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卖货郎福来客栈里住着八个人，七个成人和一个孩子。七个成人分别是陈老板、老板娘、掌柜的、胖厨子、店小二、女长工和男短工。孩子名叫陈正心，是陈老板的独子，现在的老板娘不是他亲妈，他娘死得早，老板娘是继母。 每日清晨鸡刚打鸣，客栈里的七个人便忙活起来，短工扫地擦桌，长工上街采购，小二招呼客人，厨子切菜煮饭，掌柜敲打算盘，老板娘涂脂抹粉，老板下棋饮酒，陈正心读书背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谈不上有多好，但却也不差。福来客栈里的日子就是这么个样子。 有一天，来了个卖货郎，想要投宿却身无分文。店小二问掌柜的，掌柜的问老板娘，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能收留卖货郎，因为他没钱支付房费。陈正心见货郎可怜，找来爹爹，恳求陈老板准那人留宿。陈老板看那货郎穷苦，宝贝儿子又在一旁哀求，心头一软，意欲批准卖货郎住个几日，可他又不肯让人家白住，就问货郎：“住下可以，我知你没钱，可既然你是个小商贩，赔几样物品给我们，用来抵那房费，如何？”货郎点头应允：“可以可以，送你们几样东西倒是合理，只是不知诸位肯不肯收……”老板又问：“何出此言？你要赔些什么东西呢？”货郎表情严肃地答道：“我卖的是幸福。”众人惊了，怀疑地嘀咕着：“幸福？”然后同声大笑，笑那货郎信口胡言。货郎摇摇头，说：“也罢，也罢。我早知道你们不敢买我卖的东西。我还是到别家地方碰碰运气吧。”货郎正欲离去，老板留住他，说：“且慢，你不妨说说，这幸福，究竟是个啥东西，你如何给我们？”货郎站得笔挺，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眼前的几人，笑着回答老板：“幸福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各不相同。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我就给你什么样的幸福。不过，你若拿走了你选的幸福，抱歉，你不能还回来，不得反悔。”老板娘说：“笑话，哪有人会得了幸福还反悔的？你说这些唬我们，该是你压根没货的幌子吧。”货郎说：“有货没货，立刻可知，陈老板，你若已决定好想要什么了，现在就说吧。”老板见货郎胸有成竹，心疑这陌生人想必真有些本事，低头凝思了片刻，说：“我现在什么也不缺，已经很幸福了，只是时常会思念亡妻生前的模样。不如，你让我能常常看见她年轻时俊俏的样子，能天天看见她的脸庞我便幸福至极了。如何，能做到么？”众人听了老板这不切实际的愿望，都在心中暗自摇头叹气。谁知货郎竟答：“难是难了些，不过能做到。请问陈夫人愿意变得年轻漂亮些么？”老板娘说：“废话，谁不中意青春靓丽啊？听说他前妻年轻时美若天仙倾国倾城，我也想像她那样美啊，可惜我天生不丽质。”货郎点点头，说：“成了。”众人疑惑，都问：“什么成了？成什么了？”几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突闻老板大叫一声：“啊！爱妻！”众人这才看见，老板娘已年轻了十几岁，面容身段也变得美艳动人起来，相貌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只有那神色还是老样子。陈老板拉起陈正心，指着老板娘说：“孩子，快看，你亲娘当年就是这般模样。”陈正心点着头说：“爹呀，娘真美。”老板娘听了这话，并不高兴，扭头回屋照镜子去了。 众人连连称赞卖货郎兜售的幸福真是好货，能让人心想事成啊，纷纷向货郎求购幸福。货郎摇头道：“我卖的这幸福，一天只卖一份，一天只能卖一份。你们留我在这里住上几日，我给你们每人送一份货品，算是抵赔房费了。你们意下如何？”众人连连点头称好。 第二天一大早，掌柜的趁大家都没醒，就偷偷摸摸跑到货郎的客房里求幸福。掌柜的对货郎说：“我的幸福很简单，就是把老板的夫人变成我的夫人。”货郎迷迷糊糊地回答：“掌柜的啊掌柜的，没想到你心里一直打着这种算盘。虽然你的要求很过分，但我这人一向来者不拒，行，给你幸福。”陈老板一觉醒来抱了个空，按自己的要求变幻得绝色老婆瞬时已飞到掌柜的床上去了。 第三天，曾经的老板娘，走下楼来，很不满意地对货郎说：“你怎么能随便把我变成那个废物男人的老婆呢？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可言？太不象话了！”货郎说：“莫急莫慌，我在把你变回老板娘便是了。”老板娘手叉腰仰头大笑：“哈哈哈……你开玩笑！老娘现在的模样这么俊，怎可继续委身于一个客栈的小老板？我要想幸福，必得嫁到大户人家，甚至王侯将相！我倾国倾城的美貌，要发挥倾国倾城的魅力，去倾掉几个国倾倒几座城。快，给我幸福，让我嫁到权贵人家去。”货郎摇摇头，无奈地答道：“也罢。给你。”话音刚落，老板娘就不见了踪影。掌柜的问货郎：“我老婆去哪了？”货郎平静地说：“飞到商朝当妲己去了。” 第四天，胖厨子来找货郎，哭诉：“我的生活太不幸了。我从来就没吃饱过。