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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建芳
昨晚，我又一次为高加林的幸运人生而热泪盈眶。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路遥是我的亲爱的同乡。他写这部构思良久的作品时，我尚且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正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父母的护翼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还不知道未来是苦是甜。当我在省城一所中专学校求学时，路遥因病辞世。远在南方一座城市的大学里求学的哥哥写信让我给他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说他们那里已经买不到了。我在周末专门赶到钟楼书店时，营业员告诉我说，这里也已经剩的不全了，只有两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我先睹为快，匆匆浏览后给哥哥寄去。那时才知道有路遥其人。 关于《人生》的内容，读过的人自然比我清楚，没有读过的人看了我介绍的梗概也不会对书的全貌有多少印象，因此，我并不想提太多内容。只是一次又一次，从高加林人生前二十四年，准确地说，从他高中毕业到他二十四岁这一段的短暂经历，看似只有短短的几年，而他的漫长人生路也不过只是开了个头而已，还有许多的路要走，许多的事情等待他去亲历，但是于我于他，都觉得十分漫长。因为他的这段人生路太过起伏跌宕，由大悲到意料之外的大喜，又由大喜瞬间跌至人生的低谷，而一个意外，却又让他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到了另一件喜事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喜悲相互叠加交织，让这个生性倔强的陕北汉子不得不最终屈服。而紧随着这段人生大起大落的，也是他这段人生大起大落的一个因子，就是他的爱情。 一个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要爱人，也要被人爱。如果说高中时的高加林和黄亚萍因为能谈得来而经常在一起聊天，那不过只是少男少女在人生初期懵懵懂懂的情感蒙昧，甚至可能连这些都还算不上，因为他们深知双方家境的差距和未来的不可知，不可能有情感方面的任何思考。而高加林的初恋应该是亲爱的刘巧珍带给他的，两个人都是初恋。真正印证了那句话：初恋，我们不懂爱情。两个人不管在情感的付出方面谁先谁后，最终当彼此接受对方后，他们真正是倾情地付出，两人都毫无保留。正处于人生低谷期的高加林自然对这份爱情十分珍惜，哪怕对方是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村女子，他整个人的身心都是愉悦的，那份由恋爱而引发的欢喜非亲历而不可知；巧珍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自己终于赢得了心仪已久的加林哥的爱情，对于这样一个本来对生活就需索很少的聪敏女子来说，除了满心欢喜，还能有什么呢？ 快乐总是短暂的。如同美丽的烟花，在它最绚烂的那一刻之后就幻灭了。 高加林是幸运的，作为一个塌墙烂院、一贫如洗的普普通通老农民的儿子，能得到一条川里“头梢子”的纯真爱情；然而他又是不幸的，她最终嫁做他人妇。高加林也是幸运的，第一次从有工作的人重新回到土地上后，如果没有巧珍的爱情支撑，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松地熬过来；然而他又是不幸的，当他第二次失去工作回到农村时，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巧珍，虽然她心依然。高加林还是幸运的，他第一次离开农村后成为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他凭借自己的才能干得十分优秀，广受尊重；他第二次离开农村后成为县委通讯组的一名宣传干事、让人艳羡的记者，他凭借自己的吃苦耐劳、满腔热忱和良好的文字功底，以及多才多艺多情多思，更有他不可多得的灵性、悟性和洒脱又阳光俊朗的外形，成为全县人眼中文武双全才貌俱佳的佼佼者。我坚信，在高加林的同学和校友中，不会没有优秀之人，可是，遗憾的是他们却没能有这样的幸运来展示自己的才华。 一个人优秀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时候不能把持住自己。高加林是血性的，更是理性的，他会经常反思自己的言行，这在他那样年龄段的青年中是不多见的，尤其是一个拥有那么多项才艺的人。虽然他经常自省，却还是因为太想离开土地、离开农村了，太想端公家的饭碗了，这也是无数农村青年的梦想，他本没有错。只是思路终究决定出路，如果接受黄亚萍的爱情，就可以随她和家人一起去南方工作、生活，这样的美好未来，对于一个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而又有才情有梦想的青年才俊来说，太有诱惑力了！而被父母奉若掌上明珠的独生女黄亚萍不但家境丰盈，她本人同样才貌俱佳，热情大方，性格开朗，现实中再怎么理性的人，也难逃此“桃花劫”。 一遍遍地读过、哭过、感慨过、思考过，斜倚床头，我久久不愿掩上书本。心底一次次地对高加林历经的这些坎坷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假设，一次又一次猜测，如果不这样做，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如果他没有被村支书的儿子顶替掉，一直做一位民办教师，也许可能会成为一名公办教师，随着资历和年龄的增加，或许会最终成为校长，但他若不回到农村，亲爱的巧珍是不敢向他表白的，他们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有任何交汇的可能，他也会有初恋，但女主角一定不会是美丽、多情又专情的巧珍。