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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马托娃诗选

 桃花庵私房书库 2013-03-17

[俄罗斯] 阿赫玛托娃著;翻译:晴朗李寒

  阿赫玛托娃(1889-1966)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诗人之一。有“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美称。她和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同是阿克梅派的杰出代表。命运多劫,而创作不止,一生出版的诗集有《黄昏》、《念珠》、《白色的云朵》、《车前草》、《耶稣纪元》以及长诗《没有主人公的长诗》、组诗《安魂曲》等。她出生于奥德萨一个海军工程师家庭,1910年与诗人古米廖夫结婚。与丈夫、曼德里施塔姆等人组建了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著名诗歌流派“阿克梅派”。1912年,她的第一部诗集《黄昏》问世。此后陆续有诗集《念珠》、《车前草》等出版。十月革命后,古米廖夫被处决,阿赫玛托娃受牵连,很少发表诗作。三十年代,她的儿子两次被捕,她依据自己的亲身遭遇,写下了她一生最重要的组诗《安魂曲》(1934-1940)。这是一部抒情组诗,抒发的是一个母亲在儿子无辜被捕后无比痛苦的心情,以及对造成这一切的错误政策的愤懑与不平。《安魂曲》虽然有着诗人自身的遭遇,但她的诗是献给所有人的。她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全诗230余行,分为献诗、前奏、判决、致死亡等6部分。组诗当时未能发表,直到1987年才问世。卫国战争中,阿赫玛托娃写下了许多爱国主义诗篇。1946年,她曾遭受不公正的批判,五十年代后期才得以恢复名誉。长诗《没有主人公的歌》(1940一1962)是其诗歌创作的总结。此外还著有《光阴飞逝》等。安娜·阿赫玛托娃是现代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富魅力而又复杂的文学现象之一。她以其传统而又自出机杼的诗艺,在众多的白银时代女诗人中高出一头,她早年以撷取生活的戏剧性细节表现恋爱中人物的心理活动而见长 。在走过了偃蹇多舛的生活道路之后,诗风变得开阔而苍凉,形式上也随之转变。
  
《我们将不会从同一只杯子》

我们将不会从同一只杯子
喝水,或是饮甘甜的美酒,
我们不会在清晨亲吻,
而黄昏时一起眺望窗口。
你呼吸着阳光,我呼吸着月亮,
可我们在同一的爱情中生长。

我真诚温情的朋友总在身边,
与你相伴的是你愉快的女友。
我明白你灰眼睛的慌乱,
你是我伤痛的罪魁祸首。
我们不会更多地短暂约会。
因此我们的安宁应该珍惜。

只要你的声音在我的诗中歌唱,
在你的诗中散发我的气息。
呵,如同篝火,无论是忘却,还是恐慌。
都不会将它吹熄
假如你知道,现在我是多么想亲吻
你干燥的、玫瑰般的双唇!

《送朋友来到前厅》

送朋友来到前厅,
我站于金色的光尘里,
有庄严的钟声
从隔壁的钟楼上响起。
你将被抛弃!这臆想出的话语-
难道我是一朵花或是一封信?
而目光已变得坚强
注视着窗间渐暗的穿衣镜。

《判决》

又是石头般的话语 跌落于
我还沉痛的心胸。
没关系,对此我早有准备,
无论如何都会把它战胜。

今天我要做许多事情:
我应该把记忆彻底杀尽,
应该,让灵魂变得石头般坚硬,
我还必须重新学会生存。

不是吗……听夏天热烈的沙沙声,
好象节日就在我的窗畔。
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感
明朗的日子和空空的房间。
1939年夏。

《猎物》

一阵风寒过后,我
随意地在炉火边取暖
我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心
竟然有人把它偷走

新年的氛围如此繁华
新春的玫瑰如此润艳
可在我的心中已听不到
蜻蜓般的震颤

哎,我猜到那个小偷不难
看眼睛我就能把他认出
只是我担心很快很快
他会亲自归还自己的猎物

《佚诗一首》

这些疯子!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走向哪里——
朝着黑色的悬崖游荡,
我带领你们走向最后的死亡,或是天堂。
多么粗野的固执
把我们连在一起,恰似机警的敌人,
我害怕这火焰般誓言的诚挚和忠贞。
你们恐怕不会想起,
我带领你们走向哪里,
在什么地方你们赴过宴席,
像是在封死的地下室
于黑暗年代的黑色断头台上。
你们和我分担了怎样的耻辱,
和逐年的失语症……
你们活过,你们活着,你们还会活下去,
而我——却是一颗流星。
1959年10月10日莫斯科(白天)

《最后的祝酒词》

我喝这杯酒,为了那被拆毁的家园
为了我困厄的生活,
为了两个人的孤独,
我也要为你喝这杯酒,——
为了出卖我的双唇的谎言,
为了眼睛死亡的冰冷,
为了,世界的残酷与粗暴,
为了,上帝没有来拯救。
1934年6月27日

《我停止了微笑》

我停止了微笑,
寒风吹凉了嘴唇,
一个希望变少了,
一首歌曲多出来。
在嘲笑与咒骂中,
我被迫献出这首歌,
因为,爱情的无言使心灵
难以忍受地疼痛。

《我问过布谷鸟》

我问过布谷鸟,
我能活多少年……
松树的尖梢颤动。
黄色的光线滑落草丛。
而清鲜的密林里阒然无声……
我走回家去,
凉爽的微风吹抚着
我温热的额头。
1919年6月1日,皇村

《我快疯了,哦,奇怪的男孩》

我快疯了,哦,奇怪的男孩,
在星期三,三点钟!
一只嗡嗡叫的黄蜂
把我的无名指蜇痛。

我无意间按住了她,
我以为,她已经死去,
可她剧毒的蜂针
比纺锤还要锐利。

我是为你哭泣吗,奇怪的男孩,
你的面庞是在对我微笑?
请看吧!我的无名指上
这枚光滑的指环如此漂亮。
1911年3月18-19日

《1944年1月27日》

就在这一月的夜晚,没有星光,
列宁格勒走出死亡的无底深渊,
它吃惊于前所未有的遭遇,
为自己施放焰火庆贺。
1944年

《1913年11月8日》

用金色透亮的纤尘
阳光充盈了房间。
我醒来,才想起:
亲爱的,今天是你的节日。

因此,窗外飞雪的远方
也变得温暖,
因此,失眠的我,
睡得像领圣餐者一样。
1913年11月8日

《1913年12月9日》

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
应该变得明媚。
你的双唇如此温情——
我竟找不到比喻的词汇。

呵护着我的生活,
只是不许你抬起眼睛。
它们比初开的紫罗兰还明亮,
而对于我无异于死亡。

于是我明白了,什么也不要说,
冰雪覆盖的树枝断落在地……
捕鸟的罗网已经
在河岸上张起。
1913年,皇村

《我来到这里,无所事事》

我来到这里,无所事事,
对我来说哪都一样,无聊烦闷!
山岗之上磨坊昏昏欲睡。
岁月可以在此缄默不语。

枯萎的无根草上
一只蜜蜂从容地飞翔;
我在池塘畔呼唤美人鱼,
而美人鱼已然死亡。

生满了铁锈色的水藻
宽阔的池塘,变浅,
激动不安的山杨上空
轻盈的月亮闪闪发光。

我发现一切都是新的。
杨树散发温润的清香。
我不说话。默默无言,准备
重新成为你,土壤。
1911年2月23日,皇村

《回答》
——致В. А.科马罗夫斯基

四月安静的一日给我带来
多么奇怪的话语。
你知道,在我体内还存活着
激情可怕的一个星期。

我没有听见那些丁当声,
它们沉浸在纯净的糖衣里。
那七日时而发出红铜的哗笑,
时而溢出白银的哭泣。

而我,捂住我的脸,
恰似面对永世的别离,
我躺下来,等待着它,
那还未曾命名的痛苦。
1914年

《我没有掩起那扇小窗》

我没有掩起那扇小窗,
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房间。
我现在很快乐,
因为你不能离我而去。
那就把我叫做罪人,
恶意地嘲笑我吧:
我曾是你的失眠,
我曾是你难以忍受的思念。
1916年

