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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是精灵

 hui学习馆 2013-04-26
那天放学时下了雨,李雨辰和着我的伞一起回家,她没有妈妈提醒,永远都不记得要带伞上学。
我的同桌马上抓起她的伞跟着我们走,她总是这样。从前我和她也做过好朋友,可她什么都要我听她的,要是不听,她就哭。我后来就跟李雨辰好了。看我们要好,她就想来分享我们的友谊。但她还是一玩起来,就一定要我们都听她的,要不她就生气,就哭,就说:“我再也不要和你们一起玩了。”其实我们也不要和她一起玩,她太麻烦。
我们一天里面只有回家的路上自由一小会儿,很宝贵,不情愿浪费在她的身上。
班上的同学也都远着她,从前她妈妈到我们班上来和同学打招呼,说她在家里就一直是这样的,要我们大家都让让她算了,多陪她玩玩,可大家都不怎么愿意让她。为什么要我们来让她呢?这不公平。
我们特意走得快,她就跟着我们,还说:“我们三个人来玩跟人的游戏好吗?就是你们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很愿意和李雨辰在一起,我时刻准备要帮助李雨辰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好人,不过李雨辰并没有什么真正让我帮忙的地方。她不太说自己家里的事,有时她的眼睛突然红了,但她从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想,这也是我不能告诉她我真正的心里话的原因。
我们三个人一块走过20路电车站,我同桌该从这里坐电车回家,可她却继续跟着我们走。
我说:“你到了。”
她说:“我现在要在下一站乘车了,我妈说的。”
她肯定是骗人,她是想和我们多呆一会儿。
为了这个,我有一点自豪,不过,只有一点点。
好不容易离开了我的同桌,我们拐进泰兴路。
先到我家,不过我先送她回家。李雨辰知道妈妈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画画,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都是妈来为我开门的,她就拍了我一下,说:“你倒是开心的哦!”
李雨辰家不行,她说着摸出一大把钥匙来给我看,她连家里的大橱钥匙都有。随时可以在大橱抽屉里拿钱买东西吃,这是好的。可她家的人也从来不给她送伞,这是不好的。
我问李雨辰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李雨辰说:“习惯了。”
我说:“你可以一到下雨就和我一块回家,我妈妈肯定会送伞来的。”
李雨辰又拍了我一下。
我喜欢她这么拍我一下,又拍我一下的,就像卖西瓜的人拍西瓜一样。他把自己的西瓜拍得嘣嘣响,然后每次都说:“听,这瓜的声音,全上海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瓜,保证吃得你,打耳光也不肯放的。”我觉得“啪”地拍人一下,这是一种特别的,对人的赞扬。
远远地,看到李雨辰家的大楼了。在他们家后面有一大块拆迁以后留下来的空地。听说那里要造一个大商场,可一直也没造。后来那块地上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秋天一到,草就变成了金黄色。不知为什么,每次我走过那里,心里总有一种奇怪和害怕的感觉,好像我会从这里走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从此走丢了,再也回不了家。可是,我又常常想念那个地方,喜欢那个地方,要去看高高的、绿色的野草。
李雨辰说:“我也是这样的,我家厕所间的窗子就对着那里,我晚上不敢去厕所小便的,特别是晚上有大月亮的时候,要是你盯着那里的草看,就会觉得那里好像有许多人走来走去一样。很奇怪,也很吓人的。”
“那你真的小便急了怎么办?”
