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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我的同学老三

 老苞米的书屋 2013-04-22
 
 
                                                          (2007-07-13 10:15)

些天,为了给自己的文字凑篇数,把我的同学老三拎了出来,将人家的“糗事”公开,怎么说都觉得不厚道。

我想老三看到这篇文字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看到了,绝交倒不至于,决斗更不可前能,但挨顿臭骂是不可避免了,然后还得请他喝顿酒。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赶快写篇补救文字,夸老三几句,算是将功折罪吧。

    老三是我同学中很出色的一个,说他聪明绝顶似乎并不过分,至少与我比是这样的。

    老三是我们班的俄语课代表,俄语说得非常溜,比说中国话还溜。因为他有点儿口吃,但说俄国话丝毫不口吃,或者是有口吃我也听不出来。

    那时,我们的班主任戴老师对我们说过:今天你们是丑小鸭,将来都是白天鹅。戴老师那天非常高兴,她把班里几个学习成绩出色的学生一一进行了畅想,“设计”谁谁谁将来是将军,谁谁谁将来是教授,谁谁谁将来是作家,谁谁谁将来是科学家……说到老三,戴老师说他将来是个外交家。

    戴老师没有为我“设计”,我很失落,觉得自己将来依然是丑小鸭。

    因为我学习成绩在同学中不是出类拔萃的,所以没有进入戴老师的“设计”范围……

    前几年,我们这些老同学相聚,还经常说到这个话题,先是觉得很美好,因为那是童话一般的回忆,然后喟然长叹,因为被戴老师“设计”的同学,没有谁实现了她的预言。尽管有几个做了级别很高的“领导”,但当年都是没有进入戴老师法眼的角色。

    老三算是出色的,虽然没当上什么外交家,但现在成为一个学术刊物的主编,还是历史研究员,总算是与白天鹅挨上了一点儿边儿。

    现在的老三很风光,一身中山装,一头长发,学者的派头很足,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文化人的牛B劲。

    每当我看见用手向后梳头发时,津津有味地讲他那本新出版的学术专著时,我就忍不住斜眼看他,想起了《汉高祖还乡》这首元曲:

    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有谁会想到,二十来年前的老三是何等的落魄。

    作为男知青,老三可能是下乡时间最长的。我们回城当工人都出徒了,已经是工人叔叔了,他还在乡下苦熬。

    老三在农村表现得很出色,但是再出色,回城也没有他的份。因为他父亲的历史问题始终没有结论。他父亲是国内翻译界很有名的人物,通晓四国语言,大概是英、俄、法、德。几年前,我去老三家,看见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他父亲的最新译著《圣西门选集》。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现居北京。据我所知,在老三上小学时,他的父亲就因为与一件历史悬案有牵扯被捕,关进了监狱。当时他家在北京,母亲在一家名牌大学工作。在压力之下,老三的母亲不得已与丈夫离婚了,将儿子老三送到在长春的哥哥家。从此,老三就改了母亲的姓,一直住在舅舅家。

    据说老三父亲本人的问题并不是很严重,但是被判了重刑。

    老三在乡下多次争取回城,但皆因父亲的问题没有结论,在政审上没被通过。一个人如果政治上出了问题,问题大一点儿,只要不是死罪,都有出头之日,就怕没结论,没结论即是没希望。

    我在工厂时有个团支部书记,她的家在老三下乡的那个村附近。我从她那儿知道了一些关于老三在乡下的事。

    老三所在的乡,与他一同下乡的知青都返城了,只剩下他老哥一个。由于前途渺茫,老三开始消极了,像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的济公一样,整天在村里闲逛,与农民混在一起“推牌九”,实际上就是赌博。老三智商高,赢的机会多,手里有了点儿钱,便去买散装白酒,然后把自己灌醉。

    我们的那个团支部书记说,有一次老三在空荡荡的集体户房子里喝醉了,不知道是怎么弄着了火,当农民将火扑灭时,把老三弄了出来,发现他的一条腿已经烧伤了。

    队长可怜老三,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冰窖一般的集体户里住下去了,便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家。

    队长有个女儿,比老三大一岁,在村办小学当老师。

    老三在队长家住时间长了,与那个小学老师关系熟了。队长夫妻是个热心肠的人,有意招老三做自己的姑爷。落魄至极的老三见自己回城无望,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老三便与这个相貌平平但很善良的农村姑娘结婚了,次年,他们有了大女儿,又过了两年,又有了小女儿……

    我们这些回城的同学听说了老三的事,无不慨叹:老三这回彻底完了,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了!