《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

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
大地之上可以找到你
或者只在夜间的思绪里
哀悼你的不幸逝去。

这一切都献给你:白昼的祈祷,
失眠时麻木的发烧,
我诗歌的白色群鸟,
我眼睛里的蓝色火苗。

谁也不曾占据我的内心,
谁也不曾使我倍受煎熬,
甚至那个背叛我的人,
甚至那个宠爱并忘却我的人。
1915年夏,斯列普涅瓦

《我哭泣过,也忏悔过》

我哭泣过,也忏悔过,
哪怕是雷霆在天空轰鸣!
在你荒凉的家里,
忧郁的心灵疲惫不堪。
我知道无法忍受的疼痛,
走回头路的耻辱……
我害怕,害怕去见不再爱的人,
害怕走进沉寂的房屋,
我衣着漂亮向他鞠躬,
项链丁当作响;
他仅仅问道:“亲爱的!
你在哪为我做了祈祷?”
1911年

《我不会乞求你的爱情》

我不会乞求你的爱情。
它如今放在可靠的地方。
相信吧,我不会给你的新娘
写去醋意十足的书信。
但请接受我英明的建议:
让她读一读我的诗歌,
让她保存好我的相片,——
新郎官们都是如此可爱!
较之友好的幸福交谈
和最初的温情时光的记忆,
这些愚蠢的女人更需要
胜利的充分感觉……
当你与自己爱侣生活
幸福的感觉所剩无几
而对于腻烦的心灵
一切都立刻变得令人厌恶——
在我的庆祝晚会上
请你不要来。我不认识你。
我对你又能有什么帮助?
我不能医治好你的幸福。
1914年

《我活着,像闹钟里的布谷》

我活着,像闹钟里的布谷,
不去羡慕森林中的小鸟。
人们上紧发条——我就咕咕鸣叫。
你知道,这样的命运
我希望只有我的仇敌才能拥有。
1911年3月7日,皇村。

《我出语成谶招来亲人的死亡》

我出语成谶招来亲人的死亡,
他们一个个相继死去。
哦,我多么悲痛!这些坟墓
都曾被我的话语不幸言中。
恰似乌鸦们一样盘旋,嗅到了
新鲜的热血的气息,
我的爱情同样欢腾跳跃着,
送来了奇怪的歌声。
与你相伴我觉得甜蜜和狂热,
你这么近,就像胸膛贴着心。
请把手给我,平静地听我说。
我恳求你:快离去。
好让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哦,缪斯,不要呼唤他,
就让他活着,不会吟哦诗歌,
不懂得我的爱情。
1921年秋,彼得堡

《致亚历山大·勃洛克》

我来到诗人家做客。
恰好是正午。星期天。
宽敞的房间里多么安静,
而窗外却地冻天寒。

一轮红日
升起在浓密的灰蓝色烟雾上空……
如同沉默无语的主人
安详地注视着我的面孔!

他有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每一个人都应该记住,
我呀最好,还是小心些,
根本不去与它们对视。

然而记得那次谈话,
烟气迷蒙的正午,星期天
在涅瓦河港口附近
那所灰色高大的房子里边。
1914年1月

《这事多简单,这事多明显》

这事多简单,这事多明显,
这事所有人都一目了然,
你根本不爱我,
你永远不会爱上我。
可为什么我仍然
对一个陌生人充满依恋,
为什么每一个黄昏
都为你祈福祝愿?
究竟为什么,我抛弃朋友
和鬈发的婴儿,
抛弃我热爱的城市以及故乡,
像一个肮脏的乞丐
在异国的首都流浪?
啊,我是多么快乐,
当想像着可以见到你。
1917年夏,斯列普涅瓦

《回声》

通向往昔的路早已关闭,
如今那些往事对我还有何用?
那里有些什么?——血污的炉灶
或者封堵的房门,
还是那回声,仍然不能
沉寂,尽管我这般乞求……
而在我的心中也发出
与此呼应的回声。
1960年

《这事不老也不新》

这事不老也不新,
其中也没有任何神奇。
就像奥特列皮耶夫和普加乔夫,
这样纠缠了我十三年。
始终如一,隐忍,无情
如同花岗岩,不可战胜,
从利巴瓦到弗拉迪沃斯托克
严酷的诅咒低沉地轰鸣。
1959年

《他曾喜欢过……》

他曾喜欢过世上的三种事物:
黄昏时的歌唱,白色的孔雀
和磨损的美国纸牌。
他不喜欢,孩子的哭啼,
不喜欢喝茶加入马林果酱
以及女人的歇斯底里
……而我曾是他的妻子。
1910年11月9日,基辅

《你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你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饭厅的时钟敲响三点,
于是,手扶栏杆,相互道别,
她好像很吃力地说:
“就这样吧……哦,不,我忘记了,
我爱您,我还在那时候就爱过您!”
“是的。”
1911年

《家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

家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
最后一朵罂粟花已然凋残,
漫长的昏睡中我麻木了
我又遇到了早年的黑暗。

紧紧地关闭了房门,
夜色漆黑,晚风沉寂。
哪里有快乐,哪里有忧虑,
温情的未婚夫,你在哪里?

神秘的宝石戒指没能找到,
我已经空等了多日,
那首歌如同柔弱的女囚
也早已在我心中死去。
1917年7月 斯列普涅沃

《在黎明醒来……》

在黎明醒来
因为喜悦令我窒息。
我透过船舱的窗子眺望
绿色的波浪,
或者阴雨连绵时站在甲板上,
裹着毛茸茸的皮大衣,
聆听机器的轰鸣,
什么都不去想,
但是,我预感到了和一个人的
相见,他将成为我的星辰,
由于这咸涩的泡沫和海风
我将一小时比一小时变得年轻。
1917年7月 斯列普涅沃

《你永远那样神秘和清新……》

你永远那样神秘和清新,
我对你一天比一天温顺。
可是你的爱情,哦,我严厉的朋友,
却用铁与火考验着我的忠贞。

你禁止我歌唱和微笑,
并且很早就不再让我祈祷。
只要我和你永不分离,
其他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就这样,大地与天空都变得陌生,
我活着,再也不会歌唱,
你仿佛站在地狱和天堂
剥夺了我自由的灵魂。
1917年12月

《这次相见对谁都不要宣扬……》

这次相见对谁都不要宣扬,
没有歌声,痛苦也渐渐平息。
寒冷的夏日来临了,
仿佛新生活刚刚开始。

天空好像石头的拱门,
充满了黄色的火焰,
比之急需救命的面包,
我更需要他唯一的诺言。

你,全身沾满小草的露水,
用好消息使我的灵魂重生,——
不是为了欲望,不是为了消遣,
而是为了伟大的尘世的爱情。
1916年5月17日斯列普涅沃

《我心中曾有一个声音……》

我心中曾有一个声音。他高兴地召唤着,
他说:“到这里来吧,
放弃自己荒凉而罪恶的故土,
永远地离开俄罗斯。
我擦净你手臂上的血液,
从内心掏尽你黑色的耻辱,
我要用崭新的名字
覆盖你的创伤与屈辱。”

可是我冷淡而平静地
用手捂住了耳朵,
好让这卑鄙的话语
别玷污了我哀痛的灵魂。
1917年秋

《哦,这是寒冷的一天》

哦,在神奇的彼得罗夫市
这是寒冷的一天!
晚霞犹如深红色的篝火,
阴影慢慢变得浓密。

就让他不想看到我的眼睛,
它们能预见未来,忠贞到老。
而他将终生捕捉诗句,
还有我傲慢的唇吻上的祈祷。
1913年冬

《你怎么能眺望涅瓦河》

你怎么能眺望涅瓦河,
你怎么敢走上桥去?…
从梦见你的那一刻
我没有白白地因悲伤赢得名气。
黑色天使的翅膀多么锋利,
最后的审判很快就会来临,
而那深红色的篝火,
恰似玫瑰花,在大雪中绽放。
1914