“我就想象那里已经造好了大商场了,一楼二楼是肯德基家乡鸡店,灯很亮,里面的人全穿着红衣服,炸鸡真的是香,还有炸署条,大玉米那么甜。这么想着,我就有胆子进去了。其实害怕的时间,就是开灯以前和关灯以后,灯开着的时候一点也不怕。”
走到李雨辰家的楼下,她从我的伞下跑了进去。
我看着我的朋友消失在楼梯的拐角那里,心里突然觉得孤单了。
独自回家的路上,我在街角上看到了那个卖热葱油饼的山东小姑娘,她的红衣服被雨淋得像大树下得一个大红蘑菇。就是下着雨,也是满街得小葱香。
妈妈在分班考以后,常常抽空到学校门口来接我,她说我太瘦,背那么重的书包,那么累,会长不大的。她帮我背书包,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搂着我走。要是李雨辰和我一起走的话,妈也为她背书包,可李雨辰不要。
那时妈就说:“我真的要帮你背啊,你看,要是我只背一个书包的话,会把肩膀压歪的,我就不好看了啊。”
李雨辰就笑了,把书包递给我妈。
妈就也摸摸李雨辰的头。
可李雨辰不知为什么老是对妈不好意思似的,要绕到我这边来走。
要是我们经过街拐角,红衣服女孩还没有收摊,妈就站下来买三张葱油饼,一人一张,吃着回家去。妈妈说葱油饼不是给肚子吃的,是给鼻子吃的。葱的味道真的很香,吃完以后,整个脸上全是葱油的香味。我们就吸着鼻子回家。
李雨辰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多不提起妈妈,可我觉得她也喜欢我的妈妈。李雨辰有时也拿出她的点心钱来请我和妈妈吃棒冰,妈开始不吃,后来看了李雨辰的脸色,她就说:“好啊。”就吃了。
妈妈说李雨辰的心真重。
其实,李雨辰是可怜的孩子,她自己一定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她才那么要强。

四 我有精灵助考
爸爸也怕王老师。当天晚上,他就请来一个从第一中学毕业,考上了交通大学的学生来教我。爸说,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的第一中学毕业生,想来也懂得教我怎么考试。
那学生长了一脸的痘痘,还戴了一副眼镜,尖鼻子向前冲着,看上去像是一只鸟。我挺喜欢他。
他一上来就告诉我考试不是最重要的,要是一个孩子光会考试,光为考上大学而活着,那进了大学以后,就会无聊得想死。
爸在客厅里听到,气死了,说他“说话也不托托下巴”。那意思就是胡说八道不看场合。他黑着脸走进来,对那个大学生说:“对不起,今天你就上到这里吧,下次也不要来了。”
那学生走的时候用手把着我家的大门,直直地瞪着我爸,爸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拿眼睛望着别处,说:“对不起,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我是77级大学生,我明白。”
那学生猛摇头,说:“你完全不明白。你们那一代人想要上大学,可上不成,你们就疯了。你们想成名成家,想疯了。你们才不会有大学新生的那种精神危机,我们才有。你们这种爸爸妈妈,生生把我们这一代人给害惨了,连小女孩子也要害。”学生说着,脸突然就红了,好像要哭。他用眼睛瞪着爸,爸垂着头,像我们班的天王给王老师臭骂时的样子。
妈在一边看到了,冲过去挡在爸爸面前,对那学生说:“大家都是疯的,只有他一个人不疯怎么可以呢,这里的人什么都要和别人一样,没有人喜欢不一样的人,就是装,也要装得和别人一样。你又不懂。”
那学生看着妈妈,说:“你这人说话有逻辑问题。”
妈妈气势汹汹地帮着爸爸跟他吵:“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缺少什么,就想要什么,谁也不是要害谁,你对我们陈淼淼说的话,不也安的是这个心。”
学生走了以后,爸退到他的老摇椅里坐着,咵嗒咵嗒地摇,什么也不说。
妈过去坐在他身边,说:“你看那学生下巴长得那么大,怎么说得出温柔的话来。”
爸说:“他其实说的对,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可现在这种教育制度,也只有到了他那种名校,才有资格说这种话。竞争失败了的人,还不配有这种精神危机呢。”
妈说:“你说怎么办?”
爸说:“还是得找家庭教师给陈淼淼补习。她本来不算什么出色的学生,人家那些十拿九稳的都找好了,我们哪能不找。”
看到爸爸这样,妈说:“我管。”
爸不那么友好地飞了妈一眼,说:“你管,你又没考过中学。”
妈看了我们一眼,脸上微微一笑,她把手放在眼睛上轻轻一抠,一揉,一拉一拉,就把她的眼睛弄成了一块蓝色的橡皮泥,然后,再一按一按,就做成了一朵蓝色的小花,花心是一只眼睛。妈把那朵眼睛花拿在手里看了看,轻轻往上一扔,它就粘到天花板上去了。
妈脸上放那个眼睛的地方,开出来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我怎么忘了妈妈有这一招呢。
爸爸傻了眼。
妈说:“谁家请了最好的家庭老师,我就去那里电视直播。”
我乐死了。
爸吞吞吐吐地说:“要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也不可这样取巧。”
爸爸就是这样。爸从小是最听话的学生,照片上白白胖胖的,像小兔子。从前爸就是乖乖宝,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子。我跟他学的一句话,就是:“怎么可以这种样子!”爸爸最恨道理不明不白。
妈说:“只是一点点取巧而已。你想,老师教一个人,也是一样要说这么多话,现在只是多了一个人看,一点声音也没有的,什么都不影响。要是把老师讲课的力气在两个孩子身上平均过来,还为老师节约了再教一个人的力气呢,对老师有好处。”
“我们能算得上是利己不损人。”爸想了想,点了点头。爸真的是一个大人,他懂得在要紧的事情上,人也得通融一下,就是找出一种好的理由,让自己能做本来觉得不应该做的事。一般来说,大人比孩子聪明的地方就在这里,所以孩子看上去比大人坏,可大人比孩子虚伪。
这时,爸爸注意地看了我一眼,每当他不那么愿意让我看到他做的某些事的时候,他就这么看我一下。有一年夏天,天太热了,教室里的孩子热得头发从来没干过,他们心疼我不想让我去上课,可又怕我对学校撒谎,就早上骗我说,半夜里我睡着的时候发过烧了,所以我第二天不用去上学。我其实知道他们说了慌,只是我不想戳穿他们,就什么也没说。我记得,那时,爸爸也是这样望着我的。
妈妈说过爸爸在这时候最可爱。她走过去,摸摸爸爸的脸。
爸闪了一下,躲开妈妈的手。
妈的手往空中一指,那朵蓝色的花就回到她手上,她说:“进去谁家听,找哪个老师?”
