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弗里达的画,并不知道关于她的故事,却被它的魔幻深切震撼:一只森林里的鹿,奔跑着,长着一张女子楚楚动人的脸,头上顶着长长的鹿角,身上中满了滴血的箭;一个几乎半裸的女子,用钢精和铁钉固定着似乎随时会分崩离析的肉身;树林里如夏娃一般的女子,在花鸟树叶长尾猴的拥簇下隐藏着,或是被如蛇般的藤蔓缠绕着,动弹不得;同样是这个女子,充满爱意地怀抱着一个男人,却似乎无法从死神中把他带回,他们的身后,隐藏着更大的一个身影……每一幅画都有太多的内容,太多的色彩,太多的隐喻,太多的想象,太多的挣扎,太多的情感。
后来翻了一本传记,看了一部电影,去了墨西哥,才知道这位女子有着太多的传奇,太多的经历……这些画充满着艳丽而残酷的生命力,一如画家自己。
作为凡人,弗里达一生与痛苦相伴,身体的病痛,几十次的手术;作为一个画家,她的作品来源于她的痛苦,在痛苦中反省自己的内心,在痛苦中酝酿出奇异的想象之花,这一切成就了她的绘画;作为女人,她一生追求爱情,并饱尝了情感之苦,这也是她灵感的源泉;痛苦让生命变的坚强,让艺术之花分外奇异与鲜艳。
美国影片《弗里达》讲述了弗里达的故事:少年时期的一场车祸,折磨一生的病痛,与墨西哥另一位伟大画家迪亚戈一生的爱恨……影片中的蓝房子(虽然是拍摄时按照原样的搭建),正是弗里达·卡洛的一生开始和结束的地方。这栋颜色鲜艳,布局奇妙如画廊的房子让人实在印象深刻。
在墨西哥城的市中心,这座蓝房子就隐藏在一个安静街区的深巷里,似乎比电影中的更小巧一些。如今它是弗里达博物馆,里面保持了太多主人曾经的生活印记:花草茂密的花园,隐藏在树下的回廊,阳光朗照的画室,病痛躺着作画的木床等等,和曾经的照片中没有太大的区别,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地期待,能在某个角落看到那个总是以艳丽传统的民族服饰出现的身影。
弗里达去世后,伤心欲绝的迪亚戈锁住了两个休息室,说15年不要打开。未料到,这两个房间竟被遗忘了50年,当人们无意中打开厨房后的这两个房间时,简直惊呆了,里面尘封着弗里达的185件非常地具有墨西哥风情和传统的衣裙,还有很多她生前常用的首饰等等。这真是对当代墨西哥艺术的又一个巨大贡献!
在弗里达的卧室角落里有一个衣橱,衣橱的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弗里达·卡洛1910年7月7日出生于此。这是画家去世后4年刻上去的,也许是想告诉人们,这个混合着痛苦和奇异想象的女画家,她的生命开始于此。可惜少女的幸福时光到她15岁的时候戛然而止,从此身体的痛苦折磨了她一生。在电影中,弗里达出车祸后在家养病,父亲给她买了画笔和颜料,还在她床的上面挂了一面镜子,从此,她开始对着镜子画自己。她的绘画生涯就是这样开始的。
在墨西哥,有人这么说:弗里达遭遇车祸仿佛是注定的,她没有死也是注定的。因为身体的痛苦和不便,她爱上了绘画,这似乎也是注定的。巨大的生命局限,反倒爆发出巨大的生命能量。
蓝房子博物馆的佩特拉曾经在生前接触过弗里达,对她有着独特的感受:“其实她本人比画上的自己更漂亮。她总是把自己画得强壮而不漂亮,其实她很漂亮。她跟朋友在一起吃饭,聚会。她不愿意告诉朋友她的病,但是她通过画释放出来。她把自己画得强壮因为她受到伤害。她聪明,感性,有创造力,有同情心,精力旺盛,她向往生活,对生命有强烈的感觉。从外表看总是很开心,但是内心却很悲凉。迪亚戈总是不断喜欢别的女人,这让她很受伤,她剪了头发,她画了一幅关于数字的画,那些数字代表迪亚戈的情人。她爱迪亚戈,当然迪亚戈也爱她。他们两都有很强的性格,弗里达去世之后,迪亚戈说,弗里达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而我永远地失去她了……唉,太复杂的情感和关系,有时连我们自己都不容易搞懂。”