    又过了几年,老三父亲的问题终于平反了,重新安排了工作。这时知青招工已经结束。

    老三如果回城,只能由父亲所在的单位安置了。因为他父亲的单位是个搞学问的地方,没有几个工人编制,老三内招当工人的可能性也极小。正巧这时,老三父亲单位的历史所极缺俄文翻译,从北京分来的几个学俄语的大学生,所领导里觉得不满意,虽然这几个人的俄语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汉语都不过关,俄译汉的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听说这件事后,老三的父亲找到院领导,说自己的那个在乡下的儿子俄语不错。院领导说,就让他来试试吧。

    据老三后来讲,他在乡下百无聊赖时,只有去看书。下乡时带去的那些小说之类早就散失了,只剩下一本俄汉大词典,还有一本砖头一般厚的俄文版的《苏共()简史》。于是,翻译这本枯燥的《简史》成了老三唯一的乐趣。就这样,老三竟然凭一本词典,将四十多万字的《简史》翻译完了。

    就是这次翻译,让老三的俄语水平大幅度提高。

    老三从乡下进城,来到的单位,与几个新来的大学生进行了俄语考试,最后挫败几个学俄语的大学生,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历史所破格录用。

    由于编制问题,老三的身份是工人。这还是院领导特意从上级劳动部门申请的指标。

    就这样,老三终于与苦熬了十多年的小乡村说拜拜了,领着妻子和女儿一家四口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春……

老三的父亲平反后,基本上是住在北京。老三的母亲与丈夫离婚后,一直未嫁,等丈夫平反后,刚刚落实政策,两人就复婚了。

    这时我才相信了老三母亲是“假离婚”的传闻。

    我非常敬重老三的母亲,虽然没机会谋面,但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是非常高大的。

    老三的父亲在南湖新村分得了一处“高知楼”,这房子在十多年前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四室两厅,极为宽敞。因为老三的父亲住在北京,所以这房子归他一家四口居住。

    因为老三的房子宽敞,我和另外几个同学经常去他家喝酒。

    我见到了老三的妻子,我叫她弟妹,因为老三的生日小我一个月。

    第一次见面的感觉,我的心里有骤然一凉的感觉。说句心里话,在我的猜想里,老三是妻子即使是相貌平平,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平平”到这个程度。

    皮肤很粗糙,而且黑,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比老三大一岁,说大个三五岁我都不会怀疑。这是我的想法,但我始终是埋在心里,对谁都没说。

    老三把他妻子介绍给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虽然我见过老三妻子多次,可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但是人很实在,也很厚道。

    老三有时也去我家,就我们两个人,说话方便。我妻子见老三来了,胡乱炒几个菜,任我们哥俩胡说八道,她去隔壁我的母亲家。那时,我与父母是邻居,住的是税务局宿舍。

    酒喝得差不多了,老三就对我说掏心窝子的话了。因为我们不仅是同学,也是朋友。

    老三对我说,当他携一妻两女回到长春后,立刻被三个舅舅叫去了,非常严肃地同他进行了一番谈话。老三的三个舅舅,两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现在仍很活跃的文化名人,他们显然是经过认真研究了,并且达成了非常一致的意见——让老三马上与农村老婆离婚。

    老三说,刚回来的时候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三个舅舅态度非常坚决,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让他离婚。

    不管老三怎么辩解,怎么替妻子乃至老丈人一家说好话,舅舅们仍然不改变主意。老三向几个舅舅表白,自己在农村的处境,比电影《牧马人》里的那个男主人公还要艰难,如果没有妻子一家的热心照顾,他很难说自己现在是怎么个样子。

    舅舅们依然不为所动。

    我听老三这样说,怀疑老三的舅舅们如此坚决,未必完全是他们的想法,很有可能里面有老三母亲的意思。

    当我试探地问老三时,老三默许了。

    老三说:不管他们怎么逼我,这种没良心的事我做不出。他们见我丝毫不吐口,也就不再劝了,毕竟离不离的主动权在我手里。

    我听到这里,很钦佩老三是为人,谄媚地冲他竖起大拇指,夸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世界上的事很有意思,当没有外力介入时,像老三这样有良心的男人,永远不会想到与妻子离婚的。尽管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实在是太不般配了。如果这时出现了外力,老三还会不动心吗?