爸说:“这样的话,就找最好的。”
妈整装待发地问:“是谁?”
爸翻开他的工作手册,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好多第一中学老师的姓名和地址,他还真的使过不少劲。
爸的手指头在上面移着移着,然后停了下来,点在一个人的名字上说:“这个老师是最好的,刘老师。”
听说,刘老师是全校预备班里最好的语文老师,而我在所有功课里,作文真好最差。
小时候刚刚开始写作文的时候,我挺喜欢写,因为有些话没有人说,写下来心里也会很高兴。但后来,我发现我对作文的感觉和老师对好作文的感觉正好相反,我写得又快又得意的,到了老师那里,一般只有勉强及格的分数。老师说我总是自由发挥,不懂得内部结构,所以老师要我重点写的段落老是写不重。这样天长日久,本来喜欢作文的我,最恨的功课就是写作文了,每次一旦我写得高兴起来,就知道不会有好分数,然后马上就泄气了。作文成了我最不喜欢的课。
听说,刘老师辅导出来的小孩,作文就是不动脑子,也顶多只会被扣三分。
妈把耳朵像摘菜叶子一样从头发里摘下来,把它变成另一朵花,说:“一个去看,一个还要去听,这也是重要的。”
我连忙去打开窗子,妈用手轻轻一弹,那朵花就从窗子飞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妈说:“刘老师真忙,她家里有四个同学正在上课,在说作文的事,让他们回家做好‘我的某某’,是写人的典型作文。”
爸说:“我们最好要和一个刚刚开始临阵磨枪的人一起开始,要不然前面我们都漏了,等于白听。”
妈说:“那好,咱们等下面一个男孩子,他和他爸在外面客厅里等着呢。”
爸说:“好,我们就跟着他。”说着他推了我一下,“快去拿书包来准备上课。”
那天晚上,我、妈和爸爸三个人围着桌子坐着,妈的眼眶上有一朵小蓝花遮着,她在大声重复刘老师说的话。我习惯了要看着人的脸来听别人说话,看着妈妈开着一朵小蓝花的脸,我觉得她真美。妈学刘老师说话,我一听就知道她真的是一个老师,说话声音忽高忽低,重点突出,但好像是唱歌。真难为妈能把她说话的声音都学得这么像。刘老师教的第一课,就是怎么突出重点,开头顶多四句,写出自己要写的那些人的介绍,要短。以后就用一件事来展开,就要用正面的例子来突出,然后,用反面的例子再来突出,接着,再举一两个侧面的例子,强调说明,这是第二大段里的主要内容,要有三百字左右,要多用动词,多描写,写出特点。然后,就是第三段,是结论的一段,也是要短。
实际上,这是最没劲的,就像填空题一样。可是到如今,我也不管有意思还是没意思了,只是拼命要把刘老师教的镇考之宝都记下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按照刘老师的作文公式,还真的很方便,不用心也能做。
而爸爸坐在我的对面被刘老师惊得目瞪口呆。等到上课结束了,布置完了回家作业,妈把眼睛和耳朵都召回来,安到自己脸上,爸才说:“怎么可以这样写作文!完全是为了考试,不可能学到一点点怎么表达自己。这样,孩子的灵感会一点点没有的啊!”
