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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女性观

 南烟舍 2013-04-27

《红楼梦》女性观

李如芳
内容提要 《红楼梦》是一部以女性为中心的书,对女性的重视程度是前无古人的。在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中,唯独它所反映的女性观最与众不同的,更不同于其它才子佳人小说了。通过与其它古代小说的比较,本文分析出了《红楼梦》女性人物的塑造的独特之处,即女性的地位有中心与陪衬之差,女性的形象有完整与畸形之别,女性的标准有以才貌为尊和以性情为尊之分。
关键词 《红楼梦》女性观 四大名著 才子佳人小说 比较

      

    《红楼梦》是一部奇书,它所记的事 ,所写的人,所要宣扬的思想都是与众不同的。小说第一回就提出了“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i],如果看《红楼梦》中的爱情,那么绝不会步才子佳人小说后尘,写女子更不会像这些小说中的女子一样千人一面了。《红楼梦》所反映的女性观是与它以前的任何小说都是不同的。

一、中心与陪衬

《红楼梦》是以女性为中心的小说,重点塑造女性人物,这便是《红楼梦》与其他传统的与众不同之处。而在四大名著中其它三部,女性往往只是陪衬,尤其以《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为甚,女性是男性的附属,是衬托他们英雄气概的工具。而《红楼梦》则独树一帜,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女性的身上,真真正正是写女性的书。

《水浒传》里有列入“忠义榜”的一百单八将,多数是男性。而《红楼梦》则是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等等,据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考证,《红楼梦》中有一百零八钗。[ii]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正好跟《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相映成趣,似乎是唱了对台戏了,前有施耐庵单表彰须眉英雄,今有曹雪芹专为女子立传。这种选材本身就透露出了作者的女性观,那就是对女性的关心和重视。

《红楼梦》中很多女孩都有自己的正传,常常写一些令人爱之不迭的场景。例如葬花乃黛玉正传,扑蝶乃宝钗正传,醉卧芍药茵乃湘云正传,撕扇乃晴雯正传,画蔷乃龄官正传,拒绝鸳鸯偶乃鸳鸯正传,情辞试莽玉乃紫鹃正传,情掩虾须镯乃平儿正传,亲尝莲叶羹乃玉钏正传,巧结梅花络乃莺儿正传……这些情景描绘得栩栩如生,如在目前,令人心中不禁生起对女儿们的无限怜惜。曹雪芹是惜花之人,才能用这么细腻得描画出一幅幅的女儿图,在其它古代小说中哪里会有这么精彩的女性描写?真是令人佩服不已。曹公像是要通过一篇篇的女子传记来唤起我们对女儿的怜惜,也像能他那样惜花,重视女性。

试问读完《红楼梦》,能令我们记住的男性的事迹有哪些呢?可是一个个可爱的女孩的事迹,却让我们印象深刻,成为了久久不衰的谈资。要谈红楼中的女儿们,便觉口齿噙香,并无限联想。可见,曹雪芹的目的达到了,我们确实深深喜欢上了红楼中的女孩们。

当然《红楼梦》中也重点赞扬了几个男性人物,如宝玉、秦钟、北静王、蒋玉菡、柳湘莲等,但是这些人都有一个普遍的特点,就是温和多情。宝玉就不用说了,是大观园的护花使者;秦钟,谐音“情种”,为了智能儿害相思病;蒋玉菡,据推测将来对袭人甚好;柳湘莲则是为了尤三姐而多入空门;北静王,惜花之类的虽然没怎么描写,但是能视宝玉、蒋玉菡为好友,那么秉性肯定也差不多。由此看来,在《红楼梦》中,只有多情、惜花的男子才能在曹雪芹笔下立足。似乎红楼中的男子们是以对女子的态度为评判标准的,这又何尝不能出在《红楼梦》中女子的重要性呢?

读《红楼梦》,我们会有一种感觉,宝玉就是曹雪芹的化身。根据考证,曹雪芹的身世是跟贾宝玉很相像的,身在世家大族的末世,经历了家族由盛转衰。透过小说中对女子的描写,我们能感觉到曹雪芹是一个和宝玉一样对女孩们特别上心的多情公子,不然哪能这么细腻生动得塑造出这么多可爱的女子呢?所以曹雪芹的女性观,自然是同于宝玉的女性观,那就是对待女子应有怜爱之心。在曹雪芹看来,女子在本性上不但不低于男子,反而高于男子,女子是清清白白的,不似男子都为浊物。

《红楼梦》以女子为中心的写作角度本身就反映了其女性观,其对男性的赞扬仅限于惜花之人,这都是为了表达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去发现女性们的可爱之处,去关心她们,去怜惜她们。

 