《滨海花园的道路变得幽暗》

滨海花园的道路变得幽暗,
路灯金黄而鲜艳。
我非常平静。只是不要和我说起他。
你可爱而忠诚,我们将成为挚友……
漫步,亲吻,老去……
而温和的月光,将如雪花的繁星,
飞翔在我们的头顶。
1914

《他向我承诺了一切》

他向我承诺了一切:
天空的尽头,那样模糊,赤红,
圣诞前夜可爱的梦境,
复活节音调多变的微风,

还有红色的藤条,
公园里的瀑布,
以及生锈的铸铁栅栏上的
两只大个儿的蜻蜓。

于是我不能不相信,
他会和我友爱一生,
那时我沿了灼热的石径
正向着山坡高处攀登。
1916年10月,塞瓦斯托波尔

《如同未婚妻,每天黄昏……》

如同未婚妻,每天黄昏
我都会收到一封书信。
稍晚的深夜我会回复
我的友人。

“我正走在黑暗的路上
去白色的死神家做客。
我温柔的人儿,请不要
在世间对任何人作恶。”

而两根树枝之间
亮着一颗硕大的星星,
它如此平静地承诺
实现我所有的美梦。
1915年10月

《五月雪》

透明的雾幕笼罩着
新鲜的草皮,它在不易觉察地融化。
严酷的,冰冷的春天
杀死了刚刚萌生的嫩芽。
这提前而至的死神的面孔如此可怕,
让我不敢正视上帝的世界。
而我心里的痛苦,是大卫王
不可违背的长达千年的赠与。
1916年

《我们还没有学会告别》

我们还没有学会告别,——
一直肩并肩走来走去。
天色开始黑下来,
你若有所思,我沉默不语。

我们走进教堂,看见
做弥撒,洗礼,婚仪,
我们没有看一眼对方,就走了出去……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如此?

我们坐到通向墓地被践踏的
积雪上,轻声叹息,
你用木棍勾画出一座宫殿,
我们二人将永远生活在那里。
1917

《我向窗前的月光祈祷》

葡萄藤绽开花朵,今天晚上我就二十岁了
Andre Theuriet(法)

我向窗前的月光祈祷——
它苍白,单薄,直接。
今天从清早我便沉默不言,
而我的心——裂为两半。
我的洗脸盆上
青铜变成了绿色。
但月光仍在上面玩耍,
看起来是那么快乐。
在夜晚的寂静中
它是如此天真,平凡,
而在这空空荡荡的宫殿
它仿佛金色的节日
给我带来慰藉。
1909年

《诗二首》

1
枕头的两头儿
都变热了。
这第二支蜡烛
也将燃尽,乌鸦的啼叫
变得越发清晰。
这个晚上我无法入眠,
想着一个梦直到很晚。
白色窗户上的纱帘
不可忍受地变白了。
你呀,可真是!

2
还是那声音,还是那眼神,
还是那亚麻色的头发,
一切都好像一年前的模样。
白日的光线穿过玻璃
使粉墙上的石灰五彩缤纷……
新鲜的百合芳香馥郁
你的话语却是那么单纯。
1909年

《读哈姆雷特》

1
墓地的右侧尘土飞扬,
而在它的背后河水蔚蓝。
你告诉我:“奥菲莉娅,去修道院吧
或者去嫁给那个混蛋……”
王子们永远都只会这么说,
但是我记住了这句话,——
就让它一百年不断地流淌
像白鼬皮的长袍披在肩上。

2
就好像一时失言
我称呼了“你……”
微笑的阴影照亮了
可爱的面庞。
因为这说错的话
每个眼神都突然闪烁出火焰……
我爱你,就像四十个温情的姐妹。
1909年

《有时我们咒骂着对方》

有时我们咒骂着对方,
当激情泛滥,炽烈到白热化。
我们二人还不能理解,
对于我们一个地球是多么狭小,
疯狂的记忆折磨着我们,
强者的拷问——灼人的病痛!——
而在无边的深夜内心学着
寻问:哦,离去的朋友在哪里?
有时候,透过阵阵神香的烟雾,
合唱声四起,狂欢或遇险时,
那严厉而固执地注视灵魂的
依旧是无法逃避的那双眼睛。
1909年

《爱情》

时而像条小蛇,蜷缩成一团,
在内心施展着巫术,
时而化作一只鸽子,整天
在洁白的窗口低声咕咕。

时而在耀眼的霜雪上闪光,
时而在紫罗兰的睡梦中惊醒……
但它总忠实地悄悄引导你
远离快乐与安宁。

在小提琴忧郁的祈祷声中
它学会了甜蜜地哭泣,
然而却害怕猜出是它
在那还不熟识的微笑里。
1911年11月24日,皇村

《一颗心不会和一颗心钉在一起》

一颗心不会和一颗心钉在一起,
如果你想——尽可离去。
诸多的幸福早已
为路上自由来去的人准备就绪。

我不会哭泣,我不会抱怨,
我注定不能成为幸福的女人,
请不要吻我,我已疲惫不堪,——
亲吻我的只应是死神。

这些锐利的折磨人的日子
与苍白的冬季一起熬过。
可为什么,为什么
你比我的意中人还要出色?
1911年

《门扉半开半闭》

门扉半开半闭,
椴树掀动甜蜜的气息……
一条马鞭和一只手套
遗忘在了桌子上。

灯光四周一片金黄……
我聆听着沙沙的声响。
你为何离去?
我至今不明白……

明天的早晨
将是快乐和晴朗。
这生活多么美好,
就让心,变得英明。

你已十分疲惫,
敲击得越发轻微,低沉……
你知道,我读懂了,
那些不死的灵魂。
1911年2月17日 皇村

《深色的面纱下我抱紧双臂》

深色的面纱下我抱紧双臂……
“为什么今天你的脸色如此憔悴?”
——是因为,我用苦涩的忧伤
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我怎能忘记?他踉跄着走出去,
嘴角痛苦地扭曲……
我没有碰一点栏杆,奔下楼,
一直跟他跑到门口。

我气喘吁吁,冲他大喊:“从前的一切,
都是游戏。你要走,我就去死。”
他平静而又可怕地微笑着
对我说:“别站在风口里。”
1911年1月8日 基辅

《有个男孩,吹弄着风笛》

有个男孩,吹弄着风笛,
有个女孩,编织着花环,
森林中有两条交叉的小径,
远方的田野上是遥远的星光,——

我看到了这一切。我记住了这一切,
并钟爱地珍藏在心底。
唯有一件事情我永远都不明白
甚至我再也不能想起。

我不祈求智慧,也不祈求力量。
哦,只求让我在火堆边取暖!
我冷呀……那有翅膀的或没翅膀的,
快乐之神,从来不把我探望。
1911年11月30日 皇村

《不,不是象棋,也不是网球》

不,不是象棋,也不是网球……
我和你玩的,不是那些游戏,
人们对它有另外的叫法,
如果需要称呼它的话……

既不用分别,也不用再见,
既不用对话,也不用沉默不言……
可因为它你的血液
会稍稍变得冷淡。
1964-1965年 拉夫卢申斯基胡同

《但是我警告你们》

但是我警告你们,
这是我最后一次活着。
不像燕子,不像槭树,
不像芦苇也不像星辰,
不是泉水,
也不是钟声——
我不会再用未得满足的哀怨声
去折磨人们
去窥探他人的梦境。
1940年

《花园》

它熠熠闪光,窸窣作响,
这整座冰封的花园。
它离我而去心怀忧伤,
但没有道路回返。

太阳苍白暗淡的面孔——
就像一扇圆窗;
我内心清楚,是谁家的孪生子
早就紧依在它的身旁。

在此地我的安宁
被不幸的预感永远夺去,
透过单薄的冰层
仍显露出昨日的足迹。

那暗淡枯死的面容
俯向帷幔沉寂的梦境,
几只掉队的白鹤停止了
尖利的啼鸣。
1911年

《我曾三次接受拷问》

我曾三次接受拷问。
我痛苦惊叫着醒来
看到细瘦的双手
和阴沉讥笑的嘴巴。
“在晨光中你曾与谁亲吻,
向谁发誓,会在分手时死去,
你隐瞒了炽热的喜悦,
在漆黑的门口痛哭流涕?
你拼命相送的那个人,
哦,将会很快死去。”
曾有个声音如老鹰的尖叫,
与某人的奇怪相似。
我的整个身子蜷曲,
感受到死亡的战栗,
牢固的蜘蛛网
抖落下来,把我的床榻盖严……
哦,你的嘲笑不是没有根据,
我这不由自主的谎言!
1911年2月16日皇村