如果他从学校一毕业就回到农村，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耕种日月，不曾有任何机会让他离开土地，如巧珍所愿的——两人相爱、结婚、生子，像许多农村青年一样，过一种平凡但平静的生活，他不会觉得得到巧珍有多甜，也不会觉得失去巧珍有多苦，没有对比就没有深切体悟，因为无数农村青年男女以及他们的父辈或者没有离开过农村的子女们，就是这样子走完自己一生的。如果他第一次回到土地上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可能离开，虽然也心有不甘，但他不得不屈服和屈从，像一头倔驴一样被套上生活的沉重枷锁，经年累月的煎熬和磨砺，或许他会成为他们村的“三能人”，以高加林的智商完全可以，只要他愿意。他还是会收获全村人的羡慕，因为他有一位有许多优秀品质而又深爱他的女人为妻。如果他第二次离开土地后能够把持住自己，不做一些不太切合实际的梦想，起码暂时安于现状、满足于现状，仍旧牵着巧珍给他递过甜瓜和许多朴素食品、物品的一双手不撒，那么，黄亚萍就是再怎样折腾也不会引来后面的一系列麻烦…… 只是，所有的假如都只能是一种虚妄的假象，并不能成为某种可能而实现。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一定不是高加林，只会是李加林，或者王加林。高加林的好学上进使他比周围的人更有才情，但他要按正道走出农村离开土地，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去挤那座独木桥——高考。高考未果，空有一腔抱负和一身才艺，他自然不会安下心来成为和他父母亲一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老实本分的农民，一旦有任何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在他拥有一位亲密的爱人后，犹豫一下也是可以的，但是他绝不会放弃机会。当然，如果有更高更好机会的可能，他仍旧会紧紧拽住不撒手，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黄亚萍而放弃刘巧珍的原因，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事业，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大放手脚施展才华的事业。我敢说，如果有另一个什么亚萍向他抛去一个更大更美好的绣球，他也不会不犹豫一下，然后接住。有些苦难，他是必须吃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幡然顿悟的。他，没有错。 绕不开整起事件的核心人物黄亚萍，如果她的父母亲在给她爱和良好教育的同时，也注重她的人生观、价值观教育，她不会轻易离开相恋两年多的男友而转身狂热地追求高加林，并很快就投入他的怀抱。无论她和男友的那段恋情中谁的感情付出的多、谁的付出的少，她，其实都不应该轻易忘却。当她曾经喜欢，后来热恋的第二任男友高加林的身份由记者成为农民后，她即刻就无法接受。高加林本人和读者其实都很清楚，如果有另外一个更加优秀、潇洒又有风度的男子出现，她同样会直奔对方而去。她对前任男友的歉疚很快就会消失。这样的女子，一生爱的人其实只会是自己。当然，她也没有错，因为她有这样选择的资本，暂时可供她恣意挥霍。 和黄亚萍不同的是，亲爱的巧珍一双含情脉脉的毛眼眼里只有她的加林哥，哪怕他背信弃义地离她而去，哪怕她最终不得不委屈地下嫁，她也会在心底一辈子珍藏着他。任何时候抖出这段情感经历，只要轻轻拂去岁月的尘埃，她对他的爱都会是真实而纯粹的。 而高加林的幸运，还因为我的亲爱的路遥同乡有一颗善良而又仁慈的心，他给高加林的人生路上安排了一些挫折、布置了一些困难，也让他周围存在着几个看上去像是坏人的坏人：村长、“二能人”以及他的无知的妻子和大女儿、曾在公社工作后又成为县劳动局副局长的那位马屁精、高加林情敌的恶母……人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坏和好其实都是相对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前面各位其实都不能算是坏人，如果村长不给没工作的二儿子找工作，就不会影响到高加林的教师职业；如果“二能人”一家不担心巧珍将来生活的幸福与否，不会为难高加林；如果那位马屁精不主动想着法子巴结上级领导，就不会让高加林已经跌宕了一次的人生再跌宕一次，还连带了马屁精自己；如果高加林在权衡了自己和黄亚萍恋爱的后果后及时刹车，不曾影响到黄亚萍准婆婆儿子貌似到手的幸福婚姻，这个自私的女人也不会出此恶招…… 还是要感谢我亲爱的路遥同乡，当高加林失去一切后两手空空地再次回到他不愿回的土地上时，他让昔日那些或冷嘲热讽或羡慕嫉妒恨的同村人全都显露出人性向善的一面，人们以一种极宽容的姿态迎接高加林的回归，就连曾有预谋的巧珍的姐姐，也被妹妹的一片诚心所打动，和妹妹一起苦苦哀求公公向还未到家的高加林伸出援手。而老光棍德顺老汉几十年人生历练凝结而成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刚强的硬汉子高加林双膝跪地痛哭失声，也让读者甲、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从脸颊上一路倾泻而下。 路遥，我亲爱的未曾谋过面的同乡，您若在天有知，请笑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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