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喝一杯
在古巴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意识到,热情开朗这样的词语在这里的意义,和我们彬彬有礼甚至人人戒备的国度完全不同。无论在城市还是海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常常会遇到不期而至的邀约。在他们看来,相识与不相识,熟悉与不熟悉,都不构成一起喝酒的障碍。在特立尼达(Trinidad),我们走进了一家画廊,嗯,至少走进去的时候,我们以为它是个画廊,因为大门敞开而且走廊上挂着不少风格粗犷的油画。结果等到穿过狭窄的走廊,我们站在了正在聊天的一家人的客厅里。忙着尴尬地道歉告辞,那位一脸笑容的老先生却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跟我们说:没关系,坐下喝杯水。古巴的普通人家,就是如此对待不速之客——他们甚至屋不闭户。
自从上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断绝了对古巴的全面援助之后,在他们称为“困难时期”的那些年,中国政府向古巴政府伸出了援助之手。大到火车汽车,小到冰箱电视,在古巴可以看到各种中国援助的物资。哈瓦那近郊有一座叫作列宁公园的游乐园,里面的摩天轮海盗船全都是中文说明。
闲散是这里的生活常态。在这个绝大多数机构还遵循着“大锅饭”平均分配制度的国家,很难找到喜欢加班的人。这里的生活节奏如此缓慢,以至于同样是说西班牙语,我们的古巴朋友挥挥手说声“早上好”的工夫,电视里的西班牙电视台已经念完了早间新闻。
跳一支忘情舞
这个国家公园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遗产主要是因为其丰富的植被和秀丽的自然风光,在古巴这样一个岛屿国家,这是为数不多可以看山的地方。当然它在一部分人眼中最富有魅力的地方并不在此——这里种植着世界上最好的烟草。对于古巴蒲罗雪茄(Puro)的统治地位从未有人有过任何质疑,专家们试图从土壤成分、种植技术和气候条件等方面分析这种神赐恩物究竟如何养成,以期能够在其他地方推广复制,最终莫衷一是。
古巴蒲罗雪茄拥有众多世界领袖级的忠实拥趸。温斯顿·丘吉尔最热爱的雪茄品牌是以色泽深沉余味悠远著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时候的英国报端经常可以看到这位铁腕人物的肖像,他一手夹着雪茄,而另一只做出他标志性的V字手势。切·格瓦拉则更钟情于“基督山”牌。我走到一处山谷的拐角,胡里奥一家正泡在崖壁后小瀑布下的水潭里。一个可以戏水的小瀑布,一个可以游泳的小水潭,一瓶2美元的朗姆酒再加上几个在当地俯拾皆是的芒果,就够一家人度过一个惬意的周末。谈话间提到我住在哈瓦那,胡里奥就连声地邀请我下个星期去他家参加小女儿的生日聚会。哪怕是陌生人,一起喝杯酒,聊上一会儿天,彼此就像20年的老相识,这就是古巴人。
古巴的文学创作和欣赏气氛一直很浓厚,无论是殖民时期从西班牙延续过来的旧大陆文学传统,还是从北美随着商船渡过墨西哥湾而来的现代小说体例,或者是在南美洲蓬勃而发的新文学浪潮,都在这里得到了最及时的响应。事实上,无论之前的巴蒂斯塔政府还是如今的卡斯特罗政府都很重视和扶持文化产业的发展,在这里你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入手一些最具盛名的文学经典。每年二三月之交,还会举办拉丁美洲规模最大的国际图书博览会,那时候你可以看到全世界最负责的出版商和最新的作品。
诗歌协会的聚会在海边的一座木头小房子里,海水就在十几米之外拍打着珊瑚礁。很远就能听到吉他和特雷斯(Tres,一种长相颇似吉他的古巴特色乐器,有三根弦)的声音传来,我以为那是诗歌年会开始之前的即兴表演,其实那是诗歌朗诵会正式开始的时候。说是朗诵会也许不如说是唱诗会更贴切,古巴的传统十行诗可以配乐演唱,曲调有时光辉明亮豪迈阳刚,有时忧郁哀婉一咏三叹,全看诗歌词内容。聚集在这儿的诗人们,不分老少都要有一副好嗓子。
有人说诗歌的根基是美丽的风光和苦难。以这种标准,古巴一直是加勒比地区甚至是拉丁美洲诗歌的一颗明珠也就不难理解。这个面积只有11万平方公里的小群岛,却拥有290多处天然海滩。在巴拉德罗(Varadero),面粉一样细腻的白沙覆盖十几公里的海岸线,被誉为世界最美的十大海滩之一。这个国家的历史不缺苦难,多少人从这美好和苦难中汲取了营养,尼古拉斯·纪廉(Nicolás Guillén)、莱萨玛·利马(Lezama Lima)、阿列霍·卡彭铁尔(Alejo Carpentier),每一个都掷地有声。
海明威,这位享誉世界的北美文豪把他生命的最后22年都花在了古巴。他在笔记中写下,“我热爱这个国家,感觉像在家里一样。一个使人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除了出生的故乡,就是命运归宿的地方。”这位男子汉在用猎枪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前几乎每天都离不开他的杯中之好。他像呼唤情人的名字一样深情地念叨着他最喜爱的那些酒的名字:我的莫吉多在半道酒馆,我的戴吉利在小佛罗里达(My mojito in La Bodeguita, my daiquiri in El Floridita)。
这句话今天你还能在半道酒馆(La Bodeguita del Medio)的墙上读到。那里挂满了来访过的名人照片,聂鲁达(Pablo Neruda)和萨尔瓦多·阿连德(Salvadore Allende)都赫然在列。这家非常小的酒馆藏在哈瓦那主教堂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并不难找到,因为门口总是排着长队。晚时分,在这间满溢着旧时代温暖气息的酒吧里找一个角落,听那位神情忧郁的老琴师拉起他的小提琴,然后再从那份长长的酒单里挑出一种酸酸甜甜浮满碎冰的戴吉利酒,谁能不回味起过去的时光呢?
不过真正见证《老人与海》诞生的恐怕还是小阳台餐厅(La Terraza)。它在哈瓦那城东一个叫做柯希玛尔(Cojimar)的小渔村,是海明威出海钓鱼的地方。餐厅从1925年就开张了,但是当时的名字叫“椰子树”,客人也都是出海归来的当地渔民。在多年的默默无闻和几经转手之后,这家餐厅改名为小阳台。海明威曾这样描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在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风从东面吹进敞开的窗户。我凝望大海,深蓝色的海面上泛着白色浪花,穿梭的渔船追逐着鱼群。”这家餐厅现在仍然保留着几张海明威的照片,以及那时候他凝望大海的那个座位。在三面环海的餐厅坐上一会儿,尝一尝当天早晨从旁边小海湾里捞上来的小龙虾,然后喝一杯朗姆酒,让思绪随着海鸥在浪花上盘旋一会儿。不用更多解释,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人们文思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