《我遭遇了三次拷问》

我遭遇了三次拷问。
我痛苦地叫喊着醒来
看见细瘦的手臂
和不怀好意的嘲笑的嘴唇。
“你与谁在黎明接吻,
并且发誓,会在分手后死去,
你是否藏匿起炽热的快乐,
在黑色的大门口嚎啕大哭?
你拼命地为谁送别,
那人很快,哦,很快就会死去。”
他的嗓音像鹰的尖叫,
但奇怪地像谁的声音。
我蜷曲着自己的身体,
感受着死亡的战栗,
而蜘蛛结实的丝网
掉落下来,把我的床榻盖严……
哦,你的嘲笑不是没有理由,
我不由自主说出的谎言。
1911年

《“神秘的春天还懒散无力”》

神秘的春天还懒散无力,
透明的微风在群山间游荡,
就连深深的湖水也变得蔚蓝——
这施洗者永恒的教堂。

我们的初遇曾令你慌乱不安,
可我已经祈祷能再次相见,
你看今天又是一个炎热的黄昏,——
太阳低低地悬在山巅……

你不和我在一起,但这并非别离:
每一刹那对于我——都是激动的消息。
我知道,你的内心如此痛苦,
你竟不能说出一言半语。
1917年春彼得堡

《我有一个微笑……》

我有一个微笑:
像这样,稍稍可见翘起的唇角。
我为了你把它珍惜——
是它把爱情向我赠予。
无所谓,即使你无耻而邪恶,
无所谓,即使你爱着别的姑娘。
我的面前是金色的读经台,
而我的身边是灰眼睛的新郎。
1913年

《你不要把真正的柔情……》

你不要把真正的柔情
和随便什么搞混,它是如此安宁。
你用不着把皮大衣爱惜地
裹住我的双肩和前胸。
你也没必要用温顺的话语
说起第一次爱情。
我是多么熟悉你
那执着而贪婪的眼神!
1913年12月于皇村

《你好!你是否听见书桌右边……》

你好!你是否听见书桌右边
轻盈的脚步声?
你还没有写完这些诗句——
我就来到了你的面前。
难道你生气了,
像上次一样,——
你说,你没有看到手,
没看到我的双手和眼睛。
你这里多么明亮和宽敞。
请不要赶我走,把我赶到
窒息的桥拱下,
那里污浊的河水正在结冰。
1913年10月于皇村

《阳光的记忆在心中减弱……》

阳光的记忆在心中减弱。
小草枯黄。
寒风吹拂,送来
初雪的冰凉。

狭窄的运河已不再流淌——
水流封冻。
这里再也不会发生什么,——
哦,永远不会发生!

空旷的天空中柳树碎成
透风的扇片。
或许,我不成为您的妻子,
将会更圆满。

阳光的记忆在心中减弱。
这是什么?是黑暗?
可能吧!冬天用一个晚上
便会降临人间。
1911年1月30日,于基辅。

《高远的空中云朵变得灰暗……》

高远的空中云朵变得灰暗,
如同铺展开松鼠的毛皮。
他对我说:“柔弱的雪姑娘,您的身体
会在三月融化,这没什么可惜!”

松软的暖袖里我的双手冻冷。
我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心神不宁。
哦,如何召回你们,飞快的一星期,
他那轻飘飘片刻的爱情!

我既不想苦痛,也不想报复,
就让我随最后一场白色的暴风雪死去。
洗礼节前夕我就预测到这种结局。
我在一月的时候还是他的发妻。
1911年春天,于皇村。

《蓝葡萄的甜蜜气息……》

醉人的远方激起
蓝葡萄的甜蜜气息……
你的声音低沉而郁闷。
我谁也不需要,对谁也不怜惜。

蜘蛛网在野果间架起,
柔韧的蒿柳树干仍然纤细,
白云飘荡,像冰块,像冰块
浮在蓝色河流的明净水波里。

太阳高悬。阳光明丽。
请快去向浪花低诉悲痛。
哦,也许,她会回答你,
而也可能,她会亲吻你。
1912年

《我看见,看见一弯月亮……》

我看见,看见一弯月亮
穿过茂密的爆竹柳的叶片,
我听见,听见没有钉过掌的马蹄
均匀的敲击声响。

怎么了?你也不想睡去,
一年了你都无法把我遗忘,
你已经不习惯
自己空空荡荡的睡床?

是我在和你说话吗,
用那些恶鸟般尖利的叫声,
是我在凝视你的眼睛吗,
从那些苍白、暗淡的书页之上?

为什么你徘徊着,像一个窃贼,
徘徊在寂静的楼下?
或许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是在等待我的出现吗?

我要睡了。在窒闷的昏暗中
月亮投下利刃。
敲打声又起。这声音就像
我温暖的心脏在跳动。
1914年

《春天来临前会有这样的日子……》

春天来临前会有这样的日子:
草地在厚实的积雪下歇息,
快乐而干燥的树木在喧哗,
温暖的春风变得温柔而有力。
身体惊诧于自己的轻盈,
甚至自己的家你都认不出,
而那首歌曲,先前已然厌倦,
如今却像新的,你又激动地把它唱起。
1915年春 斯列普涅沃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
四月的清爽如此温情。
你迟到了许多年,
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请来坐到我的身边,
用你快乐的眼睛细看:
这本蓝色的练习册——
上面写满我少年的诗篇。

请原谅,我生活的不幸
我很少为阳光而快乐。
请原谅,原谅我,为了你
我接受的东西实在太多。
1915年春皇村

《今天人们没给我带来书信……》

今天人们没给我带来书信:
他忘记写了或是已然离去;
正是春天,像白银欢笑的颤音,
一艘艘轮船航行在港湾里。
今天人们没给我带来书信……

他和我在一起十分短暂,
他对我如此多情,亲昵,
但那是在洁白的冬季,
而现在是春天,春日的忧郁令人生厌,
他和我在一起十分短暂……

我听见:轻轻颤动的琴弓,
弹奏着,弹奏着,像临死前的哀痛,
我害怕,我的心脏会炸裂,
不能写完这些温柔的诗行……
1912年。

《“我学会了简单、明智地生活……”》

我学会了简单、明智地生活,
望着天空,向上帝祈祷,
学会了夜幕降临前久久徘徊,
以使多余的不安感到疲劳。

当牛蒡在峡谷中沙沙作响,
红黄相间的花楸果串低垂,
我写下快乐的诗句——
关于易朽的生活,它易朽而华美。

我回来了。茸茸的猫咪,
温柔地打着呼噜,舔着我的手掌,
在湖畔锯木厂的塔楼上,
闪耀着明亮的灯光。

只是偶尔宁静会被打断,
一只白鹳鸣叫着,飞上屋顶。
如果你来敲响我的房门,
我觉得,我甚至都不会听清。
1912年

《“他曾妒忌,慌乱而温情……”》

他曾妒忌,慌乱而温情,
仿佛神圣的太阳,他爱过我,
他杀死了我的白色小鸟,
好让它不再唱起往事之歌。

日落时他走进房间,说道:
“爱我吧,来,写下你的诗行!”
而我把快活的小鸟
埋葬在老赤杨边的圆井旁。

我向他保证,我不会哭泣,
我的心变得比石头还硬,
但我觉得,我总是到处
听见它甜蜜的歌声。
1914年秋

《“ 一星期我都没有和人说一句话……”》

一星期我都没有和人说一句话,
我一直坐在海边的石头上,
我爱看,绿色波浪喷溅起的水花,
仿佛我的泪水,苦咸。
有过多少春天和冬天,而我
为何记住的只有一个春天。
当夜晚变得温暖,冰雪消融,
我走出家门去看月亮,
一个陌生人轻声地问我,
我们相遇在小松林间:
“莫非你就是,那个我从少年时代
就到处找寻的人,那个和我
一起玩耍,让我思念的可爱姐妹?”
我回答陌生人:“不是!”
当尘世的灯光把他照亮,
我把双手伸给了他,
而他赠给我一枚神秘的宝石戒指,
以保护我不受爱情的伤害。
他还告诉我一个地方的四种标志,
在那里我们会再次相逢:
大海,圆形的港湾,高耸的灯塔,
而永远必须有的是——艾蒿丛……
生活怎样开始,就让它怎样结束。
我说,我知道:阿门!
1916年秋塞瓦斯托波尔

