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背心

 铂車毅 2013-03-31
文/王宗仁----------------
那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从拉萨回京途中,取道秦川大地为父祭坟。这次祭父有特殊的意义,我是代表自己和一对藏族兄妹前去--这对兄妹从未见过父亲,却叫他“阿爸”,攥在我手里的信,便是这兄妹俩写给父亲的。和这对兄妹的相识,要追溯到1988年的寒冬。当时,我随汽车团的车队到藏北巴青县执行救灾任务。那场猝不及防的雪,让藏北好多牧民面临着饥寒交迫的困境。我们的车队为牧民们送御寒衣物。灾区沿途牛羊尸体遍野,那景象刺痛了我们的心。为争取时间,我们在当地西藏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一路走一路散发,这样藏胞们就能更早得到帮助。那天,在茫茫雪野上,我们看到路边撑着一顶被雪挤压得歪歪扭扭的帐篷,里面什么都没有。雪地上站着两个藏族小孩,怯生生地望着我们。他们虽然穿着藏袍,但是太旧,根本不保暖。我和带队的副连长把他们领进帐篷,想了解情况,没想到四面漏风的帐篷里比外面还冷。通过翻译和孩子的交谈,我们知道这是兄妹俩,男孩叫顿珠,12岁,妹妹央金比哥哥小一岁。他们是游牧之家,过着“早别冰水河,夜宿雪山下”的生活。这次暴风雪卷走了他们家上百头牛羊,阿爸阿妈去追赶牛羊至今未归,眼下兄妹俩手里只剩下拳头大的一块糌粑了。糌粑带着阿爸阿妈的味道,所以他们虽然饿得饥肠辘辘,却舍不得吃一口。我们送给顿珠和央金两件棉大衣,还将所剩不多的食品尽量多匀出一些给他们。本想带他们到县城去,但顿珠死活不肯,说阿爸阿妈说好让他们在家等着,他们走了,阿爸阿妈找不到人会急得发疯的。我实在心疼冻得蔫头耷脑的央金,就把自己身上的红色毛背心脱下给她穿上了。我告诉央金:“这件背心是我的父亲从家乡小镇上买来给我的。老人家知道我经常跑青藏高原,嘱咐我上雪山时一定要穿上它。”顿珠兄妹听了,眼里含着泪花,久久地望着我。临走时,兄妹俩要我留下姓名和地址,我只是说自己是那曲兵站的。下面的故事,是那曲兵站的同志转述给我的。 这天傍晚,顿珠的阿妈在寒风冷雪里挂着一脸热汗赶回家了,儿子和女儿已经无影无踪,冷冷的帐篷里只剩下冻得僵硬的狗。她急得要疯了,喊得嗓子都哑了。一位留守牧村的盲人老阿爷告诉她,孩子被一辆军车送到县城去了。两个小时后,阿妈骑着牦牛赶到县城,在解放军“军车医院”看到了正在输液的女儿。她很快知道了一切:女儿患感冒发烧,多亏金珠玛米(藏语:救苦救难的菩萨兵)的车队把她及时送到县城。在简陋却荡漾着暖心春意的帐篷里,母女俩有了以下对话:“阿妈,看你急得鼻尖上都出汗了。我好着呢,心里热乎乎的。”央金边说边敞开棉衣,让阿妈看她裹在藏袍里的红色毛背心。阿妈惊讶地说:“孩子,你从哪里弄了这么个让阿妈眼前发亮的衣服?都让你变成漂亮的文成公主了!”“阿妈,这是金珠玛米叔叔送给我的背心。背心,就是保护心脏不挨冻的衣裳!”央金把一切都告诉了阿妈,阿妈非要让女儿脱下毛背心,她也要保护保护自己的心脏,也要沾一沾“金珠玛米的仙气”。她眉梢溢满神采地说:“咱家有了这件背心,帐篷里100年都不用取暖的火炉了!”背心的作用是保护心脏--这是我听到的对背心最质朴也最妥帖的解读。1990年夏天,我又一次到西藏。那曲兵站张副站长一见我就说:“王作家,总算把你盼来了!有一封信压在兵站已经大半年了!”这信就是我在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封,是顿珠和央金用藏文写的。他们以为我是那曲兵站的军人,就把信寄到这里来了。信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内容却是写给我父亲的,大意是:老人家,请允许我们叫你一声阿爸,你为儿子买的那件大红的毛背心,我们一家人轮流穿着,度过了那个多雪的冬天。是它保护我们的心脏没有挨冻。愿阿爸扎西德勒,健康长寿……此刻,我把这封信作为对父亲83岁生辰的特殊祭品献在坟前。按照藏家人的习惯,我将信蘸上青稞酒点燃,尽力抛向空中。纸灰在天地间长久地飘洒着……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