爸爸拼命地摇头,把头发都摇到眼睛里去了:“这不是在害孩子吗。”
我马上说:“你刚知道啊。”
妈说:“先用刘老师这法子考上再说。”
第二天,妈和爸又用同样的方法为我找到了补习数学的老师,他家比刘老师家的人还要多,最新一个进去补课的小孩,竟然是我们班的天王。他妈妈对王老师说,他们对天王不抱希望,可背地里偷着找老师补,他们也想让王老师头痛的孩子爆一个大冷门,让老师下次不敢小看了调皮孩子。
天王被安排在星期天下午的六点到七点,是他爸爸死缠了老师半天,老师才答应下来的。他爸爸说可以付给老师两倍的钱。
开始的时候老师有点不高兴,老师说:“那是我吃饭的时间。”意思是说,总不能连吃饭都不让人吃了,“接下来,七点半马上又有同学来补课。”
天王的爸爸说:“老师,我们家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平头小老百姓一个,也没有社会关系,找到你的地址就算本事的了。现在社会不同了,我们也应该有几回翻翻身,让孩子有个好工作。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这孩子身上了,我求求你。”
老师听这男人说出这番地动山摇的话来,愣了一会儿,说:“好吧。”
我就跟天王一起听数学复习课。
妈说,那男人看上去真的不那么有钱,他脚上的鞋子,在大减价的时候只卖五十元。
爸爸说:“这社会望子成龙,都望疯了。”
我马上说:“你也一样。”
爸爸气得说:“你不用顶嘴,从我的本性来说,我根本就不想要你成名成家,只想你能做一个真正幸福的人。我是被现在家长的风气给逼的。人家都在努力,就我不管你,你肯定要落后。步步落后,你将来也幸福不了。我是让人逼着做违反自己初衷的事,再说深刻一点,也让你这么个孩子逼得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我气得笑出来:“我逼你什么了?我自己还烦了呢。”爸说话前言不照后语的,大概因为他总是用手工作,不用说话的缘故吧。
爸说:“你逼我做我明知道是错的事,还有你们学校,你们老师。”
最好还是妈把我拉开来,说:“你别去惹爸,他心里是担心你真的考不好。”
我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其实我是最硬。在心里,我也怕把爸爸真的惹火了,他会打我。孩子和大人吵架,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道理好评,谁大,总是听谁的。要想吵过大人,只能等我自己也长大。
爸爸嘴里是那么抱怨着,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买回来一块大黑板,还有许多粉笔,在客厅里挂起来,让妈把老师写给孩子看的所有东西都写到黑板上给我看。妈就像老师一样。我看妈很喜欢干这个,觉得自己特别能干似的。
日夜复习准备考试的日子,不像是人可以过的,我真的常常在深夜的时候醒过来,半天都不能再睡着。从前我的同桌说她常常失眠,我心里觉得她是胡说,想要和别人不一样。现在我有点相信她了。我在半夜里常常听到我家的储藏室的门在半夜里响。“吱”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人开门进去,那是我家放箱子和干货的地方。这种半夜,总不见得进那里去找白木耳来炖吧。我以为自己有点幻觉。

自从我有了两个家教课以后,我在班上的测验考、模拟考的成绩真的节节上升。王老师常常要举我的例子来骂那些学习退步了的同学。同时她也问我怎么会进步神速的,可我能说什么?我只说天天都是爸妈轮流上阵陪我做功课。王老师就在我们班上表扬爸妈。我回家告诉妈,她听了直乐。她说恨不得下次要变一个孩子,天天上学去。妈虽然是个精灵,但也有一般人的缺点,听到别人表扬,会忍不住笑,笑得大牙都露出来。
那是多么整齐而且雪白的大牙啊。
我发现,有时候即使妈不喝酒,不变成蓝色,也能在她身上和真正的人不同的地方来,我从来就没看到过有人长着和妈一样的白牙齿。只有一次,在一个同学家看到他奶奶的房间里,有和妈一样的白牙泡在一个绿色的瓷碗里,可那是他奶奶的假牙,只有假的东西才可能有这么好。
李雨辰常常在王老师表扬我以后说:“你妈真厉害,又能补语文,又能补数学。有时我问我爸爸数学题,你别看他也是大学毕业的,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做,他还说我学的和他学的不是一回事。”
我差一点就要告诉李雨辰真相,可我还是不能说。我很想要帮李雨辰一把,让她到我家来,和我一起听妈妈说,可我也做不到。有时话已经到嘴边上了,让我硬咽下去,那时,我常常就像吃了一个茶叶蛋,全被梗在脖子中间下不去。
李雨辰从来都没提出来,她想要到我家来,我不说的话,她从来不多问。从她身上,我也学到了这点,要是她为难的话,我也不多问。妈说她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早熟,也可怜。
我每次复习时都记更详细的笔记,然后第二天把笔记给李雨辰看,让她也跟着我的笔记复习。后来我发现这样我复习的东西更加巩固,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李雨辰的大眼睛里有时闪着一种我都能看明白的光,那是因为她从我的妈妈想到了她的妈妈。她有时复习完功课会突然轻声问:“你妈妈喝水会咕咚咕咚地响吗?我妈一喝水,响得像牛一样。”
那时我觉得我和李雨辰有点心连心的意思,我多么想多说一点我的妈妈,对我来说,保密真的是太难了,我恨不得有人来和我一块讨论讨论这种事,我心里害怕,我的妈妈太不一般了,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我觉得也不会天长地久地存在下去的。我总是觉得妈妈会很快地消失。这种感觉我不想对爸妈说,我装着什么也不觉得,一个人在心里怕着。
就这样,慢慢地到了小黑板上的数字只剩下一个“2”字。还有两天,我们就得参加分班考试了,这是个星期四。复习了这么长时间,就要见分晓了。放学时候,王老师最后对我们说:“现在开始,不要熬夜了,也不要看电视,要放松,放松。休息好,脑子才会好,现在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为什么,等老师一走,我们全班的同学竟一起大叫起来,好像是一种欢呼。每个人脸上都笑着,瞪大了眼睛,天王带头离开座位在过道里跺着脚脚:“0分,100分,0分,100分!”