《“他在我的左肋用木炭……”》

他在我的左肋用木炭
标出射击的位置,
想要把我的痛苦之鸟
再次放飞到荒凉的夜晚。

亲爱的!你的手不要颤抖,
而我忍受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我的痛苦之鸟飞走后,
它会立在枝头,放声歌唱。

希望那个在自家静坐的人,
打开窗户,说道:
“这声音很熟悉,却不明白是什么含义”,——
随后他便垂下了眼帘。
1914年1月31日彼得堡

《“缪斯顺着一条小路离去……”》

缪斯顺着一条小路离去,
这是秋天狭窄、陡峭的小路,
她黝黑的双脚上
溅满了大颗的露珠。

我久久地向她求助,
请她和我一起等待冬季。
她却说:“要知道,这里是坟墓,
你怎么还能呼吸?”

我想送她一只鸽子,
那一只,在鸽群中洁白无比,
但小鸟自己飞起来,
追随我的美丽客人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默默无言,
我只爱过她一个人,
而天空中霞光灿烂,
仿佛通向她的王国的大门。
1915年12月15日皇村

《“你如此浓重,爱情的记忆……”》

你如此浓重,爱情的记忆!
我只能歌唱和燃烧在你的烟雾中,
而对于别人——你却是火焰,
可以温暖冷却的心灵。

想要温暖厌倦的身体,
需要我的泪水滴滴……
上帝啊,莫非为此我才时时歌唱,
莫非为此我才意乱情迷!

让我来饮下这副毒药,
变成一名哑女,
并用那些突然闪现的忘却洗掉
我的可耻的荣誉。
1914年7月18日斯列普涅沃

《致A.M.费多罗夫》

我和你走在黑色深渊之上,
一道道闪电,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个黄昏,我找到了无法估价的珍宝,
在那神秘隐现的远方。
那时我们纯洁的爱情歌曲,
比月光还要透明,
而黑色的深渊,睡醒了,默默地
等待着誓言的激情。
你温柔而慌乱地亲吻我,
充盈闪闪发光的幻梦,
大风在深渊之上喧哗,呼啸……
十字架树立在被遗忘的坟墓上,
它变得苍白,像默不作声的幽灵。
1904年

《百合花》

我采摘了一束美丽芬芳的百合,
它们像一群纯洁天真的少女,矜持而羞涩,
那些花瓣颤抖着,沾满了露珠,
我从上面啜饮芳香、宁静和幸福。

仿佛由于痛苦,我的心战栗地揪紧,
而苍白的百合摇晃着花冠,
我又一次幻想着那遥远的自由,
在那个国度,我和你相依相伴。
1904年

《“哦,不要说!因为这些激动热情的话语……”》

哦,不要说!因为这些激动热情的话语
我即便在火中都会战栗。
我不想把温柔的眼睛
慌乱地从你的身上转移。

哦,不要说!在我年轻的内心
你好像唤醒了某种奇妙的东西。
我感觉生活如同美好神秘的梦幻,
在那里有鲜花般的亲吻。

为何你向我俯下腰身,
你在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
为什么我在发烧,为什么我在打颤?
快走吧!啊,你何必来到我的身边。
1905年

《“我会爱……”》

我会爱。
我会变得顺从与温柔。
我会带着引诱、迷人和摇曳的微笑
注视你的眼睛。
我柔软的身体如此轻盈与匀称,
鬈发的芬芳怡荡心旌。
啊,谁和我在一起,温存的拥吻
会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我会爱。我有骗人的羞涩。
我如此温柔胆怯,总是默默无言。
只有我的眼睛在说话。
它们明亮而清澈,
如此的晶莹,闪烁着光芒。
它们预示着吉祥。
你相信——它们会欺骗你
只是它们的天蓝色
比蓝色的火光——
还要温情与明亮。
我的双唇间——是鲜红的爱意。
我的酥胸比高山冰雪还要洁白。
我的声音——是天蓝色溪流的潺潺絮语。
我会爱。我的吻期待着你。
1906年

《巴黎》

春天的空气有权超越规范……
请不要吹散白玫瑰编成的花环,
这洁白芬芳的玫瑰花环,
你在尘世也是孤身一人,
却带来了多余的生活的负担。
1906年

《“你来到大海边,在那里遇见了我……”》

你来到大海边,在那里遇见了我,
在那里,柔情融化,我也爱上了你。

那里有两个人的身影:你的和我的,
如今它们相互思念,溶解了爱情的忧郁。

浪花拍击着海岸,就像当时
它们没有忘记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不屑于时间的漫长,轮船远航,
朝着河水汇入海湾的方向。

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终点,
恰如太阳信使自古至今的奔忙。
1906年

《“他的手上戴着许多闪光的戒指……”》

他的手上戴着许多闪光的戒指——
那是被他征服的少女们温柔的心。

那儿有钻石的欢腾,也有蛋白石的幻想,
还有美丽的红宝石神奇地闪烁光芒。

但他白皙的手指上没有我的戒指,
我还从来没有把它给过任何人。

这是金色的月光为我打造而成,
它在梦中给我戴上,并轻声为我祈祷:

“珍惜这礼物吧,它能满足你高傲的梦幻!”
这枚戒指我不会给任何人,直到永远。
1907年

《“他微笑着,站在门槛上……”》

他微笑着,站在门槛上,
烛火闪烁着熄灭。
越过他,我看见路尘飞扬,
月光西斜。
1908年

《摘自瓦西里科的遗言》

啊,我的新娘,她想在哪生活
就随她的便吧,
而我躺在坟墓中不去关心,
我的坟墓位于空旷的田野。
我留给她所有的白银,
…… ……
1909年

《“我的黑夜——都是关于你的呓语……”》

我的黑夜——都是关于你的呓语,
而白天——却冷漠地说:随他去!
我对命运微笑,
它送给我的常常是忧郁。

昨日沉痛的狂热,
是否很快就要把我燃烧完,
我觉得,这场大火
不会化作霞光满天。

是否还要在大火中挣扎很久?
我向着远方悄悄哀求。
在我危险的陷阱里,
你不会看见我。
1909年

《“风啊,埋葬吧,请把我埋葬……”》

风啊,埋葬吧,请把我埋葬!
我的亲人们没有到来,
我的上空只有暮色迷茫,
以及寂静大地的呼吸。

我曾经和你一样,自由自在,
但我更渴求生活。
你看,风啊,我的尸体冰冷,
没有人来收拢我的双臂。

请用暗夜的裹尸布
掩盖起这黑色的伤口,
请命令蓝色的大雾
为我朗诵赞美诗。

为了让我轻松地,孤身一人,
步入最后的梦乡,
请用高高苔草的喧响
为春天,为我的春天歌唱。
1909年

《“你疯狂的眼神……”》

你疯狂的眼神,
冰冷的语言,
以及对爱情的表白,
都还在初次见面之前。
1909年

《“不知是我留下来陪你……”》

不知是我留下来陪你,
还是你和我一起离去,
但是,分手,我的天使,
始终没有变成现实!
不是懒散忧伤的叹息,
不是稀奇古怪的责难,
是你平静明亮的眼神,
唤起我黑暗的恐惧。
1909年