二、形象的完整与单薄

读中国古代的小说,我们往往能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常常会把女子写得太单薄,女子形象往往更像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女性形象常常不是完美佳人无可挑剔,便为蛇蝎心肠一无是处。如《水浒传》中的潘金莲,竟然成了百年来品行恶劣女子的代号。我们看到的潘金莲,似乎是除了漂亮风骚、爱勾引男人等一系列负面性格外,便没有其它正面的性格特点了。《西游记》中的女性形象就更不必说了,除了一心想吃唐僧肉的妖精,就是贪恋唐僧美色的神仙,还有无所不能的菩萨。《三国演义》中的女性形象很少,但是重要人物也有一二,如貂蝉,这位在除董卓的连环计中出了大力的女子。即使这样重要的女性,我们却很少能在小说中读到她的内心世界。先被献给贪官董卓后被献给莽夫吕布的命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残酷,接受这个命运需要多么矛盾、艰难的内心的挣扎,可是小说竟对女子的这种细腻的心理活动只字未提。可看出,中国古代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往往是不完整、不丰满的,是极其单薄的。

在四大名著中,《红楼梦》中的女子就比其它三部中的女子幸运多了,是完完整整的人。因为她们的形象都是很丰满的,每个人都那样鲜活地出现在读者面前,每个人的行动都是那样合乎情理。读者甚至能设身处地地体会书中人的精神,她们的精神活动就像现实中的一样,常常会处在一种矛盾、难以抉择的境地。而在其它古代小说中,女子的性格往往很单一,女子按照她们被作者所安排的单一性格行事,因此她们的行为往往显得不合情理。这些小说中的女子是根据作者的意愿、故事情节的发展需要而行动,形象是不完整的,甚至这样才更加方便突显作品的中心人物(当然一般都是男性)。只有《红楼梦》中的女子是完整的,虽然她们也能做出与众不同的事来,但细想却总在情理之中。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如现实生活中一样,完整丰满的女性形象应该是兼有优点和缺点,不能一味地赞扬或肯定。《红楼梦》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女子们的形象才完整。就比如说黛玉吧,她说话有时很尖酸,就被人认为是很小心眼,她多愁善感,不知者会说她无病呻吟;但黛玉虽是这样,也是个很可爱的人,她很有灵气,为人常常很幽默,能够调节气氛,如抽花名签的时候说把“只恐夜深花睡去”中的“夜深”改为“石凉”,用以来打趣湘云醉卧芍药裀。[iii]在刘姥姥第二次进大观园后,惜春作画之时,她称刘姥姥为“母蝗虫”的戏谑更是使众人大笑不止。[iv]这种因黛玉而引发众人大笑的场景在小说中有很多,宝钗称黛玉“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v]其实是很正确的。黛玉是既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又有尖酸刻薄的一面,还有活泼可爱的一面,只是读者常常太关注前两个方面,如果真的只是前两个方面的话,黛玉这个形象也不是很完整了。其他女子也是很丰满、很完整,再如宝钗博学多才,为人谨小慎微,她被定为“任是无情也动人”,但当看到她扑蝶的那一段,[vi]我们才恍然大悟:一个花季少女本应这样天真烂漫,宝钗纵然再严肃、再端庄、再谨慎,也终究是个烂漫的少女!又如尤三姐这个女子,万一放到其它小说中写,恐怕早成了潘金莲一般的人物。当尤三姐横剑自刎、桃花揉碎的时候,我们读者着实是被她的刚烈震惊了,从前没有一部小说把一个女子同时赋予不检点和刚烈的双重性格吧?

《红楼梦》中的每个女性形象就是这样复杂和丰满,这才是完完整整的人。先前的小说中,能被塑造得完整的只有男性,只有到了《红楼梦》,女性才得以摆脱了单薄、僵化的形象,这也足以表现出了作者对于女性的尊重。

 

三、以性情为尊与以才貌为尊

《红楼梦》是主要写女子的书,从作者对众多女子所倾笔墨可见出作者的女性观了。四大名著其它三部写女子很是简单,前文已经讲过,是把女子当作陪衬的地位去写,写出的都是单薄的人物。反而如果在《红楼梦》之前真的有把女子作为中心人物写的作品,当属《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才子佳人小说了。我们就来比较一下《红楼梦》与才子佳人小说中女子的形象。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女子,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无非是貌若西施、嫦娥,或是德比班昭、道韫,或是颇通文墨如小小、如是。往往女子是以才貌著称,似乎有才或有貌便值得一书,才貌双全便是最完美的红颜知己了。书中的男子往往对女子一见倾心,所倾的不就是女子的外貌吗?可以说,在这类才子佳人小说中,女子是以才貌为尊。

读《红楼梦》就不同了,试想我们读红楼时书中印象最深的事吧。我们并不能比较出这众多女孩中谁是最漂亮的,最多我们能想象出每个人的神采来,我们所记住的多是她们做过的事。我们虽然知道众钗之中诗才最高者当属黛玉,但一提到黛玉我们更多想到的却是黛玉葬花,想到她是多愁善感的泪人。这首先就比较出与一般才子佳人小说的区别来了,《红楼梦》中的女子不是以才貌为尊的。

也许这正是《红楼梦》的最具特色之处了,不论外貌俊丑,更不论身份地位,《红楼梦》中的女子是以性情为尊的。那么,《红楼梦》是推崇了女子的哪些性情呢?