女生们就坐在桌子上傻笑。
第一个人把头上的帽子扔到天花板上,跟着,凡是能拿到东西的,就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天花板上扔,手绢,饭盒袋袋,还有脱下来的鞋。天王的耐克鞋是世界上最臭的,又大,他发神经了,把它们也脱下来扔。落下来正好打到我同桌的肩膀上,她愣了愣,我们大家都以为她要哭,可她却大声笑了起来。
那边角落里有一群女生哇哇地唱着歌:“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来做运动。”一边使劲扭着她们的屁股。
大家全都发疯了。我不知道我们今天有什么可高兴的。
最后,王老师又出现了,她的头从门外往里一探,惊得眉毛都倒挂过来:“你们都发神经拉?”
然后,王老师把我们全都赶回家去。她说:“革命刚刚开始,你们用不着现在就日子不过了,将来比这次还要严重的考试多得是。”她把我们送过马路去,像对一年级的小孩子一样,她站在学校前的马路中间,伸直双手,像鸡妈妈一样拦在车子面前,等我们全过完马路,她才离开。她在担心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吧。
和李雨辰分手的时候,她突然难过地说:“我觉得自己要考不上的,而且,我家也不在乎我是不是考得上。别的孩子是为了爸爸妈妈读书,他们把小孩的成绩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紧,我不知道是为了谁努力。”
她最近决定要留长头发,只是还不那么会梳,头发长长短短地披下来,看上去,她的下巴瘦得像一把尖头剪刀。
这时,突然有一个念头来到我的心里。
一个厉害的念头。
我对李雨辰说:“你今天回家干什么?”
她摇摇头。
我说:“你一定在家里等我电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干吗?”她问。
“我妈妈会再给我总复习一次,我告诉你。”
李雨辰拍了我一下。

五 精灵爱人间
回到家,妈来开门。她看到我呆呆的样子,就急了。她说:“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就推开她,就说:“没什么。”
然后我把书包卸下来给妈拿着,自己到厕所里去呆着。我坐在浴缸边上,等着妈进一步着急,在外面拍门。我得做出一点信心也没有的蠢样子。厕所里很安静,听得见龙头里的滴水声。我到底能考得好吗?复习了这么久,爸爸妈妈看我的脸色都慢慢地变了,变得很可怜我,我真的够用功了吗?我很可能会漏复习什么东西,那样的话,我真的会考不好,可考坏了怎么办?本来我只是为了妈妈而做的计谋,可想着想着,却真的慌了起来。
妈果然在外面叫:“淼,怎么了?拉肚子了?这时候你可不敢拉肚子啊。”
我打开门走出去,垂头丧气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去。
妈过来坐在我旁边,搂着我说:“考试不就是把别人告诉你的话再说一遍,又不是真的动脑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要她的一个眼睛再开出一朵花来,再说一边“天皇皇,地皇皇”,我就什么都真的不用怕了。我恨不得自己也是精灵。
“你又不懂的,真的很吓人的,我们班今天下午都发疯了。”我说。
我又说李雨辰的事,说得妈妈眼里流出了眼泪,很大的一颗,打在桌面上,分成了五瓣,像一朵很小的花。
妈拍着我,说:“妈真恨不得能帮上你们。”
我的心咚咚乱跳起来,时机已到。妈应该好骗一点。我说:“你就是能帮上我的,就是你一定不肯的。”
妈说:“什么?”
我说:“我说了你一定要骂我的,我不说了,要你说同意,我才能说。”
妈说:“我得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才能说同不同意。要不然我真的是做不到,怎么办?”