《酒神颂》

绿色的那个春天在宇宙中前所未见。
1909年

《“月光沿着地板流淌……”》

月光沿着地板流淌,
心儿立刻冻僵,又重新滚烫,
手指幸福地抚弄着秀发,
就像亚麻,这浅色的波浪。

闪电划过,仿佛一根火柴,
在昏暗的天空吹熄。
温柔的小鸟身穿白色羽裙
在我的床榻上睡去。

心儿剧烈地跳动,手臂垂下,
轻声叩问:“哦,上帝,你在哪里?”
我记得那令人心醉的嗓音,
我记得,它们是那么清晰。
1909年

《“天空的徽章古老,弯成弧形……”》

天空的徽章古老,弯成弧形,
上面有些什么,几乎分辨不清。
那位坐在小旅馆旁的女郎,
我嘱咐她,今天一定要把我来等。

而她注视着春天的草地,
用手指剥着鲜橙。
笑着问:“也许,您不是本地人?!”
她离去时,只留给我一个眼神。

既看不到大路,也看不清小道,
我让四轮马车在此处停靠。
我从来都不喜欢金发女郎,
如今我也不会再爱上。

我们玩骨牌直到夜深,
今天我真是非常走运……
当客人们告别而去,
小窗外的黑暗已渐渐消隐。

我登上弯曲摇晃的楼梯,
嘴里哼唱着《五月的相遇》,
旅馆老板为我点亮灯,不停唠叨:
“不要吵,有许多女士住在这房子里!”
1909年

《“活着的日子所剩不多……”》

活着的日子所剩不多,
我已经不再害怕什么,
但是怎能忘记,你心脏的跳动
我曾听到过?
我内心平静,知道这里面
永不熄灭的火焰的秘密。
但愿我们会偶然相见
即使你不看我一眼。
1910年

《“我不再为侮辱的话语感到惊慌……”》

我不再为侮辱的话语感到惊慌,
对任何人我都不会指责。
请你,因为我可耻的生活
赠我不可耻的死亡。
1910年

《“你凝视着我,好像在问……”》

你凝视着我,好像在问,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亲爱的,难怪你会佩戴着
安娜勋章刀穗。
1910年

《兄弟!》

“兄弟!我等到了光明的一天。
而你漂泊到了哪些国家?!”
“姐妹,请转过脸去,不要看,
我的胸口满是血淋淋的伤疤。”

“兄弟,这悲伤——就像锋利的短剑,
你似乎离它还很遥远?”
“对不起,哦,对不起,我的姐妹,
你的一生都会孤孤单单。”
1910年

《致И.А.戈连科》

这个清晨迷醉于春日的阳光,
露台上可以嗅到玫瑰的芳香,
而天空比青花瓷器还要明亮。
这个笔记本有着柔软的山羊皮封面;
我在阅读里面祖母当年写下的
那些哀歌与诗篇。

我看见通向大门的道路,短木桩
在绿宝石般的草皮上清晰地呈现白色。
哦,心儿甜蜜而盲目地爱着!
绚丽缤纷的花坛令人欢欣,
暗淡的天空中传来乌鸦生硬的叫声,
而林荫路的深处是墓地的拱门。
1910年

《“蓝色的黄昏。晚风已温和地平息……”》

蓝色的黄昏。晚风已温和地平息,
明亮的灯光召唤我走回家去。
我心中猜测:“谁在那儿——莫非是新郎,
是我的未婚夫等在家里?”

露台上闪现着熟悉的剪影,
勉强听得到轻微的说话声。
啊,如此迷人的倦意,
我直到现在还不太熟悉。

白杨树不安地沙沙作响,
温柔的梦境把它们来造访。
天空的颜色变成漆黑,
群星也渐渐地暗淡无光。

我采回一束洁白的紫罗兰。
因为它里面深藏着秘密的火焰,
谁从我胆怯的手中取走花束,
他就会触到我手掌的温暖。
1910年

《“我是致命的,对于温情脉脉的年轻人……”》

“我是致命的,对于温情脉脉的年轻人。
我是痛苦之鸟。我是伽玛尤恩*。
可灰眼睛的人啊,我不会碰你,快些走吧。
我闭上眼睛,把翅膀收拢在前胸,
希望你别发现我,好让你走自己正确的道路。
而我会死去,奄奄一息,但愿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在秋天黑色的枝头伽玛尤恩这样歌唱,
然而行人却改变了自己光明的旅途。
注:伽玛尤恩(Гамаюн),俄罗斯神话传说中可预言未来吉凶祸福的神鸟。
1910年

《古老的肖像》

窄细而古老的木框
以镀金的椭圆搂紧了你。
黑人手持蓝色羽扇站在身旁,
这个女子,苗条美艳,肤色白皙。

何等瘦削,这少女般柔情的双肩,
你的目光固执而傲慢;
高高的蜡烛闪烁着昏暗的光线,
仿佛是站在教堂的大门前。

齐特拉琴摆放在旁边的青铜小桌上,
玫瑰插在带棱的高脚杯中……
在如此庄严宏伟的大厅里,
调色板在谁的手中颤动?

而这令人心惊的双唇
是为谁准备好的致命毒药?
那黑人站在身旁,相貌粗鲁,衣着漂亮,
眼神中闪烁狡黠的光芒。
1910年

《灰眼睛的国王》

赞美你啊,这无休无止的悲伤!
昨天他去世了,灰眼睛的国王。

秋日的黄昏,空气沉闷,满天霞红,
我的丈夫回到家里,语气平静:

“知道吗?人们把他运出了狩猎区,
在老橡树下找到了他的尸体。

可怜的是女王。如此青春年少!
一夜间竟变得无比苍老。”

丈夫在壁炉上找到自己的烟斗,
起身上夜班,走出了门口。

我要马上把自己的小女儿唤醒,
我要看一看她那双灰色的眼睛。

而窗户外白杨树沙沙作响:
“人世间已没有了你的国王……”
1910年

《“炎热的风吹来,令人窒息……”》

炎热的风吹来,令人窒息,
阳光烧灼着我的手臂,
我的头顶上是天空的穹窿,
仿佛大片蓝色的玻璃;

在散乱的沙滩中,
蜡菊干燥地散发着香气。
在云杉粗糙的树干上,
爬行着成队的蚂蚁。

池塘慵懒地闪烁着银光,
生活重新变得轻松……
躺在吊床花花绿绿的丝网上
今天谁会走入我的梦中?
1910年

《“它既富有又吝啬……”》

它既富有又吝啬,
啊,那颗心……请掩藏起财宝!
你为什么愧疚地沉默?
我的眼睛要是没看见多好!
1910年

《“小桌上摆着茶水,蛋奶饼干……”》

小桌上摆着茶水,蛋奶饼干,
糖球放于白银的高脚盘。
她蜷起双腿,尽量坐得舒坦,
漠不关心地问:“已经到了?”
她伸过来一只手。我的嘴唇触到
那枚冰冷光滑的戒指。
我们没有约定将来的会面。
我知道,这事已经完蛋。
1910年

《致瓦\普\祖波夫伯爵》

新年的节日多么漫长,
那小窗上的雪光多么洁白耀眼。
今天我思念着您,
温情地寄去对您的祝愿。

就让我坐在地下室中读书,
简单地度过一个个夜晚,
我们当时作出了明智的约定,
我将不必信守诺言。

而您仍将是我忠诚的朋友,
不会对我生气,
您可知道,我病卧在沙发床上,
已经有三天。

看着那束您送来的玫瑰,
它们温柔而慵懒,
我便回想起涅瓦河左岸边
那栋房子的幽暗。
1910年

《“我写下这些词语……”》

我写下这些词语,
久久地不敢说一句话。
我的头隐隐作痛,
身体也可怕地变得僵麻。

远方的牧笛声渐渐平息,
而心中依旧是那么多谜语,
秋天细小的雪花
覆盖了槌球场地。

最后的叶片沙沙作响!
最后的思绪令人痛苦!
我不想打扰
那些习惯了玩耍的人们。

我可爱的双唇
原谅了他们残酷的玩笑,
啊,明天你会来探望我们
沿着最早那条雪橇小道。

蜡烛在客厅中点亮,
它们的光线在白天越发柔和,
人们会从暖房中
为我带来一大束玫瑰。
1910年

《初次归来……》

令人痛心的白色裹尸布向大地铺展,
钟声庄严低沉地敲响,
那皇村不堪忍受的寂寞
让心灵重新激动而慌乱。
五年飞逝。这里的万物荒凉沉寂,
仿佛世界末日降临大地。
就像被永远解决的题目,
皇宫在垂死的梦境中安息。
1910年