    老三回城没多长时间,也就是一年的光景吧,有一天他突然来到我家,进门就讨酒喝。我妻子依然是胡乱炒几个菜,任我们哥俩胡说八道,然后去隔壁我的母亲家。

    老三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他现在心里乱极了,如果不对我说,就要憋死了。

    关于这段故事,我曾经写过一个短篇小说,那小说完全是老三的一段情感经历,只是稍加虚构而已。遗憾的是,刊有这篇小说的杂志说什么也找不到了。

    为了改变自己的工人身份,老三必须有一个大学文凭,于是他报考了职工大学。在学习期间,老三认识了一个女同学。因为老三博学多才,在同学中很受追捧,有女同学喜欢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个女同学主动与老三接近,上课时总找机会与老三坐在一起。

    据老三说,那个女同学的形象是相当好的,气质很高雅,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样子,她的模样就像咱们班的谁谁谁。

    谁谁谁是我们中学女同学里很出众的,现在是一所大医院的心脑血管专家。到现在依然很年轻,很漂亮,冷眼一看,也就是四十岁的样子。

    扯远了,还说老三的这次情感外溢。

    那个职大的女同学的父亲是某研究所的教授,中科院的院士。她与老三有类似的经历,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工人,结婚后自然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有一天,这个女同学拿来一本俄文资料,说这是她父亲急需用的,但是所里没有懂俄文的人,希望老三帮助翻译一下。

    老三用了几天时间,把俄文资料翻译完了。

    那个女同学以她父亲的名义,邀请老三去她父亲家做客。老三实际对这个女同学也有好感,于是半推半就地去了。

    据老三描述,在那个教授家,老三受到了热情款待。那个女同学穿一件崭新的高领红毛衣,头发很随意地用一方手帕往脑后一系,显得比平素更有魅力——这一段我记不太准确了,实在是弄不清是老三讲的,还是我小说里虚构的。

    在这样的场合下,那个女同学自然不会把那个工人丈夫带来的。

    老三离开教授家时,外面已经黑了,女同学出门送他。就是在这一天,那个女同学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老三的爱慕。

老三的心乱了,其实这样的事,搁在哪个男人的身上,心都会乱的。也有不乱的,那是因为没有遇上倾心的女人向他表示爱慕。

老三只好来找我,与我商量怎么办。

    其实我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只是摸棱两可地说些车轱辘话。说了半天,其实都是废话。

    我问老三:你想怎么办?

    老三反问:我知道怎么办还来找你干什么?

    我们俩就这件事分析研究了好长时间,最后也没什么结果。

    老三走了之后,我想这件事无非就两个结果,一个是离,一个是不离。其实,这依然是个废话。

    过了几个月,老三又来到我家,说他刚从山东曲阜回来,是参加一个什么学术研讨会。

    我问老三与那个女同学的结果如何。

    老三叹息了一声:只能是算了,离婚这种事对我来说太难了。

    据老三讲,当他把这个想法偷着对回长春的父亲讲了,结果遭到了老爷子的坚决反对。

    很显然,老三对这段感情是很留恋的。

    老三对我说,这次去曲阜,当然也去了孔府。他说他当着众多游人的面,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孔圣人的塑像前,双手拂了拂衣袖,双膝一屈,纳头便拜。如果说,拜一下孔夫子,没什么可奇怪的,关键是他在叩头的同时还喊了一声:孔圣人,我真的服你了!

我觉得,老三的这一拜,有点儿让我震撼,有点儿悲壮的意味,于是据此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小说的内容基本没有多少虚构,所不同的是,我写老三叩拜孔圣人时,他并不知道旁边有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掩面而泣,而这个女子便是他的那个职大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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