我说:“你肯定能做到。”
妈说:“那你说,是什么?”
我的心扑扑地使劲跳,然后说:“你帮我去看看到底会考什么,我不就能先准备好了么。”
“什么?”妈没明白。
对这种精灵,我只好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去偷看考卷。”
妈大吃一惊:“你是这么想的?”
我马上说:“我知道你要骂我的。”
妈说:“这样不公平。”
我说:“可是我和大家一样努力复习过了,还和大家一样熬夜了,到时候别人考得好,我考得不好,也不公平。”
妈说:“这时运气问题。到这时候只好看你身上的运气到底有多少。”妈说:“就像精灵一样,有的精灵也很想当一个人,可它要是不能和一个真正的人有感情,身体就不会有重量,就怎么也当不成人,只好整夜整夜。在街道上飘来飘去。这也是运气。”
我没心思听精灵的故事。
妈搂着我,也不说话了。
天暗下来,树叶子在窗外哗哗地响着。我坐在妈的怀里伤心。妈帮我轻轻挠着后背,那块地方是我最喜欢别人摸的。
妈突然拍拍我,说:“好吧,我带你飞一次,怎么样?”
那当然也不错。
妈让我换上她的一套灰色的衣服,这样在黄昏时候不容易让人看出来。我们不能让人看到在天上飞。准备好了以后,妈把我背在她的背上,从三楼窗上往下一跳,我吓得大叫一声,妈那时已经隐了身,一点也看不到,只是可以觉得她的温暖,所以,我就好像在梦里跳了楼一样。我一定会摔死的啊!
妈说:“淼,你别卡我脖子啊。我上不来气。你放心,妈不能摔死你。我是你妈妈。”
我们飞起来了,在梧桐树的树梢上掠过。我看见树梢上有绿色的毛毛虫在爬,其中一条还拉下一条白色的大便。
我真的飞过南京西路口上的那个黑脸警察的头顶上,他没看见我,他铁青着脸在骂一个想抢红灯的司机,那个司机是个秃头,头顶上亮晃晃的,对警察满面堆笑。
路上挤满了下班的人们,可是他们都不抬头看一看天,所以没人看到我,没人发现一个孩子在他们头上飞。南京路上的霓虹灯都打开来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照亮了街上人们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累的样子。大家急急忙忙地从街上走过,工作了整整一星期了,大多数大人的脸上不那么高兴,他们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公文包。
街上在塞车,出租车里那个算钱的机器上,红色的数字吧嗒吧嗒地往上跳,开摩托车的人在车缝缝里窜来窜去,有一个人女人坐在后座上,风吹起了她的裙子,露出她雪白的大腿,她多么缺少教养!
有许多女人挤在熟食店里买东西,她们肯定是不高兴回家再做菜了。她们中有一个人抬头算钱的时候看见了我,可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又把头低下去,和收银小姐核对钱数去了。她的身边,隔着个大玻璃,正好挂着一只通红油亮的烤鹅。那女人小小心心地数着手里找下来的一大把零钱,她大概根本就不相信她看到一个孩子在树梢上飞,以为是她自己看花眼了。她可真是个蠢女人啊。
路过波特曼前面,有一大段空旷的路,没有树。这时,在“硬石”西餐馆门口,一个小孩抬头看见我了,他马上张大了嘴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张大两只手,做出小鸟在飞的样子,我希望那孩子以为是我独自在飞。可我刚张开手,妈就叫:“你要死啊,会滑下去的。”
妈叫得也太响了,那孩子都听到了,他马上四下里看,找是谁在叫。
我们飞过去了。
我们到了有希尔顿酒店的那条路上,黄昏时候那里沿着街,有许多人在摆小摊,卖袜子、纽扣、头发夹子,大张的画,还有卖白兰花和毛笔的。黑黑瘦瘦的外地人蹲着卖旧碗旧花瓶,妈说他们卖的全是假古董。
这时候我看到了爸爸。他从49路车站那里走过来,胳膊里夹着个大黑包,后脑少有一撮头发翘着,和马路上遍地走着的下班爸爸没什么两样。
爸爸走道一个卖毛笔和字帖的男人面前,那个男人笑着招呼爸爸,他叫爸“刘老师”。爸哪里是什么老师啊,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爸爸别是在诈骗吧。
爸爸从那人手里拿过一大堆毛笔和字帖,给了那男人一百块钱。
妈说,那个男人是天王的爸爸。他为了付老师加倍的学费,下班以后就到这里来摆小摊子。是妈找到了他,就用这法子把我们听的那一部分学费还给他家。
妈说:“你爸爸说,我们虽然是偷的,可也不能让这么穷的人吃亏了。”
爸爸和那男人,他班上还有一些同学,也要他代买毛笔和字帖。现在孩子的毛笔字都不好,得多多练习。那男人高高兴兴地说好。爸爸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和妈妈飞过他的头顶,他也像所有心事重重的下班爸爸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一手拿着大黑包,一手拿着一大包毛笔。我想,今年暑假我一定会过得很惨,全得我来把它们用完。
得了一件好事,你也总得为它付出些什么。爸爸觉得这样才是公平的。
妈妈说:“当一个人的老婆的意思,就是他怎么想,我也怎么想。我们是连体人,想的东西都一样,而且你还会为他的想法骄傲。这也是我最喜欢的。”

那天晚上睡觉时,妈走到我的房间里,摸摸我得脸说:“舒服吗?”