《“我的房间中生活着……”》

我的房间中生活着
一条行动迟缓而又美丽的黑蛇;
她像我一样懒散,
也像我一样冰冷。

傍晚时我编写神奇的童话,
坐在通红的火焰旁的地毯上,
而她用绿宝石般的眼睛
冷漠地注视着我。

深夜听见呻吟般的埋怨
这死亡的、沉寂的模样……
确实,我想得到另外的东西,
最好不是毒蛇样的目光。

只是到了清晨,我才重新变得温顺,
像纤细的蜡烛般,点点融化……
而此时那条黑色的带子
才从我瘦削裸露的肩膀上滑下。
1910年

《“我不喜欢花朵——它们让我想起……”》

我不喜欢花朵——它们让我想起
葬仪,婚礼和舞会,
晚餐已经摆上了饭桌……
而永恒的玫瑰的平常之美,
从童年时便成为我的快乐,
也是我迄今唯一的遗产,
就像莫扎特的音乐,就像深夜的黑色。
1910年

《孤独》

啊,你呀,我神圣的孤独!
时光宽敞,明亮而纯净,
就像清晨苏醒的花园。
孤独!不要相信远方的召唤
为黄金守护好大门,
在那大门之后,是期盼的地狱。
1910年

《我久久地站立在沉重的地狱门口……》

我久久地站立在沉重的地狱门口,
而地狱中一片黑暗和死寂……
啊,甚至连魔鬼都不需要我,
那我究竟该去哪里?
1910年

《阿弗洛蒂忒,我在为你编排舞蹈……》

阿弗洛蒂忒,我在为你编排舞蹈,
为你编排舞蹈。
洁白的面颊上泛起玫瑰的红晕……
请对我的命运微笑。
每当夜深你莅临蛛网的宫殿,
请你走进我安静的房间。
浅紫色的雾气悄悄潜入山谷。
月光照临你的山岗。
在虚弱的霞光中我脚下滑动,埋首劳作。
女神!我的颂歌献给你。
你的双手,像翅膀,手臂,像翅膀,
你的额头闪烁金色的光环。
1910年

《……  ……》

你不可能使灵魂变成死的,
而在心里我永远不会违背
与大地的明智约定。
1910年

《“如果月亮不在空中慢慢前行……”》

如果月亮不在空中慢慢前行,
而是渐渐冷却——像深夜的烙印……
我死去的丈夫回来了,
阅读着那些爱情的书信。

橡木削制的小匣子里
他记得那把秘密的锁具,
他戴着锁链的双脚
笨重地把镶木地板敲击。

他核对着会面的时间
和那些签名的模糊字迹。
难道还少吗?那些施加给他的,
他至今还忍受着的苦难?
1910年

《致费\库\索洛古勃》

你的木笛在寂静的世界上吹响,
死神的声音也秘密相随,
而意志柔弱的我,因你甜蜜的残忍
慵倦不堪,怡然心醉。
1912年

《致尼\古米廖夫》

窄皮带里是文具盒与书本,
我从学校回到了家里。
我快乐的男孩,这些椴树,也许,
还没有忘记我们的相遇。
只是,灰色的丑小鸭变了,
变成高傲的白天鹅。
而忧郁,用它那不朽的光线
照射进我的生活,我却默然无语。
1912年

《“请你相信,不是毒蛇尖利的信子……”》

请你相信,不是毒蛇尖利的信子,
而是痛苦饮尽了我的血液。
白茫茫的原野上我成长为安静的姑娘,
我用小鸟般的啼叫呼唤爱情。

其他的道路早已对我关闭,
我的王子端坐于高贵的皇椅。
我是否欺骗过他,是否欺骗,我不知道!
只是我靠谎言在尘世栖居。

不能忘记,他如何来向我道别。
我没有哭泣:这是命运。
我占卜,希望深夜走进王子的梦里,
而我的占卜无能为力。

他的梦境安详而平静,
是否因为,我被关在重门之里,
是否因为,早有明眸善睐的温情美人鸟,
在为王子演唱歌曲?
1912年
注:Сирин,我把它直译为西灵鸟,译意为美人鸟,俄罗斯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它与先前介绍的伽玛尤恩鸟不同,它是掌握着阴暗力量的鸟,也是美人头,鸟身。她的叫声人们通常无法拒绝,而听到她的声音后,会让人忘记尘世的一切,并很快带来恶运,甚至死亡。俄罗斯神话中还有一种神鸟,模样与她们都相近,叫Алконост,直译为阿尔科诺斯特,译意作人面鸟,恰恰与西灵鸟相反,她的叫声是可以为人带来好运的神鸟。

《爱情会早于一切成为死亡的灰烬……》

爱情会早于一切成为死亡的灰烬。
傲慢在平息,阿谀在沉寂。
绝望,再点缀上恐惧,
几乎没有可能再转移。

爱情用那普通的、不熟练的歌声
欺骗地将我们征服。
在不太久远之前,
你还不是头发斑白,神情忧郁。

可是当她微笑着
站在你的花园、房子和田野里,
让你在任何地方都觉得
无拘无束,自由惬意。

当你被她征服,饮下她的毒酒,
你曾是多么幸福。
你看那些星星要比平日硕大,
你看那些野草,那秋天的野草
芬芳散逸。
1911年

《人们仿佛用沉重巨大的锤子……》

人们仿佛用沉重巨大的锤子,
敲击着我柔弱的胸膛。
哪怕是用明亮的黄金赎买,——
我只想长舒一口气,只一次!
我多想从靠枕上抬起身,
再去看一眼宽阔的池塘,
再去看一眼,云朵飘荡在
灰蓝色云杉林的上空。
我将接受这一切:痛苦与绝望,
甚至于怜悯的刀锋。
只是请别把自己悔过的
沾满灰尘的披风,盖上我的面孔。
1911年

《恰似白色的石头沉在井底……》

恰似白色的石头沉在井底,
一段记忆藏在我的心中。
我不能也不想为此争斗:
它既是欢愉,也是苦痛。

我想,谁如果切近地注视
我的眼睛,就会立刻把它看清。
它若有所思地把忧伤的我
当成倾听痛苦故事的人。

我知道,众神把一些人
变成了物体,却不消灭他们的意识,
好让奇怪的忧伤生生不息。
于是你化作了我的一段记忆。
1916年

《如今谁也不再聆听歌曲……》

如今谁也不再聆听歌曲。
那预言的日子来临。
我那最后的歌啊,世界不再神奇,
请你不要再撕扯我的心灵,不要出声。
前不久你还是自由的小鸽子
在晨空中自在地飞行,
而如今你变成饥饿的乞丐,
敲不开陌生的大门。
1917年

《伴着钢琴上飞出的第一声旋律……》

伴着钢琴上飞出的第一声旋律,
我轻轻对你说:“你好,公爵。”
这就是你呀,快乐而忧郁,
站在我的面前,俯下身躯。

可是,在你固执而奇怪的眼神里
我却什么也不能猜出,
只是把那些金子般的话语
珍藏在我罪孽深重的心里。

有一段时间,你为烦闷所折磨,
用陌生的语言阅读它们
你心想:六翼天使已经为我
在河面上备好船帆。
1917年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计算着空虚的日子。
啊,我自由自在的朋友,
啊,我亲爱的人们!