在院子的蓝色墙上刻着一行字:弗里达和迪亚戈1915年——1954年生活在此。影片中,这40年生活,混合着爱恋,争执,吵闹,背叛等等起伏的内容。然而墨西哥人对美国版弗里达似乎有着诸多的不满。较多的抱怨是电影把弗里达的生活描述得还是太单一了,最后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一个迪亚戈,而读过她信件的墨西哥人知道她的生活,其实弗里达有各种朋友,信的内容甚至比她的传记中写的还要多。电影是在限定的时间里的抽象化再现,当你对一个人物对一段历史理解和了解得越透彻,就越会觉得这种艺术的表达太过程式化,太过简略。
在墨西哥城,我特别地约见了弗里达的传记作者桑坦达,一个极其有性格的文人学者,我很好奇他怎么理解弗里达和迪亚戈之间的复杂情感:“当然非常强烈,非常与众不同。他们各自有许多爱人。弗里达有许多,迪亚戈也有许多,但是最爱的还是彼此。1939年他们离婚了,因为政治原因,跟托洛茨基有关。迪亚戈加入了他的政治活动,为托洛茨基提供帮助。迪亚戈知道当时的政治情况,他不想让弗里达受到牵连,于是提出了离婚。弗里达1940年写的一封长信,她问他,为什么对她没有信心。其实,在那么复杂的情况下,迪亚戈正和另一个女演员在一起,她当时是查理卓别林的妻子,卓别林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和她离婚了。但是之后迪亚戈和弗里达又复婚了,弗里达提出的一个约定,没有性生活,不要迪亚戈的钱,她说,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这就够了。”这份深沉而独立的生命和情感,该如何用电影来表达?
我向桑坦达求证,电影中似乎暗示了弗里达和托洛茨基的暧昧关系。桑坦达以高八度的调子径直把一堆话对着我抛了出来:“都是好莱坞的鬼把戏,太天真了,他们三个人都是性格非常复杂的人,好莱坞电影根本没有办法把握这些人性格的层次。娜塔莉娅,托洛茨基的夫人,不是很漂亮。托洛茨基来墨西哥的时候迪亚戈在医院里不能去接他们,所以叫弗里达去了。你可以看照片,戴帽子的娜塔莉娅不漂亮,但是弗里达看上去像皇后一般。托洛茨基或许跟她牵了下手,但是就这样,没有更多了。因为托洛茨基非常尊敬娜塔莉娅,她在政治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电影总是想爆一些八卦消息,托洛茨基有次去了一个地方,就有谣言说,他是去和弗里达谈恋爱去了,但是这个时候托洛茨基给娜塔莉娅写信说,亲爱的娜塔莉娅,我们需要性生活。”
影片用弗里达各个时期的画作来呼应她的情感,勾勒她的一生,虽然这些画背后的故事或许远远比影片的阐释更为丰富曲折。
病痛一直折磨着弗里达,她的健康日益恶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要求把自己的床从屋里挪到过道上,她说想多看一眼这个她出生的院子,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许在那个时刻,她在这院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1953年,在当代美术馆里,举办了一次弗里达的画展,画展十分轰动,这是她在祖国举办的第一次画展,也是她生前的最后一次,她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向这个世界告别。在电影中,举办展览的时候,弗里达已经病得非常严重,医生嘱咐她不能离开她的床。结果,最后的她,盛装躺在床上,让人抬着,出现在美术馆中,上演了极富戏剧性的一幕。
我没有问桑坦达这一段是否真实,不是我对电影的宽容,而是我理解到人性的美好和复杂的程度远远不是任何影像文字所能尽善的。要想更接近她,我还是要回到她的画中,因为那是最本体生命的流动和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