我说:“妈妈,你亲亲我吧。”
妈亲亲我,在我耳朵边说:“我心里现在有许许多多的胶水。”
我看了一眼妈妈,在红红的小台灯的灯光下,妈妈的脸上有很美的笑容。她虽然很喜欢白天的太阳光,因为在她的精灵家乡里,是没有太阳的,但她的人,还是到了晚上比较好看,比较精神,也比较活泼。她望着我,喜滋滋的。
“你能保佑我吗?”
妈妈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只是一个因为喜欢人间的感情而来到人间,想要分享人间感情的精灵,我做不到。”
“那么,要是我真的没考好,怎么办呢?”我说,现在,这时我最担心的问题了。
妈妈说:“你的那颗有感情的心,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了。你已经有了最要紧的东西,所以,能考上,就是更好,考不上,也不能算坏。”
“别人可不是这么看的。”我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是这么看的,感情又算什么呢,谁都有感情,哭起来鼻涕比眼泪还要多。我们是要一辈子过好日子,而不是一辈子只有感情一样就行了。妈妈叹了口气说:“人想要的东西太多。”

第二天,等卷子发下来时,我已经吓得过了头,反而一点也不怕了。
作文果然是刘老师押对的那道题,记人的。
考完那天,妈领我直接从学校就去了肯德基家乡鸡店。店里有好多小孩,都是爸妈领着去吃鸡的,他们一个个摊手摊脚坐在椅子上,而爸妈却个个隔着桌子对他们伸长了脖子,又喜又忧又心疼地望着他们。满店堂里都是这样的一家家人,还有炸鸡的喷香。
“你高兴吗?”妈妈喜滋滋地看着我,“你脸上有一种高兴样子,比笑还要高兴,像炸鸡的香味一样,从骨头里面透出来。”她拍了一下我的脸,“我最喜欢看到你这种样子了。”
那是因为考完了,一个人像是活过来一样。
她不吃炸鸡,她说太热了,她陪我喝了两大杯可乐。
吃完饭出去,街上已经快黑尽了。这时候的大街上有一点奇怪,天色还有一点亮,所以路灯也不显得最亮,梧桐树的大影子密密麻麻地遮着人行道,影里走着的行人,就好像也会动的影子一样。
“啊呀,真的好啊。”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最喜欢这傍晚的时候了,她一根根地拉着手指头,把它们弄得嘎巴嘎巴地响。我从小就听惯了她这么作,我觉得那声音有点吓人,可她说,把骨头从它们整天坚守的位置上松动松动,骨头感到最舒服。
妈突然轻轻点了我一下,说:“淼,看要走过来的那个人。”
我看见一个白发的老太太,矮小个子,又瘦又精神,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额头上还有一大粒黑痣。
我大吃一惊。
我可从来没想到除了妈妈以外,街上还会走着别的精灵,像人一样,分也分不出来。妈说,到人间来的精灵最喜欢这种时光转换的时候,就是一天里,天慢慢亮起来和慢慢暗下去的时候。那种时候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的家乡,精灵的家乡永远是这样不明不暗的天色。所以,在这时候,他们会觉得很舒服。精灵们就抽空出来散散步,享受享受,也抽空想一会儿自己的家乡。
这时妈妈又点了我一下,指给我看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他正眼泪汪汪地坐在他爸的胳膊上,嚼着一块糖,可还是哭。他也是一个精灵。刚刚来到人间做一个小孩,他也想家了,所以他爸爸用糖来哄他。
妈妈看着他说:“我在刚刚来到人间的时候,本来也很想做一个孩子的,孩子总可以很容易得到人的感情。可是我那么快就看到了你的爸爸,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就不能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妈妈真的是很爱我的爸爸。我心里很安慰地想到。
那个孩子看到妈妈,停下哭声来,他的脸上有一种真正的小孩子所没有的聪明样子,好像说,我知道你。
妈妈也对那孩子笑了,还向他伸了伸手,她的手心向外,放在肩膀那儿。
那孩子在他爸爸的怀里又跳又笑,惹得他的爸爸也笑了,他看看妈妈,说:“我们家孩子一到傍晚就哭,一上街来,看到什么不认识的人,说不定就笑了。他真是人来疯的孩子。可人人都说他聪明。”
妈妈去拉拉那孩子的小手,说:“他是很聪明。你一定喜欢他吧。”
那个男人紧了紧手里的孩子,说:“为他去死都行。”