我不再用歌声召唤你们,
不再用泪水劝你们回返,
但在深夜悲伤的时刻
我会为你们祈祷平安。

死亡的利箭在追赶,
你们中的一人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个变成了黑色的乌鸦
来把我亲吻。

这样的事一年只有一次,
当冰雪消融,
我伫立在叶卡捷琳娜花园
清澈的湖水边

我听见宽阔的翅膀的拍打声,
回荡在蔚蓝平静的水面之上。
我不知道,在阴森的监狱里
是谁打开了一扇小窗。
1917年

《我对谁偶尔说起过……》

我对谁偶尔说起过,
为何我没有远离人群,
儿子被苦役虐待致死,
我的缪斯也被鞭打而亡。
我对所有世人都有罪——
那死去的,将来的,和在世的人们。
在疯人院的病房中
我辗转反侧——这伟大的荣光。

人们不知给谁抬来黄色的棺椁,
那幸运的人将与上帝同在,
而我关心的事情不多,
只是我尘世狭窄的栖身之所。
1914年

《请你来看看我吧……》

请你来看看我吧。
快来吧。我活着。痛苦不堪。
这双手谁也无法焐暖。
这双唇说:“受够了!”

每天黄昏他们把我的摇椅
移到窗前。我眺望着那条道路。
啊,你呀,我是否该责备你
因为近日的不安苦楚!

我在尘世没什么可怕,
即便面色苍白,呼吸沉重。
我只害怕夜深人静时,
会在梦中看到你的眼睛。
1912年

《我离开你白色的房子和寂静花园……》

我离开你白色的房子和寂静花园。
让生活从此变得荒凉和明亮。
我会在我的诗中赞美你,赞美你,
就像女人以前不能祷告一样。
你记得亲爱的女伴,
在你为她的眼睛建造的乐园,
而我出售的商品人世少有——
我出售的是你的爱情与温柔。
1913年

《我见过冰雹过后的原野……》

我见过冰雹过后的原野
和感染鼠疫的畜群,
我见过一串串葡萄,
当严寒季节突然降临。

我还记得,如同幻梦一般,
静夜里的草原大火熊熊……
但我最害怕的是
你遭受折磨的灵魂被劫掠一空。

这么多的乞丐。就让你也成为一名——
睁开泪水干涸的双眼。
就让它们暗淡的绿松石的光芒
照亮我的房间。
1913年

《眼睛哀求着人们口下留情……》

眼睛哀求着人们口下留情。
当他们在我的面前
说出那个亲切的,响亮的姓名,
我该拿他们怎么办?

我漫步在原野间的小路上
灰色的原木在路边堆积。
轻柔的微风自由地吹拂,
像春风般清新,时断时续。

痛苦的心灵倾听着
关于远方的秘密消息。
我知道,他还活着,呼吸着,
他将会变得不再忧郁。
1912年

《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

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
黄色的月光照进高楼。
它歪戴着帽子走进房间中——
黄色的月亮照见身影。

这个女人病痛不堪,
这个女人形影孤单,
丈夫在墓地,儿子坐监牢,
请你们来为我祈祷。

《森林里》

四颗钻石——四只眼睛,
两只猫头鹰的,两只我的。
啊,故事的结局多么沉痛,多么沉痛——
我的未婚夫死去了。

躺在草丛中,这里茂密而潮湿,
我响亮的话语有些杂乱,
猫头鹰在高处傲慢地俯视,
我说的话,它都清楚地听见。

云杉林浓密地环绕着我们,
我们的上面是天空,黑色的正方形,
你知道,你知道,人们杀死了他。
杀死他的是我的长兄……

不是因为血腥的决斗,
既不是在厮杀时,也不是在战争中,
而是在林间荒凉的小路上,
那时恋人正走来和我相逢。

《……那里有我的大理石替身》

……那里有我的大理石替身,
翻倒在苍老的槭树下,
它把面影投给湖水,
聆听着绿色的喧哗。

明亮的雨水洗净
它身上凝结的创伤……
冰冷苍白的人啊,请你等一等,
我很快也会变成大理石雕像。
1911年

《沿着林荫路牵过一群小马……》

沿着林荫路牵过一群小马,
披散的马鬃像长长的浪花。
啊,使人心醉的城市充满谜语,
我如此忧伤,因为爱上了你。

想起从前让人奇怪:灵魂充满愁绪,
病危时的胡言乱语让我呼吸急促,
而如今我变成了玩具,
就像我的朋友——玫瑰色鹦鹉。

胸中预感不到痛苦的憋闷,
不信,请看一下我的眼睛。
我只是不爱黄昏日落时分,
不爱海上吹来的风,不爱听那句“走开”。
1911年2月22日皇村

《在这里我们全都是酒鬼,荡妇……》

在这里我们全都是酒鬼,荡妇,
我们在一起多么忧愁,烦闷!
那墙壁上的鲜花和群鸟
沉迷于高天上的流云。

你叼着黑色的烟嘴儿,
奇怪的烟雾在上空缭绕。
我穿着窄瘦的连衣裙,
好让我的身段更加苗条。

所有窗子被永远封闭:
管它外面是什么,雾淞还是暴雨?
你那一双眼睛啊,多像
猫咪的眼睛,小心而警惕。

啊,我的心灵多么痛苦!
是否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那个女人,翩翩起舞,
她也注定会进地狱之门。
1913年

《短歌》

有过这样的时刻,从清晨起
便不想提及,为我唱歌的睡梦。
红色的玫瑰和月光,还有我,
——都是同样的命。
积雪从倾斜的山坡上滑下来,
而我,比雪还要洁白,
浑浊的河水泛滥,
而河岸还做着酣甜的美梦。
小松林发出清新的喧哗,
比黎明时的思绪还要宁静。
1916年

《白夜里》

哦,我没有锁上房门,
也没有点燃烛光,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疲惫,
却不想躺到床上。

我注视着,昏暗的暮色里
熄灭了透过松针的一缕缕光亮,
我为那说话声而陶醉,
它与你的声音多么相像。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失去,
而生活——就是万恶的地狱!
哎,可我曾经那么相信,
你还会回到我这里。
1911年

《记忆的召唤》
——致奥\阿\格列勃娃-苏杰伊金娜

你失神地凝视墙壁,看见了什么,
当晚霞布满天空的时刻?

是看海鸥飞掠过蔚蓝平静的水面
还是看见佛罗伦萨的花园?

抑或是看到皇村巨大的公园,
在那里,不安把你的道路阻断?

也许你看见那人倒在自己的腿旁,
他不再是你的俘虏,他服白色毒剂而亡。

不,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一面墙,
上面是天空熄灭火焰的反光。
1913年6月18日
译注:奥\阿\格列勃娃-苏杰伊金娜(1885-1945)是俄国话剧演员、歌唱家、舞蹈家,阿赫玛托娃的女友。白银时代的许多诗人都曾经为她献诗。青年诗人克尼亚泽夫(1891-1913)曾追求过她,失恋后服毒自杀。奥\阿\格列勃娃-苏杰伊金娜1924年移民法国,1945年死在巴黎。

《离别》

这黄昏倾斜的道路
在我的面前伸向远方。
就在昨天,我的恋人,
还哀求说:“请不要把我遗忘。”
而如今只有阵阵风声,
和牧人们的呼唤,
只有激动不安的雪松
伫立在清澈的泉水边。
1914年春彼得堡

《这身体变得多么可怕……》

这身体变得多么可怕,
这痛苦的嘴唇多么苍白!
我不希望就这样死去,
我没有指定这个日期。

我仿佛觉得,高空的某个地方,
乌云在撞击着乌云,
闪电飞驰的火光,
巨大的欢乐的声音,
像一个个天使向着我飞临。
1913年

《为什么你时而佯装成……》

为什么你时而佯装成
微风,石头,时而佯装成小鸟?
为什么你要变成意外的闪电
从天空对我微笑?

别再折磨我,别再碰我!
就让我专注于世俗的生活……
像那醉醺醺的火焰
摇摆于干涸灰暗的沼泽。

缪斯女神蒙着破烂头巾,
拖长了声音,凄凉地歌唱。
在这残酷而年轻的寂寞里
充满了她神奇的力量。
1915年7月斯列普涅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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