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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峰峦叠嶂、满目郁葱；尚湖，烟波浩渺、波光粼粼。我曾多次去常熟，想去奇女子柳如是之墓看一看，然而先是寻找未果，后又与它失之交臂。今年仲夏时节，我们几位文友相约去常熟考察，在当地乡贤同宗钱文辉兄的陪同下，我们很快来到了柳河东君的墓地。 年轻时读姚雪垠的《李自成》，萌发对明末清初这段历史的兴趣，那是个天下大乱，江山易代的激烈变革的时代。晚明著名的复社——一个云集江南名士才子的社团，进入了我视野，文人雅士的慷慨激昂，秦淮名妓的横溢才华，深深地打动了我。柳如是(1618～1664 年)是一位让众多须眉无光无颜的才女，她与我同宗钱牧斋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流传至今，如果没有柳如是，天下能有几人知道钱谦益？ 柳如是长眠处坐北朝南，一堆黄土孤坟，孤单而凄凉，只有那多情的虞山与美丽的尚湖，静静地抚慰着她那高洁的英魂。柳墓屡毁屡建，经历几百年的沧桑，最近一次重建是在上世纪80年代。石亭是新建的，墓碑是旧时留下的，亭柱上镌有柳如是楹联手迹：“浅深绿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里看”。柳氏书法隽秀流畅，有盛唐遗韵，此联是她生前所喜爱之句，寥寥14字，高度概括了她的喜好和人生。流水若琴，青山似画，柳如是悟性极高，是一个富有浪漫情怀的女子。现代作家郁达夫在《娱霞杂载》中录有柳如是的《春日我闻室》一诗，就文学和艺术才华，将她评为“秦淮八艳”之首。著名学者陈寅恪读过她的诗词后，“亦有瞠目结舌”之感，对柳如是的“清词丽句”十分敬佩。清人认为她的尺牍“艳过六朝，情深班蔡”。 伫立于柳墓前，恍若间，柳如是好像在烟云中飘然而至。柳如是本名爱柳，辛弃疾有词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后又称“河东君”。幼年时就被人拐走，卖入娼寮，因鸨母徐氏通晓琴棋书画，使她成为江南名妓；14岁时，柳如是被卖给吴江一个周姓大户为妾。周死后，为周家所不容，柳如是又一次被卖到苏州为娼。在这个时期，她曾与复社领袖、后来的抗清名将陈子龙同居。德高才杰的陈子龙是她心中的偶像，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或许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然而不能见容于陈子龙的妻子，成了她最大的苦恼。陈子龙后来为抗击清兵而投水殉国，柳如是为他写了篇《男洛神赋》，痛之，吊之，敬之，显示出她在爱情选择上为一般女子所难及的不凡之处。卑贱的出身与曲折的遭遇，是柳如是无法选择的；但她的志向气节，却是完全由她自己造就与成全的。 几经曲折，24岁的柳如是又与60岁的江南名士钱谦益成婚。红颜白发、老夫少妻，一段佳话最终以凄凉告终。钱谦益对柳如是非常敬重，两人诗词唱和不绝，一时传为美谈。后来，崇祯帝自缢，清军占领北京，南京建成了弘光小朝廷，柳如是支持钱谦益当了南明的礼部尚书。当清兵攻入南京，明朝大势已去，柳如是曾劝钱谦益与她一起投水殉国以保名节。后没能投水殉国有两种说法，一说是钱谦益用手试水说太凉而不再投水，一说是柳如是投水后被人抱起。也许是钱谦益耳闻“扬州三日”清军屠城残酷场景，吓破了胆，率部降了清，做了五个月的清官后称病而回，不再出仕。之后，钱谦益又重新参与了反清复明的斗争，这显然是与柳如是的鼓动分不开的。柳如是变卖掉自己的贵重首饰，为反清复明的武装力量筹集资金，慰劳抗清义军，这些都表现出她强烈的爱国气节，真正做到了中华民族“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 的道德操守。 钱谦益去世仅两个月，乡里族人聚众欲夺其房产，柳氏为了保护钱家产业，吮血立下遗嘱，然后解下腰间孝带，悬梁自尽。一代风流奇女，香消玉殒。在柳墓西侧五十多米处，钱谦益与原配夫人合葬一墓。柳如是和钱谦益生前结缡，备受乡议，死后也不能同穴，可怜柳如是，让后人感叹唏嘘。 她的墓数次被盗，黄裳先生认为，柳墓在1937年和1950年已经两次被盗。钱文辉先生告诉我，上世纪50年代大炼钢铁时，有人将柳墓前的青石搬去烧石灰了。当地一位姓周的生产队长发现后，将其遗骨收拾掩埋，这让人遗憾之中略感欣慰。 事隔300多年后，柳如是有了一位伟大的知音。在“文革”横扫一切“封资修”的疯狂岁月里，学术大师陈寅恪先生在自己目盲的晚年，闭门含泪，费时10年，写成了80万字的名著《柳如是别传》。当时的文人畏惧于权力，汲汲于势利，又何能懂得大历史学家陈寅恪的苦心孤诣？陈寅恪先生说过，他著《柳如是别传》只是想借此来彰显“我们民族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想想陈寅恪含泪著书之时，有多少文人正失却脊梁人格而无行无耻，我理解了陈寅恪何以在那样的年代、在自己那样的年岁，要为柳如是树碑立传了。 至于钱谦益，作为一代文学大师应该有他的地位，上海钱镠研究会仍将其作为钱氏先贤加以肯定；但中华民族是崇尚气节的民族，在清兵进入南京后，钱谦益是迎降清军中官位最高的，这是为人们所不能容忍的。后来他在其所著《初学集》《有学集》中，用文字攻击清朝，以掩饰自己的秽行。乾隆对此极为反感，说他是“有才无形之人”，指出如果钱谦益为明朝死节，以笔墨讽喻清朝，尚有情可原。乾隆帝曾四次下旨鞭尸钱氏，还让人编过12卷的贰臣传，收入的都是降清的明朝官吏，共125人，洪承畴、钱谦益皆在其列。 相比之下，柳如是人格气节更值得人们赞赏了。人不可能达到完美，但须为追求完美而费心；人不可能走到极致，但须为追求极致而努力。回头再看柳如是之墓，我心里明白了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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