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中的意象

诗词创作中的意象

文/曹克定

意象，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称谓心象。是表象的一种。即由记忆表象或现有知觉形象改造而成的想象性表象。文学创作中的意象亦称“审美意象”，是想象力对实际生活所提供的经验材料进行加工生发，而在作者头脑中形成的形象显现。

    意象在文学创作里起着神奇的作用，它的出现，可以丰富作品的意蕴，提升作品的意境，加深作品的意味。这就是说，一个意象对作品的各个方面都有牵动。所以，自古以来，文学作者尤其是诗人，都是很看重意象的，有的诗人甚至把主要精力用在塑造意象上。

    在文学创作中，意象是怎样产生的呢？意象本就是社会表象和自然表象，它来自曾经出现的，或经常出现的，或正在出现的各种社会的自然的表象在作者头脑里的储存。当作者在创作中要表现某一人物对象或情景对象时，就点击大脑储存库里与写作对象相契合的记忆表象，来象征、来比喻所描写的对象，这个应作者所需被点击出来的记忆表象就是创作中的意象。比如要写一个高尚品质的人就以玉为意象，高风亮节多以竹为意象，刚劲挺拔以松为意象，光明磊落以月为意象，清明廉洁以梅以莲为意象。写凶狠残暴以狼为意象，阴毒奸险以蛇蝎为意象，写凄苦情景以风雨霜雪为意象，兴旺情景以春为意象……等等。

    诗人们为什么喜欢用意象来表现所写的对象？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有这么一段话：“……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据此可以得知，善于用意象的作者，是能出佳作的。用意象表达的作品，克服了语言的直白性，使作品含蓄曲折，深藏旨趣。古人论诗有一句“看山不喜平”的形象语，意思是说，平无奇峰的山是不美的，层峦叠嶂，峰回路转才有妙景。诗文也是如此。意象亦能丰富诗的画面，美化意境，浓化情味，使之回味无穷。

    作者在写作中怎样塑造意象呢？说到底意象还是来源于生活。生活阅历越丰富，意象产生率越大，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诗人的灵感，灵感对意象的捕捉和意象与所要表现对象的对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就是一个很有功力的诗人，一时没有灵感是找不着意象的。当然，光有灵感没有一定的功力是不可能用好意象的。塑造意象的第一步，当作者确定要写的对象后，进而确定写其对象的哪一个方面。或精神或形状，或褒或贬。确定方向后，找出与其有联系的线索，这就是定向搜索，避免了海选。开始，线索不厌多端化，进而集中到最大化，在最大的线索中捉住与线索连接的形象，找准所认定的形象与所要表现的对象的契合点，而确立所需要的形象，这个形象就是创作中的意象。之后，就是对意象地经营。捕捉意象靠灵感，经营意象靠功力。经营就是对意象的安排处理，这是一个煞费苦心的过程。“意匠惨淡经营中”是杜甫深言艺术构思之苦的。

     我讲一下自己创作的一点尝试，辽宁铁岭新城八景征诗，我写了八首七绝，谈谈其中两首的构思。其一是写“湿地幽情”的，我没有去过铁岭，但湿地我了解，我就在脑子里搜索记忆中的湿地里的一些形象。最后找到并确定了芦苇荡、野鸭、草滩、大雁、小舟。这些形象都未在我眼前，只是在我心中，所以称之为心象，即意象。经过一番经营后就成了一首七绝：“芦苇荡边寻静幽，扑腾野鸭过人头。草滩绿送雁声起。一点红裳拢小舟”。开头是入景，是人入景也是情入景。为诗必须情入景，这叫感情干与，没有感情干与的诗是没有灵魂的诗。入景有两种，一是直线入景，是见人见形的。二是曲线入景，是不见形迹而情在其中，我这一首诗是属于前一种。二句：“扑腾野鸭过人头”，景象陡起，静与动的急剧变化，给人一种冲击感，这是野鸭这个意象起的作用。三句：“草滩绿送雁声起”，这是远景，远处雁声传来，雁声是在哪儿又是怎么传来的？作者并没有看到雁，只是听到了雁声。循声望去，就出现了草滩这个形象，雁声是草滩的绿色送来的。“绿送”这个词是经过一番推敲的，它一头接着草滩，一头接雁声，既美化了画面，又巧妙地完成了雁与草滩两个意象的融合。就情理而言，“风送”比“绿送”合理，但“风送”却输了“绿送”一重意境，“绿送”牵活了三个意象，举重若轻，这就是形象语言的妙处。尾句：“一点红裳拢小舟”不仅交待了草滩雁声起的缘由，在静幽中又多添了几分情趣，更美化了画面，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个结句意在引起一点回味。