《红楼梦》所推崇的女子性情,首先应是痴情。黛玉便是痴情之最,她多愁善感,动辄落泪,这正是情到痴处的表现。宝玉最爱之人无疑是黛玉,他最爱的是黛玉之痴,因为他也本是痴情的人,这才叫知音。香菱何以居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除了因为她本来是小姐出身,还因为她是“呆”香菱,香菱苦苦吟诗之时是深入了诗境,旁观者觉得可笑,可当局者真是痴迷了。龄官痴情画蔷之时,宝玉痴了,读者那时也醉了,对一个小丫鬟顿生无限的怜爱敬佩。《红楼梦》中贯穿始终的线索人物宝玉是个痴情人,书中处处贬他,大讲他的顽劣,可是我们分明能读出写书人对宝玉的喜爱,不过是用了一种前无古人的大规模反写的方法罢了。书中的主人公是痴情之人,作者便是推崇痴情之人,所赞的女子自然也是痴情的人了。

第二个推崇的性情,是烂漫。听晴雯撕扇作千金一笑,观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看湘云醉卧芍药裀,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之时,群芳开夜宴抽花名签之际,真是宝玉乐处,也是读者乐处,更是作者得意之笔。这种女孩子天真烂漫的场景在现实生活中当然有,但是往往被当作平平常常的事而没有被过多在意,而才子佳人小说中出现的场景却往往是异地相思或者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只有曹雪芹把这些细节载入书中,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把生活中被忽视的美展现给大家看。我们恍然大悟,女孩本应如这般天真烂漫,行文之中可读出写书人的怜爱之情来,也唤起了读书人对女子的怜爱之心。在这些女子的天真烂漫之际,我们忘记了她们的身份是小姐还是丫鬟,甚至忘记了她们的缺点,她们彼时只是些可爱的女子。

还有一个可贵的性情,那就是不俗。犹记得湘云劝宝玉学学应酬世务的时候,宝玉说到:“姑娘请到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vii]在宝玉看来,女子应该是清清白白的,休提尘世间的功名利禄,如果一个女子出口便是经济学问,那么就俗气了。宝玉讨厌老婆子,因为她们那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心性早没有了,岁月把她们摧残得名利攻心,跟污浊的须眉没两样了。前文中已经说过,宝玉的女性观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作者的女性观,因此女子应因不俗才尊贵也是作者所推崇的。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晴雯居首,袭人次之。论地位,袭人当比晴雯高一筹,何以在钗册榜中落后晴雯呢?那就是晴雯比起袭人来,是个不俗的女子,她的心性更加纯洁,而不像袭人那样有心机。

痴情、烂漫、不俗,这些是《红楼梦》所推崇的女子性情,《红楼梦》中的女孩们是以这些性情为尊,而才貌为次的。从脂砚斋的批注可以知道,《红楼梦》原书是有情榜的,以情为依据为人物立排行榜,这恐怕是之前闻所未闻的吧。

 

《红楼梦》的写作中心、形象的刻画,都反映了作者的女性观。曹雪芹对女子的重视、品评女子的标准是空前的,曹雪芹有如此心性真可谓是奇人,如果当时多一些男子也像他一样持这种女性观,也不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了”。

 

 

【参考文献】

1、《红楼梦》,曹雪芹、高鹗著,脂砚斋、王希廉点评,中华书局,2010

2、周汝昌:《红楼小讲》,北京出版社,2009

3、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出版社,2009

 



[i] 曹雪芹:《红楼梦》第2页,曹雪芹、高鹗著,脂砚斋、王希廉点评,中华书局,2010

[ii] 周汝昌:《红楼小讲》第60页,北京出版社,2005

[iii] 见《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iv]见《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馀香》。

[v] 见《红楼梦》第60页,曹雪芹、高鹗著,脂砚斋、王希廉点评,中华书局,2010

[vi] 见《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vii] 选自《红楼梦》第227页,曹雪芹、高鹗著,脂砚斋、王希廉点评,中华书局,2010

 

 

作者简介: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07级中文(2)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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