妈妈的眼里哗地有眼泪冲了出来。
那天我发现,街上真的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看上去和我们没有一点点两样,但它们实际上是精灵。他们慢慢地在街上那明明灭灭的梧桐树阴影里走着,要是真的用人的眼睛找出他们的不同的话,只能像爸爸那时告诉我的那样,看他们身后的影子,和人不同。精灵的影子不像人的那么黑,而有点发蓝,一团团的,像是有点飘。这也是妈告诉了我,我才发现的,没有人提醒你,一般发现不了,也不会注意别人的影子。
我甚至看到了一对谈恋爱的人,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走路,两只手互相搂着,另外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中的那个女人,也有一个蓝黑色的影子。大概爸爸妈妈从前就是这样的吧。我想。
妈说:“你看,精灵没什么可怕的吧,只是大多数人的家里人、同事,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这时,有一辆20路电车开到我们身边,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妈抬头一看,正好车里有一个人也在默默地看着她。那是个年轻的女人,长得和妈有一点像。
妈看着她,也不说话。
那个女人眼睛里慢慢流出了眼泪。她的眼泪很大,落下来时,妈伸手接着,于是,在妈的手里,开出了一朵五个瓣的眼泪的花。妈妈说:“你说吧,我的孩子知道了。”
那女人说:“我得回去了。他们全都知道了,都受不了。”
妈的脸色变了:“怎么会全都知道的呢?”
这时,20路车的后屁股放了一声很响的长屁,开始启动。
那女人说:“再见。”
妈妈的脸色变得很白。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她的手也很凉。
“妈妈!”我摇摇妈的手。
她说刚刚那个女人是当年和她一起到49路的大树上唱歌的精灵,她也爱上了49路车站上的一个人,可是她住不下去了,要回去了。
妈说:“要是将来妈也走了,你想妈妈,就这时候到街上来,看看别的精灵。”
妈脚下的影子是蓝瓦瓦的,看上去真的非常脆弱,像最薄的包糖的糯米纸,轻轻一碰,就会化掉似的。我伸手去抓那影子,可什么也没有抓到。
妈看着我说:“那是抓不到的,孩子。如果我变成了蓝色的人形,就是这样的气,你可以看到,可摸不到。”
那辆20路车很快被别的车挡住,就看不见了。
我的心真的难过起来,那么难过,使得我想哭。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就叫“失去的悲伤”。也没猜到我将要真正地经历它,懂得它。它真的是很大很大的悲伤,像一个湖一样,我沉在里面,没有人能救我。
我问:“为什么你们要走呢?”
妈说:“不是我们想要走,我们只是想要来,我们喜欢这地方,有时比真正的人还要喜欢和珍惜,可有时不得不走。”
“为什么?”
“我们和人不一样。”妈妈说,“可我不是说我也要走,我不会走的,我是你妈妈啊。”妈亲亲我。
但我在那时觉得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我好像看到我家的厕所里,也只有两个人的刷牙杯子了,爸爸的蓝花杯子和我的黄色杯子紧紧挨在一起,妈妈的红杯子里没有牙刷,插牙刷的地方插了一朵白色的花,她的杯子已经当花瓶用了。而那些花,开得很白,很香,但有一点悲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情形。
我的眼睛慢慢地看不清东西,妈就在我面前,可她的影子一点也看不清。我哭了。
我拉着妈妈,她是真的,摸得着的,暖暖的。我把她的手搭到我自己的肩膀上,她就搂着我了。我最喜欢妈这么搂着我。
那天,我觉得妈妈这个人,随时就会不见的。
我想到李雨辰,她从来没有说过没有妈妈的家到底是怎样的,可她一定也经历过像我现在刚刚感到的悲伤,比湖还要大的悲伤,比海还要大的悲伤,比整个天空还要大的悲伤。而且我永远也不能从那种伤心里游出来,因为她不会再和妈妈爸爸住在一起了。而且,只要她爸爸说出一点理由,她就不能单独和妈妈住在一起。而大人想要为什么事找一个理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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