要能让我天天吃饱，那就是我的幸福，我真正的幸福。”货郎感慨：“你的幸福还真是简单。成了，给你幸福。回屋吃去吧。”胖厨子跑回卧室，一开门，各种的熟食生食就从屋里涌出来，堆成小丘，将厨子埋了进去。厨子吃啊吃，从早吃到晚，终于吃饱了肚子。他躺在菜堆里，身上盖着大饼，呼噜里都是腊肉和腌肉的味道，睡着了嘴还吧嗒个不停，他在梦里还继续吃着。 第五天，店小二气冲冲找到货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个臭掌柜的，天天把我当驴当狗使唤，我干活累也就算了，他时不时还打骂我。我自幼清贫节俭，无欲无求，也不想得到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幸福嘛，对我而言，只希望老天开眼，惩罚一下那个掌柜的，只要他骂我一句，就会有泼妇来骂他十句，他揍我一拳，就会有恶汉来揍他十拳。善恶有报，我便幸福了。”货郎冷笑道：“你说的那哪里是‘善恶有报’？明明就是变本加厉的以牙还牙。无所谓了，让你幸福便是。”小二的幸福立即奏效了，那日掌柜的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第六天，女长工来到货郎的客房里唉声叹气，她说：“我每天从早忙到晚，忙里忙外，打点这收拾那，没一刻清闲。我要是能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那些累人的活儿便能自行完成，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货郎说：“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呵呵，真够懒的。懒人有懒人的幸福，从今往后，你只要动半下手指头，便有一件你该干的活儿被干完了。”长工动了动右手的五根手指，今天的活儿就全干好了。她又动了动左手的五根手指，明天的活儿也不用干了。 第七天，男短工对货郎的要求是：“我要当老板。”货郎问：“你要当老板？”短工说：“是的，我要当老板。”货郎问：“当什么老板？你想有家店？”短工摇头，说：“不是，我要当这家客栈的老板。从今天起，我是老板，其他所有人，都听我的，他们都是我的仆役。这就是我的要求。快。快给我幸福。”货郎笑了笑，说：“短工啊短工，原来你这么贪！虽然你的要求很过分，但我这人一向来者不拒，行，给你幸福。”一转眼，短工就成了新老板，他命令陈老板抹地补墙，呵斥掌柜的擦门擦窗，对店小二又打又骂，不准厨子吃饭喝水，强迫女长工当他老婆，把陈正心赶到街上去要饭。 第八天，新老板让货郎卷铺盖走人，男短工的幸福已经实现，他不再欢迎货郎继续留宿。卖货郎走到街上，遇见沦为小乞丐的陈正心，说：“小乞丐呀小乞丐，这几日我倒卖不幸的生意很是不错，愿意施舍你一份幸福，说吧，你要什么？珍宝，还是佳肴？”陈正心回答：“叔叔，那些我都不想要。我想问您，您能让一切恢复原样么？”货郎微笑地反问：“恢复原样有什么好的？那是那些大人自己选的，他们想要的，我给了他们。他们选择了幸福，就也得承担不幸。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替大人们做主，让他们的选择全都失效呢？”陈正心摇摇头，说：“叔叔，你说的不对。那些大人们选择的幸福，要么是让别人不幸，要么是让自己不幸。”货郎又笑了，说：“可笑，你这小孩子，你现在要求一切恢复原样，又算是什么幸福呢？”陈正心说：“这不是我要求的幸福，这只是我的请求而已。我的幸福，我自己会去寻找，现在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得自己寻找，因为别人给不了我。”货郎大笑，说：“天真幼稚的小孩。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比那些大人英明？凭什么认为你的要求比他们的更好？难道就因为你这毛头小子读过几本满纸荒唐言的旧书？”陈正心说：“不，只因为我还保有你们这些大人已丢了的东西，它比你贩卖的所谓‘幸福’更珍贵。”货郎听了这话，呆了几秒，随机会心一笑，对陈正心说：“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给你你要的东西，说不定这慷慨的施舍能帮我找回自己那丢掉已久的宝物。” 福来客栈又恢复了旧日的模样，每日清晨鸡刚打鸣，客栈里的七个人便忙活起来，短工扫地擦桌，长工上街采购，小二招呼客人，厨子切菜煮饭，掌柜敲打算盘，老板娘涂脂抹粉，老板下棋饮酒，陈正心读书背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谈不上有多好，但却也不差。福来客栈里的日子就是这么个样子。 从此，江湖上不再有卖货郎的消息，倒多出个收藏家来，他四处寻找童心的碎片，想为不幸的人们拼出一颗纯真的心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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