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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汉们
冯英杰 图/文
一提起汉们，就有股壮实味儿狠狠袭来；一提起汉们，那群雕塑状油彩般的形象便鲜活地显现在眼前。
“汉们”是谁？汉们是俺二十来岁的叔们，三十来的爹们，四十岁左右的乡邻爷们，“汉们”是北方人对庄稼汉的统称。
汉们是庄子里定心的砣，汉们是田园里雄浑的歌，汉们是麦场上浑朴的舞，汉们是原野上野性的魂。
汉们是属于阳光的。阳光下的汉们更显得刚毅和剽悍。我喜欢看赤膊的汉们，我喜欢看汉们淳厚的脸，我喜欢看汉们蓬勃的须，我喜欢看汉们宽厚的背，我喜欢看汉们骨节铮铮、布满硬茧的手。赤膊的汉们走来，你会感到大地的血脉在汩汩涌动。赤膊的汉们走在一起，那便是庄子里一抹灿烂的色彩。
汉们有的是力量。他们扛起麻包“呼”的上身，他们拉起重车奋力前行，他们挥起锤凿不知疲倦，他们说“出大力，流大汗”，任汗水流淌，浇灌出幸福和希望。
汉们皆心驰田野。春季里，汉们锄草松土，浇水施肥；麦收时，汉们甩下衣衫弯下腰，舞动银镰抢收忙；秋收时节，汉们掰玉米，锛高粱，割大豆，刨山药……庄稼收进场，粮食装进仓，汉们更要紧忙，平耙耕犁，把田地来个重新梳妆，待沃野静铺，但听镂铃响起，条条镂痕撒播下来年的希望，这时的汉们便成为天地间最惬意、最快乐的舞者。
我喜欢听汉们打夯时的劳动号子，你听，“高高举起来哟——吭唷!！”“落地夯实在哟——吭唷!！”“夯实盖新房哟——吭唷!！”“新房迎新娘哟——吭唷!！”那扎实铿锵，高亢激昂的声音，不就是庄子里最动听的平安歌谣么？
汉们不喜欢愁眉苦脸晦气示人，汉们爱笑，汉们的笑，爽爽朗朗，通透干彻，毫无遮掩。汉们笃信“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了这些，汉们只要躺在自家那宽大的土炕上，就会酣然入睡。所以，汉们从不知什么叫难以入眠，也不晓得什么是郁郁寡欢。
汉们不爱睡懒觉，即便是大冬天，汉们也要早早起床，或背起筐篓拿起粪锨拾点牛粪卷驴粪蛋，或到村边地头转转，叫醒冬麦，唤起暖阳。
汉们最怕和“懒”字沾边，因为，“懒”会吓跑幸福，赶走丰收。“汉”字前面多个“懒”，就会遭人笑话，尤其会惹来庄子里的女人耻笑。
汉们都是热心肠，庄子里若是谁家有拆屋盖房，脱坯上梁，或红白喜事，只需吆喝一声“撺忙喽”！汉们都会撂下手中的活，热忱地赶过来。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庄子里的事儿，只有大家一起干，才会显得“活”。
汉们也有柔情时。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地忙，不就是为了家？他们爱自己的女人，遇到苦活儿累活儿，女人若上前，汉们会说：“孩儿他娘，这不有我呢！”汉们更爱自己的娃儿，他们会让娃儿跨在自己的背上“骑大马”，他们会背起娃儿屁颠屁颠地逗乐，他们会抱起娃儿“啧儿啧儿”地亲个欢，有时，竟也忘了自己那蛰人的胡子拉碴。汉们爱自己的娃，他们会说：“你爹我没啥文化，长大后你可要好好读书，咱也考到北京去……”
汉们也有自己的快活。所谓“拿起锄头能种地，放下锄头能唱戏”，农闲时节，他们也爱吹起唢呐奏起笙，敲锣打鼓乐起来。很难想象，平日里拉犁抡锨的粗手，拉起二胡、敲起云鼓来也是丝竹悦耳、鼓点铿锵，吼上一两嗓子也是穿云裂帛、婉转低回。他们痛快地把生活唱进戏，把情感揉进戏，把希望融进戏。这时的他们既是民间艺术的传承者，又是民族文化的创造者哟！
汉们吃饭很有特点。大碗的玉米粥他们会“呼噜噜”地转着圈儿喝；喝面条时，他们会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汉们若放开量吃，面条能喝五、六碗，杂面馍馍能吃七、八个，可家里娃娃多，汉们说他们更喜欢喝汤，说干活要出汗，汤水不能缺。汉们聚在一起喝小酒，无须大鱼大肉，只要一碟花生米，几片萝卜干咸菜足矣。小酒盅儿满上酒，汉们稳稳地端起来，然后“啧儿——”的一长声，把小酒喝它个底儿朝天！干净个怪！之后，还不忘添添嘴巴，眯眯眼，再倒吸一口气，那感觉甭提有多美！
汉们说话直，说话野，不管啥时候见到你，汉们常会说：“吃了呗？”汉们惊叹起来，都爱说：“我日啊！”汉们也喜欢盯着别家的女人看，看女人衣服下晃动的奶子，瞅乎着别家女人的屁股，也会说：“屁股大的女人好下崽！”或亢奋地对着某位玩笑起的女人说：“你家老头子在家么？今晚给我暖被窝喽！”随后便发出一阵嘎嘎的坏笑。
汉们若恼起来，也是件吓人的事。汉们不喜欢斗嘴皮，耍心计，更不喜欢背地施冷枪，放暗箭，话不投机，事不对卯，便会你拍桌子我掀板凳地干将起来。谁都知靠拳头不能解决问题，可汉们就是这样：不服输，不低头。
这庄子里的汉们啊！二十岁时的脸上亮着精神，三十岁时的脸上写着壮实，四十岁时的脸上透着沉着，五十岁时的脸上藏着智慧。想来，我这从庄子里走出去的娃儿，今已走过了二十，跨越了三十，要迈向四十岁喽！是为汉们？却又忽念起儿时北方那群生生死死的汉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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