖掘美。亦是,他讲着讲着,就会将所有的话题都归纳总结到她的身上,最后一句,有点调情,有点暧昧地,他说,你与别的女人不一样,你让我充满想要掠夺的欲望。

 

他总是说,你太抑郁,太内在,太拘谨,太不懂生活……

 

也终于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听得心烦意乱,便对着他第一次大发雷霆。


    她说,你是局外人,你懂我真实的生活吗?你凭什么教导我,凭什么指点我的生活?


    他不知,那时,她与老公刚刚结束一场战争,当那个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摔门而去后,她颓然坐在沙发上,突觉身心俱累。也就在此时,他的电话不合时宜的来了,她想了想,还是接了,开始也不做声,只听这个男子夸夸其谈,渐次,她才觉得自己像一个幼稚园的孩子,坐在教室里,木然地听着老师拿着教鞭在台上指指点点,一些阳光洒在那老师的脸上,有着很高尚的一种狰狞……只这一瞬间,她就被激怒了,随即,一根根刺都指向他,如冷箭般,字字穿心。

显然,他感觉到疼了,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她抱紧双臂,在窗前站了,看冷夜里的月芽儿,弯弯的,翘翘的,挂在半空。


    过了许久,身上都有些冷了,她接到了老公的电话,那一端,老公只说:我回我母亲家了,你不要牵挂。我怕我们都不冷静,都无法控制,会伤的更深。我明天再回去,你自己锁好门,早点睡吧。

    即睡的时候,却接到那个男人的短信息,他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心里不忍,她将电话打过去。他迅速的挂断,又回拨过来。


    她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今天,是我的错,不该和你发脾气。


    他在另一端就浅笑了一下。


    他说,我在外地出差呢。每一次,出来久了,我便想家,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不解,他为何选中了她做倾听者。


    他说,你是善于用心听别人说话的女子。我亦是知道,你接我的电话的时候,你的思维并不在我这儿,我能感觉到的。你沉默,你在想着别的事儿。可你,却不挂断,你懂得尊重别人。


    那为什么,你还要不停地说下去?


    他轻叹了一声。


    他说,你知道吗?现在,我刚从一场酒宴中逃出来,就站在一盏路灯下给你打电话。对面是一栋栋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繁花似锦。我完全可以找一个地方,来消磨我的热情和体力,可我,就愿意这样,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给你打几分钟的电话。


    他说,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一个人舌战四方,用尽心机,才为公司挽回了一笔巨大的损失。你一定不晓得我有多累,有多辛苦。这个时候,他们还在里面唱歌、消遣。而我,却厌恶极了这种热闹。给你打电话,也不是要你一个安慰,事实上,你根本也不会安慰我的。


    她笑了。是,他说的对极了。在两个人的对话中,她始终是一挂爬犁,被他拉着,拽着,才肯动一动,移一移。

他说,别纠结了,让自己活得轻松点。你现在终于知道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压力,都不轻松。学会释放,学会解脱,才是生存的智慧。


    他说,真奇怪,我又有点想你了。


    她又露出刺猬样的笑容。他一定觉察到了。忙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后天到家,你请我喝汤吧,那是我期盼很久的了。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


    果然是第三天的早晨,他就出现在公司的门口,看上去很精神,神采奕奕的。只是,他似乎没有看见她一样,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另一个房间。

 一整天,他来来去去了好几次,没有看她一眼,也没和她说一句话。


    她在椅子上坐了,端起一杯新沏的茶,轻轻地饮着。后来,她不禁就一个人笑了起来,站起身,看向窗外,那些杨柳的枝干都泛了黄,都有了浅浅的春意。

原来,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原来,这一切,与爱情,与人生都无半点关联。


    后来,他出差的时候,依然会打电话过来,她就按了接听键,然后,躲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电话就在那里喧嚣着,有一个声音,来自遥远。

 

而,她终于知道,几千里的距离,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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