   另一首是“荷塘逸趣”，诗句是这样写的：“相邻苇草弄眉低，无奈清波守未移。翠鸟飞来争比绿，却输珠露亮荷衣”。既写荷塘必须以荷为主，但首先出现的形象不是荷，包括以下两句，但不言荷而句中与荷有关。苇草、清波、翠鸟、露珠、荷衣，都是我脑中的意象，这些意象是在经验材料中产生的。写荷塘逸趣，不但要写荷，还要写出趣来。于是，开头就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写荷塘岸边的苇草向池中的荷花调情弄眉，然而荷花在深深的清水中又无法接近，只有在远处向荷花送秋波。“清波”这个意象载负两重含义，一它是环境的必然元素，与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而存在。二是用它来表白荷的贞操纯洁，清水出芙蓉又那么清新。“清波守未移”，给了苇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魂不守舍。苇草对荷花的痴恋，引起了翠鸟的嫉妒，它飞来争美比绿。纵然翠鸟的绿衣很美，但绿色的荷衣上嵌有滚动的露珠迎着阳光闪闪发亮，那种美妙，翠鸟是比不上的。这些情景的描写，也就是使意象的表现突出了一个趣字。

     这里讲一个古代诗人，唐朝的李商隐。李商隐可算为意象高手，他写出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成为千古名句。他的名篇《锦瑟》，凡是爱诗的人都喜欢这首诗，就是因为它的意象美，尽管他用了典，典也是意象。诗是这样写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题“锦瑟”，本就是意象，锦瑟不是所写的内容，而是用锦瑟兴起，引出“思华年”，“思华年”三字管领全篇，一连串的意象，使诗面扑朔迷离，又精致婉转。这首诗虽然大家都喜爱，而到现在还未有搞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对它的理解仍存在着争议。多数人都说他写的是首情诗，硬要加个佳人进去。对此我难置可否，但是，我可以假设不是情诗，没有佳人在内，而是写他自己的人生也是可以说的。以李商隐一生不得意的背景为据，作如下分析：从首句“无端”二字，就透出了几许哀怨，勾起了他对自己青春年华的追忆。接下来颔联“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一联虽说是用典，但读者首先感觉到的是很美的意象，不知其掌故的人也赏识这个句子。句中的庄生，不是写的庄子，这里的庄生是作为意象出现的，是写的作者自己。作者晓梦中的蝴蝶是一个美好的形象，可以引申为作者美好的愿景，是一个象征句。这个迷字可以说梦中的情景，迷迷糊糊，也可以分析为他十分迷恋在这个美好的愿景中。下句是不是可以说对上句泼了一瓢冷水，突然由美好跌入哀怆。望帝是周后期蜀王杜宇，禅位后，国亡身死，灵魂化为杜鹃，春啼凄怆，口中吐血。这一联是说作者人生的美好之愿景却化为失落之哀怨。这都是由意象表达的，美丽之蝴蝶化为啼血之杜鹃。很多人把上句美丽的蝴蝶和下句的春心，扒到爱情里面去了，当然是可以如此假设的。颈联是转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美丽的意象已成为千古名句。珠生于沧海的蚌中，夜晚明月当空，蚌就张开让月的清辉来养蚌中的珠，致使珍珠晶莹光亮。“珠有泪”自古以珠言泪，如颗颗泪珠，句中借此形象表作者悱恻之情。蓝田在陕西，是有名的产玉之地，早有戴叔伦说过：“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这是一个比喻句，用珠和玉来比喻自己的品格。然而这个珠是空有泪，而玉的光只能在远处望见，在人们的眼前是感觉不到的，只有自我欣赏，有些失遇之感。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些情感可留作永远的记忆，对于此时的作者已经无所谓了。只是在年轻的当时有些失落罢了。尾句的“惘然”与首句的“无端”，成首尾呼应，惘然是无端引起的，怎么要无端地引起人对人生失落的追忆呀！有些无奈之感。

     诗中的意象蝴蝶和杜鹃是象征，珠和玉属比兴，它们创造出了明朗清丽、幽婉哀怆的艺术境界。以上我所说的不能算作是对“锦瑟”的赏析，也不能肯定我对此诗的认识，我只是对诗中的意象表示欣赏。如果要把它说成是情诗，我也可以有情诗的说法，因此说，“锦瑟”是一首朦胧诗。

再说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李淑一是湖南长沙第十中学的语文老师，是毛泽东妻子杨开慧的好友，革命烈士柳直荀的爱人。她给毛泽东写信，同时把她一九三三年柳直荀牺牲后填的一阕“菩萨蛮”的词一并寄去，词中有“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的句子。毛泽东写的蝶恋花就是回答李淑一的这个问句的。你的征人到何处去了呢？他和我的妻子一同上了天。首句以下，全用意象说话，充分表现了诗人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乐观主义。可以安慰烈士之灵魂，也可以安慰自己和李淑一之心灵。这是一首整篇由意象完成题旨的典范之作。

我开头说了，作者在头脑中搜索意象，是要沿着与所写的对象有着很大关联的线索找出有关的意象。既如此，这首“蝶恋花”是不是不着边际了呢？不仅不是，毛泽东的这首词，妙就妙在突破了一般性，以神奇的想象，塑造了一般人想不到的意象。大胆洒脱，胸襟所致。如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泪与花怎么也无关联，鸟与别也无关联。如说有关联应写作“感时天洒泪，恨别柳惊心”。因为天上下雨可以视为泪，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古人以折柳送别，那么柳与别就有了关联，用柳是合情合理的。正因为杜甫奇思妙想，用了常人想不到的意象，感动了古今读者。可见，有突破才有妙思，才有奇句。但是突破不是人人所能为的，需要胆魄与胸襟，和丰富的想象力。能一般地运用意象说话也是可以写出好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